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迢迢隔重城
爱情列车:你爱着的是人还是狗?
1.休书
「想为你生孩子。」
一夜云雨后,卿清依偎在华韶怀里,嘟囔着。
「你乖乖吃药,待调理好身子,我回来的……」华韶喂她喝药,见她嘟唇嫌苦,低头亲吻,「一生一世一双人。清清,我们来日方长。」
卿清吃了蜜似的欢喜,心口怦怦直跳。
她主动献吻,唇齿纠缠时,将一颗清凉的珠子抵进他的口中:「南邵多毒物,你多小心。待阿爹她们入了南邵边境,你就回来吧!」
自古和亲多怨偶,北国的大将军华韶却爱她甚深。甚至于送亲的阿爹回国,他也主动护送。卿清恐有不虞,便将南邵圣物五毒珠给他防身。
华韶眸光深沉地看她,似藏着无尽情水。卿清看得迷了眼,几乎醉了。
突地一声春雷响动。卿清生怯,想抱紧华韶,却抱了个空。她惊惶地睁眼,发现是梦到了华韶离去的前夕——仿佛就在昨日。
然而就在昨夜,华韶归来,二话不说叫人将她关在斗室内,扔下了一纸莫名其妙的休书。
醒过来的卿清又去拍门,唤了一夜的嗓子早已嘶哑:「夫君!夫君!快来救我……」
「夫,君?」华韶怀抱美人,踹开了门,冷声问,「圣女没看到本将军的休书?」
冷淡疏离,全不似他从前的温柔多情。
卿清不敢置信,又惊又痛:「夫君,你明明……说爱我的……」
华韶玩味半晌,埋首去吻怀中的女子。
卿清冲上前,扬手要打,华韶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嫌恶道:「我说爱你?呵,不过是爱你圣女身份。」
他怀中女子冲着卿清,露出诡异的笑。
卿清心乱如麻。「一定是她给你下了情蛊……」她要去捉那女子的脉,却被华韶狠狠掼在地上。
沁骨的寒意并着痛渗入四肢八骸,卿清浑身发抖:「夫君,你醒醒!我是卿清,你梦里唤过无数次的清清呀!」
华韶看着怀中女子,柔声道:「告诉她你的名字。」
女子浅笑,娇媚动人:「芷清。」
却不是卿清的清。
卿清心中一窒,面色煞白。
芷清凑上前来,娇笑道:「因为南邵蛊毒,我已经痛苦了许多年。多亏韶哥哥不辞辛苦,拿到了解百毒的南邵圣物。」
华韶怜爱地抚摸她的长发。
到了此时,卿清不得不信,原以为的鹣鲽情深,却是会错了情,知错了意。华韶与她温柔相对,多少柔情蜜意,是掺了玻璃渣的。
可怜卿清爱他至深,甚至不惜将南邵圣物拱手相送——到头来,竟是个天大的笑话。枉她乖乖听话,每日喝药,盼着调理好身子备孕……「那药?!」
华韶现出阴鸷的笑容:「自是堕胎用的!」
卿清晃了下,险些跌倒:「你若为求五毒珠,直说便是,何必如此羞辱我?况……你我结缡,也是因着北国与南邵两国合盟……」
「南邵,国?」华韶哂笑,一字一顿道,「圣女大概不知,南邵荒蛮已被我屠戮殆尽,几乎成为荒地了。」
2.求死
浑身血液涌向头来,卿清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她强自镇定,分辨道:「不可能的。南邵四周都是峭壁,是天险之地,军队根本进不去的……就是这次你护送,阿爹也不会带你入城……」
「能出,自然就能进。」华韶俯身,挑着她的下颌,亲昵道,「你以前爱讲儿时趣事,说到南侧的山崖最高最险,却有一条暗道深入山涧,直通腹地——哦对,你那时一滩软泥似地躺在我身下,怕是不记得这些了。」
卿清双目充血,狠狠咬上他的手指。
华韶眼疾手快,另一手使力,卸了她的下颚。
只是被咬到的手指汩汩出血,隐约能看到白骨。他制止了慌乱的芷清,也不包扎,冷眼看着卿清:「你找死。」
血并着唾液自无法闭合的口中流出,十分狼狈。卿清浑然未觉,径自流泪。死有何惧?惧的是她一腔深情错付,倾了一族性命。
是了,是她亲手将灭杀全族的刀递到他手里。
每次欢好后,华韶总要她讲些趣事,说想多多了解她。然而南邵圣女守护一方,不得嫁娶,终其一生都待在禁地,何其无聊。
那暗道是她偶然探得,偷偷溜出去过几次。她无甚可讲,便虚虚假假说了出来。不想被他窥得真相,为族人带来了杀身之祸。
卿清痛极,又恨极,望着华韶的眼中,冒出火来。
华韶轻轻一抬,将她下颚复原,贴近了问:「你想说什么?」
一口热血直直喷到了他的前襟上。卿清问:「我不过是爱你罢了,何曾挡了你的道,又与你何仇恨何怨?你竟是连我族人……」
「先父、兄长,并家将五百二十一人,驻守边疆,皆因你族的蛊毒,七窍流血而亡。若非死士舍命相护,我也早死在你南邵了!」华韶冷笑几声,「你屠我一家,我灭你一族,公平得很!说起来,我也得谢你才是。」
「公平?」卿清凄然一笑。若非当年她偷溜出去,恰巧救了他……甚至于为了嫁他,悖逆全族,舍弃圣女身份。
他却说公平?
卿清咬破了指尖,恨声道:「你是要谢我!若非当初我救……」
「将军,小心她使蛊!」芷清猛地伸手,攥住了卿清流血的指尖。
卿清与华韶皆愣怔。
眼瞅着芷清晃着倒下,华韶伸手,将她搂住。
「毒妇!你对阿清做了什么?!」华韶怒极,一脚将卿清踢了出去
他自幼习武,力量非常。一踢之下,卿清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她此前伤了嗓子,临到落地,浑身冷汗,却是一声痛也唤不出来。
华韶只当她故意不说,戾气愈重。他踩上她的手腕,用力一碾:「莫要我用上对待俘虏那套。」
话语里的血腥味,教人不寒而栗。
更不敢去想,她的族人都遭遇了什么。痴长十八年,只求小儿女情爱,终究是错了吗?卿清死命咬了舌尖。鲜血自嘴角涌出,不多时就将方寸大小的斗室染成了修罗场。
华韶一惊,又卸她下颚:「你若要死,南邵王也不必活了。」
阿爹还活着?卿清蓦地瞪大了眼睛。
「自然,」华韶勾了勾唇角,「若芷清有个万一,我一样要你求死不能。」
卿清蘸着血,一笔一划地写:我什么都没做。
「她为何晕倒?莫非当我傻?」
卿清沉默,又写:我要见阿爹。
「卑贱妇人,也敢与我谈条件?」华韶看她,像是看蝼蚁。
3.欺凌
半晌后,芷清醒了过来,只是身子莫名虚弱。
卿清到底不肯说她做了什么。
「有仇有恨,冲着我来。你欺负芷清作甚?」华韶盛怒之下,将那些个手段用在了她身上。
沾了盐水的鞭子,杨木做的拶子……卿清强撑着一声不出。
便是为他低到了尘埃里,里子早已烂了,她也得面上争个输赢来。更何况,也算彻底断了不该有的痴念,也为无辜亡命的族人赎罪。
几日下来,浑身已无一寸完整的肌肤。
一张盈盈小脸,血汗交加。竟有几分情事过后的模样。
华韶看得心头直跳。莫非她真的什么都没做?况芷清有五毒珠,什么都能化解……
芷清来时,瞥见他紧握的拳头,小心道:「许是我祛毒后体弱,受不得姐姐的血而昏倒。」
华韶愣了下。确实有可能。
芷清眼中闪过厌恶,又很快低头,泫然欲泣:「我那时担心太过,怕她心生怨愤。应是我想岔了。姐姐那么爱你,定然不是想对你用蛊。我多余插手,害姐姐平白遭罪。是我对她不住,我愿意尊她为长,共同服侍你……」
「什么姐姐?我爱的是你,你却要与她一起服侍我,嗯?」华韶挑起她的下颌。
芷清顺势抬头,脸上挂满泪痕:「我身子一日比一日弱,怕不能陪你太久。她代我也是好的,只要你不孤单……」
「傻清清。」华韶打断了她,为她拭泪。
卿清与他,隔着的是国仇与家恨的天堑。他说灭了她全族,她那时要用蛊,再自然不过。
「别怕,我必然要她还一个完完整整的芷清。」
卿清听着他二人若无旁人的交谈,咬牙笑:「阿爹并不在你手里。」若不然,早就拉出来胁迫她了。
华韶眯眼,面色微变。
「她中的蛊,是食人肺腑的,便是五毒珠也解不得。那蛊会教人一日日虚弱,最终五脏六腑溃烂而死去。」卿清哈哈大笑,伤口迸裂,鲜血四流,恍如罗刹。
「姐姐,你为什么这样对我……」芷清倒在了华韶怀里,掩面哭泣。
华韶目光如刀,直视着卿清:「南邵王在宫中死牢,是不算在我手里。南邵全族我也还没屠,只不过都押了回来,在俘虏营里。」
族人都还活着?!卿清狂喜,激动得浑身颤抖。
华韶笑得恶意满满:「亲眼看着圣女与乞丐在野外媾和,算给俘虏们一个不错的消遣?」
「华韶你不是人……唔……」卿清张口要骂,乍然被堵上了口塞,又遮住了眼。
挣扎无用。
经历过不算短的一程马车颠簸后,她被人拉了出来。
因为看不到,其他感觉尤其敏感。
风吹拂过身体,伤口有些发痒。有粗重的,带着腥臭的呼吸靠了近来。
卿清猛地后退。
然而那手不依不饶地拉扯她的衣服。手是糙的,带着厚厚的茧,还有尖锐的指甲……有多少族人在看,看他们曾经高洁如神祇的圣女,赤身裸体,被乞丐欺凌……不,不要!
卿清跪坐在地,拼命摇头,泪流满面。
「愿意说了吗?」华韶将那乞丐踢开,取下她的口塞。
卿清抱膝缩成一团,叫道:「别过来!我说,我说!」
4.
情浓时,卿清偷偷为两人种了蛊——可将华韶受的毒害,转移至自身。
然而一朝梦醒,得知真相,这蛊直教她恶心。她咬破指尖,是要将蛊引出来的。那蛊出体即死。虽被芷清吸收,但也就是虚弱个几天,将它彻底排出,便无碍了。
卿清此前不愿说,只是因这一场乌龙,于她是妥妥的嘲笑。笑她不谙真爱,幼齿得可耻,又单蠢得可怜。
受刑时,她的衣服已破烂得不成样子。方才又被乞丐撕扯,露出了洁白如玉的肌肤。只是上面红痕遍布,透着触目惊心的凌虐美。
美得让他禁不住庆幸,并未真的带她去俘虏营。她这般模样,也只有那个俘虏,以及几个侍卫看到。
意识到这点,华韶眸色暗沉,面色很是难看。
侍卫们三三两两地对视,自发地将那乞丐远远赶走,又站在了远处。
华韶将外衣脱下,扔了过去,声音喑哑:「披上。」
外衣迎头罩下。
卿清一惊。待闻到熟悉的他的气味时,忍不住低声啜泣。
时至今日,在得知族人平安无虞时,她竟然是庆幸……庆幸仍然可以爱他。
哪怕只能偷偷爱他。
谁让她第一次溜出禁地,就遇上他?
少年眉目俊朗,笑时似春花烂漫。怜她不曾见过行军,便捡了趣事说与她听。
她好奇他一双星眸无法视物。少年便浅浅淡淡地说了:随父驻守边疆,掉了队,又误入密林,为瘴气入侵所致。
卿清心疼又欢喜。她用五毒珠制了圣水,教他连续清洗五日。
然而还未等到他看到自己,她便被阿爹找了回去。
再见却是两国结盟了。
两人对视,她激动得几乎欢叫出声。他一愣,也冲她点头,眼中带着奇异的光芒。
他认出自己了!他一定也如自己一般,心悦对方,日思夜想。卿清在结盟宴上一拍桌子:「我要嫁给他!」
他那时冲她点头,是因着自己身上的五毒珠,是想到她的芷清终于得救吧?而那个救过他的自己,怕早就被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无人讲话。被蒙着双眼的卿清怕极了噪音,却也怕这样的寂静,只胡乱地想着,面色忍不住一时红,一时白。
马车太过小了些。小到她呼吸略粗些,华韶都能听到,想起些不合时宜的情热场面。
待到了城门处,华韶索性一打帘子,下了马车。
芷清早已候在此处。
帘子起落间,她眼尖地看到安静的,似未收到任何侵害的卿清。而华韶则面带潮红。
芷清咬了咬牙,迎了上来,小心翼翼道:「姐姐她……没事吧?」
5.疯了
卿清听她娇声软语,突然僵住。她终于认出了芷清。
当年圣女麾下,贴身十二女使,皆以白纱敷面。芷清曾冒充最末次的女使,想要骗取五毒珠。
可她还未近到卿清身侧,便被识别出来,乱棍打了出去。
卿清被人拦着,却也听她字字泣血,哀叹面上有残,被未婚夫嫌弃,不能善终。当着众人面,卿清无计可施。待到人后,亲自去探望,想为她解毒,却再没找到人。
后来才听说,那女子受了此等羞辱,在南邵再也混不下去,连夜逃了。
然而纵是想起这茬,卿清能理解她迁怒于自己,却不能接受她对南邵无动于衷。
夜间,芷清来时,卿清率先问道:「芷清,你夜里可曾安眠?我十万八千族人,老幼妇孺,在敌人的铁蹄与刀刃下哭嚎,你可曾梦到过?」
芷清陡然变了脸色,冷冷反问:「南邵如何,与我何干?」
「那个地方,除了让我伤心,给我带来伤痕,还有什么?」她贴近了卿清,教对方清楚看到自己眼中的恨意,「事实上,我恨不能自己将南邵一把火烧了!」
卿清知道多说无益,闭口闭眼。
偏芷清不能看着她安生:「你话太多了,韶哥哥让你安静些。」她挥手示意,侍女上前,将卿清按压在地,灌下汤水。
卿清拼命挣扎,泪水自眼角滑落。
她想扬天嘶吼,想对着华韶怒骂。骂他狼心狗肺,负心薄幸……可一切终究归于平静。她该骂的,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啊。
是她有眼无珠,错爱在先,又是她对不起国民,泄露了机密。她自以为的深爱,却将自己和家国置于地域。
看着又哭又笑,喉咙却嘶哑,发不出声的卿清,芷清满意地拍了拍手:「疯子,看你还怎么诱惑韶哥哥。」
卿清像是未听到,自顾自地拍打着地面,转而以头撞墙,竟像是真的疯了。
「真疯了?这可怨不得我……」芷清被唬了一跳,急急走了。
卿清余光扫了眼她的背影,又自顾自撞起墙来。
华韶接到下人来报,只当卿清是生出了新的幺蛾子。他拖了两日才来,倒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不过几夕,卿清却像老了许多岁。鬓角发白,面容憔悴。她的额头身上,都被裹上了厚厚的纱布。那纱布上还透着斑斑血迹。
「你想要怎样?」华韶冷淡地问。
卿清不答,像是没看到他一样。
华韶第一次被她无视,心中生出诧异来,还带着隐隐的不适。他多问了几句,却如石沉大海。
管家觑着他脸色,在旁边问:「要给夫人请太医吗?」
「什么夫人?」华韶哼了声,「她要是想疯,就任她去。」
主人发了话,阖府上下都轻慢了起来。
很快地,卿清病情严重了起来。没几日,便已经躺在床上,食不下咽。
芷清日日派人来探,只盼着她最后一口气也出不来,自己好赶紧占了将军夫人的位置。她一时骄傲,与侍女对话时肆无忌惮,被华韶听了去。
华韶此前一味作践卿清,此刻听她真正疯了,又快要死了,当场就发了火,摔了杯子。
6.救命
火气来得突然,也莫名。连华韶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他只知道,看着卿清气若游丝地躺在那儿时,心有些钝钝地痛。竟是恐慌的。
华韶甚至入宫,请了太医来会诊。可太医摇了摇头,示意他准备后事。他当场发飙,拔剑砍断了床柱。
那一剑带起的威风有些戾气,惊得卿清睁开了眼。
华韶手有些发抖,叫了她的名字。也不知是听没听到,卿清又昏了过去。
经此一事,太医却也不敢再提后事,只费了许多心思,用参汤吊着她一口气。
芷清亲眼见着华韶为了卿清奔波,心中郁郁,趁着无人时,准备来送她一程,却被华韶逮了正着。
「你以后再也不要靠近她!」华韶顾不上芷清美人带泪的啼哭,严厉警告。
芷清走前,问:「韶哥哥,你爱我吗?」
怎么不爱?华韶难得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却犹疑着说不出口。是夜,他一直带在卿清房中,看那个病得一无所知的女人。
纵然是在病中,卿清也是美的,苍白的美。
华韶不自觉地触摸她的脸颊,皮肤的温热提醒他,她还是活着的。
夜半,莫名地,他突地醒了,与睁着眼的卿清对视了。
无以言说的喜悦自心头散向四肢,轻飘飘地,让他头脑发晕。他道:「你醒了。」声音轻得好似惊醒谁的梦一样。
卿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不说话。只过了许久,才比划出手势。
华韶艰难地认出来,是要将她葬在乱葬岗。
不,她怎么能真的去死?
华韶攥紧了她的手,双目发着赤红:「我不许你死!你听到了吗?!」
可是卿清的眼,慢慢合上了,她一直温热的手也慢慢变得冰凉。
华韶难以置信,狂叫起来,打翻了灯。烛火顺着纱帐慢严起来,火势越来越大。
被火烫到了手,华韶才猛地惊醒。他抱起卿清,向外冲去。
就在要冲出房门时,一根横梁冲着卿清的位置砸了下来。华韶猛地将卿清抛了出去,自己却被砸伤了腿。
呛人的烟气渗进肌肤,他咳得发不出声音。
假如这是他的最后,那么他后悔了。华韶想,他应该留着卿清,两人一起的。
许是因为烟气太大,许是被砸伤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他的神识有些模糊。像是问道肌肤被烧的味道,又像是闻见一股幽香。他失明那会儿,那位少女身上的味道。后来他再没闻到过。
华韶漫无边际地想着,不知怎地,思绪就来到了他与卿清的新婚除夜。
南邵与北麓,举国欢庆,唯有他不开心。
酒香与脂粉香气充盈在鼻尖,然而他想到的闻到的却是父兄的血腥味。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压在了秦若汐身上,少女的幽香沁入鼻尖……不对!!那味道他在卿清身上闻到过的,就在那一夜。
这怎么可能?
华韶心中大骇。
除去种种不可能,最不可能的,却是唯一的答案。
卿清一直想要分辨的,一直被他忽视的……卿清岂止是爱他,是救过他的命啊!
华韶惊醒过来,闭着眼摸索着往外走。
他还不能死,他要找到他的卿清,好好与她说一说。
- 我错了
华韶昏昏沉沉地醒来,像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他张口第一句话是:「卿清呢?」
殷勤伺候的芷清当即变了脸色,侍立一旁的管家后移了一步。
华韶面色阴沉,又问:「管家,我问你,卿清呢!」
管家嗫嚅道:「您此前病的严重,昏迷了这许多日……新夫人觉得……前夫人不祥,嘱咐人将她丢了出去。」
「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竟然敢如此待她?!!」华韶目眦欲裂,强撑着站了起来,「她要是有个……我要你们陪葬!」
谁也没想到,华韶醒来,像是着了魔一般要找卿清,对芷清则恨之入骨。
芷清背地里向管家泣诉:「怕是卿清给将军下了情蛊。那可就糟啦。」
管家诧异:「能解吗?那日将卿清丢出去时,她已没了呼吸,这可怎么办?」
芷清眼中一缕精光闪过,面上却忧愁得很:「当时族里法子……是将下蛊的人挫骨扬灰……」
管家唬了一跳,却被芷清三言两语说服。
一时间,明里暗里,竟是无数人在找卿清。不过有的是为了救她,有的却是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恰就在这时,宫中传来消息,那被羁押的南邵国国主并数万将士与妇孺,竟是悄没声地消失了。不说数万将士,就是那国主在重重护卫的死牢中,怎地能逃出去?
一时整个北国人心惶惶。
北国国主震怒,多日不曾上朝的华韶却异常兴奋,主动请缨。
当日横扫南邵,华家军过处,断无遗漏的可能。若论有谁有这么大能耐,怕也是只有南邵「圣女」了。
至于她是如何活了下来,又是怎么救了众人,逃出都城,也是华韶迫切想要知道的。
追捕过程中,一旦与南邵将士对上,必然是一场血杀。然而华韶想到卿清,竟是有些不敢硬对。
他兵分两路,明面大张旗鼓的,只是日常盘查。暗地里却安排了精英,向着南邵的方向查探踪迹。
不过数日工夫,两军在城郊三十里处的地方遇上。
南邵国国主重伤未愈,然而他拄着拐,站在最前侧,竟是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了。
华韶并不进攻,只远远与其对峙。
是夜,他潜入敌营,寻到了卿清。
卿清面敷白纱,眉眼清冷。见到华韶的第一眼,一刀刺了出去。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噗嗤」一声,刀入了骨。
鲜血自伤口处汩汩流出,卿清看着自己染血的手,不可置信地想要后退,华韶却跟着直冲冲地往前走近了一步。
刀子插得更深了。
华韶疼得眉目狰狞,却依然强笑着道:「终于见到你了,我的清清。」
「你的好芷清没跟着你来?」卿清冷笑了声,「只要我喊一声,你的命顷刻就会丧于我族人手下。」
华韶点了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不会。」
杀了他,自然能解一时之快。可北国与南邵,将会再次掀起战端。仅凭南邵现在的人力……是要被碾压的。
卿清恨他,却并未失去理智。
眼见卿清脸上惊怒,华韶叹了口气:「我来,是想教你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将芷清误认为你,不该利用你,伤了你心。纵是两国交战,我也不该利用你我的情意。况且……」
况且他一直以为自己爱的是芷清,是当年救了他的小姑娘。可是他与卿清朝夕相对,原以为的逢场作戏,早已不知不觉生了情爱。
卿清本不想再听他说一句话。可不止怎地,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所遭遇的背叛与伤痛,岂是他轻飘飘一句错了就能了事?
「你走,我当你从未来过。」
「别哭,我想好了。两国总是有相处的办法,等你们回去,好好磨练,我们再来重头比划。至于你我……」华韶想要为她拭泪,却被她转身避开。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映照在帐篷上,有人突然尖厉道:「北国华韶在此,兄弟们拼了!」
华韶与卿清对视,两人皆大惊。
8.再见
此后的事情无比慌乱。
担心族人只图一时痛快,酿就无可挽回的局面,卿清不得不护着华韶离开。两人被追赶着,其后有人认出了卿清,愤怒地问:「圣女,你为何要背叛族人?」
趁着月色,华韶见她眼中悲痛,双手紧紧攥着,关节发白,不由得道:「将我交出去吧。」
「闭嘴!」卿清攥紧了匕首,华韶一痛,止了声。
他们走得小路,好容易将华韶带到一个偏僻处。卿清对着他,面色奇异:「我有多痛,你今日体会的不过万一。不过假如你不追究,容我们几日逃走,就算是……你我两清了。这辈子不见了。」
华韶听得莫名,想要出声,却被她一个手刀劈向脖颈,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三日后。除了卿清初时的那一刀,他身上又多了许多细碎伤口。太医看过,说像是被人拖拽的。而那处刀伤,则抹了药,致使他数日未醒。
至于南邵一行人,则像是有了奇特的法宝,日行千里,早已不见人影。
南邵国王逃奔中递上了一纸血书,以示臣服。今上宽怀,竟是收了,又允了华韶许多锦帛,要他好好休养。
华韶却心有隐忧。
管家见他似是清醒,来说芷清与情蛊的事情,华韶想不明白,怎会有这样狠毒的女子。他从芷清身上收回了五毒珠,不顾他的哀求,将她充入了军妓。
第二天,他就上交了兵权,打马南下。
他想好了,在南邵国隐蔽处安顿下来,每日守着卿清。若是她迟迟不能原谅自己,那就默默守候一辈子。
然而这样想着,真正偷摸摸进了南邵,却发现卿清被褫夺了「圣女」称号,要遭受万蛊挖心而死。
在南邵人眼里,将北国人引了进来,造成族人莫大的损伤,再加她此前刻意放走华韶,不得不逼着国主臣服,以换来喘息的机会,实在是罪不可赦。
华韶跟着游行的车走了一路,来到了禁地前——禁地曾是卿清修行的地方。
卿清当时身上有五毒珠,可以镇压此间的毒物,是为平衡之道。而如今她丢了五毒珠,在此地将遭受万蛊发作死去。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华韶不敢惊动诸人,想了许久,才想起卿清当时提到的一条密道。
华韶好容易翻进去,找到卿清时,万千蛊虫正在朝卿清靠近。他一路走,蛊虫纷纷后退。
卿清本已闭上了眼,听出声音不对,抬头看见他,目中诧异。然而很快明白,五毒珠在他身上。
「清清,我来救你。」华韶捉住了她的手。
「怎么救?五毒珠只能让一人走出此地。」卿清嘲笑道,「现下它们不来攻击,不过是因为『实物』没有试图逃离。」
华韶愣了半晌,艰难道,「那我们不出去?你以前不是也在禁地生活?」
「那是因为十二女使会送食物进来。」
卿清定定看着华韶,道:「你不该来的。现在就走吧。」
事实上,当日一别,她以为是永别了。他们不该相见,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华韶却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他们错过的过去,说他预想的未来,他的守候。
卿清的眼泪无知无觉地流了出来,偷偷抹去,提醒他道:「夕阳快下山了,你该走了。」
华韶猛地抱住了她,在她的耳边说:「我爱你。」
卿清摇了摇头。爱来得太迟,她已经要不起,等不起了。
却是这是,华韶捏住了她的后劲,使了一个巧劲,卿清来不及反应,就昏了过去。
离别来得如此匆忙,容不得他们道最后一声再见。
华韶吻上她的唇,将五毒珠渡了过去。
9.故人归
假如可以,卿清宁愿她与华韶从未见过——她不曾救过他,任他聋了哑了盲了,也总好过后来他失去自己的命。
她醒来时,人已经在禁地外,她当年溜出去玩的那条道。她进去寻了一圈,大声地叫着华韶的名字,却再未听到他的回复。
他们的故事,还未开始,却已结束。
卿清最后都要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
她在南邵与北国交界处,开了一家客栈。
一日日地,人来人往。有凡夫俗子,有江湖侠士,亦有巡防的边关将士。她有佳酿,他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若是听到兴起,她干脆免了对方的酒资。
一时间地,竟是有了几分名气。
某天,突然来了一人,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眼睛。若不是他身量过高,才教人分辨出性别为难。
他似是不会讲话,比划着求收留。
卿清引他讲话,数次无果后,歇了心思。只在一次手脚比划中,扯开了他的袖子,露出的皮肤狰狞得可怕,像是受过许多伤。
是夜卿清早早打烊,一人饮酒。多年来,她第一次醉了。她指着天上的月说:「疑故人归。可故人到底在哪里?」喝着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
在她昏倒在桌上时,那人叹了口气,将她横抱起来。
上二楼也不过几十步,他却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恨不能要拥抱一生。
待将人细心放在床上,卿清出手如电,猛地扯开了他的面纱。
不出她所料,那上面刀痕斑斑,像是被人划了无数次,乍一看十分可怖。
卿清不容他再躲,摸着问:「疼吗?」
他摇了摇头,眸中是满满的思念。
治疗的四年又十五日,他每日都度日如年。
当年华韶将卿清送离禁地,引来了万蛊缠身。为了自救,只好连着血肉带皮削去,谋出一分生机。
余下的,则要多谢一不知名的郎中。
卿清忍不住又问:「真的是你?」
华韶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是我。我回来了。」
一句话,教两人都潸然泪下。
他与她隔着万千鸿沟,却是一样相思,两地愁。如今,终于熬得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