午夜芭提雅:双性海妖
东南亚异闻录:恐怖就在我身边
「罗罗,我妈要看真人秀,你安排一下。」
原本趴在桌子上认真做攻略的我,听完这话差点哽住。
我冲着闺蜜缓缓竖起大拇指,看到她满脸黑线,而她那今年六十五岁的母亲冲我眨眨眼睛。
「要限制级的那种,你懂的。」阿姨说着露出羞涩的微笑。
我叫罗恒衣,三十五岁女光棍一根,十年前移居泰国,这些年在曼谷开了一家民宿兼做本地导游,靠着如今短视频的兴起,我的民宿生意好做了很多,网友和来往的住客都叫我罗罗姐。
民宿不是我一个人开的,我还有个合伙人叫宋灵,也是我多年的闺蜜,此刻她正强压着怒火跟她的母亲宋阿姨争论关于要不要去看「限制级演出」的问题。
宋阿姨根本不吃她那一套,她从怀里掏出个手绢开始哭诉,说自己青年守寡,为了养大女儿辛苦劳作,更为了女儿身心健康一直没找男人,现在年纪大了,想去看个成人秀,摸几把帅哥过过瘾,还被女儿拦着,不如去死了。
话音还没落,我们头顶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突然闪了几下,「噗」的一声熄灭了……原本明亮的民宿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我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还闪着惨白的光线。
「停电了?」我借助笔记本的光亮摸索出备用蜡烛,分发给宋氏母女,我们三人一人举着一根围坐在桌前,场面在我看来别提多诡异了。
我们住的街区最近总是停电,听邻居们说是前几天市政修路的时候挖倒了一根电线杆。对面开便利店的大婶还扯着我的袖子低声跟我说,那根挖倒的电线杆上吊死过人。
大婶说那时候她还在上小学,清晨跟伙伴一起上学的时候,远远就闻到一股焦糊味,烟将整个街道都罩在迷蒙的白雾中,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大号的黑色塑料布在空中飘啊飘,后来大人才告诉她,那个黑色的东西其实就是吊死的人。
「只有纯洁的灵魂被烧的时候才会冒白烟。」大婶跟我信誓旦旦地说着。
不过我觉得肯定是她记错了。
停电比较无聊,于是我就把这个故事讲给了宋氏母女听,她俩在惊恐中终于停止了争吵,于是去芭提雅的行程就这么草率地确定了下来。
这次度假来之不易,要不是疫情席卷东南亚,旅游业一下子冷清下来,我跟宋灵也没有时间出去玩。本想着放松一下,没准等我们回来这场肺炎就过去了。
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疫情会绵延如此之久,也没想到,本想去度假的我们,险些命丧海底。
自己是干民宿的,出门度假,我和宋灵根本没考虑住酒店。她预定了芭提雅海边一栋带泳池的小别墅,面朝大海,可以看落日。
才进别墅,宋阿姨就冲进去兴奋地挑选房间,面朝大海还带露台的屋子被她抢去了,我和宋灵斗争失败,只能委委屈屈地选了其他房间。我喜欢看朝阳,于是选了唯一一间朝东的卧室,宋灵跟宋阿姨挨着住,她们娘俩窗下就是别墅自带的小泳池。
才收拾好东西,宋灵就满脸无奈地来敲门,她说老太太催着她出门买菜,要早早吃完饭,上街去玩。
我求之不得,宋阿姨做得一手好菜,想想我就馋。
去菜市场要经过酒吧街,我和宋灵职业病发作,边走边打量酒吧街上各家店铺的装潢。现如今买卖不好干,总得有特色才能吸引客人。
芭提雅是东南亚地区小有名气的娱乐胜地,前几年也有「男人天堂」的称号。来这里的客人半数带着猎艳的心思,因此街上的店铺装潢也都以此为特点,各种霓虹灯招牌在夜晚亮出火辣诱人的词汇,可到了白天又显出几丝颓唐。
我正低头查看手机上的导航,宋灵突然放声大笑,不明所以的我抬起头,她迅速给我拍了张照片,然后手指向我头顶方向。
一个勾勒出丰满女性曲线的霓虹灯牌在我头顶上做出双腿大开的诱人姿势,我先是红了脸,再是恼怒地追打宋灵,没留神撞到了路边卖龙宫果的小摊子,宋灵扮个鬼脸远远地躲开,我赶忙跟摆摊的小贩道歉。
小贩摆摆手,慢吞吞地把水果摆好。
「我买两斤。」我十分歉疚,疫情下生意不好做,街边小贩比开店的更艰难。
小贩依旧慢吞吞地装给我,宋灵走过来付钱,小贩低着头,点了点面前的铁盒子。我拎起水果,习惯性地想道谢,却在看见小贩的手后,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一双扭曲变形还缺少手指的手,整个手掌就像被烤融化的蜡,斑驳褶皱,看得人心惊。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异样,小贩飞快抬起头,姣好的五官和粗犷的下颌线一起扎进我眼睛里,是人妖,这在泰国很常见。
小贩咧开嘴冲我笑了笑,露出里面残缺不全的牙齿和边缘不规则的舌头。
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大力拉扯了一下,回过神来已经人在半条街以外,拉着我的人就是宋灵,等转过这条街,宋灵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使劲捶了一下我的头。
「干什么?」我皱眉问道。
宋灵睁大了眼睛,说我刚才不应该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小贩看,很没有礼貌。我说自己只是礼貌地看一眼,宋灵听了这话张大嘴巴。
「你分明看了人家一分多钟,要不是我拽你,你还盯着人家看呢!」
真可笑,我看了多久我会不知道吗?
宋灵不依不饶,她比比划划说我在小贩抬起头后就像傻了一样,眼睛不眨地盯着人家看,小贩也颇为奇怪地与我四目相对,我俩宛如情人一样含情脉脉。听完这话,我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说什么都要拉着宋灵回头去看那个小贩,宋灵坚决不肯,她说泰国很邪,搞不好那个小贩会
c,老实说,我来泰国十年,从未遇到过所谓的降头,我也不相信这些。后来宋灵干脆往地上一蹲,死沉死沉的,我拖不动她,也只好作罢。
我俩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原本地图上显示的小菜市场只剩下一片空地,游客太少,很多市场都关闭了,我跟宋灵只能往更远处的一家走去。天气太热,我干脆跟宋灵拦了一辆双条车,在讨价还价后,双条车宛如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一般,拉着我和宋灵往菜市场赶。
我在车上剥龙宫果吃,剥一个,里面满是白白的肉虫,再剥一个,爬出了十几只蚂蚁,后面的更是惨不忍睹,坏的坏,馊的馊,有的才剥开就发出臭味儿,熏得我恶心。我干脆把果子往椅子上一扔,拿出湿纸巾擦手。
宋灵于是接过去,连着剥了几个,都是好果子。
「你手太臭。」宋灵边吃龙宫果,边鄙夷地看着我,她还说等会儿到了菜市场坚决不许我挑东西,我对此不置可否。
泰国海鲜很多,我和宋灵先买了排骨和一点青菜,又来到海鲜摊前挑选海鲜。
起初我还兴致勃勃,但很快,我就捂着鼻子冲出菜市场,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宋灵。
买完东西的宋灵在奶茶店门口逮到正大口往嘴里灌柠檬水的我,她骂我报复心强,让她自己提东西,我抹了抹嘴巴,指着弄龙宫果,问了个问题。
「灵灵,你刚才买海鲜的时候,有没有闻到臭味?」
「有啊,摊贩的螃蟹臭了,他不是换了鲜活的给我们吗?」
「那味儿,和我刚才剥开的龙宫果一样。」
我和宋灵站在烈日下,喝着柠檬水打哆嗦。
水果怎么腐烂,也绝不会发出臭海鲜味儿,再加上刚才我和小贩的迷之对视,怎么想,怎么诡异。
我又想起小贩的手,扭曲变形,缺少手指。
「灵灵。」我猛然间打了个哆嗦。
宋灵咽了口口水,问我又发现了什么。
我把手举到宋灵面前,收回无名指和小指,拇指食指分开,食指中指并拢,就像那个小贩一样。
「你看,像不像螃蟹钳子。」
宋灵看着我的手,缓缓攥紧了拳头,然后使劲给了我脑门一下!
我「嗷」的一声捂着头蹲下,听到宋灵因为害怕而颤抖的声线飘在空气中。
「都说了我胆子小,你不要吓唬我!」
回程的路上,宋灵拉着我喋喋不休,她说泰国遍地都是人妖,年轻时候出入各个秀场,用美貌和尊严换钱讨生活,年纪大了色衰爱弛便只能各寻生路。
积蓄丰厚的,自己开酒吧或者按摩店;差一些的,去做店员;没积蓄身体又不好的,便只能摆路边摊。那小贩的手可能是因为当年一些不堪的经历落下了残疾,但这样的事儿,在泰国并不稀奇。几乎所有的人妖到了晚年都会饱受疾病困扰。
我看着宋灵开开合合的嘴巴,只能鸡啄米般地点头附和,我知道她这个人越是害怕越是话多,说这些不光是安慰我,也是安慰她自己。
回到别墅,刚才说要给我们做饭的宋阿姨泡在泳池里耍赖皮,宋灵继续和她妈打嘴仗,早已习惯的我提着食物来到厨房,准备给那不靠谱的娘俩做晚餐。
排骨焯水,活虾洗净,我打开咖喱包装,想着做个咖喱蟹,身后的水槽噼里啪啦乱响,我转过头,才放进去被五花大绑的螃蟹不知为何松脱了绑绳,张牙舞爪地爬出来,直奔我脚边。
我弯腰想把螃蟹抓起来,试了几次也下不去手。我从未见过,如此杀气腾腾的螃蟹,它们边爬边挥舞蟹钳,蟹钳不停开合,发出让我头皮发麻的「咔咔」声,而且这些螃蟹竟然是竖着爬的!
见状我赶忙往外面跑,准备叫宋灵来帮我,此时身旁刚洗好的一盆活虾居然一只只站立起来,凸起的眼珠死死盯着我,本该微卷的虾须竖直得宛如钢针。我被眼前的一切吓住了,呼救声卡在嗓子里死活发不出来,我用两只手拼命抓着喉咙。
盆里的虾像是读懂了我深陷困境,它们用弯曲的身体弹跳而起,虾钳笔直,寒光闪闪,冲我像箭一般发射。
我在慌乱中抓起身边的菜板当盾牌。虾钉在上面,发出刀砍木板的声音。一只,两只,我从不知道虾有这样的力气,竟能震得我双手发麻。
感谢我和宋灵买的虾不算多,十几声过后,菜板没了动静。我喘着粗气放下手,菜板上,虾头已经没入一半,很难想象这些扎在我身上,我还有没有命在。
这些海鲜要杀我!
满地的螃蟹已经堵住了出门的路,我又没办法呼救,刚刚钉在菜板上的虾开始扭动挣扎,因为虾头扎得太深,它们在挣扎中头身分离,身子漫无目的地跳来跳去,直到落到地面上。我试探性地丢了几把蔬菜,那些无头虾还在跳,但看样子已经构不成威胁。
可是螃蟹还在,它们从外向内步步逼近,我只好爬上了灶台,蜷成一团。
螃蟹再怎么勇,也没办法攀爬光滑的橱柜,我暂时安全。
谁知这个念头刚在我脑子里转了一下,我就感觉螃蟹军团的气氛有了变化,那只最大号的螃蟹用蟹钳搓了搓下巴,如果它有的话,反正就是它嘴下方的位置。它双钳一挥,几只小号的螃蟹爬到橱柜边,大一些的先是贴近它们,再钻入它们身下,用自己的背壳把它们抬了起来。
它们要用叠罗汉的方式上来杀我?!
眼见着,螃蟹塔越来越高,最大只的开始顺着塔底向上爬,我紧张地吞咽口水,抓起菜刀,预备着给它们当头一刀。
两只蟹钳率先攀上台面,接着,是螃蟹凸起的眼睛。距离近了我才发现,这是一只独眼螃蟹,它那只干瘪的眼睛不停地向外冒黑水,腐烂海鲜的气味儿传来。
我高举菜刀准备往下砍,眼前猛然一花,宋灵手持拖布横在身前,宋阿姨躲在她身后手持电话,正在用泰语和电话那边说着什么。
「罗罗,你冷静点。」宋灵声音嘶哑,神色焦急。
「灵灵,螃蟹和虾要杀我!」嗓子终于恢复了声音,我赶忙指着地板给她看。
厨房地面,一片狼藉。
无头的死虾混杂在刚买的青菜旁边,螃蟹却不见了。
我转过头,菜板上整齐地摆放着虾头,根本没有钉入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我跳下橱柜,冲到原本放螃蟹的水槽边。刚才凶神恶煞还会搓下巴的螃蟹各个无辜地在吐泡泡,塑料绳把螃蟹捆得严严实实。我不死心地从里面挑出最大的那只,它已经奄奄一息,但眼睛确实有一只是瞎的。
「就,就刚才,螃蟹爬出来,会直着走路,虾会射飞镖,我,我,我,我……」我试图向宋灵说清楚,可自己出口都觉着荒谬。
干妈挂断电话,她拍着宋灵肩膀,说医生说我可能是精神紧张的缘故,她又说了几种药的名字,并准备出门去买。
宋灵一边点头,一边观察着我。我放下手里的菜刀,问宋灵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告诉我,进别墅后,她和妈妈在泳池边说话,我提着菜往里走,她连叫了我两声,让我等她一起做饭,但我仿佛没听见,既没停下脚步,也没有应声或是回头。宋灵以为我累着了或是心情不好,就没当回事儿,可几分钟后,她们听见了我在厨房尖叫。
我尖叫了?我刚刚明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宋灵和宋阿姨很肯定地说听见了我的尖叫声,当时因为过于着急,从泳池里出来的宋阿姨还摔了一跤。等她们冲进厨房后,看见我先是双手抠着脖子,然后手持菜刀一下一下剁了虾头,然后把虾身和蔬菜丢在地上。
宋灵母女不敢上前,试探着叫我,我的表现却更加癫狂。我在厨房来回踩踏,嘴里念叨着泰语,但说的什么又听不清。最后,我坐上橱柜台面,手持菜刀虚空劈砍。宋灵找来拖布想要把菜刀打掉,免得我伤到自己,并叫宋阿姨打给我们在曼谷的私人医生,然后,我突然就清醒了。
没有弹射大虾,也没有杀气螃蟹,一切,似乎都是我的幻觉。
宋阿姨给我吃了几片药,是舒缓神经的。
宋灵陪着我,她让我放宽心,不过是一段时间没生意,我们的积蓄丰厚,只要不大手大脚,花上几年没问题。
「再不行咱们就回国,国内疫情控制得很好,我表妹说大部分店铺都恢复营业了,咱们回去开个泰式餐厅,让我妈当主厨。」
我喝着热牛奶,一声不吭。民宿关门我确实压力很大,不是因为亏本,而是自己喜欢的事业因为不可抗力没法继续,对我来说是很大的打击。至于生活,我并不担心。可这件事不至于对我的精神产生影响啊!
厨房里的香气飘来,我和宋灵同时吸了吸鼻子,而后对视一笑。宋阿姨的手艺一直出色,以前很多客人都对她做的咖喱蟹赞不绝口。
可闻着闻着,我和宋灵同时站起身趴到了窗边。很快厨房里的宋阿姨也出来了,她手上举着锅铲,鼻子抽动,几分钟后我们三个一块冲出了大门。
这烧烤味儿,实在是太诱人了!
老话说得好,隔锅饭香。厨房里虾蟹排骨什么都有,可我们三个就是馋这外面飘进来的炭火味道。
现在太阳已经落山,即便是在疫情之下,芭提雅也开始从沉睡中苏醒,散发出与众不同的魅力。街上热闹起来,水果、糯米饭、椰汁、猪肉串等各种小吃的摊子都摆了出来。霓虹灯亮起,照着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群,让整个芭提雅变得光怪陆离。
我们三个闻着炭香,一路向东。奇怪的是,这股子香气仿佛就在鼻端,但连续搜寻了两条街,都没找到一家烧烤摊。更奇异的是,我们三个人边走边聊,竟发现我们嗅闻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香气。
宋阿姨说是烤毛蛋,被我和宋灵嘲笑,自从来了泰国就没见过毛蛋这东西,可是宋阿姨坚持说这是她从小就爱吃的东西,香气刻入灵魂,绝不会闻错。
宋灵闻见了烤鸡心和蒜蓉茄子,而且还是东北那边的做法。
我,闻见的是烤年糕味儿,糯唧唧的年糕烤到鼓泡,戳开上面的皮,灌入红糖汁,再撒上熟黄豆粉。儿时妈妈带我去外婆家,外婆就在火塘边给我烤年糕,那温暖又香甜的气味儿,是年幼的我对外婆最深刻的记忆。
事情不对!
我们三个停下脚步,先是据理力争,都认为自己闻到的才对,而后是面面相觑,再后来,每个人的眼底都有些恐惧。
「要不,咱回去吧。」宋灵提议。
我点点头,宋阿姨也表示同意。
回去最近的路要经过酒吧街,虽然我们脚步匆匆,但还是被两个当街拉客人的人妖扯住了,她们身上只贴着几片羽毛,脸上画着夸张的妆容,非要我们去酒吧坐坐。
宋阿姨盯着人家的腹肌看了一眼,瞬间忘了要回去的事儿,她挤眉弄眼地问人家有没有特色表演,带着粉红色假发的人妖抖动着胸脯保证。或许是怕我们不肯去,她一把扯下身上本就清凉的服装,说她也是表演者,我们现在就可以验货。
芭提雅虽说遍地都是粉红产业,但这么大胆,属实超出我们预期。我们被吓着了,反而缩手缩脚地不敢进,人妖着了急,她把价格降了又降,最后居然表示,只要我们今晚进去消费,就可以带她离开,后续不管我们做什么,她都不收钱。
「不了不了。」我想起曼谷的邻居,那个曾经的人妖选美皇后老年的困顿。心里微微发酸,我打开钱包拿出几张泰铢,没有像寻欢猎艳客人那样塞进人妖胸前,而是把钱平平整整地放进她掌心。
人妖眨巴着蓝色眼睫毛,收起刚才妖艳的做派,双手合十,端端正正向我道谢。
我也双手合十,但还没等我说什么,人妖就飞快凑到我耳边,她低声说让我赶快回去,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我被人妖占了便宜!
在泰国,这原本应该是收费项目。要知道,人妖平时表演全靠小费收入,亲一口,摸一下,都是算钱的,我刚才给她钱可绝没有这个意思。
这时候,酒吧里走出两个花臂男子,人妖一看到他们就打了个冷颤,她重新挂上笑容,看似努力实则敷衍地拉扯我们。我们趁势离开,走出几步后我不放心地回过头,看见其中一男人重重甩出了两巴掌,那个人妖被打得流鼻血,她谦卑又讨好地笑着,双手捧着我给的泰铢,把钱送了过去。
男人收了钱才满意地进门,人妖用手背蹭蹭眼角,继续拉客。
我们三个情绪都有些低落,回去的路上,宋阿姨叹着气,说起了隔壁按摩店老板娘,七八岁就被父母送出来做人妖,小小年纪还不懂什么,就每天吃大把的激素药片,学化妆,学歌舞,还要学习怎么服侍客人。
后来当上了选美皇后也不过是人家的玩物,街坊说她有过几任金主,但人家都只是玩玩而已。后来她年纪大了,赚得越来越少,选美皇后每年都有,有钱人追新厌旧,再来找她的往往都有些特殊要求。
她为了赚钱受了许多苦,好在最后一任金主有良心,扶持她开了那家按摩院。现在她靠卖力气赚钱,虽然劳累些,但总归不用再卖笑了。
我连着叹气,走在我前面的宋灵突然停住脚步。
差一点撞到她,我问她怎么了,宋灵抓着头发,说刚从别墅出来的时候没走多远,怎么现在还没回去?
对哦!我们在别墅里嗅到烧烤香气就往外跑,芭提雅没多大,我们寻找烧烤摊的过程就是一直在这两条街上绕圈,算直线距离不过几百米,怎么往回走了这么久还没看到别墅呢?
宋阿姨怀疑我们走错了方向,但宋灵看着导航说并没有。我们头碰头一起看手机屏幕,正前方是海滨沙滩,我们租的别墅就在沙滩前,且看导航上面的显示,我们应该已经在别墅里面了。
而此刻我们的正前方,是一条导航上没有的街道。
眼前的道路和刚才那两条热闹的街路并无不同,路边霓虹灯闪烁,各色酒吧、秀场内传来热闹的声音。只是,这条街上没有拉客的人妖和泰妹,反而显得冷清。
宋阿姨说也许是导航出错了,走过这条街没准就到了。
我带着疑惑和宋灵并肩前行,宋阿姨兴致勃勃地打量着霓虹灯招牌,说要找一家靠谱的秀场,明天过来看表演,欣赏帅哥。
帅哥两个字才刚出口,一阵歌声就传了过来,先是雄厚有力,接着是婉转缠绵。那是我从未听过的迷人歌声,歌词意境优美,诉说着男女之间脉脉的情谊。而且,那歌声先远后近,在耳边轻轻袅袅地绕着,还带着缥缈的回响,就像,就像刚才勾引我们跑出别墅的烧烤味儿,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涯。
酒吧和秀场里传出的声音也变了,热闹的人声变成袅袅轻歌,与我听到的歌声合在一起,我只觉着心神荡漾,脑子里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整个人幸福地发晕。
脚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宋灵和阿姨也和我一样,我们三个人不再说话,只机械般地迈动步子向歌声传来的方向走,直到耳边传来海浪的巨大声响。
我们面前出现了沙滩和海水,远处别墅群矗立,只是没有灯光,显得一排排黑漆漆像高大的墓碑。
可是海边怎么会有歌声呢,莫非是「海滩秀场」?
念头刚起,眼前的画面心随意动,影影绰绰的就出现了一个简易的舞台。霓虹灯交替闪烁。身材火辣的男女在台上卖力表演,他们几乎全身赤裸,动作大胆而热烈,但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远,我总看不清他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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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腹肌,挺对宋阿姨胃口。
我挂着微笑朝舞台走去,海风扑面而来,脚下传来凉意。我无暇顾忌那些,执着地想要看清演员的脸。仿佛那美好的肢体就在眼前,可我怎么也摸不着。
台上人妖几乎浑身赤裸,只在重点部位贴了几片羽毛,她们统一戴着粉红色假发,蓝睫毛夸张的像小扇子。等会儿,这打扮我见过。我用力晃了晃脑袋,瞬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臭味儿。
腐烂的海鲜味儿,又腥又臭,十分上头。
可也就是因为这股味道,让我的脑子突然清醒起来,胃酸涌入喉咙,带来难以令人忽视的灼烧感。我忍不住弯腰干呕,身边的画面突然如水波一般晃动,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我转头去看宋灵和宋阿姨,却发现我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分明。
歌声换了个调子,一声紧过一声,我不再关心宋灵那边,强压着胃里的翻腾,我执着地朝着舞台方向伸出手,想要触碰演员的肢体。
我的腿一直机械般向前迈进,腥臭的味道越来越浓重,我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四肢,尽管脑中警铃大作,可是依旧无法停下脚步。胸口开始憋闷,心急之下,我用力咬着舌头,趁着疼痛袭来,再一次尝试停下脚步。这次,我的脚总算听话了,可这也让我和宋灵母女拉开了距离。
我看着她俩一步步向前走,面上都带着梦幻般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停下了,袅娜的歌声也停了下来,面前的舞台瞬间消失不见,脚下愈加冰冷,我低下头,发现自己已经踩在海水里,水已经到达了我的胸口位置,怪不得我总觉得胸闷。宋灵母女比我走得远些,水已经到了下巴。
嗓子如同在厨房时一样完全发不出声音,我不顾及疼痛用力咬舌头,血腥味在嘴里散开,疼痛让我打着哆嗦,也让我彻底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没有什么露天秀场,我们现在所处的也绝不是别墅附近。这是一处无人海滩,附近没有建筑,只有几颗孤零零的椰子树。今天下午那个卖龙宫果的小贩此刻悬浮在海水里,对,就是悬浮,因为他所站的位置比干妈和宋灵还要靠前,干妈和宋灵都被海水没到下巴了,他的脚不但露出水面,还随着波涛上下活动。
小贩身上裹着紫色纱裙,裙子上坠着海草,我看见几只小虾在海草中自在游弋,丝毫没有缺氧的样子。他乱草一般的枯黄长发中不时游出几条小鱼,也如在海水中一般自由自在。我还注意到他画着电光蓝色的夸张眼影,涂了红得像血一般的双唇,浓黑色眼线长得快到太阳穴,小扇子一样的彩虹色睫毛卷翘浓密,这是人妖常见妆容,夸张又魅惑。
小贩双臂向前平伸,那两只可怖的手,就像蟹钳一样不住地开合,还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要不是这双手,我还真认不出来是他。
销魂的歌声,就从小贩嘴里传出来,忽男忽女,忽高忽低。红唇下,是鲨鱼一样尖利的牙齿,两条舌头在齿间若隐若现,她根本不是人,倒像是西方传说中用歌声诱惑水手的海妖。
「来,到我这里来。」
三个人中只有我自己停下,海妖发现不对,她边歌唱,边冲我招手,还轻声召唤我过去。
我用力摇头并尝试着控制自己双脚,但还是被迫向前,踉跄了几步,我顺势扯住了宋灵母女。
在抓住她俩后,我想都没想,便照着她俩肋下软肉狠狠一拧,这娘俩几乎同时打了个哆嗦,宋阿姨的粗话冲口而出,宋灵还好,她吸了两口气,先问我为什么拧她,紧接着就发现自己站在了海里。
「我去!」宋灵惊呼了一声,海水顺着她的嘴巴灌了进去,我俩手忙脚乱互相拉扯着,拖着宋阿姨往岸上游。
好容易爬上沙滩,才跑出两步,海妖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严厉妆容下的她或者是他,面容扭曲,眼底流出鲜血,手臂猛然伸长,蟹钳般的手掌卡住我和宋灵的喉咙,我觉着自己腾空而起,呼吸越来越困难,手臂酸软无力,怎么都无法挣脱。
宋阿姨已经吓软在沙滩上,海妖似乎放弃了她。Ta 就那么举着我和宋灵,嘴里哼着歌儿,踩着海水,往深海方向走。
「放,放了我们。」我在极度缺氧的状态下勉强说出这几个字,无冤无仇的,干嘛几次三番找上我们,厨房的那次估计也是 Ta 的杰作。
「嗯?」海妖听到了,缩回手臂,把我拖到面前。
「你们不是喜欢我么?」海妖轻笑着,「我给你们唱歌,给你们跳舞,随便你们怎么对我。」
我发现她在说话的时候,歌声完全没停,两条舌头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我用力摇头,但因为脖子被卡住了,所以幅度有限。我满脑子都是不喜欢,谁会喜欢海妖呢?
「不喜欢?」海妖笑得更加开心了,「对,你们只是寻找刺激。谁会喜欢怪物呢!」
「也不是……我们没有看怪物的意思,但你还的确……」我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在心中做挣扎。
海妖淡漠地看了我一眼,Ta 继续向前走,边唱歌,边说要带我们回海底,说那里是最好最温暖的地方,那里还有许多人,都在等着我们,人齐了,她就开始给我们表演。
我看向宋灵,她双臂软软地垂在身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氧晕过去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好歹保住了宋阿姨,但接下来海妖的话让我的心如坠深渊,她说还差一位观众,等送我们下去,就来接她。
我也快不行了,缺氧让我呼吸困难,头晕目眩。但海妖的歌声又让我沉醉快乐,我再次进入幻境,还是那个露天秀场,台上表演的是风情万种的海妖,台下坐着无数观众,各国人都有,他们各个面色迷离,机械地鼓着掌。
一曲唱毕,海妖走下舞台,有男人按捺不住的,去拉扯
Ta,钞票被塞入胸衣,还有人过分地扯下了她仅能遮挡敏感部位的衣服。海妖保持着微笑,就像我们碰到的那个拉客的人妖一样。只是,她眼中流出血泪,面色也变得越来越扭曲。
转瞬间,那些人都变成了骷髅。机敏的鱼儿从骷髅眼洞中钻进钻出,我看见海妖用人骨搭成躺椅,白生生的掌骨被她用来梳头,长长的腿骨在她手中摩挲盘玩,发出玉石一样的光泽。
她曾经是别人眼中的玩物,现在,她可以随意玩弄别人的生命了。
我彻底绝望。
「卖凹。」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海妖突然停下脚步,手也松开了些。
已经缺氧缺得眼冒金星的我赶紧大口呼吸,空气通过水肿的喉头进入肺部,我缓了缓,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刚才那是泰语,不要的意思。
宋阿姨身边跪着个女人,粉红色假发,蓝色眼睫毛,是刚才我们遇到那个拉客的人妖。
人妖双手合十,用力磕头,她的假发被海水冲走,妆面花了,睫毛也丢了一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无比。
海妖偏了偏头,人妖合着双手不停念叨,她说我们是好人,我们没有欺负她,对她很尊重。她请海妖放过我们,说我们只是普通游客,没有任何坏心思,也绝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说实话我有点脸红,我们只是刚到这里,还没机会寻欢作乐,但我也好,宋阿姨也罢,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人,摸帅哥腹肌已经是我们能想到并且敢实施最过分的行为了。
我不知道海妖是相信了那个人妖的话,还是感应到了我当时心里的想法,又或许两者兼而有之。Ta
放开了我和宋灵,伸长手臂,在海水中捞起人妖的粉红色假发,温温柔柔地放到人妖手心。
Ta 来到人妖身边,贴近人妖脸颊,似乎吻了吻,又好像说了句什么,然后她就化为海水,转瞬间消失不见了。
我浑身瘫软地坐在水里,还是人妖把我和宋灵拖到了沙滩上。
死里逃生的我并没有太多真实感,仰面躺在沙滩上,紧紧拽着救我的人妖。我向她询问刚才发生的事情。
人妖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会儿,才告诉我,我们刚才遇到的是双性海妖,在芭提雅,每一个人妖都听过关于海妖的传说。
她是所有死去人妖怨灵的集合体,时常出没,用歌声和各种手段诱惑人类。每当选好了人,海妖都先用幻术恐吓,欣赏猎物惊恐的模样,然后趁机把游客带到海底,吸食人类的脑髓。
至于人妖为何此时会出现在海边,她对此避而不谈。
拍醒宋灵后,我们三个一起搀扶着宋阿姨离开。人妖帮我们指好回别墅的路就准备离开,宋灵请她去别墅坐坐,她先是摇头不肯,实在拗不过我们,才小心翼翼地在别墅喝了一杯咖啡,和我们说了会儿话。离去前,她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祝福我们平安快乐。
我、宋灵、宋阿姨,三个女人这一晚过得无比煎熬,我们怕得厉害,回别墅后就缩到一间卧室里,直到天光大亮才敢出门。
我们决定马上离开芭提雅。
双条车开往大巴车站,在一个路口,司机停下了车。
一群人抬着白布盖着的担架从路口经过,司机摇头叹气双手合十,我看过去,只看见熟悉的湿漉漉的粉红色假发和垂下来的惨白手臂。
昨夜芭提雅的海妖,到底又收纳了一个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