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次日。
渠因从床榻上醒来时,有几分晕眩,似乎自己已经睡了好久。
她运功调了下内息,却发觉并未有多少波动,按理说昨日她动
用了神魔之力,体内的仙气和魔气会再次失去了平衡。莫非
是……泽尹他帮了她。
脚尖触地,推开房门,朝院外走去。
未到时,便听闻院外的凉棚里的声响。
「战神平时要做些什么啊?」湘湘好奇地问道。
「打打架,喝喝酒咯。」
「有玉皇大帝吗?长什么样你见过吗?」
「有啊,人又老又呆的,都没几个表情。」「那你比玉皇大帝厉害吗?你是六界里最厉害的神吗?」
「没和天帝打过不知道,但他们说本君是本君就是咯。」
「那渠因姐姐是仙女吗?」
「湘湘,吃饭时别说话。」
「哦,扇子哥哥。」
渠因从木阶上款款走下,青色裙裾随着步伐轻拂缦动。
张招财见到她,忙热情招呼,殷勤道,「渠因姐姐,我今日给
你带了油条、豆浆、烧饼、烧麦、花卷好多好多好吃的,你快
过来坐。」
说着就立马移出一个石椅,还抹了抹上面的尘土。
陈扇朝他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这般讨好,也不见昨日是怎
么个龟孙样。」
张招财面色难看,十分委屈,嘀咕道,「我胆子小又不是一天
两天了。」
渠因并未入座,她问道,「小扇子,奶奶去哪了?」
「渠因姐姐,奶奶昨日见你昏迷,心急地守着你到半夜,她现
在还在歇息呢。」陈扇走上前去要搀扶她,「渠因姐姐,你现
在感觉怎么样?」「我没事。」她拍了拍陈扇的肩膀,「我去医馆了。」
她正要走时,陈扇叫住了她,「奶奶说,要让这位战神在这暂
时住下,渠因姐姐你愿意吗?」
「知道了。」她回首一睇,那人从方才起就坐在那,手里握着
茶杯,盯着她淡笑,茶香热气拂在他俊秀面容上,隐隐绰绰,
煞是好看。
他闻言一动,「打搅了。」
渠因只点了头算作回应,便背起药箱出了门。
2、
远山雾霭,绿树葱葱。雨后,去医馆的山路在有几分泥泞。
「你的性子一直以来都这么冷的吗?」不知何时,泽尹出现在
她身侧。
渠因斜斜睨了他一眼,「这些天战神跟着我,有何目的?」
泽尹早知会被戳穿,他的确自从两人在苍炎岛初遇后就跟着
她,他并未刻意隐藏气息,但渠因即便察觉,也似毫不在意
般。
他朗笑道,「本君若说并无所谋,你可信?」
那女子红唇轻启,毫无起伏,「战神每日都无事做吗?」
「还真被你猜对了。」俊眸里含着慵懒的笑意,「太无趣了,不如跟着渠因姑娘,看姑娘悬壶济世,打退恶人来得精彩。」
她冷然道,「言重了,我身在魔族中,战神还是不要和我有来往得好。」
「渠因姑娘不必多虑,有本君在你身边相助,若是发生昨日的事情也好帮你解围,」他走到她身前,拦住她,「你说是不是?」
「那有劳了。」她微微颔首,绕过他向前走去。
斯人已远。泽尹叹了口气,这女子还真是不近人情,也不知光玄那货是如何能和她「交情尚可」的,怎么换成自己差别那么大?
要说目的所图,他眸色一暗,守护你,算不算?
3、
医馆外,守着一堆病患的家属,见着渠因,倒有几分畏惧地往后退了几步。
「渠因姑娘,让我把我家老头儿带回去吧。」
「还有我家女儿,已经半个多月没见着了。」
「还人!还我家夫君来!」
……
渠因走上石阶,挥手施法将医馆大门打开,「人,你们可以带
走,但带走了就别奢望中毒的人能活下去。」
「这……」
这下群众们皆是迟疑,一时间竟不敢轻易上前。
「大家听渠因姑娘的吧,本君愿为她作保,定能治好村民。」
泽尹走到她身侧,底下一群人忙纷纷跪下。
「多谢战神!」
「有了战神这话,我们大伙就放心了。」
「诶,你们该谢的是这位渠——」他转头一瞧,渠因早已入了
医馆内,只留下空气。
4、
馆内。
「以毒解毒,甚是巧妙。」泽尹虽不似光玄那般懂医理,但好
歹能凭着十七万年的见闻看出个一二来。
她拿着药单在药柜上寻着,半晌道,「你挡住我抓药了。」
他倒没让开,反而略俯下身,凑近她的眉眼,「渠因姑娘一身
的好医术,是从哪学来的?」「药王莫怀。」她回答得直截了当,惜墨如金。
泽尹却似早已知晓般,也不为难她,让开了身,走了出去。
院里有棵桃树长得还算壮实,他飞身而上,侧坐于枝干上,双
手枕在脑后,斜斜地透过药房的窗,凝视着药房里的人。
她一如初见时自己被她掳去山洞时那般,写药方,翻医书,抓
药,捣药,时不时会看着某个方向若有所思,周围的一切宛如
被施了结界术,与她无干,这也是他能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的原
因。
绝尘,倘若你还在,见到了她,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午后的阳春三月,清风徐来。
他阖上眼帘,衣和发都飘飘逸逸。
5、
七万年前,神魔大战。
起先,天族被围困,节节败退,主将绝尘被魔族大军掳去。
是泽尹临危受命,带领援军重击魔族,百年胶着作战下,魔族
最终选择了撤兵。
四海将重复太平时,他却执意要进攻魔界。
「泽尹上神,魔族退兵,我族万万不可恋战。」
「混账!那我大哥怎么办?他被魔族俘虏七十年,生死未卜,他是为了天族而战,竟落得如此下场!」
「上神三思,魔界险恶,如今天兵重创,切莫为了一人而葬送万人!」
他冷睇眼前跪倒的一众将领,脱去战甲,将帅印交出,拂袖而去。
「天族不救他,本君便自己走一遭。」
他一人只身闯魔界,浴血奋战,带着满身的伤,终是到了魔族殿前。
绝尘,与他同修习于父神座下,待他如兄长的人,此刻正站在魔族殿前,仍是光明如日月般高不可攀。
恍若隔世,他生涩道,「大哥。」
「泽尹,我说过,你确实比我更适合战神一职。」绝尘淡笑,走下台阶,拍着他的肩膀,「往后,应当已天下众生安危为己任,切不可再那么自由散漫。」
他疑惑,正要开口,却见一粉粉嫩嫩的团子抓住绝尘的衣摆,「这是……」
那粉团子害怕地使劲往绝尘身后躲,「爹爹。」
泽尹不禁感觉一阵晕眩,「她唤你『爹爹』?」
敢情我在前线杀敌紧张得什么样,你这家伙在魔界过得滋润嘛,连孩子都长那么大了。
「我知你恼我,但她确实是我女儿。」绝尘俯身一把抱起了那粉团子,哄她道,「夏夏,去找娘亲告诉她,今日练功莫再折了后山的一片花海。」
「反正每次都是娘亲毁一遍山林,爹爹就再种出一片山林来。」
那粉团子在绝尘身上蹭了好一阵,才甘心下地跑开了。
「大哥,我只问一句话,你跟不跟我走?」
绝尘却苦笑道,「我走不了。」
「为何?!你我和光玄三人,自有记忆起便相处至今,你更是我心中唯一的大哥,」他握住绝尘的臂膀,「是因不舍你的妻孩吗,那便带走啊,即便是魔族人,即便遭人非议,那又有何不可?」
「泽尹你……」绝尘没想到泽尹能对魔族如此没有芥蒂,果真心性还是简单通透,顿了顿,「可我爱上的人是长月。」
长月,怎么会是她?
长月原先乃魔族公主,刚刚继任魔君。
一拳打在绝尘的脸上,他并没躲开。泽尹拎着他的衣襟,想骂醒他,「两军交战,不怨那些受牵连
的无辜族民,你爱上谁都可以,可你竟爱上敌族首领?我又为
何费了十日的功夫闯魔界来见你?身为主帅,你又将那些逝去
的六界冤魂置之何处?」
「神魔之战,并非事出于长月,此前魔族兵权也未在她手上。
我助她夺得魔君之位,她按照约定撤兵。」绝尘神色微动,
「再者,情爱之事,本就难以……」
泽尹眸色灰暗,松开了手,质问道「,天族的一切,和她,你
究竟选谁?」
缄默了许久,绝尘道,「父神卜算出我终有一情劫在魔界,这
消息被天族知晓,在为我践行的酒里,有一味噬情散,一旦动
情便会一点一点地消耗精血,最后陷入万劫不复。今日,便是
我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日。」
「你跟我回去,父神救得了你。」泽尹胸膛涌动着愤然,「天
族怎肯如此薄情!你为了苍生——」
他眼前这骄傲了上万年的身姿却缓缓跪下,宛若青山石崩。
「大哥对你所求仅有三件事:
其一,望你和光玄承下神职,不找天族寻仇。
其二,若你在他日有缘再见到我妻儿,求能保他们周全。
其三,愿你杀了我,再过片刻毒发,我会死得更加痛不如
生。」
日光下,绝尘的身边似笼罩着冷冰冰的肃意,他惨然一笑,
「我毒发后,会更加狼狈骇人。她见了,该更伤心的。」
6、
大哥……
睁开眼,阳光晒得人暖意洋洋,他微眯了眼。
「泽尹君。」
低头一见,桃树下站着个女子,青衣缱绻,桃花瓣随风飘落在
她周身,绰约缥缈。
他从树上纵身跃下,笑问道,「找本君有何事?」
「我的药方中需一味青蟒血清,不知可否劳烦泽尹君同我走一
遭?」
「姑娘既然开口,本君怎可不答应?」他懒懒地抬了抬眉梢,
最近没找人打架,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渠因微微颔首,转身带路,却觉发梢微动,她停下了脚步。
一只手取下了她发丝上的花瓣,渠因微怔在原地,见眼前的男
子嘴角轻扬起,噙着笑,深色漆黑的眸子里似有点点繁星。
7、「苍炎岛的青蟒?」他走在她身侧,略一思忖道,「取它的血
液倒不是件难事,不过青蟒的行踪诡谲,可能会耗上一阵。」
渠因点头道,「青蟒以红岩果为食,守着红岩树便可。」
红岩树长在泉眼边,并不难寻觅。
泽尹带她到红岩树边的山洞里暂且坐着等,青蟒性子怯懦怕
生,见到人影,怕是不敢靠近。
可这下的空气仿佛凝固,略有几分的尴尬。
「渠因姑娘,」某人试着在十万岁的年龄差中找着话题,「你
平日里除了治病救人,可有别的喜欢做的事情?」
「厨艺。」她淡淡道。
修行之人早就可以不进饭食,更何况是凡界的食物,这让他更
难以理解。
此路不通,那就另辟蹊径。
「本君看姑娘上次手上以笛子为法器,想必也是位喜爱乐理之
人,」他看向他,俊眸含笑,「正好本君也略通——」
「我并不会吹奏。」她手里化出碎玉笛,翠色的玉笛晶莹剔
透,闪着光泽,「这笛子只见过血。」
泽尹见她盯着那笛子出神,也不好打断。「应该的。」他随口应道,后觉得古怪,便补了一句,「本君早就看那金光老头不顺眼很久了。」
「你和光玄,一早就同我爹认识?」
他微愣,玩笑道,「确实,你爹绝尘是本君拜把子的大哥,按辈分,你该称本君声『叔』。」
她略微抬眼,「我是我,我爹是我爹,战神不必因此对我有所照拂。我既已决定以『渠因』的名字活着,就是不愿……」
「不愿面对自己的出身?」他黑眸里有东西在一点点地凝结,「本君虽没见过你母亲,但她能让绝尘那素了十几万年的神动心,想必是个绝世佳人。」
渠因不语,站起身,便要朝洞外走去,手腕却被拉住。
「绝尘,是本君杀的。」他的声音克制,有化不开的伤感,「你不想听听吗?」
8、
「后来,我以我的破空剑穿透了大哥的胸膛。」此刻,泽尹的心间也似有一把破空剑般残酷地割着,他强忍道,「按照他的遗愿,我用化骨水化了他的仙体。」
曾经,绝尘说,与其让长月因他的死而痛心,不如让她恨他,
以为他终是难以放下仙门正统的偏见,难以接受六界对他的指
「你知道,我娘亲等了他多久吗?」渠因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许久才道,「她整整等了他两万年,直到她死的那一刻都相信我爹一定会回来的。」
「渠因……」泽尹想上前安慰,手在触到她肩上的那一刻,渠因运功飞出山洞,她手里握着碎玉笛,冲向前来觅食的青蟒。
胸中澎湃翻涌,她冷汗涔涔,以碎玉笛划破青蟒的皮肉。
那青蟒吃疼地摆动起来,它被激怒了,眼底闪着青光,蛇头正要向她撞去。
青蟒狰狞的牙嘴在她瞳孔里不断放大,渠因方一凝聚内力,胸口便似针刺一般,眼前发黑,一下子停在空中。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腰间托了一只手掌,旋身转动,转瞬毫发无损地落了地。
泽尹出手凝住发狠的青蟒,怪道,「没事吧,你怎躲不过区区的青蟒?」
青蟒虽是灵兽,却不是凶猛的类型,也不难对付。以她昨日与金光上神交手的功底,不该如此被动。
「别碰我,让开!」渠因冷冷地推开他,随即飞到那青蟒身边取它的血液。
泽尹点漆的眸子幽幽深深,方才她眼眶微红,是哭了吗?
9、
夜晚,泽尹坐在台阶上喝酒,余光里瞥了眼陈扇,那孩子从刚
才开始,看他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敌意和警惕。
「小鬼,有话快说。」
陈扇不情不愿地走到了他面前,挡住了月光。
「喂,你今日是不是惹了渠因姐姐伤心?」陈扇双手撑腰,居
高临下地看着他,想让自己看上去严肃成熟些。
泽尹的手撑在身后,漫不经心道,「她是不是哭了?」
「你!」陈扇气急道,「还有脸说?」
在泽尹看来陈扇还是毛孩子,便故意逗他,「你渠因姐姐是见
到青蟒被吓哭的,本君可没欺负姑娘家。」
他本是胡诌一番,不曾想陈扇脸色难看得很,仿佛真的相信了
似的。
「你们今日遇上了……青蟒?」
「是啊。」泽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喝了口酒。
「你不知道渠因姐姐最怕蛇吗?即便平常见了路边的小青蛇,
渠因姐姐都会避开,更何况是体型庞大的青蟒?」
难道还真的是这原因???
泽尹差点呛住,连连咳了好几声,「她个能吊打上神的人物,
竟然也会怕蛇?!」
可一想到渠因那冰冰冷冷的模样,会怕路边凡界的一条小蛇,
泽尹觉着有几分意思,不禁低低地笑了。
陈扇皱了眉头,不悦道,「喂,你该不会是在憋什么坏主意
吧?我警告你,不准拿这件事去捉弄渠因姐姐!」
陈扇走后,泽尹才回想起今日,渠因本就厌烦他跟着,却反常
地邀他一道去取蛇血清,原是这个缘故。
为何她不早些说?
这样,他便不会让她一人面对青蟒了。
泽尹对着月亮,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五味杂陈。
绝尘,你家闺女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什么事都不说,又像是
心里藏着很多事似的。你让我照顾她,还真是会给我找事做。
即便她不说,不让人靠近,但于泽尹而言,法子,还是有的。
10、
无忧宫。
「明忆石给我。」泽尹拦住了刚要从正殿里走出来的光玄。
光玄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你如今改做劫匪生意了?」
「借我一用,有要事。」
「你能有什么事?」说着,光玄绕开他向前走去。
「老规矩?」
光玄还未回答,肩头便被用力一掰,他微一转身,格挡住了泽
尹的拳。
刹那间,两道身影旋身而上,过着招式。
底下开枝早已见怪不怪,唯独心疼着这无忧宫别再被打破一
角,上回修补废了好长时日呢。
半柱香过去了,光玄立在房檐上,略微被击退了一步,他把明
忆石扔给泽尹。
「谢了。」泽尹捏着这普通的灰色石头,要不是他信得过光
玄,早就以为光玄是随便拿块鹅卵石糊弄他。
光玄不紧不慢理着方才乱了的衣襟,「你要对谁用明忆石?」
「当然是我侄女。」他笑道,看着光玄迷惑的样子有些好玩。
「茯夏?」光玄神色微动,半晌道,「泽尹,你最好别插手她
的事。」
泽尹敛了笑,「为何?」
「天命不可违。」
「整日神神叨叨的。」泽尹嘲弄道,消失在他面前。
光玄轻叹了口气,来到墨池边,伸手一挥,天命书浮现。
果真如他所料,泽尹和茯夏这两人的命理是相克的。
正是因此,光玄虽远比泽尹先认识茯夏,但从未向泽尹提起过
她,也不向他透露任何有关绝尘后人的消息。
可现今,一切都仿佛不受控般地发展起来。
11、
夜色里,渠因屋内。
泽尹一推开门,就侧身避过几根闪着寒光的银针。
渠因平日里睡得极其浅,一有动静会醒来。
她站起身,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泽尹走近她,俯下身附在她耳畔,「先躺好,本君再告诉
你。」
此时,渠因才首次感受到身边这男子强大的气,带着一种与生
俱来的压迫感,神力深厚到几乎难以想象。
她冷声道,「出去!」
「渠因姑娘,失礼了。」
眼前的女子只着单衣,如瀑的青丝披在肩上,肤如凝脂,唇若点朱。
鬼使神差,他竟有些慌乱。
许是做这事不太娴熟,毕竟自己将要用不光彩的手段地去偷看一个人的记忆。
泽尹想了许久,终是把明忆石放在了手心里,随即握住了渠因的手。
她的过往,是怎样的?
12、
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周围仿若天旋地转,漆黑的夜亮了起来。
泽尹发现自己站在一静谧幽深的庭院里,有虫鸣鸟叫,暗香扑鼻。
明忆石能让使用者进入他人回忆中最深刻的几个片段,他静静踱步,想找到渠因的身影。
忽而,一个粉团子从他身侧跑了过去,却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跑得急了便一个趔趄要往前摔。
泽尹下意识要把那粉团子捞起来,却发觉自己的手穿过了她的
身体。原来使用者在他人回忆中只能是旁观者一般的存在,没
这下那粉团子就真摔惨了,直直地脸朝地,四肢服服帖帖地摔在地上。
虽然显得不厚道,但泽尹还是被她憨憨的模样给逗笑了。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再次见到了绝尘。
那冷若冰山,高不可攀的父神座下首席仙使快步走来,扶起那粉团子,柔声安慰起那哭得像小花猫一样的女孩,还用干净的袖子给她擦泪。
泽尹差点扶额,绝尘这副模样,说是冰山崩了也不为过,简直就是一滩温水。
「夏夏伤到哪了?」
「好痛……哪都里都好痛,」那粉团子抽抽搭搭,小脸上尽是委屈,还不忘控诉着罪魁祸首,「是那台阶害夏夏摔倒丝的。」
得了吧,虽然年岁小,可不是肉骨凡胎,摔个跤还能全身痛?
泽尹对小孩子从来都不大上心,甚至会觉得烦人。
可绝尘听完那团子说的话后,紧张得额上冒出了汗,眼神活像
看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又是劝又是哄。泽尹惊得说不出话
来,仿佛十万年来相处的是另一个人罢了。
很快,那粉团子的哭声小了,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绝尘握在指尖的玉笛不放。
乐音灵动悠长,似山间淌淌而过的溪水,涤荡着心灵里的晦暗和烦乱。
泽尹一时间思绪也有些被拉长,他也曾听过绝尘吹笛,可却是高不可攀的清冷感,如今这笛音竟如暖水般的温和。
「爹爹,这笛子送给夏夏好不好?」
绝尘一愣,颇有几分无奈笑道,「碎玉笛不是普通的乐器,用起来可是要见血的。夏夏若喜欢,明日——」
他话还没说完,那粉团子又闹开了,哭着喊着说不听。
终是绝尘缴械投降,「那日后爹爹得教你用这法器了。」
粉团子举起那晶莹剔透的玉笛,日光透过那笛子,在她脸上投射出浅浅一道影子。绝尘将她抱起,她笑得神气机灵。
泽尹撇撇嘴,绝尘这女儿奴,碎玉笛是何等仙界宝物,竟随手拿去哄了个小丫头片子。可是他也不禁在想,这娇气粘人的丫头怎么长成了那冷若冰霜的女子,仿若拒人于千里之外。
13、
眼前的景象一转,周围却是沉沉夜幕,冷僻的宫殿内没有掌灯,一华服女子披着长发,坐在妆台前。
泽尹正好奇这妖艳女子是何人时,忽而一少女闯入殿内,扑在了那女子怀里。
那少女稚气未脱,可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她哭道,「娘亲!」
一少年跟在茯夏身后,小心细致地关上了门,才走上前来,步伐有几分急促,「母君,都安排好了。」
长月点点头,松开怀里的茯夏,道,「陌儿,夏夏,别怕,娘亲会保护好你们的。」
「我们非走不可吗?」那少年皱起眉,似是担忧得很,「既知贼人夺位的野心和计谋,为何逃的是我们?」
长月美艳的眉目里有些疲惫,「陌儿,母君是争不过你那七个舅舅。」
她有几分落寞地笑道,「魔君之位,本就是他帮我夺的,倘若他没有选择离开,我是说什么都要争一争的。」
那少年淡漠道,「还提那人作甚?母君等了五千年,这还不够吗?」
「兄长,别说了。」茯夏扯了扯他的衣袖。
泽尹心里一沉,长月不知绝尘早已…….
另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你知道,我娘亲等了他多
久吗?她整整等了他两万年,直到她死的那一刻都相信我爹一
他想起,几万年前,魔界的动乱,魔君长月消失不见,接着七个魔王进行混战,后来也未曾统一,而是各自划分了势力范围。他为完成绝尘的遗愿,寻找着长月的踪迹,与此同时,魔族也未曾放弃派人搜寻。
接下来的明忆石,将渠因的过往剪影走马观花般地呈现在他眼前,他忘了自己尚处于情境中,只感到心里头有块地方在随之痛着,无法言语。
茯夏五千岁时,长月在魔族的追杀下内丹破碎,危在旦夕。茯夏瞒过了长月和之陌,一路打上了药王的决明山,最后败在了药王大弟子手下。
「妖女,有何目的?!竟敢擅闯决明山?!」
一众弟子围在她四周,她方才受了一掌,伏在地上。
「师兄,她说什么?」
「没听清啊。」
一胆大的将耳朵靠近她,倏忽笑道,「这妖女竟然要求金凝丹。」
「金凝丹可是绝世稀品啊,四海八荒内唯有两颗,一颗在九重天上光玄帝尊手里,神魔大战中用在了战神泽尹君身上,而这剩下的一颗在咱们师父药王莫怀手里。」「这妖女身上的气息十分古怪,依我看还是交给师父处置。」
14、
众人施着咒,银色的仙锁将茯夏缠住,她支撑着勉强起身,手
里紧握碎玉笛。
她怯怯地看了下眼前的仙门弟子们,有些无措地往后退了一小
步,那仙锁又将她扯住,犹如困兽,动弹不得。
儿时她尚在娘亲和兄长的庇佑下,哪怕是后来面对魔族的追
杀,也总有他们挡在自己身前,怎知外界险恶?怎知自己神力
不如人?
如今剩一腔孤勇,她似是打算以死相博,拼尽内力要挣脱开仙
锁。
也不知为何,那一个个仙门弟子莫名有些心软,只觉眼前这女
子惹人怜惜,下不去手。
「要不算了吧,她被打伤了,赶她走就行。」
「跟个女流计较作甚?」
可大弟子冷哼一声,他道行颇高,并不为所动,「别中了妖女
的媚术,拿下她!」
仙门弟子闻言个个都红了脸,像是为辩白般地加重了神力。
宛若骨裂般地剧痛在她身上蔓延开——
她以赌上自己的极限,力量在她体内冲撞着,仙与魔气一时间
失去了制衡。
倏然,仙锁断裂——
随即,她双眸发红,逼出了一掌,掌风扫过众仙门弟子,顷刻
间他们皆来不及逃脱便被重重击伤。
碎玉笛停在了大弟子的咽喉前——
「妖女,你敢杀了我,就是以整个决明山,整个仙门为敌!」
「那又怎样?」她缓缓走上前,看着碎玉笛一点一点地刺入他
的喉,血流了下来,那张脸因痛苦而扭曲。
众弟子满是错愕,悲愤一拥而上,想救下大弟子,却被茯夏狠
狠击开。
「大不了把你们都杀了,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天色骤暗,风声狂啸,边际滚滚的云层泛起了紫光的边。
「紫层云,是帝尊!」
「今日是千年一次的浴礼,光玄帝尊会出一次无忧宫!」
「师兄有救了!」
下一秒,碎玉笛破碎,四分五裂地向四周迸开。她还未反应过来时,身后似被一击,接下来一股力量将她按在
了地上。
四肢传来钻心的痛感——
并没有其他人接触自己,甚至并没有人靠近,可她的身体却像
被控制了般,动弹不得。
「见过光玄帝尊!」
她听见一淡淡的男声道,「莫怀呢?」
「师父今日去寻南海陂陀仙师品茶论道了。」
「这样啊,本尊好不容易来一趟。」
「帝尊,这妖女伤我仙门,定不能轻饶。」
那淡雅的男子浅笑,似高高挂起道,「再废话,你们大师兄就
要仙陨了。」
仙门弟子噤若寒蝉,忙带着那大弟子退下。
湛蓝色的衣裾出现在茯夏眼前,她听见头顶上传来一略有些冷
漠的声音,「有求于人,却出手伤人,真是好本事。」
五千岁的她在三界终归还是涉世未深,有些沉不住气,闷声
道,「是他们不肯给我。」「但像这样,什么东西都靠抢的,就能得到的吗?」光玄轻笑
了声,「况且,你还这么弱。」
她缄默了许久,她不知道他人口中的「帝尊」是何方神圣,只
觉单凭方才他那诡异的力量,便可知晓此人神力莫测。
与他相比,她确实弱,宛若蝼蚁般的弱。
她倏然问道,「你有得不到的东西吗?」
光玄略微思忖,答道,「没有。」
「金凝丹可以救我娘亲的命,即便我得不到,我也会拼死去
讨。」
「如此,求人该有求人的姿态,凡人来决明山求药尚且需要三
跪九叩上山,何况你一……」他顿了顿,却道,「你一外族。」
他指尖一挥,缚在她身上的力量顷刻消失,碎玉笛在她眼前凝
结回原样。
后来,当药王莫怀回到决明山时,他见到一女子衣裙肮脏狼
狈,跪在山门前。她的额前紫青,双手沾满污泥草屑,膝盖底
下的血迹渗透了白衫。
光玄骗了她,上决明山的一万级台阶,沿路来雷击雨打,怎可
是凡人能承受的?这本是药王收徒的考验。
莫怀笑道,「还不快来拜见为师?」「我是来求金凝丹的。」她倔强地注视着那仙风道骨,满头银
发的老者。
那老者被她盯得有些局促,「为何?金凝丹乃三界绝无仅有的
珍宝,怎可轻易予人?」
「我娘亲内丹破碎,危在旦夕,来求药王赐金凝丹救我娘
亲。」
话罢,她重重地磕了个头。
「来求药王赐金凝丹救我娘亲。」
俯身,磕头。
「来求药王赐金凝丹救我娘亲。」
俯身,磕头。
…..
莫怀终是叹了口气,扔给她一个锦囊,「这里面是决明火,可
暂时替代内丹,维系你娘亲的生命一段时日。」
「至于金凝丹,假若你能拜入本座的门下,学完本仙所有的医
术,本仙便把金凝丹传给你。」
「拜师?」她坦诚十分,「我是魔族之人。」
莫怀抚须长笑了阵,「那又何妨?何况,你也是天族后人。」
那一半,属于天族父神座下首席神侍者绝尘的血脉,至高无
上。
后来,她回去见娘亲和兄长,将决明火交给他们后,回到了决
明山,拜在了药王莫怀的座下。
「从今谨记,
一不可出山门,
二不可出手伤及无辜,
三心存善念,救济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