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嗜婴恶魔:寡母餐厅
东南亚异闻录:恐怖就在我身边
我叫米兰,今年三十二岁,已经嫁过三个男人,而这三个男人都在和我结婚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死了。
家里人说,这是因为我有一双能看见鬼的眼睛。所以我命硬克夫克家人,我得离开家,越远越好,这样家人和我都能安稳度日。可万万没想到,漂洋过海来到异国他乡的我,还是因为这双眼睛惹了祸,险些客死异乡。
我在菲律宾一个小镇上开茶餐厅。
说来奇怪,我的餐厅跟别人家正相反,白天没什么客人,专等太阳一落山,才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吃饭,尤其是到了夜里十二点,我这里简直可以称之为「爆满」,屋里屋外都挤满了食客,喧闹异常。
在这里开店要有独特的手段,才能保证人客平安。每天收摊之后,我都会准备一份肉骨饭倒进店门口的木桶里,菲律宾天气炎热,但那桶却从来都没发出过腐臭的味道。路人以为我是在倒剩饭,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饭,是给孤魂野鬼准备的。
我能看见鬼,但听不见鬼说话。
我还记得小时候,外婆总会在中元节前后只带我一个人在半夜去村口的大路边,她会带一碗猪脚饭,叫我给死去的外公吃。
外公对我很好,每次都笑眯眯把饭吃完,还会摸摸我的头。可惜外公不能跟我出国,要不然在这背井离乡的菲律宾,还可以给我做个伴。
我现在已经对于见鬼很淡定了,就算鬼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从他中间穿过。大家各干各的,我心肠好,供一碗饭给他们,他们吃了我的饭,也不好意思吓唬我。
但今天有些奇怪,太阳还未落山,我的小店里就来了不少食客。除了带着小儿子诺诺来混饭的本地人阿基诺,还有和我一样流落异乡的阿灿和黄叔。
我骂了阿基诺几句,给他小儿子盛了满满一碗牛肉青菜饭,还炸了一条大鸡腿给孩子增加营养。这男人太没用了,好手好脚的什么工作都不干,只靠妻子和大女儿在香港做佣人养活。
阿基诺脾气好,任凭我怎么骂都不还口,反而笑嘻嘻的去门口帮我洗碗,说是顶今日的饭钱。我甩着抹布骂街,但奇怪地看到阿基诺脚下一拐,边点头,边绕过了店门口那只装着肉骨饭的木桶。他的样子,就好像遇到了熟人,在打招呼的同时避免手里的脏碗盘蹭到人家身上。
可那木桶旁边并没有人,只有几只鬼魂在贪婪的嗅闻饭菜香气。
我的右眼皮跳了跳,心也没来由得发慌,又想起今早给妈祖娘娘上香时突然断掉的香,总觉着今日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会儿,又来了几个熟客。我暂时放下心思,开始招呼客人。一个人打理茶餐厅很辛苦,我要煮菜煮饭,收钱卖酒,好在来的都是熟客,能动手的他们就自己动手,倒是给我减轻了不少工作。
就在我忙完一拨客人,准备去吧台算账的时候,刚才还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诺诺手捧炸鸡腿跑出门,非要让自己爹啃一口。我眯起眼睛,掐着腰往外看,只要那个不要脸的敢吃一口,我就骂翻他祖宗十八代。
诺诺手中的鸡腿突然被一只横生出来枯手抢走了,那手后面跟着一团黑影,抢完鸡腿之后飞快缩到了马路对面的电线杆子下面。森然的牙口贪婪地啃食着鸡腿,很快就只剩下一根骨头。那黑影又把骨头塞进嘴里,用大牙咬碎,咔吱咔吱的,我在马路这边都听得见。
小孩子反应慢,诺诺这时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基诺气地拿起手边正在洗的碗,就朝那个黑影丢去。
原本在店里吃饭的黄叔走出来想要拦他,可是晚了一步,瓷碗在黑影面前摔得粉碎。
那可是我新买的骨瓷碗啊……
黑影被瓷碗的碎裂声惊得一动,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时路灯刚好亮起,我们才得以看清那个黑影的面目。那是个衣着破烂的女人,头发如同烂毛毡一样披在脑后,她手捧鸡腿边啃边笑,碎瓷片崩到她的小腿上,血蜿蜒而下,染红了她的脚趾。
我眉头跳了跳,不是心疼那个新买的骨瓷盘,而是看见了那女人身边满脸怒气的鬼魂。这个鬼看起来和女人年纪相仿,生前不知道遭受了什么,脸上的肉掉得七七八八,露出骇人的头骨,一只眼睛鼓出眼眶,牙齿也只剩了两三颗。他双臂平举,仅剩的八根半手指弯曲如鸡爪,正逼近阿基诺,做出一副要掐死他的模样。
鬼,其实是伤不了人的,但这副模样属实恐怖。我不知道该如何提醒阿基诺,好在阿基诺边指着女人骂边吐口水,那鬼对口水有些惧怕,只瞪着眼睛,并没有再靠近。
心里安生了些,我开始仔细打量那个女人。看起来不太像本地人,二十多岁的样子,面上满是灰尘,但五官还算秀丽。她肚子高翘,手脚肿胀,身上原本应该穿的是衬衫和纱笼裤,但不知道因为什么,纱笼破烂成条,看起来像是碎布拼成的裙子。
原来是个大肚婆,啧啧,也是可怜。
大肚婆手里捧着的生炸鸡腿是我店里的招牌,皮脆肉香但骨头硬。我眼看着那女人不管不顾地用力咀嚼,牙齿咬得鸡骨咔嚓作响,又把骨渣和着肉一起吞进肚子里。锋利的骨茬扎破了她的嘴角,让这副本就不太斯文地吃相平添了一丝诡异的血腥。
店里的食客走出来,有人安抚诺诺,更多的人在打量那个女人。
此时太阳开始落山,大地被夕阳染得血红。疯女人这会儿已经嚼完了鸡腿,正在嗦手指。她没有看我们,嘴里哼着歌,往一个角落里走。
街角摆了一尊落地佛,那女人就跟没看见一样,直直冲着佛像走了过去,就在她刚要踩到今日燃剩的香灰时,黄叔突然出现在那个女人的背后,她僵硬地转过头,用空洞的眼神看了黄叔一眼。
本地有个规矩,落地佛前的香灰不能踩,踩了就会激怒神灵,你就再也得不到庇护了。看来黄叔还挺有善心的。
此时天空中突然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我以为下雨了,抬起头,什么都没看见。
没人想管闲事,大家看了一阵儿就回到餐厅继续吃饭,我也只是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拉着诺诺回去了。
忙了几个小时,除了黄叔和阿灿外,其余的食客都已经离开。诺诺早就写完了作业,正捧着小脸看窗外,我以为他是惦记他爹,就让他收拾好书包,去门口叫他爹回家。但诺诺摇摇头,手指着窗外。
「兰姨,你看,刚才那个抢我鸡腿的阿姨在和空气说话。」
我僵硬的抬头望过去,果然,那女人正叉开双腿坐在路边,后背就抵在那尊坐佛上,她穿着拖鞋的右脚来回蹭着地面,赤裸的左脚脚趾还带着血。
她时不时嘻嘻笑着,抠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在对人说些什么,过一会儿又做出一副倾听的模样。匆匆过路的行人没人在乎她,毕竟这么晚还在外面晃荡的大多也都是苦命奔波的人,只有个用脏斗篷裹着全身,走路拖着脚的老妇人在她身边绕了几圈后,晃着脑袋离开了。
真奇怪,这么热地天还有人裹斗篷。
「是个疯子。」我摇摇头垂下眼皮,刻意忽略了在路灯的映照下,那女人身边的拉长的黑影。
面容恐怖的鬼魂刚才冲着老妇人龇牙咧嘴,乍着双手做出驱赶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在保护女人的样子。
这种人、鬼,我来菲律宾后见多了。无一例外,都是赌鬼。说起来大多也都是同胞,被人诱惑几句就越境来赌博。赢了带不走,输了就被逼向赌场借高利贷翻本,最后利滚利滚成一个天文数字再也还不起,人就被赌场扣下了,要挟国内的亲属们凑钱赎人,往往会倾家荡产。
这还是好的,有的家庭一听欠的数额巨大,就直接放弃赎人,电话也不接。赌场不养闲人,榨干所有金钱的赌客们被毒打一顿赶出来流落街头。神志清醒的会去找大使馆求助,疯傻的就没办法了。
想到这里,我又没忍住抬起头看了看对面那个女人,恐怕她是最可怜的那一种。丈夫被赌场活活打死,她被祸害成了这个样子。
心里骂归骂,同是女人,我心里终归不忍心。一条鸡腿当不了饱,我找了个大碗,把厨房里没卖完的剩饭菜盛进去,再插上一把勺子,双手捧出门。
身后的黄叔、阿灿、阿基诺都让我不要去,男人就是这么没同情心。我不理会他们,快步走过街,把饭碗放到女人面前。
女人抽动鼻子,但出奇的是,她并没有像刚才抢鸡腿那样猴急,而是微笑偏头,把那碗饭往左边推。
「你吃,我不饿啦。」女人笑着说。
没有人回应她,那个凶神恶煞见人就赶的鬼此刻就在女人身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女人把饭又推了推,我退后一步,抱着肩膀,冷眼旁观。
我见那女人来回推着碗,好像是再跟那个鬼影推辞,其实鬼是不能吃饭的,他们能嗅闻气味,几番下来,那疯女人终于抱着碗开始吃了起来。
我看着菜汤淋漓在她的孕肚上,突然浑身打了个激灵,我狠狠心,单手夺过饭碗,另一只手拉住女人,想把她带进餐厅里。我的手才抓住她手腕,脚踝处就觉着有东西滑过。那触感,光滑柔软但带来了剧烈的疼痛。我低下头,一道手腕粗细的黑色东西蠕动着从我脚踝离开,隐没入地。
那是,头发!可我俩附近没有别人!人的头发不会蠕动,更不会钻地。
脚踝鼓起一圈青紫,像是套上个脚环。
我咽了咽口水,头皮发紧,鼻尖渗出细汗。
马路对面,黄叔和阿灿正在冲我招手,阿基诺已经洗好了全部碗盘,诺诺也背好了书包。我深吸口气,拉着女人穿过马路,那缕头发再次出现,这次我加了小心,在它从地里钻出来的时候敏捷地躲开,头顶上有什么东西飞过,发出「滴答滴答」的鸣叫,和翅膀扇动的声音。
一阵凉风吹来,吹动女人破烂的纱笼。我惊讶地发现女人小腿上也有一圈青紫,和我脚踝处一模一样。
餐厅门口的木桶突然无缘无故轰然翻倒,肉骨饭泼洒出来,原本围在木桶旁边的鬼魂四处飘散。我的心开始向下沉,赶忙拉着那疯女人跑进餐厅。
阿基诺带着诺诺回家了,黄叔和阿灿说还没喝够,翻出了我藏的二锅头,就着花生米继续喝酒。往日,我一定要赶人的。但今天我心里发虚,有人留下壮胆正好,他俩都是男人,阳气旺盛,或许能好些。
脚踝处越来越疼,像是有绳子套在上面,还在不断收紧。
我骂骂咧咧的翻找红花油,但黄叔说要用柚子叶煮水来洗。突然间想起,像我脚踝这种青紫俗称「鬼手印」,在我们福建老家的确有用柚子叶水祛鬼手印的说法,不过黄叔自称三代都定居菲律宾,怎么会知道这个呢?
我狐疑地看向黄叔,他还是那副烂酒鬼样,正抖着脚跟对面的阿灿划拳。
疯女人的饭只吃了一半,就把盘子推向自己面前。随后她瞪大眼睛,来回转头似乎在搜寻什么,又急急忙忙站起身,扎着双手在餐厅里来回转。
我知道,她是在找跟在自己身边的鬼。看来我猜的没错,这个女人跟我一样,能够看到死去的东西。
但我的茶餐厅门窗上都有八卦镜,鬼是进不来的。那只鬼此刻就站在窗边,正悲伤地看着疯女人。
疯女人听不懂话,不管我怎么说,她都不肯安静下来。没办法,我只能摸出三支上好的供佛檀香,点燃后硬着头皮走出门,把三支香插在路边。香烟袅袅直上而起,却又在半路上消失不见,在我的眼中看见原本围着木桶吃饭的鬼魂和跟着女人的鬼一起飘过来,贪婪的嗅闻香烟。
真是便宜他们了!
脚踝再次胀疼起来,我皱眉弯腰去摸,脑后有东西飞过去,一阵凉意过后,就是火烧火燎的疼。
我反手摸向自己后脑,手心湿漉漉的,一股子血腥味儿飘过,手指粗细的一缕头发带着头皮落到我脚边,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路上。
我傻了,捂着后脑勺转头四处看,天空中繁星点点,路灯光昏黄温暖。我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那我后脑勺是被什么撕掉了一块儿皮?
再次仔细打量四周,我终于发现了有不对的地方。马路边原本一盏接着一盏的路灯有一盏不亮了,但并非因为故障,而是有什么东西裹住了路灯,黑漆漆的蠕动着。我眯着眼睛,只觉着那一团东西像是蜂巢,又像是揉乱的毛线团。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路灯上的东西突然飞起,我只看见硕大的一片黑影。路灯恢复明亮,空中再次传来诡异的「滴答」声。
我总觉着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那种感觉就像下班时通过无人的地下通道,你回头看身后空无一人,但向前走又会觉着背后有人跟着。
加快脚步跑回餐厅,我手捂着胸口大口喘气。从小到大,即便是见鬼,我也没这么慌过。
疯女人此刻在窗边吃饭,窗外是吸饱了香烟的鬼魂。我看她俩隔着玻璃窗痴痴地对望心里一阵酸楚,倒是减轻了不少恐惧。
我给自己煮了杯咖啡,想提提神,熬过这一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着天明就没事了。
咖啡机上的红灯闪了闪,我皱眉觉着不好,果然头顶的灯泡接连发出炸裂声,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我惊呼一声,抱头蹲到吧台下,灯泡碎片纷纷落下,刚刚还灯火通明的室内变得一片漆黑。我壮着胆子,想去摸蜡烛,探出去的手却摸到了五根粗细不等,肉乎乎的棍状物。
我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了,下一秒就能从嘴里跳出来。被我摸到的玩意儿抓住我的手腕,还好,有温度。
是黄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吧台下,现正在我对面蹲着,一只手攥着我手腕,另一只手捂着我的嘴。
我很快发现,茶餐厅内安静得可怕。这不对劲,我和黄叔在这里,阿灿呢?怎么不出声?还有那个疯女人?她怎么也这么安静?
我冲着黄叔用力点头,让他明白,我不会出声音的。黄叔似乎松了口气,他松开捂着我手的嘴,指了指地面。
室内的灯都坏掉了,但外面的路灯还亮着,所以室内虽然黑,但借着外面的光,适应一会儿后也能模模糊糊地看见。
我顺着黄叔的指引,去看地面上的影子。平日里我熟悉的桌椅在路灯的照应下变成了奇怪的影子,我勉强分辨出一张圆桌下那两个圆滚滚的影子是阿灿和疯女人,但还有个东西,我始终想不起是店里的什么玩意儿。而且那东西时而变大,时而变小,还在移动。
我仿佛入了迷一般使劲盯着那个影子看,终于发现那可能是一只蝙蝠,因为它变大的时候影子中心是实体,左右却因为略微透光影子显得暗淡。这应该是一只在扇动翅膀的蝙蝠,看着大或许是因为它距离光源近。
松了口气,我手指影子想笑话黄叔。谁知那蝙蝠转了个方向,一张清晰的侧脸映在地上,我看见了宛如老巫婆一样的鹰钩鼻,鼓出凸起的嘴唇,尖利的獠牙,还有长长的,会扭曲的舌头。
上下牙齿控制不住的撞击在一起,黄叔再次捂住我的嘴。一阵熟悉的风声过去,地上恐怖的影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倒吊在天花板上的东西,它投射的影子是浑圆的,晃晃悠悠,像屁股挂着蛛丝的大蜘蛛。
长了巫婆脸的蝙蝠!它现在就吊在灯架上!
我突然想明白刚才路灯是怎么回事?就是这玩意儿用蝠翼裹住了路灯,所以路灯才不亮的。把刚才和现在看见的结合在一起,虽然我尚未看清那东西,但在我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画面。
巫婆脸,蝙蝠翼,团起来像是烂毛线团。对,它一定还有长头发,我刚才在影子里看见了,让我脚踝青肿的就是它!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缠着我?
我又怕又茫然,来菲律宾也有几年了,从来也没听说过这里有这种东西。
黄叔在我掌心里写了几个字,不知道是他文化有限还是我吓得厉害,我只觉着是个很长的名字,但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平时我一个单身女人,对于这些单身汉食客都是尽量避免身体接触的,但这会儿顾及不了这么许多,我缓缓向前移动,贴近黄叔,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芒楠安格尔。」黄叔告诉我一个奇怪的名字,他还告诉我,这玩意儿专吸食快生产时候的产妇和婴儿血液。
我还是不明白,黄叔摸出一根烟,缓缓点燃。我张嘴要骂,这种时候吸烟,不怕被那东西发现么?但黄叔的烟与众不同,烟不会消散,在我俩身边凝成一团。我被黄叔拉着,借着烟雾遮掩自己,慢慢走到餐厅中央的圆桌下,与阿灿和疯女人汇合。
从头到尾,我都不敢抬头去看天花板上的芒楠安格尔。
我们的到来让阿灿松了口气,我见他脑门上都是汗,就猜他刚才被吓得不轻。要命的是,疯女人突然呻吟起来,阿灿赶忙去捂她的嘴,当呻吟声从鼻子里出来,一声高过一声。
她要生孩子了!
我虽然嫁过三个男人,但并没生下一儿半女。眼下,屋子里有个怪物,还有俩臭男人。这个疯女人神志不清,她偏在此时生孩子,这,这让我可怎么好?
黄叔和阿灿也很紧张,但到底是男人,关键时刻比我刚强些。我看着黄叔用手指在地上写字,阿灿点点头,把中指伸进嘴里咬破,在我和那个疯女人头上各画了个八卦。
看着疯女人头上的血八卦,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茶餐厅窗子外有八卦镜,连我那三个死鬼丈夫都进不来,芒楠安格尔怎么不怕?
还没等我说出这句话,黄叔和阿灿就从圆桌下爬出来,只留下我和疯女人在桌子下面躲藏。我听见空中有东西加速飞过,从地上的影子看,是芒楠安格尔,它被黄叔两个人惊动,从天花板飞下来,正在餐厅内来回飞舞。
阿灿和黄叔好像在餐厅内奔跑,我猜测他俩是在吸引怪物的主意。而疯女人,因为没人捂着她嘴,她的声音从呻吟变成了叫唤。我还闻见了阵阵血腥气,低头查看,发现疯女人双腿分开,一大片血水汩汩涌出。
我咬着下唇,拼命回忆在电视上看过的生产场景,只记得要有棉布和剪刀,但现在我两手空空,厨房,在距离十几步远的地方。
我怕死,是真的怕。这会儿餐厅内不时传来桌椅撞击声,有人在拖动桌椅,还有刺鼻的尿味儿传来。黄叔的叫骂声响得像是天边炸雷,他在骂阿灿,骂阿灿年纪轻轻不学好,早早就没了能辟邪的童子尿。
眼前是马上要生产的疯女人,外面是我只见到影子就觉着万分可怖的怪物。这女人和我非亲非故,要我为了她冒着风险从圆桌下出去拿剪刀,我做不到。
在我犹豫的时候,烂脸男鬼突然钻进圆桌下。我被他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见那男鬼表情痛苦,双手在面前遮挡,似乎很怕我。
我偏了偏头,男鬼放下双手,他不敢直视我,似乎也不敢去碰他老婆,只冲着我做出跪拜磕头的动作,双手合十高举,包不住牙齿的嘴唇不停蠕动,看嘴型,是求我救他老婆。
我明白了,他怕的是我和疯女人头上的血八卦,想来他能进来茶餐厅都是因为芒楠安格尔刚才撞破了挂着八卦镜的窗子。
阿灿画的血八卦对鬼威力强大,烂脸男鬼身子越来越淡,他面色悲戚,磕头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丈夫要是活着,不管哪一个,也都会这么疼我的吧。
我闭了闭眼睛,冲着烂脸男鬼郑重点头。他感恩地笑了笑,再次留恋地看了疯女人一眼,而后飞出圆桌扑向了屋顶那个黑色怪影。
我只见到他的魂魄被打的粉碎。
疯女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停止叫喊,疯了一般向圆桌外爬。我用力抱住她,抓住她的手,让她感受腹中正在努力的小生命,不自觉泪水模糊了双眼。
疯女人软软的倒在地上,我安抚地拍拍她,咬着牙,手脚并用地爬出圆桌,爬进厨房,找到了剪刀,还自作聪明地抓了几包炖肉香料,想遮掩血腥味儿。
从出圆桌开始,我就没敢抬头。我怕看一眼那怪物我就再没有勇气,但说来奇怪,从圆桌爬到厨房很顺利,可拿到剪刀后,我怎么也回不到圆桌下。
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就因为桌椅板凳的阻挡,每当我绕过拦路的它们就会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
阿灿大声告诉我,说那是自己摆的八卦阵,他要我往艮的方向走,那是生门,可以进出。但我哪儿知道艮的方位,我他娘的又不懂八卦。
芒楠安格尔在天花板发出刺耳的抓挠声,它还发出我之前没听过的奇怪声音,像是小孩儿在哭,又像是猫头鹰捕捉到老鼠后得意的叫声,疯女人的哀叫声也越来越大,三种声音都让人起鸡皮疙瘩,我的后槽牙控制不住地打颤。心里盘算着自己还欠了多少钱,要是就这么死在这里,会不会魂魄回不去福建老家……
我按照阿灿的指使,爬回到圆桌下。疯女人用力摇头,卸了力气。她流落街头不知道多久了,风餐露宿让她手脚肿胀,营养不良,我虽然没生过孩子,但也知道生孩子需要体力,她现在明显是体力不支。要是在正规产院,自然会有医生给她用药助产,甚至需要做剖腹产手术。现在没那个条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跪在女人脚边,大口喘着气,自上而下推压她的腹部。孩子隔着肚皮用力踹我的掌心,我感受到他想努力降生的欲望,因此越发急了起来。
孩子就要生出来了,疯女人此时痛到极致,产门大开,餐厅内满是血腥气。
芒楠安格尔越发疯狂,我几次都听到它从天花板飞下,还听见它落在圆桌上的声音。好在有黄叔和阿灿,他俩来回奔跑,不停地驱赶怪物。但来不及了,正在擦拭鲜血的我只觉着被什么东西推到一旁。等我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团半人高的东西蹲坐在疯女人面前。黝黑的,会自行扭动的长发把那东西包裹起来,它蝠翼收拢,利爪在地上来回抓挠,长长的舌头缓缓探出,已经快探到疯女人胸前了。
「用力啊!」我厉声大吼,「再不生出来食人鬼就要吃掉你和你儿子啦!」
「不!」疯女人猛地向上挺起身子,散乱的头发遮住她的脸,但遮不住她星子一样亮的眼睛。
外婆以前和我讲,母亲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此时此刻,不知道是生产时的剧烈疼痛还是食人鬼的威胁让疯女人找回了神智,她面对伸到自己面前的黑紫色长舌爆发出一声尖叫,随后她竟然张开口,用牙齿紧紧咬住芒楠安格尔的舌尖。
这种纯粹的物理攻击,我想芒楠安格尔大约从来没有感受过。
「tik」一声尖叫差点刺穿我的耳膜,蝠翼再次把我扇倒,撞飞了两把椅子。
我双手撑地抬起头,见疯女人双手支撑着身体,牙齿咬着芒楠安格尔的舌头,头向后仰,双脚用力蹬着地。她五官扭曲,十指抓挠地面,几个指甲因为用力过猛翻开流血,看得我直打哆嗦,可她竟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而芒楠安格尔用来吸人血的舌头被疯女人咬住,它想把舌头抽回来,左右都是椅子,它抓着也没法借力,一时间,一人一鬼就那么僵持住了。
我觉着疯女人此刻应该是拼尽了全身的气力,因为孩子开始慢慢向外滑,我已经看见了孩子的小脸,还有一段肉乎乎的,藕节一样的胖胳膊。
芒楠安格尔似乎要疯了,孩子出生带给它的刺激太大,它大约不肯让到嘴的美食飞跑,于是用力甩头,就像我买来养在水缸里准备做成咖喱蟹的螃蟹一样,壮士断腕,舍弃了一段舌头,重新飞起来,倒挂在吊灯上。
滴滴答答,芒楠安格尔嘴角流出的黑血,滴滴答答得落在地面上。
疯女人还在用力,孩子大半个身子都已经分娩出来,我急忙去找不知道飞到哪里去的剪刀,想等孩子一出来,马上剪断脐带。黄叔刚才和我说,这怪物专吃生产时候的产妇和婴儿,那么孩子落地剪断脐带就是生产完成,到时候就安全了。
可我越着急就越找不到,而那怪物就在天花板上,随时可能再次扑下来。
阿灿爬到我身边,攥住我手臂,阻止我上前。他说我已经尽力了,此刻那怪物已经发疯,若是我执意阻止,只怕也会变成怪物攻击的对象。芒楠安格尔只吃产妇和婴儿,但并不是不杀人。
我绝望了,在异国他乡只有双阴阳眼再无其他能力的我实在帮不了疯女人,即便我向她丈夫承诺过,此刻也不得不食言。
在我们绝望的时候,一股浓烈的蒜味儿传来,有什么东西顺着破烂的窗户被丢进餐厅内,落地四处开花,蒜香气十足。
是今天在餐厅刷盘碗顶饭钱的阿基诺,他从破窗爬进来,脖子上挂着成串的大蒜,手里还拿着几个纸包。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烧烤味,我抽鼻子闻了闻,除了蒜,应该还有茴香。阿基诺用大蒜丢芒楠安格尔,又把手上的纸包撕开,将里面的粉末撒到餐厅各处。
果然是茴香粉,气味儿浓烈,是新磨出来的。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芒楠安格尔缩得越来越小,它试探性地伸开翅膀,但空气中到处都是蒜味儿和茴香粉末,于是它只能用蝠翼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我找回神志,也找回了刚才飞出去的剪刀。但我的腿还是软的,只靠四脚爬行来到疯女人身边。她此刻已经全身脱力,平躺在地上大口粗喘。刚分娩出来的孩子则挣动着四肢,哭声嘹亮。
我飞速剪断了脐带,阿基诺大声让我帮疯女人继续按摩肚皮,好让她分娩出胎盘。
婴儿彻底离开母体,母女平安。
芒楠安格尔没了指望,我和黄叔、阿灿都以为阿基诺会停下来,让那食人恶鬼飞走,谁知阿基诺却不肯放手,他继续挥舞着成串地大蒜,眼睛不停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
他说芒楠安格尔好多年没出现了,这东西白天会化作邋遢老妇人,寻找到快生产的女人就会盯上,伺机而动。夜里,它的上半身会化为长发蝙蝠,带着利齿獠牙、长发长舌出来吸食产妇的心头血。但不论成功与否,它必须在日出前一个钟头回去与自己的下半身结合,否则就会化成飞灰。现在咱们不知道她的下半身藏在何处,所以不能放过她。
这是个半身?我抬起头,看着吊挂在吊灯上的「蝙蝠」。原来那个咋大热天围着拖地斗篷的老妇人就是这玩意儿,我脚踝就是被它头发弄伤的,它一定是恼怒我把快生产的疯女人带进餐厅,所以才抓掉了我一块儿头皮。
我也是这次才知道,一直没工作的阿基诺不是因为懒,而是因为他家世代都是接生婆,额,接生公。现在西式产院遍地,没人找他们了,他才会沦落到靠老婆女儿做女佣为生。而且阿基诺和我一样,都是阴阳眼,这也是他会绕开我那个专门给孤魂野鬼吃饭的木桶的原因。
至于黄叔和阿灿,他俩一个做过游方道士,一个在道馆里住过几年,会点三脚猫的法术,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这话还真没错。
据阿基诺说,芒楠安格尔已经很多年没出现了,现在的妇产医院会很好地帮助产妇生产,处理干净羊水和血液。现代工业化进程在世界各地推进,那些原本的妖魔鬼怪怕是没多少生存空间。
本就觅食不易,还被我打搅了,我看它刚才是没得逞,要是让它顺利吃了疯女人,下一个就得是我。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被大蒜和茴香困住的芒楠安格尔不是没试过冲出去,但餐厅里到处弥漫着茴香粉,阿基诺又和阿灿、黄叔轮流挥舞大蒜串,它只能狼狈地挂在吊灯上。直到太阳升起,芒楠安格尔尖叫着在阳光下化为尘土,他们三人才互相搀扶着坐下,边擦汗边喘粗气。
我则去后厨做了一碗甜酒炖蛋,给疯女人,哦,不对,在生产时她找回了神智,她告诉我,她叫米娅。孩子也有了名字,叫星星。
米娅不想回国,我很理解她的心情,想必之前她所遭受的那些苦难也无法对亲人言讲,倒不如留在这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从头再来。我长叹口气,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一个人操持茶餐厅蛮辛苦的,要是能有一个帮手也不错。更何况一向喜欢孩子的我,怎么忍心让星星流落街头呢。
很久以后,米娅知道了我有阴阳眼。失去了疯癫时记忆得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有没有见过她丈夫。
我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