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幽灵医院:魔鬼实验
东南亚异闻录:恐怖就在我身边
这是我第二十一次看见那个古怪的老人,他还是拄着刻有秃鹫的拐杖,佝偻着身体,双眼微眯,右脚合着音乐,在地上轻轻地打拍子。
这时候的我还年轻,还不知道世界上凡是苍老的生灵,总带着那么一股子邪性。如果我知道,一定不会轻易的去招惹他。
我叫素婉,是个音乐系的学生,现在新加坡留学。
每到休息日,我都会来到离学校不远的樟宜公园散步,有时候也在这里练习手风琴。
公园里有个奇怪的老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巴黎圣母院》中那个丑陋的敲钟人。我躲在手风琴后面,偷偷观察他,视野里是一张沟壑丛生的脸。他的下唇缺失了很大一块,偏牙齿又很白,配上露出的血红色的牙龈,看得人心里哆嗦。
老人衣着倒是很整洁,但身上总有一股子隐隐约约的腥臭味儿,上岁数的人大概都这样。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每次都不与旁人靠的太近。
与其他路人不同,每次我练习手风琴的时候,老人都会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认真聆听,这年头喜欢手风琴的人不多了,我对他的印象好了很多。
今天也是如此,只是当我结束演奏的时候,没留意到刚才还晴朗的天空已经布满了乌云。豆大的雨点就像是压着我的最后一声琴音紧密落下,我慌乱中躲进了不远处的亭子里,老人刚巧也在。
他冲我礼貌的笑笑,问我是不是中国人,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做了个英国老电影中,绅士们做的脱帽礼。
这动作换个场景再换个帅哥来做,那是相当赏心悦目的。可此时雨急风骤,天阴惨惨的黑,我一个单身少女和怪异老头被困在凉亭中,实在让我对这绅士礼感到无所适从。
老头拄着拐杖,费力的挪到石凳边,我这才发现,他的一条腿向外诡异的扭曲着,怪不得总是见他坐着。
「我是华裔,你可以称呼我陈伯。」老人这样说着。
我张张嘴,「哦」了一声,随后意识到这样并不礼貌,于是赶忙端起笑脸,唤了一声陈伯。
「你叫什么名字?」他双手交叠搭在拐杖上看着我。
「素婉。」
陈伯没继续问下去,偏头听着雨声,我偷偷长出口气,抱着手风琴,选择距离他最远的石凳坐下,可屁股还没挨上,陈伯猛然扭过头来,怒吼了一声。
「滚!」
「啊?」
我张口结舌,脸也烧了起来。这么大的雨,我抱着琴怎么滚?不是,我凭什么滚?
陈伯扭曲着一张脸,猛地起身冲我挥舞拐杖,杖头的木雕秃鹫浮雕仿佛活了起来,几次险些蹭到我鼻尖。我抱着琴连连后退,整个后背已经探出了亭子被雨淋湿,要不是顾忌着怀里的琴不能淋雨,我早就扭身跑了。
「还要害人!还要来害人!」陈伯气喘吁吁,拐杖挥舞的幅度越来越小。我开始后悔出门没带手机,本想着公园距离公寓不远,练一会儿就回去。现在可好,报警都没机会。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陈伯突然停下动作,他大口喘着气,嘴里骂着脏话,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两边太阳穴各迸起一根青筋,好像下一秒就要爆裂出血浆一般。
「素婉。」陈伯冲我伸出手,「到陈伯这边来。」
我哪儿敢过去!
陈伯似乎有些急,他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我再次往后退,雨水啪嗒啪嗒打在我的头顶。
「滚!滚!」陈伯再次翻脸。
我心想着,这老头儿肯定是个疯子!这个时候我也顾不得手中的宝贝琴,往地上一丢就准备逃命。可是陈伯已经扑了过来,明明瘦弱的走路都不便利的他居然一把扯住了我的手腕,死命的把我往亭子中心拖。
这下真的完了,我的优柔寡断彻底害了我,陈伯力大无比,我挣扎不开,整个人脚不沾地的被他拖走。
我俩刚到亭子中心的位置,陈伯突然卸了力气。他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面色紫胀,双手紧紧揪着胸前的衣服。我原本准备反抗而高高举起的拳头,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老头要是心脏病发死在我面前,按照新加坡的法律,我算不算见死不救?
我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着,眼看着面前的陈伯眼珠上翻,人已经软成了一摊泥。天人交战了半天,那点善念还是占了上风,我跺了跺脚,把心一横,尽可能伸长了手在他口袋里摸索。心脏病人出门都有应该有急救药品吧?找到手机也行。
可是陈伯的口袋里只有一串钥匙,,翻找的过程中我还发现他腹部有个瘘口,贴肉挂着引流袋里有不少排泄物。怪不得他身上有异味儿,这样的身体还出门溜达?
「素婉小姐!」
正着急的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抬起头,发现是公园门口那家寿司店的老板娘。她穿着和服,脚踩木屐,手上提着个便当盒。雨水已经把她平日里盘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打湿的不成样子,碎发一条一条垂在鬓边,像黑色的小蛇。
我常光顾她家,现在见了她宛如见了亲人。老板娘比我沉着冷静,她冲上来掐着陈伯的人中,在本就布满沟壑的皮肤上留下见血的指甲痕迹。陈伯依旧没醒,老板娘说陈伯是老毛病犯了,吃上药就会好。
「可他没带药!」我急得跳脚,刚才亭子里只有我们两个,陈伯要有个好歹,我可说不清楚。
「这样么?」老板娘皱起眉头,随后她温柔的看向我,说在公园后门有家医院,陈伯一向是在那里拿药的。
我权衡了现在的情景,当即表示自己愿意去拿药,请老板娘帮忙照顾一下陈伯。
老板娘很痛快的答应了,她把自己的伞递给我,还告诉我说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医院可能关门了,不过大门口有门铃,只要我摁响门铃,就会有值班人员带我进去。
我撑起老板娘的油纸伞,飞快的跑进雨中。雨又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的砸在伞上,响的很。我好像听见陈伯在叫我,但回过头,亭子在雨中已经模糊难辨,只有老板娘穿着的月白色和服扎进我眼睛里。
大雨天,穿白色和服出来,日本人就这么爱洗衣服?也不知道老板娘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门,还拿着便当盒,难道是出去送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太大了,走路格外艰难。明明公园不大,但我还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后门,中间还因为鹅卵石路面湿滑摔破了老板娘的油纸伞。我还是没有老板娘的本事,人家穿和服木屐在雨里走的稳稳当。
医院的确已经关门了,我在门廊下收好油纸伞,又躲了躲脚。这是一栋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建筑,棕红色的外墙斑驳不堪,黑漆金属大门也有多处漆片脱落,最有趣的是,医院大门口有个小小的门楼,里面没有人,但在桌子上,放着转盘式黑色电话机。大门上,同样的旧式的电铃声音诡异,不是常见的音乐或者叮咚,而是防空警报?
医院的外墙上钉着金属牌,上面是樟宜医院四个字,还有几行日语。
我被门铃吓的打了个哆嗦,油纸伞跌落在地上,彻底不能要了。
铁门带着吱嘎声缓慢打开,我赶忙说自己是来帮陈伯取药的。
「陈伯?」门内人的男声很好听。
「对,他晕倒了。」
「请进。」铁门打开只够一人进入的缝隙,我钻进去,迎面看见一个戴黑框眼镜,穿着白衬衫,黄绿色裤子的男人。我想,那应该是值班医生。
还不等我说话,医生先溜了眼地上的破烂油纸伞。我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脖子,好在他没问是怎么回事。只飞快的点了下头,说陈伯用的药就在药房里,但因为其余人都在忙,得我自己去药房拿药。
我忙不迭点头,只要能拿回去药就行,我可不想陈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问清方向,我头也不回的往里跑。铁门的嘎吱声再次响起,我还听见那位医生说了句日语,匆忙中回头,那位医生正冲门口方向的空气鞠躬。
怪了。
我疑惑地顺着走廊向前奔跑。
医院内部整体的装修都是旧式的,棕红色长地板,深绿色油漆墙围,奶白色带有玻璃的房间门,还有贴着白色正方形瓷砖的护士站,和护士桌上绿色的拉绳台灯。这样的装修,我只在年代剧里见过。
走廊里的护士脚步匆匆,戴的老式纱布口罩,有的手拿白色搪瓷托盘,有的捧着医疗用品。她们面无表情,彼此之间也不交谈。那托盘内的注射器居然还是玻璃的,还有用来给病人输液的滴管,竟然是淡黄色的乳胶管子。这医院用的器械也太古老了吧!
跑过走廊向右转,就是药房。牌子很醒目,白底子红油漆的字儿。但油漆明显没干,还在向下滴落。
就在看见药房两个字的时候,我突然停下脚步。
正对我的方向是半人高的白色柜台和整块硕大的玻璃,红色油漆滴落在玻璃上,而后顺滑的流淌下来。我在学校见过隔壁美术系的同学用的油漆……不应该是这个质感吧,这太稀了,更像是……血。
我犹犹豫豫上前,透过玻璃看见一个护士埋头书写,用的是钢笔,每写几个字,她就用钢笔去蘸身边的墨水瓶。那是老式蘸水钢笔,这医院怎么什么东西都是旧的!
药房里的护士就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审视,突然抬起了头。
那张脸,让我莫名觉着熟悉。
护士站起身,冲我鞠了个躬。我的心突突乱跳,匆忙点了下头,跑到柜台前。
「素婉小姐。」护士声音甜美,但我却怔住了,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不等我问,护士推出一张表格,并把自己手里的钢笔递给我,要我填表,说这样才能帮陈伯取药。
见我有些犹豫,她指了下身旁的黑色转盘电话机,说刚才接到了寿司店老板娘的电话。
老板娘带着手机怎么不打电话请医生过去看陈伯,还要我跑一趟?
而且,老板娘不是说医院这个时间应该下班了么,门口那位医生明明说大家还在忙啊!
「请填表。」护士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我没来由哆嗦了一下,接过了钢笔,但奇怪的事情又来了,表格上的内容很详细,除了姓名、性别外,还要我填血型,既往病史、手术史、对什么东西过敏等等。而且护士小姐说,这上面只能填我的信息,不能填陈伯的。还一再强调我要写真实情况,否则后果自负。
看病的又不是我!
可是我刚想抬头反驳,就对上了护士那对眼睛,她的黑眼珠比正常人看起来小一圈,大面积的白色眼球像是把我的灵魂扯出身体一般,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动了动嘴唇,还是低头写了起来,很久没用过钢笔了,更从没用过蘸水钢笔。墨水瓶里的墨水是红色的,我一个不小心,几滴墨水落在表格上,很快染出了团团殷红。一丝奇怪的腥气飘进鼻腔,我正抽着鼻子寻找来源,护士就收走了表格、钢笔和墨水瓶。
我满心期待的伸出手,可她并去身后木质药架上拿药,而是冲着我身后,鞠了个躬。
然后,不知从哪伸出两只手突然压住我的肩膀,接着有人紧紧攥住了我的手腕,把我的手臂向后拉扯,就是警察抓嫌犯的样子。
我被压的低下头,看见身边一左一右出现两双高筒军靴,左边那双靴面上还带着血。再往上看,是黄绿色的裤子,还有垂到小腿的刀鞘。
这个造型……我最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不是电视剧里的日本军人么!还是二战时期的装束!
察觉到不对,我极力挣扎,扭动着身子但没法挣脱。我开始叫嚷,希望这只是个误会,可根本没人听我的。穿着高筒军靴的人把我压进一间房间,又用粗麻绳把我捆在椅子上。我想站起来,但椅子是焊死在地面上的,即便我挣出满身汗水,也不能移动分毫。
房间门从外面反锁起来,随后传来几句日语。没有脚步声,那就是说,那两个人在门口看守。
不,不对!
我猛然间想起,自从我进入这家奇怪的医院后,就根本没听见过脚步声。
做了几次深呼吸,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回忆自己进入医院后的细节。不止没有脚步声,除了进门、填表和刚才听见的日语,还有此时窗外的风雨声外,这家医院内部没有任何声音,难道,是医院的特殊要求?必须穿软底鞋什么的?可是军靴不可能不发出声音的。
老板娘说这是陈伯常来这里拿药,门口的值班医生和药房护士也都知道陈伯的事儿,药房护士也说接到了老板娘的电话。
老板娘……我猛然想起,刚才在药房看到的那张护士的脸,那分明是年轻了二十几岁的寿司店老板娘!
那双奇怪的眼睛居然一模一样!
我的脑子很乱,今天的一切遭遇都太奇怪了,总觉我是陷入了什么圈套中,刚才让我填那么细致的表格,说不定是想卖我的器官?想到网上曾经看过的各种东南亚旅游遇险的小文章,我心乱如麻。
外面风雨大作,同公寓的人都知道我习惯这个时间出门练琴,没回来也不会有人冒着风雨来找我。我又没带手机,想求救、报警都行不通。我打着哆嗦,脑子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能逃出去,我开始仔细打量周围。这是个满墙贴墙砖的屋子,快到天花板的地方有小小的气窗,能看见外面黑沉沉的天色。地面是水磨大理石,正中央有个很大的,散发着腥味儿的地漏。我用脚试了试,发觉地面微微倾斜,应该是为了排水方便,特意做的。
在我左手边,贴墙立着两个白色带玻璃的药柜,里面放着玻璃注射器和纱布等东西,还有十几盒药品。我眯着眼睛仔细看,最外面一盒印着盘尼西林四个字。
盘尼西林?青霉素?
晃了晃脑袋,我转向右侧,那里放着几个铁质输液架,半玻璃瓶血浆挂在上面,血清已经分离,应该是没输完就放在那里了。玻璃瓶下面连接着黄色乳胶输液管和粗的吓人的针头。雪白的瓷砖墙面有明显的污渍,像是血和碎肉溅上去的痕迹,我还看见一块儿指甲大小的白色硬制物,或许,是碎骨碴。
取什么器官会把骨头破坏成这个样子?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狠狠打了个哆嗦。
突然,面前的门飞快的被撞开,把我吓了一跳。盖着白布单的担架床被两个护士推进来,她们脸上带着厚重的纱布口罩,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把担架床推到了屋子中央。
担架床盖着白色布单,那起伏的曲线明显能看出来布单下是个人。还没等我分辨出是男是女,一只手臂就从担架床上垂落下来。手臂皮肤乌青,手掌已经快跟手臂分离了,白色的掌骨支棱出来,上面还挂着绞丝银镯。
一个护士掀开白布单,我明明怕得很,但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只牢牢的盯着上面的人。那是个全身赤裸,头发散乱的年轻女人。她瞪着眼睛,喉咙到耻骨被划开,胸腹的皮从肋骨上剃下堆叠在身体两侧,只余肋骨空落落的支撑着。
我没看见她的内脏,应该是被摘出去了。
她的两条腿全是淤青和伤口,左脚缺失,右脚腕系着布条,上面写了日文和数字 27。
没有人这么取器官,这更像是虐杀。
猛然间,我想起了什么,赶忙再次看向那个女人脚上的布条。
日文,数字,这是……人体试验!
两个护士开始用日语交流,其中一人戴上手套,弯腰检视死者的肋骨。她动作粗野,看来经常做这种事。另一个人则频频点头,似乎对她说的很认同。
我的日语水平实在有限,听不懂她们的话,但从她们的动作中能看出,她们在研究骨骼的强度。果然,几分钟后,戴手套的护士接连掰断两根肋骨,原本应该坚硬的骨骼如同干枯的树枝,被她轻轻掰断,还掉落了不少骨渣。
在仔细的观察横截面后,两个护士提来清水冲洗尸体,带着碎肉和骨碴的水顺着担架床流到地面上,再流入地漏。
清理完毕,把白布单盖好,两个护士眉眼带笑的走出了门,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我嗅到了和刚才在药房一样的血腥气味儿。再联想起红色的墨水和玻璃上的红色油漆,让我止不住的干呕。
我开始大声嘶吼,把生平听见的粗话都骂出来。我嚷着新加坡是法治国家,我是中国人,现在早不是当年了,他们不能这么对我!
没人理我,只有窗外的风雨声和我的回声从四面阵阵传来,我皱起眉,明明是人员拥挤的医院,怎么会有回音?
我试探性的转着脑袋,向不同的方向叫喊。回声传来的远近和大小都是一样的,此刻的我,就像是被丢进铁皮桶的老鼠,左右茫茫不辨方向,完全找不到出路。
在我越来越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的时候,终于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是中文,只有两个字。
「救命。」
我屏住呼吸,仔细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可没得到结果。这声救命和回声一样,来自四面八方。
「有,有人么?」我试着和那人对话,他回应了几声呻吟。那是我在噩梦中都未曾听见过得声音,痛苦的呻吟伴随着抽泣,听得我脚指扣紧鞋底。
很快,各种人声纷至沓来。有男人的高叫,有女人的哭泣,有老人喃喃自语还有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我不知声音从何而来,只知道这些人在受苦。而且不都是中国人,因为我还听见了很多国家的语言。
他们无一例外的,都在向外界求救。
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吵杂,我听到了发报机在滴滴作响,三四十年代的舞曲不甚流畅的传来,听起来像是唱片机跳了针,还有拖长声音的英文广播新闻,新闻内容居然是日本轰炸了珍珠港。
轰炸珍珠港是 1941 年的事,那我现在,不,准确的说是这家医院所在的时间,是 1941 年!
我难道进入了某个奇怪的时间和空间之内?
暂时搞明白了自己目前状况,我开始分析今天的事。首先,陈伯是我每次来练琴都能遇到的人,要是想害我不至于等到今天,不过也说不定是他蓄谋已久的。
但是嫌疑更大的,是寿司店老板娘。
我常在她家吃饭,和她也算熟悉。如果单看平时的状态,她无疑比陈伯更让人愿意亲近。可今天陈伯犯病晕倒,是她让我来这里的。除了她之外,我再没听别人说起过这里有家医院。她也是日本人,药房的护士与她长相几乎是一模一样,老板娘与这里一定有脱不开的关系。
还有一种可能,是陈伯与老板娘合谋害我,但是这一切都无法解释的是,为什么我会进入 1941 年的日军医院!
现在被绑在这里,我总不能甘当鱼肉任人宰割,心里横生一股子戾气,我一边摸索着绳索头,一边咬着后槽牙骂了句日本脏话。
门被推开,药房护士从外面走进来,她脸上挂着笑,单手托着搪瓷托盘,假模假式的给我鞠了个躬。
「素婉小姐。」药房护士态度礼貌,语气热络。她说感谢我为医学,为前线战士做出的牺牲和贡献,帝国不会忘记我的,我的名字将会刻在纪念碑上,永远被后人敬仰崇拜。
我啐了一口,鄙夷的问她,他们那个狗屁神社里供奉的是不是都做过人体试验。药房护士扯扯嘴角,说自己要准备给我注射的药物,她转身走向药柜,在上了锁的铁盒子里拿出几只药剂,又不怀好意的面对我用注射剂调配药水。
「这只是开始。」药房护士比划着手上的注射器,「素婉小姐的身体条件很好,我想,田中医生会很高兴用您来做鼠疫实验。」
我转转眼珠,既然现在这个空间的时间是轰炸珍珠港,那接下来的事儿,他们知不知道呢?
「你们炸了珍珠港。」我翻了个白眼儿。
药房护士应了一声,我看得出她在克制之下的得意神情。
「觉着自己要取得胜利了是吧。」我讥讽的看着她。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时间内,我面前的女人开始极尽吹捧自己的祖国,什么他们是天照大神的子民啊,什么他们在太平洋战场上无往不利啊,什么他们终将在天皇的带领下占领统治亚洲,与自己的盟友平分世界啊。反正吹的吧,比肥皂泡都空都大。
我告诉药房护士,他们所谓的太平洋战场胜利,也就能存在半年左右的时间,过后,他们输的比谁惨。
药房护士眯起眼睛看着我,五官逐渐扭曲起来。
我这会儿已经摸到了绑手的绳索头,多年练习手风琴让我的手指远比一般人灵活,已经冷静下来的我有信心能在几分钟之内把绳子解开。现在,我需要做的是尽量吸引药房护士的注意力,让她注意不到我手上的动作。
「你们的天皇早晚得投降,以后你们连自己的军队都没有。」我越说越开心,药房护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突然放下手上的注射器,快步走出房间门,我正暗自庆幸,她却带着刚才那两个日本军人走进来,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小男孩。
药房护士蹲下身,先扭头看我笑了笑,接着粗鲁的脱掉了小男孩的衣服。瘦的堪比骷髅的幼小躯体就这么暴露在我面前,骨瘦嶙峋的皮肤上是密密麻麻的伤口,有些已经愈合,有些用线简单的缝着,还有些伤口刻意用胶布黏合住两边的皮肤,不让伤口合拢。肥白的蛆虫在伤口处蠕动,小男孩儿的肚子上有个瘘口,透过瘘口能看到一段手指粗细的金属管两头连接着肠胃。药房护士狞笑着伸出手,从瘘口直接扯出金属管。
小男孩儿惨叫一声,虾米一样的弓起腰,但很快就被两个日本军人阻止。他们卡着他的肩膀和大腿,强迫他直挺挺的站着,让药房护士检视内脏。
这群畜生!
我看着小男孩儿痛苦的死死咬着下唇,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胸前,再流到瘘口处,只觉着把面前那几个人生吞活剥了才解气。
似乎对检视的成果很满意,药房护士粗鲁的把金属管和肠胃塞回去,摆摆手,两个军人拖着昏死过去的小男孩儿离开,不过十几秒钟,又拖进来一个挺着肚子的少女。
少女的眼中已经没了活气,她的脖子软软的,头向左歪着,双唇灰白干裂,脖子上的血管鼓出皮肤表面,像大雨后拱出泥土的蚯蚓。
药房护士拍拍少女的肚皮,像是在给我展示。她说,这是个十五岁的女学生,学习和身体都很好,只是血统差了些。所以不能用来孕育帝国军人的孩子,只能做试验用人。女学生肚子里的胎儿就是试验品,如果成功,将会让世界为之震惊。为了试验顺利完成,女学生接受了大脑手术,现在的她没有记忆,没有意识,是没有生命的原木,这是对于试验用人的蔑称。
我颤栗着,看着眼前行尸走肉一样的少女。我甚至有些庆幸她失去了神志,如果清醒,不知道会有多痛苦。
「如果你不听话,也会是这个下场。」药房护士眯起眼睛看我,我已经解开了左手的绳扣,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就能逃出去。
眼睛四处乱瞟,我觉着不管面前的是人是鬼,我都不能赤手空拳的搏斗。
或许是见我不再说话,自以为已经吓住我的药房护士拍拍手,让人把少女拖走了。她重新拿起托盘上的注射器,问我表格上写的情况是不是真实?
「我青霉素过敏,哦就那个,盘尼西林。」我真不是撒谎,青霉素早就不在医院日常用药的范围内了,医院现在输液前都先做试敏,我也是才想起来。
药房护士皱了下眉,从口袋里掏出表格,又找出一只钢笔,没有墨水瓶,她就掀开担架床上的白布单,把笔尖扎入已死女人的皮肉中搅了几下,蘸着尸液在表格上书写。
我已经盯上了药柜里的手术刀,算距离也就两三步,只要我动作快,就能成。
还没等我起身,药房护士抬起头,顺手把表格和钢笔放到了担架床上。她走到我身边,冰冷的手在我脖子上摩挲,我想她是在找我的血管。
因为外面天还阴着,室内光线不好,药房护士皱着眉头,走向门口的电灯开关,我趁这个机会猛地站起身,扑到药柜前抓起一把手术刀。
药房护士听见声音急着转头,我眼看着她的脑袋九十度向后转过来,随后,她的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整个身体慢慢向后缓缓转动。
什么鬼东西!我魂都快被吓出来了,但我知道这是个机会,于是不管不顾的举着手术刀冲过去,把刀插进药房护士脖子。
没有血,也没有声音。药房护士的脸微笑着,身子依旧在慢慢转动。我完了,我今天一定是要死在这里了。这家应该存在于 1941
年的医院除了我之外恐怕没有活人,他们是恶魔,是怪物!
我虽然绝望,但不想放弃。拔出手术刀,我跑到门前,拉开门就向外冲。门外走廊的景象和我刚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在我跑出门后,原本在行动的人都停了下来,她们和药房护士一样,不管角度如何,都把头转向我,而后咯吱咯吱的转动身体。
我疯了一般向大门口跑,那个带眼镜的医生也像我刚进医院时那样,身体呈九十度鞠躬状,这次,我看清了他鞠躬的对象,是我来时落在门口的油纸伞。
铁门依旧开着紧够一人通行的缝,通过这条缝,我看见了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渐晴,我拼命往外跑,随即发现,随着天越来越晴,身边这些医生、护士、军人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他们就像被卡住的机械娃娃,身体怎么都扭不过来,手脚也僵硬的无法活动。
天就要彻底放晴了,我也快跑到大门口。就在我半个身子冲出大门的时候,在门口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身穿月白色和服,脚踩木屐,手提便当盒,是寿司店老板娘。
她正弯腰捡地上的油纸伞,听见声音抬起头,看见是我,立刻瞪圆了眼睛。
我已经冲出来了,可老板娘不肯放过我,她先飞快的抬头看了看天,紧接着面色狠厉的抓着我肩膀,用力把我往大门里推。
我当然不肯,可她的力气很大,我和她在医院大门口撕扯起来,我在愤怒的叫骂,她语言混乱,一会儿日语一会儿中文,听得我糊里糊涂。
「素婉小姐。」就在我俩相持不下的时候,拄着拐杖的陈伯蹒跚走来。他大口粗喘,颤抖着举起拐杖砸向老板娘。老板娘整齐的发髻被拐杖砸的凌乱不堪,我趁势一把扯住她的头发,飞起一脚踹向她胸口,把她揣进了医院大门。
跟着老板娘一起进去的,还有她手上紧紧抓着的油纸伞,便当盒掉在地上,盖子半开,里面装着的不是精美寿司,而是十几只眼球。陈伯吼着要我快跑,明明站立都费事的他继续挥舞着拐杖,喷着口水对医院怒骂。我忍着恶心把那个便当盒踢进医院,又想拖陈伯一起走。就在此时,天空彻底放晴,眼前的医院在阳光的照射下消失不见。在医院消失的瞬间,我听见了老板娘的惨嚎和巨大的爆炸声。
「又来害人,这么多年了,变成鬼也要害人。」陈伯拄着拐杖喘息,我看着面前凭空出现的教堂不知所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医院怎么出现的?怎么又没了?
「素婉小姐。」陈伯喘匀了气,与我一起慢慢走回凉亭。
他告诉我,这里以前有一家日本医院,因为院内种着很多樟树,所以起名叫樟宜。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那一天,正是像今天一样的天气阴沉可怖。医院里的军人、医生、护士不肯接受战败的事实。他们要玉碎,要拉着医院里的病人和实验对象一同自杀。在杀光无辜人后,这些疯子聚在一起,点燃了炸药。爆炸和火光抹平了这个人间地狱,但无法抹去他们的罪恶。
「我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陈伯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我看着他缺损的下唇,想起他腹部的瘘口,点了点头。
陈伯说,这群恶魔死后依旧怀着执念,每到和当年一样的雨天,医院就会重新出现。他们重复自己以往做的恶,继续折磨医院内无辜的灵魂,偶尔,也会抓路人充作新的实验对象。等天晴,医院又会在爆炸中销声匿迹。
陈伯总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他怕有人被骗进去,这么多年来,也救过不少人。这些年陈伯身子越来越不好了,多年的旧伤和当年的阴影让他时常犯病。
今天在凉亭里,陈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怀好意的在靠近,他想救我,但没想到自己先晕了过去。
「那个老板娘?」我把在医院里看见的一切详细讲给陈伯听,但刻意略过了那个小男孩儿。我想,陈伯一定不愿意再想起自己曾经遭遇到的磨难。
陈伯摇头,他从来不吃日本食物,虽然知道这里开了寿司店但从没进去过,也没见过那个老板娘。不过根据我在医院里看见的,再加上当年的一些记忆,陈伯觉得,老板娘八成是那个药房护士的后代,以前帮助医院抓路人的就是她。那把油纸伞,应该是他们用来沟通的媒介。
所以老板娘才会诓骗我去医院,又把油纸伞借给我。
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人受害了。因为老板娘失踪了,警察调查了很久也没有头绪。
没人知道,她留在了 1941 年的医院里。
几个月后,寿司店彻底关门,改成了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我在那里买了包水饺,煮熟了拿去凉亭送给陈伯吃。
「你会演奏四川民歌吗。」陈伯吃着水饺微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