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莱潜水惊魂:海底墓场
东南亚异闻录:恐怖就在我身边
我妈说我这个月忌水!她满脸忧心的蹲在我身边,絮絮叨叨的说我如果接近水,会有生命危险。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收拾行李箱。年假明天正式开始,我要飞去文莱,渡过一个愉快的潜水假期。
「梅梅!」我妈急了,居然过啦抢我的行李箱,我深吸口气,拨开她的手,重重合上了盖子。
「从我爸和那个婊子淹死后,你每个月都说我忌水。人的命天注定,我要是该死在水里,洗澡都不安全!」
说完这话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
我叫顾梅,是个销售经理。
干我们这行压力大,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所以我格外珍惜年假的几天自由时光。
也许是因为我那个死鬼老爸的遗传,我从出生起就喜欢水,更加迷恋身体被水完全包裹的感觉,所以即便我妈强烈反对,我也还是拿到了职业潜水证,这次去文莱,我终于可以如同鱼儿一般在海里畅游。
文莱是全世界的潜水爱好者心目中的天堂,我这此要尝试的潜水点是一个名叫「澳大利亚沉船」的地方。
此刻在飞机上闲得无聊,我打开了网页准备提前熟悉一下,因为已经脱离了中国领空,可以不用翻墙软件就能浏览到外国的网站,所以搜索出来的信息也更加丰富。
我的指尖划过一张张精美的海底图片,潜水者们将那艘沉船遗骸的不同角度都进行了拍摄,有几张图片格外的清晰,我顺着点开了拍摄者的主页,想看看他是不是专业的水下摄影博主。
没想到页面跳转到了一个网站,浓黑的颜色从屏幕的中心向四周扩散,如同海浪般顷刻就将我的屏幕染成一片深邃的黑,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觉得这团黑是有生命的,它正在挤压着我的手机屏幕边缘,仿佛要跳出来一般。
我吓得一下把手机丢开,落在飞机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引来了周围旅客和空姐的视线。
我不好意思地向周围人致歉,此时空姐已经将手机替我捡了起来递到我眼前,我偷偷看了一下,屏幕上是正常博客网站的模样,那团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只当自己眼花,我假装平静地继续浏览网页,跟我之前想的一样,这的确是个水下摄影爱好者的私人博客,里面放了不少照片,大多数都是围绕着文莱的「澳大利亚沉船」拍摄的,他的角度很刁钻,好几张照片的镜头仿佛已经探入了沉船内部。
可是奇怪的是,与沉船外部的高清像素不同,凡是涉及到沉船内部的区域都笼罩着一层黑色的薄雾,让人看不太清楚,不知道这是不是博主的后期刻意为之。
这样的遮遮掩掩反而激发了我的好奇心,飞机刚一落地我就联系了当地的潜水服务公司,选了高端 VIP 私人订制项目。
当地这样的潜水旅游公司很多,我选的是比较大的一家,当然花费也会稍微贵一点,但是安全最重要。公司承诺,VIP
业务每次只接待三名客户,每名客户都配有两名资深潜水教练,从氧气瓶到潜水衣都是全新的。
我自己还准备了呼吸器,双保险。我不像妈妈想象中那么冲动,我是喜欢水,但更喜欢命。
不过这次行程也有让我不满意的地方,和我一起的另外两位客人是情侣关系,从上船开始就不听教练的讲解,只顾着拍照,让我和六位教练尴尬无比。
他们还提了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不能触碰海洋生物?两个人可不可以在潜水时拥抱?如果氧气瓶露了该怎么办?
我被吵得头疼,但是 VIP 服务就是不一样,教练还是耐心地一一解释。两位客户却并不买账,提出了更多的问题,还要教练讲解一下「澳大利亚沉船」的传说故事。
「那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教练告诉我们,在文莱,有三十个以上的沉船遗址,「澳大利亚沉船」是最特别的一个。
这艘船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是来自澳大利亚,而是在 1944 年被澳大利亚空军击沉的,故而由此命名。
船沉没入海底,与海面的距离足有 34 米。随着船一同沉没的是 339 条鲜活的生命,他们都是囚犯,原本应该被运送到矿山去做劳工。
「但是也有其他的说法。」教练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人说这这艘船原本运送的就是尸体……上面装载的也不是囚犯,而是在各地被抓来的奴隶,结果路上出了岔子,这些奴隶莫名其妙都死了,为了掩盖这桩罪恶,才故意叫飞机击沉这艘船,就连船上的船员都没有放过,一同葬身大海了。」
教练这样说的时候,原本颠簸的船突然出现了短暂的平静,就好像是大海默认了他的话,海风呼呼吹着,居然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没来由的我想起手机屏幕上那团会动的黑色,它在我脑海中与沉船照片上那看不清的船舱内部重合,成为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色阴影。
小情侣似乎也被吓到了,半晌没有继续发问。
过了片刻,我听到那个女孩子尖细的声音:「都怪你,这有什么好玩儿好看的!」
扭头看去,原来他们两个在看搜索到的沉船视频,男孩子低声哄着什么,看样子女孩想回去。我生怕他们取消了行程导致我也要跟着一块儿返回。
好在经验丰富的教练向我们展示了他自己拍摄的视频,他说沉船本身历史悠久,在海底也显得格外雄伟,仅看这些已经足以让人心动。再加上生活在沉船周围的巨大的鱼群,如巨大的黄尾鱼群,海狼鱼群游出的「风暴」,这是其他地方都见不到的美景。
「哦,是这样。」女孩夸张的用手捂着嘴笑,而后她提出要先去次洗手间。因为教练刚告诉我们,潜水时由于水压和温度的关系,大部分人,都会尿在潜水服里。
教练默许了,说潜水点就在前面不远,大家可以开始准备了。我赶忙站起来,那个男孩晃到我身边,故作绅士的问我要不要帮忙。
我摇了摇头。
「我姓黄,你可以叫我黄生。」男人蹲在我身边,姿势像极了我妈。
敷衍的点点头,我往一边挪了挪。我冷淡的态度并没有让男人知趣离开,他开始介绍自己有五年的潜水经验,去过世界上大半的潜水地,见我还没表示。他开始吓唬我,说沉船附近的海狼鱼都是吃人肉的,待会儿下了水恐怕不安全,但他知道怎么应付。
「五年潜水经验?那您的潜水服可够味儿了。」我没好气的怼了一句,男人皱眉站起来,满脸不快的离开。
「别理他。」我的主管教练冲我笑笑,他压低声音告诉我,这位黄生每年都要来几次文莱潜水,但每次带的,都是不一样的女伴。
我了然的扯了扯嘴角,跟教练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会儿,船已经开始提速。教练们拿出高热量的食品让我们吃,黄先生带着他的女伴开启了互相喂食模式,我则站到船舷边,看着翻滚的蓝色海浪。
奇怪的是,我刚站了一会儿,原本在头顶的太阳就不知被哪里来的一块乌云遮住了,这还不算,我突然发觉一股阴冷的寒气从脚心源源不断扩散到了四肢百骸,我的身体止不住的开始打冷战,教练见我不对赶紧给我裹上浴巾,可我依旧像是风中的枯叶簌簌发抖。
后来我被迫瘫坐在船舷旁边,死死抓住白色的栏杆,这才不至于把自己晃进海里去。
不只是我,一旁甜蜜的黄先生和她的女朋友也是如此,后来连教练也满口嚷冷。我只穿了一件潜水服,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把头埋进膝盖。就在我的双眼沉入自己制造的阴影中的一刹那,我似乎看到了一双被海水泡的发白的手。
那手正紧紧攥着我的脚腕!
「啊!」我下意识往前一蹬,踹到了前面扶着我的教练的脚踝,然后那股寒冷的湿气突然就消失了。
太阳重新从乌云里钻出来,被我踹到的教练揉了揉自己的脚腕,露出潜水衣下面一条红色的链子。
我赶忙跟他道歉,见我盯着他的脚踝看,他笑了笑,说自己是本地人,这里的传统是出海的水手都要用红绳拴住脚,这样才记得回家的路。
寒意来的快去的也快,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我的花眼,资深的老教练说海上的天气经常这样波动,没人能摸清它的规律。但不管怎么样,现在的情形不适合潜水,在他们看来极端的天气变化就是大海给人的警告。
他提议我们换个地方,不远处有一片很好的珊瑚礁。水浅安全,我们把船停到那里,大家下去浮潜看鱼玩儿,明天再去「澳大利亚沉船」。
我们三个都同意了,教练去找船长准备改变航线,可是好久都没见他出来,过了一会儿驾驶室方向传来争吵,还没等我们靠近就看见船长满脸惊慌跑出了驾驶舱。他双手上下挥舞,跟其余几个教练大声叫嚷着当地的土话。
我、黄先生和他的女伴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船突然提速,我被晃的摔倒了甲板上,和黄先生的女伴滚成了一团。好不容易稳定住自己,我找到老教练质问这是怎么回事,却得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船上的设备失灵了!
更加奇怪的是,其实刚刚离开岸边的时候,船长就接到了大风预警,今天不适宜航行要求所有船只即刻返航。船长马上就准备掉头,但是不管他怎么摆弄,这艘船都固执的顺着预定航线加速行驶。
甚至连船上的通讯设施也全部失灵了,我们跟陆地失去了联系,这些都是已经发生很久的事情了,期间船长试图从驾驶室出来告诉我们,但是舱门不管如何拉动,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别住了,撞都撞不开。
直到刚才教练过去商量改航线的事情,轻轻一拉门就开了,毫无问题。两人这才发生了争吵。
此刻根本没有人可以左右船只的航向,它固执地要把我们带向「澳大利亚沉船」的位置。
目的地越来越近了,船上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安和惶恐,船长在第 20 次试图停下发动机失败之后,也颓然坐在驾驶舱门口,望着无边的海面发呆。
「滴答,滴答……」细微的声音从我的斜后方传来,我用余光扫了一下,发现那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等我转过脸去,那人又消失了,但是「滴答」声还在继续。
我只好继续用余光去观察,这次看的清楚了一些,那是一个臃肿的男人,眼珠已经完全变白,他呆呆站在船舷一侧,像是在观察我们船上的人。
他鼓胀的皮肤不停向外渗水,水在他脚下聚集成一滩。一条小丑鱼从脚踝处钻出,落入男人脚下那滩水里消失不见,接着钻出两只蠕动的蓝色海星和一只发着诡异橘色光芒的水母。
海星剥开男人小腿的皮肤,惨白的表皮下,是寄生了无数藤壶的骨头,我甚至看见了一条手臂粗细的海鳗,正用利齿啃噬藤壶。
「嘿!」
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余光中的人不见了。
我抬起头,是我的主管教练。他的脸色还有点儿白,但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船已经停下来了,通讯仪器也已经恢复了,岸上的拖船很快会赶过来接我们。
我们现在就在预定潜水点的正上方,因为船目前无法移动,天气也恢复晴朗,所以问我要不要继续原来的计划,下去潜水。
我还没开口,黄先生那边就爆发了争执。他和女伴都拒绝潜水,我想也没想的也表示拒绝。
「恐怕,你们非得走这一趟了。」年纪最大的教练走上来,指了指船舷下的海浪。
「什么意思?」黄先生愤怒的拍打船舷,「你们要谋财害命?」
「干这行以来,我遇到过很多无法解释的事。」年长的教练眼神意味深长,他向我们保证,只要按照预定计划潜水,就可以平安无事,否则,今天我们的船,恐怕很难离开这里。
我紧紧抿着唇,现在作为游客的我们三个势单力薄,这是在国外,又在海上,真出了什么事儿,可就应了我妈那句话了。黄生和他的女伴也马上一时到了这个问题。
于是在教练看似指导实则逼迫下,我们三个穿好潜水服,戴好面罩,选择倒仰入水。
刚一接触的水,熟悉的包裹感袭来,刚才在船上的恐惧消失不见,仿佛水中才是我的领地,还没等到教练打手势,我便开始自行下潜。
其实,这是违规的,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沉静幽深的海底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我不顾一切,连耳压平衡都不顾了,只想往海底去。
两名教练跟上我,一个加速游到我前方阻拦,另一个扯住了我的胳膊。
我才仿佛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危险,我点点头,跟随教练的节奏,有控制的边缓慢下潜,边等待黄先生他们。
黄先生和他女友也已经入水,他女友明显比较慌乱。在水里四肢挣动,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入了水,我们就是潜伴,换句话说,大家行动都要在一起,听从教练指挥,不能任意行动,以免带来危险。
可我实在是不喜欢这两个人,所以给我的教练打了几个手势,希望能离他们远一些。教练对我的要求不予理会,我翻了个白眼儿。
黄先生从我身边超过,他还手欠的拍打我后背。年长的教练停下询问,我做了个「无事」的手势。
随着下潜,周围越来越黑暗,头灯的光芒显得异常重要。我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些从未见过的海洋生物,它们似乎早就习惯了我们这些陌生访客的到来,若无其事从我的眼前滑过。
这时候,教练打了个手势,我注意到远处,那艘巨大的沉船露出了朦胧的轮廓。
可是更加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报名的时候,公司说今天这个时间,来这里潜水的只有我们。可现在,我分明看见有两名潜水员在沉船附近游弋,他俩的身姿极其灵活,速度也快的惊人。这两个人的双腿都是紧贴在一起的,转弯和直线前行靠双腿摆动调整方向。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甚至认为他俩的双腿是没有骨头的,可以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就连最高明的柔术演员也不具备这样的柔软度。
我停下来,向教练打了个询问的手势,我指向前方让教练看,可教练显得很茫然,甚至冲我摊了摊手。
很快,那两个奇怪的潜水员就发现了我,或许我应该说,他们注意到了我发现了他们……他俩停下了诡异的泳姿,彼此打手语交流后,开始快速向我游来。
这个速度,不是人类能达到的,顷刻间他们的脸就贴到了我的面前!
我紧张的吞咽口水,呼吸开始变得不顺畅,我想躲开,但手脚不怎么听使唤。要命的是,跟着我的教练丝毫没有察觉有异,他俩大约认为我游不动或者害怕了,一个不停地打手势询问我身体状况,另一个开始尝试着带我游动,以免出现肢体僵硬。
那两个不速之客面对着我,双手疯狂挥舞。潜水镜下,暴突在外的眼珠死死的瞪着我,透过透明的玻璃面罩,我看到他们的鼻孔向外流出乌黑色血。
那两个人冲我张开了嘴,无数海狼鱼如子弹般从那大口中蹿出,撞到我的潜水镜上,发出砰砰声。
教练虽然看不见那两个潜水员,但他们看见了海狼鱼,而且被突然出现的海狼鱼搞蒙了。他俩摆动手臂,想驱散它们。
在我的眼里,那两名潜水员在发现我不回应他们后,很丧气的摇了摇头,他俩转身离去,海狼鱼也跟着走了,只有粘稠的污血在水中荡漾,被路过的游鱼分食。
因为这件事,我严重的拖后了整体进度。虽然是高端潜水服务,各有各的教练带领,但潜水有潜水的规矩,团队必须行动一致。我缓了缓神志,略微加速向大部队靠近。
越靠近沉船,眼前的景色就越好,海底生物的种类越来越丰富,但沉船自身带来的压迫性也越来越强。面对眼前的巨物,我觉着呼吸都有些窘迫,眼前开始出现细微闪动的亮点,像没有信号的电视机。
教练先带着我们在沉船旁游览,又带我们绕过去,看了破败不堪的金属舷梯。黄先生跃跃欲试,虚扶着舷梯,做出向上攀爬的动作。他在哄自己的女伴开心,同时还冲我招手炫耀。我满心鄙夷,向上浮了一些,想去看甲板。
我的教练跟上我,我们越过栏杆,来到甲板上方。
巨大的绞盘上布满海星,远看很漂亮,近看它们的蠕动蠕动则让人头皮发麻。令我奇怪的是,沉船附近没有一只海狼鱼,更没看见被人津津乐道的海狼风暴。反倒是那些浑身长满条纹,遍体毒刺的狮子鱼成群结队在此出没,数量多的让人咋舌。这些狮子鱼的体型,也远远大于我以前见到的。
狮子鱼不是独居么?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
教练拉扯我,示意我赶紧躲开。但我往哪儿躲?狮子鱼不停的从甲板缝隙、船舱深处,甚至绞盘下游出来,它们不觅食,只在甲板处漫无目的的游动,我不动可能还好点儿,一动免不了会碰到它们。
我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动这些有毒的玩意儿。
就在我默背潜水须知,想从里面找到应对办法的时候,水面开始震动。脚下那搜巨大的沉船发出恐怖巨响,我低下头,看见沉船在颤抖,大量泥沙从海底翻涌上来,海水变得浑浊,头灯的光芒也消失了,我重新跌入密不透风的黑色中。
不再顾忌狮子鱼,我努力挥动手臂,想寻找教练,但找不到,刚才还在我身边的人,这会儿消失的无影无踪。慌乱中,我发觉脚下接触到坚硬平整的东西,那东西还在不停的上升,我被顶着上浮,速度极快,快到我耳压失衡,脑袋眩晕,无法平衡自己的身体,整个人趴在脚下坚硬的东西上。
似乎顶着我的,就是那艘沉船的甲板。我随着它上浮,出现了一点点光线,朦朦胧胧的透过潜水镜,我看见刚才那两个诡异的潜水员跟我一样趴在甲板上,他俩上半身还算完整,下半身的潜水衣残破不堪,带着零星肌肉的腿骨不停扑腾,几下子就四处散落。
可是我现在已经无暇害怕了。
沉船继续上升,我的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连公司老板和他秘书在办公室偷情的事儿都想起来了,然后我就想到,黄先生和他的女伴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是不是像刚出海时那样抱在一起,就像,我爸和那个婊子。当年我爸游泳出事,我妈赶过去料理。我记得她回家后,眼睛红肿的跟我说,打捞出两个人的时候,他俩牢牢的抱着。我替我妈难受,但她的嘴角划过一丝痛快的笑意。她恨我爸,我早就知道。
船终于探出了水面!
那一刹那,我感觉整个人似乎都腾空了。或许因为带着呼吸器,进入气管的还是压缩瓶里的氧气,所以我依旧觉着呼吸窘迫,脑袋发晕,眼前的闪烁点变成大片的斑驳色块,耳朵里响起金属敲击般的混响,嘴里全是血腥气,应该是上浮速度过快,肺受不了,毛细血管出血了。
我趴在甲板上,自己摸索着摘下呼吸器和潜水镜,阳光耀眼,我缓了好一会儿,才眯着眼睛四处打量。
现在,我仿佛置身于加勒比海盗中的场景。原本沉没在海底的船浮出水面,甲板上到处都是珊瑚,海星依旧在慢悠悠的蠕动,海藻挂在金属栏杆上随风飘摇。
那两个潜水员已经不动了,他们的身体在阳光下迅速腐烂气化,只一眨眼就没了踪影。狮子鱼漂浮在半空,尖利的毒刺变成人类骨骼的样子,外面只包裹了一层条纹状的鱼皮,这些怪物眼球灰白突出,手脚极不协调的在甲板上晃荡。
我看到有些狮子鱼的脚上,还带着沉重的镣铐,突然意识到他们是那些当年跟随沉船一起丧生海底的冤魂。脚镣或许就是让他们无法逃生的原因。
坐在甲板上一动不动,我生怕被这些亡灵发现。好在他们似乎不在意我,只在船上来回游荡,有一些抓起海星塞进嘴里咀嚼,「咯吱咯吱」的,听得我牙酸脚软。
天上突然传来飞机引擎的巨大声响,我抬起头,看见几架飞机快速飞过。有一架机尾冒着滚滚浓烟,趔趔趄趄的飞了一段距离就一头扎进海里。
爆炸声响起,海面升起水柱,刚才踪影不见的海狼鱼被炸到甲板上,跳跃几下摔回海里。
我张口结舌的看着这一切,飞机上的国旗我认识,机型很老,难道这是,1944 年澳大利亚空军战机?
沉船都出水了,44 年的飞机飞出来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我心如死灰,眼前诡异的一切我没法控制也无法逃脱,我只能希望这些都是沉船里鬼魂带来的幻象,或许下一秒我还在海里,在沉船边看海狼鱼。
不知道是不是亡灵感应到了我的念头,刚才飞过的澳大利亚战机转头飞了回来,我没搞明白飞机扔了炸弹还是什么,总而言之甲板再次震颤,巨大声响接二连三的传来。还有无数人的嘶吼声,船开始倾斜并急速下沉。我手忙脚乱的给自己带好装备,才吸入一口氧气,甲板就沉入水底。稀奇的是,我仿佛和甲板贴在一起,连上浮都没有,整个人被带入水下,随着一下巨大的震动,船在水底不动了。狮子鱼重新出现,那两个潜水员也自在的游动起来。
我试着活动一下,身体很自如。可我还是没看见我的教练,也没看见团队中的其他人。
狮子鱼们纷纷钻回船舱,我放轻动作,让自己离开甲板。
现在,我只要先游出沉船范围,在上浮,就能回到船上。等救援船一到我要马上离开这鬼地方,我以后好好听妈妈的话,别说潜水,连水坑我都绕着走。
海底,沉静异常。我是离开沉船后才发现的,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不管我怎么游动,都听不见半点声响。要命的是,海水似乎凝结了起来。就像一块儿巨大的果冻,阻力越来越大,我的活动也就越来越困难。我又想起了手机上那团会动的黑。
记得六岁生日那年,我爸匆匆赶回来,送给我一块儿琥珀。第二天因为他和我妈吵架,我妈把琥珀扔了。她说那是便宜的人造货,可我很喜欢,因为琥珀中有一条小鱼,姿态灵动。现在,我就像是那条鱼。海水逐渐变成固体,我被困在里面,因为胸部无法起伏,呼吸越发艰难。
果然,沉船上的亡灵还是没有放过我。我发觉只有我身体附近的海水是凝固的,因为就在距离我三四米远的地方,一只水母摇曳生姿的摆动着触手。黄先生和他女友游了过来,他们身边跟着自己的教练,六个人像是看不见我,在我身前欢乐的追逐水母和小丑鱼。
我还看见了本应该跟着我的两位教练,他俩正陪着一个女人潜水,那个人,就是我。
我,看着我,在教练的指导下愉快潜水,看着我趁教练不注意,偷偷伸手触摸珊瑚。我还看见教练拿来水下摄像机给我拍照,我比了个大大的心,两条颜色艳丽的小鱼正好从心形中间穿过。
如果,那是我,那我,是谁?
眼前的画面突然倒置,我开始感到眩晕。在船上看见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他的面部肿胀难辨,可那眼神让我熟悉。
男人似乎很焦急,他拼命地挥舞手臂。大块被水泡胀的皮肤因此脱离骨骼,像一面旗子在水里飘动。
我不知道男人要表达什么,现在我也无暇顾及。眩晕伴随着干呕阵阵袭来,我觉着自己的眼球在向外鼓,喉头肿胀灼热,或许很快,我就会像那那两个潜水员,像沉船上的劳工一样,在水底窒息而死。
男人越发焦急,除了挥舞手臂,他还不停地做着口型。可我分辨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因为呼吸窘迫,眩晕感越来越严重,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愈发模糊。隐隐的,我看见那人身后有什么东西缓缓升起,那是一个巨大的十字架。我曾在网上潜水视频中见到过它,Cross
十字架,文莱潜水胜地之一。
我爸当年,就淹死在这儿。
大群的海狼鱼组成风暴团,在十字架附近巡游。男人眼底满是悲伤,他平展双臂,并拢双腿,头部上扬,人体十字架和 Cross 十字架重叠在一起,逐渐消失不见。
我彻底失去了意识,脑子里最后的想法,是我妈真可怜,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都不听她的话死在了海底。
「梅梅!」
「梅梅!」
「顾梅你给我醒醒!」
我妈在我耳旁怒吼,我猛地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睛,只看见一片白色。我这是死了?天堂这么白?
手被人牢牢攥住,骨头生疼。
我茫然转头,看见我妈面色焦急的看着我,她身边站着我的潜水教练和旅游公司经理。
「我女儿现在醒了,但这事儿没完。他是谋杀!你们公司也有责任!」我妈似乎松了口气,她转头怒吼,经理频频点头,态度谦卑。
把我妈交给经理安抚,教练坐到床边,面色抱歉的给我讲述整个事情。
我的呼吸器和氧气瓶链接出了问题,但责任不在我,因为我是根据公司提供的型号购买的呼吸器,在入水前,教练也检查过,他们没有发现问题。入水后,呼吸器不能提供给我足够的氧气,因此我在水里出现了慢性缺氧。
怪不得我总是觉着呼吸不畅,眼前还有闪光点和斑片。
我把自己的身体感受和看见的幻觉告诉教练,又问他我妈口中的谋杀,是什么意思?
教练抿抿嘴,他告诉我,就在刚下潜,黄先生从我身边超过的时候,他动了我的氧气阀门。
黄先生坚持自己只是开个玩笑,但这个玩笑却让我险些命丧海底。
到达沉船甲板后,教练发现我逐渐脱力,人也陷入昏迷。他们赶紧带着我升上水面,把我送上船,又给我吸了氧。
救援船赶到后,我被送到医院,但我始终昏迷不醒。医生断定我缺氧时间过长,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于是旅游公司联系了我妈,就在我妈赶到医院几分钟后,我神奇的苏醒了。
「这个杂碎!」我和我妈异口同声。这是当年我妈常骂我爸的话,我还是第一次用。
几天后,我和我妈坐飞机回国。姓黄的并没被审判,他不是文莱当地人,我又没死,文莱政府不愿意惹麻烦。再加上他坚持说自己只是和我开个玩笑,所以只在警察局待了半天,就出来了。
我很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好在旅游公司没有放过他,公司已经将这件事上报潜水协会,这家伙的潜水证被吊销了,而且进了黑名单,他这辈子,都别想再潜水。
这次的意外让我和妈妈的关系变得亲密,我靠在她身边,给她讲述我缺氧时看见的种种幻觉。我妈皱着眉头,不时摇头咂嘴,偶尔还会被吓得倒抽冷气,然后控制着力道拍我两巴掌。
「不过,有件事儿挺奇怪的。」我拿了一块毯子,包裹住自己身体。不知道为什么,从医院出来后,我总觉着浑身阴冷。妈妈说是因为在水底缺氧太久了,回去多晒晒太阳就好。
「什么事儿?」我妈喝了一口咖啡,笑着看向我。
我告诉她,在出海时船上设备失灵的事儿,以及在下水前,我就见到了幽灵。
「是个浑身肿胀的男人,脸泡的都看不清了。」我给我妈比划那个男人的样子,大约一米八左右的身高,皮肤很白,当然了,也有可能是被水泡的。
「我听旅游公司说了点儿个潜水点的事。」我妈看着咖啡杯,手微微发抖。她说旅游公司告诉她,那个地方一直有灵异事件发生。像我们这次这样,船上设备失灵以前也有过。有传说,是因为死在沉船内的亡魂心有不甘又过于寂寞。他们会想尽办法让潜水员下水,然后戏弄潜水员以此为乐。
「怪不得教练当时说,只要我们潜水就没事了。」我长出口气,只是亡魂的恶作剧就还好,但我妈避开那个鬼魂的事儿?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我妈瞥了我一眼,我连忙用力点头。她满意的拍了拍我的脸,要我对她保证,以后乖乖听话,再也不许潜水。
我指天发誓,还想继续和我妈说船上鬼魂的细节,但我妈站起身,不由分说的抽走了我的毯子,给我盖上厚厚的棉被,关上灯,要求我马上睡觉。
深知这次把我妈吓的不轻,我不敢违抗,即便身上的阴冷感还在,我也还是老老实实的闭上眼睛。只是眼前全是那惨白、浮肿鬼魂的模样,和他在海底拼命冲我挥舞的手势。
双手交叉在胸前,是,好冷的意思。
手握拳头锤击胸部,是说,空气很少。
五指伸开,手掌来回晃动,意思是,有问题。
他在提醒我,我的呼吸器和氧气瓶开关有问题!但那个好冷,是说我冷,还是他冷呢?
我猛然睁开眼睛,这不对!如果说我在水里见鬼是因为氧气缺失的幻觉,那没下水前看见的这个鬼魂是怎么回事?他在我入水后给我打各种手势提示我,还冲我做口型。
摸出手机,耳朵听着妈妈走回卧房的声音,我把手机屏幕打开,亮度调到最低,开启录像,边回忆那人在海底冲我做的口型,边分辨是什么意思。
「囡,囡囡?还是南南?或者是男男?」
「小,小心,小心妈妈。」
「囡囡,小心妈妈!」
囡囡是我的小名!我爸给我起的,他死后,没人这么叫过我。
我浑身汗毛倒竖,整个人缩进被子里。那个鬼是我爸,对,我爸当年就死在 Cross
十字架附近水域。他找小三不管家活该死,这么多年来,别说看见他,我梦都没梦见过。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就因为我这次要潜水?
他还让我小心妈妈?!妈妈最爱我了!
怒气攻上心头,我掀开被子,跳下床,想去找妈妈。我要告诉她,我爸那个渣男变成鬼还要骚扰我,说不定我呼吸器突然出问题就是他弄得!
我妈的房门没上锁,留了一条窄窄的缝,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大晚上的,我妈听了会不会害怕?不如明天再说好了。
我正打算转身离开,屋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好奇的顺着门缝往里望,我妈正蹲在床边,手从床下掏出一个油纸包,她嘴角带着一丝痛快的笑意,缓缓把油纸打开。
一个旧呼吸器出现在我眼前,我妈把我这次用的,那个出问题的呼吸器和这个旧的放在一起。她用手轻轻抚摸,「咯咯咯」的笑出声。
「要听话。」
「你们爷俩啊,命里忌水,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