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判
白夜暗涌:人性的双杀游戏
我不过是犯了一个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田雨,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不甘心,不甘心!」
话说完,林浩的瞳孔放大,胸部的起伏从剧烈到平静,整个人逐渐没了气息。
1
「你说,人在死之前会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吗?」
「会。」
「你怎么这么确定?」
「我感觉我现在就要死了。」
「那你还能这么清醒地跟我对话?——不愧是做医生的。」
「医者难自医,这只不过是人在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我从来没想过你能这么平静,尤其是在我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之后。」
林浩苦笑一声,说道:「其实从你死的那天开始,我就没睡过一天好觉,每次半夜惊醒的时候,都感觉你就站在床边看着我。」
「那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不害怕吗?」
林浩摇了摇头,说道:「不怕,我现在反而踏实了。」
「没想到作恶多端的林浩,面对死亡会这么坦然。」
林浩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这哪是坦然……硬要说心里有什么感觉,应该是不甘吧!」
「你心里不甘?当年我躺在你胯下痛苦求饶的时候,你心里甘不甘?」
林浩并没有回答,他的眼神有些涣散,自顾自地说道:「我今年 35 岁,是宿州医学院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外科医生,在宿州胸科医院心胸外科做了 5
年的主刀医生,平均每天 8 台手术,救了 12000
多人。难道这样还不能弥补我年少无知的时候犯的那么一点点错吗?我不过是犯了一个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田雨,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不甘心,不甘心!」
话说完,林浩的瞳孔放大,胸部的起伏从剧烈到平静,整个人逐渐没了气息。
跟林浩对话的女人静静地看着眼前睁着眼、张着嘴、手腕脚踝流着血的尸体,将一张塑料材质的孙悟空面具戴在了林浩的脸上。
「你当年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死吧!」
2
女人在尸体上撒了两袋一斤装的绵白糖,将一切收拾妥当后,穿着鞋套和防护服,带着所有垃圾走出了这间位于宿州北山山坳里的废弃厂房。
一直徒步到山顶,才脱下身上的所有铅块和护具,将这些东西和脚上穿的大三号的皮鞋放进背包后,换上了一双轻便合脚的运动鞋,每一步都踩在矮小的灌木上,快步离开了北山。
老鼠们窸窸窣窣地前来,肆意啃食着林浩的身体,而那张孙悟空的面具就像当年看着死去的田雨一样看着死去的林浩,不过一个向外看,一个朝里看而已。
2005 年 10 月 22 日下午 5 点 30 分,民风淳朴的宿州市北山镇木材厂废弃厂房中发现一具无名男尸。
经宿州市公安局刑警队及法医科联合现场勘验,确认死者为非自然死亡。
死亡时间约为 10 月 21 日下午 5 点左右;
尸体被老鼠、野狗等野生动物啃食。
刑警队队长田良及法医林舒在案发现场外发现可疑脚印,一直延伸至北山山顶
推测为犯罪嫌疑人脚印,进一步计算后得犯罪嫌疑人体型瘦高,身高约在 178 厘米,体重约为 60 千克。
「我总觉得这个数据和现场勘验的证据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田良揉搓着自己的小胡子说道。
「法医科做的现场勘验不会有问题,」林舒说道,「你要是有什么怀疑,等尸检报告出来之后再提吧!」
说完,林舒收拾好工具和便先行离开了,留下了不知所措的田良。
「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田良不解地问道。
「队长,林老师这么个对工作一丝不苟,从来不允许自己出错的人,肯定不能这样当面说法医科的现场勘验有问题啊!」刑警小张拍了拍田良的后背说道。
「我也没说证据有问题啊!」田良连连喊冤。
「但是刚才你说的话在我们听来就是这个意思。」小张说完,一旁的几位刑警同事也连连点头。
「算了算了,先说案子,」田良说道,「小张、小李跟我走,去北山再看一遍脚印。」
3
三人来到北山,盯着地上清晰可见的脚印来回看,一直从山脚走到了山顶。
小张和小李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田良跟着脚印一直走,直到脚印消失在一大片低矮的灌木丛前。
灌木丛看上去也是被踩踏过的,脚印在这里消失也说明犯罪嫌疑人是从这里下山的。
「你们来看看这片灌木丛,」田良蹲在地上说道,「看没看出什么问题?」
小张和小李左看右看了一分钟,小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记得林老师推犯罪嫌疑人的身高约为一米七八,体重一百二十斤,跟小张差不多。但这个灌木丛被踩过的地方有点儿过于完整了,只有几根小木枝子被踩下去。」
「你是说林老师估计的身高体重有问题?」小张不可置信地问道,「林老师的师父可是法医界的泰斗级人物李好,作为李好泰斗最得意的门生,他们这一脉法医看脚印就能估计出犯罪嫌疑人的身高体重。我可没听说他们谁出过错。」
田良皱了皱眉头,说:「我们都很尊重林老师,但我们不能犯经验主义的错误。你不是跟林老师估计出来的犯罪嫌疑人身高体重基本一致吗?现场取证环节结束了,你从山脚下走上来一遍,再从这个地方顺着灌木丛往山下走。试试看。」
小张和小李对视一眼,连忙下山,开始从山脚下往山顶走,走到山顶后脚踩过灌木丛继续往下走去。
「可以了,可以了,你先站在那儿不要动。」小李说道。
「你看小张走过的地方,灌木丛被踩得狠一些,木枝折断地也更多一些。」田良分析道,「犯罪嫌疑人既然留下了脚印,说明这个人并不是个什么小心谨慎的人,按照这个方向来说,灌木丛被破坏得应该比被小张走过的地方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
剩下的话也不用田良再说了,小张和小李都明白田良的意思,这次,应该是林舒出现错误了。
「不可能。」众人回到队里之后,田良特意去找了林舒,然而林舒在听到田良的分析之后,只给了这三个字。
「林老师,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田良连忙安抚道,「你看,这是我和小张、小李在实地实验之后拍的对比图。」
接过田良手里的照片,林舒仔细端详起来,又结合现场勘验的照片仔细分辨,摇了摇头,疑惑道:「不应该啊!难不成犯罪嫌疑人会轻功?」
4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舒一句话点醒了上一秒还在疑惑之中的田良:「林老师,你说如果这个人本来就体重很轻呢?」
「我再说一遍,我不可能算错,法医学是一门精准科学。」林老师扶了扶眼镜,说道。
「我没说您算错,我是说,有没有可能这个人在伪装身高体重?」田良反问道。
「这……」听了田良的话,林舒又仔细把证据照片全部看了一遍,摘下眼镜,一边用眼镜布擦拭着有些磨损的镜片一边说道,「理论上是存在这种可能的,比如犯罪嫌疑人穿了跟实际脚掌大小不一样的鞋,再比如犯罪嫌疑人身上有负重。如果是这样的话,脚印本身会中间低四周高,不像正常人的脚印,就没办法推断出犯罪嫌疑人的准确身高体重了。」
田良点点头,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话,还是林舒先打破了尴尬:「这次是我的问题,不会再有下次了。」
田良微笑地看着林舒,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行,那林老师先忙着,我等尸检报告出来再过来。」
说完,田良便向着法医科办公室门外走去,走出门之前,又被林舒叫住了。
「小田,」林舒说道,「如果真的像你想的那样,这次的犯罪嫌疑人肯定是非常棘手啊!」
田良明白,这是一向「生人勿进」的林老师在主动示好,于是,连忙说:「没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犯罪嫌疑人总会露出马脚的。」
5 小时后,尸检报告被交到了田良手上。
尸检表明,死者为男性,33 至 35 岁;手筋部分肌腱被利器割断,怀疑被生前虐待;尸体表面附着大量
C12H22O11(白砂糖)和老鼠粪便,胃内存在食糜;左前臂发现注射痕迹,血液中哌替啶含量高于正常值十五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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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哌替啶是什么啊?」小李问道。
「杜冷丁。」田良回答道。
「好家伙,这也太残忍了。」小李忍不住评价道。
「谁说不是呢,什么仇什么怨啊?」小张也愤愤不平。
「查过身份信息了吗?」田良问道。
「林老师还在筛选有用物证,对比身份信息。她说给她一些时间,她可以大概还原出被害人的样貌。」小张说道。
「被老鼠啃成这个样子,谁也看不出来,又没有人报失踪,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林老师身上了。」
22 小时后,林老师面色阴沉地将画像拿到了田良的办公室,开口说道:「我可能需要避嫌了。」
听到这话,田良明显一愣,因为你这意味着死者极有可能和林舒存在着某种例如血缘之类的特殊关系。
没等田良开口问,林舒便说道:「虽然这张画像的准确率只有大概 80%,但死者极有可能是我堂弟林浩。他在宿州胸科医院心胸外科做了 5
年的主刀医生,在咱们这里很有名。他妻子的电话我写在右下角了,请尽量不要让他的爸妈来辨认尸体,老人家年纪大了,我怕他们承受不住。」
「我明白。」田良回复道。
「谢谢。」道完谢,林舒转身回了法医科办公室,再也没有过问过案件的事,主法医也换成了法医科的另外一位同事。
随后,经过多方确认,确认了死者身份为宿州胸科医院心胸外科主任林浩。
就在所有人紧锣密鼓地调查走访林浩的社会关系时,一个符合林舒最初估量出的身高体重的犯罪嫌疑人郑光明却投案自首了。
不是说那个数据有问题吗?
竟然还真有嫌疑人主动投案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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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为什么对林医生这么大的仇恨?如果你现在主动交代,可以争取宽大处理。」审讯室中,田良和同事坐在了郑光明对面,田良皱着眉头问道。
「不用宽大我,他该死!」郑光明咬着后槽牙说道。
田良摇了摇头,看着手中的案件报告,说道:「据我们了解,你的妻子因为先天性心脏病需要更换心脏瓣膜,但在手术过程中出现了突发状况,虽经林浩医生及宿州胸科医院的其他医护人员全力抢救,仍不幸去世。是这样吧?」
「我爱人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就是林浩这个庸医闹得。」郑光明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
「你坐下!」另一位刑警厉声喝道。
郑光明坐下,抹了抹眼泪,说:「这王八蛋从手术室出来之后满身酒气,肯定是他在手术前喝了酒导致手术失败,我的爱人和孩子才没的。警察同志,我们才结婚不到一年,我爱人还不到
25 岁,我的孩子还没出生……」
「你说的情况,我们先记录下来,」田良说道,「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宿州市医学会出具的医疗事故鉴定责任报告上明确指出,患者及患者家属未在术前告知怀孕的情况,因此导致手术过程中患者出现急性休克的状况。这件事,医院有责任不假,但最多也就有一半的责任。」
「警察同志,我们也不是医生,我们也不知道怀孕的事。」郑光明说道,「要是真知道,根本不可能签手术同意书。」
「如果你对医学会出具的报告有任何异议,可以请律师,上法院,而不是用这样的违法犯罪行为来报复。」田良苦口婆心道。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失去过最爱的人吗?」
被郑光明这么一问,田良明显一怔。
一旁的小李听到郑光明这么说话,第一时间打开审讯室的门,把同事小张叫了过来,又对田良说:「队长,你去休息会儿,我跟小张负责审讯就可以。」
田良没有回复,只是点了点头,走出审讯室后,站在走廊的窗前怔怔出神。
你失去过最爱的人吗?
田良怎么没失去过?
20 年前的 12 月 31 日,田良的亲生妹妹田雨离奇死亡,被发现时,尸体已经高度腐烂。
除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证据之外,只找到了唐僧师徒四人的塑料面具。
当时的刑侦和法医技术手段十分落后,又没有什么监控设备,所以缺乏直接证据,根本找不到能够给犯罪嫌疑人定罪的有力证据。
而今年正好是妹妹离奇死亡的第 20 年,也就是说,过了今年的 12 月 31
日,就算知道谁是当年的犯罪嫌疑人,也会由于过了追诉期使得整个案件变得十分麻烦,甚至可能让犯罪嫌疑人逍遥法外。
「一模一样的面具,代表什么呢?」田良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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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良低头往下看,大院门口站着一个跟妹妹很像的女人。
刚才的询问,物证里一模一样的面具,再加上这个跟妹妹长得很像的女人。
田良想都没想就下楼冲到了女人的面前。
「我当是谁呢!」等看清眼前人的时候,田良调侃道。
「这是把我认成田雨了?」王潇潇好奇地盯着田良问道。
田良没有回答,但沉默就是默认。
「也难怪,毕竟我俩长得像,你还说我俩是异父异母、失散多年的亲姐妹。」王潇潇说道。
这一对 20 多年的欢喜冤家是所有亲朋好友心中的意难平。
谁都能看出来他们是相爱的,但没有结婚,甚至没有恋爱,他们一直都迈不过田雨去世的那道坎。
但好在两个人有一道坚不可摧的感情纽带——妞妞。
妞妞是他们一起领养小女孩,既是做善事,也是为更好地纪念离世的田雨。
妞妞也知道自己被领养的事实,但这并不妨碍她对自己爸爸妈妈的感情。
「你今天穿得很像她的风格。」田良回答道。
「她可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比你这个做哥哥的更了解她。」王潇潇笑道,「你也不要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悲伤里嘛!大大方方地接受现实不也一样活着?」
「你都这么劝我劝了快 10 年了。」
「你真是根木头,」王潇潇气笑了,「还是那种土茅坑的房梁,又臭又硬。」
「晚上去吃「老干爹」吗?」田良问道。
「馋他们家的香辣蟹了?」王潇潇反问道。
田良点了点头,王潇潇实在太了解他了,每次心情不好都会约她去吃「老干爹」的香辣蟹,每次吃都会喝多,一喝多就让王潇潇拉着他去见妞妞。
「那我先过去订座位,你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了过来找我。」王潇潇说道。
「嗯。」田良点了点头,跟王潇潇道别后,回办公室将手头的工作收了收尾。
菜吃了不少,酒还没喝,也还没有进行到回家见妞妞的步骤,一通电话就让刚刚把酒杯放到嘴边的田良「惊掉了下巴」,一杯酒好悬没都撒出去。
「队长,又出现一起。」小张打来了电话。
「什么又一起啊?」
「又一起案子,这次死者戴着一张猪八戒面具。」
8
田良腾地站了起来,酒杯里的啤酒洒出去一半,后腿的力气顶翻了原本坐着的红木椅子,咣地一声引来了大厅中所有食客的注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王潇潇连忙跟食客和店家道歉,扶起了椅子。
「五分钟就到。」挂了电话,田良说道,「不好意思,有案子。」
「你去吧,我也习惯了。」王潇潇说道,「一定注意安全。」
田良把王潇潇拉进怀里,抱了两秒钟便跑出了门,留下王潇潇一人愣在原地。
上次这样紧紧的拥抱还是十年前田雨的忌日,情绪崩溃的田良抱着王潇潇不肯松手。
「什么情况?」田良来到案发现场,发现是「老干爹」饭店附近的重型货车停车场,「在这么个空旷的地方,想干什么一览无遗,不知道这嫌疑人是傻还是艺高人胆大。」
「在那边,」小张指了指一辆宿州本地的轻型高栏半挂车,「人已经被轧死了,司机吓着了,报警说自己倒车把猪八戒轧死了。」
「司机喝酒了?」田良疑惑道。
「没喝。」小张回答道。
「没喝怎么说胡话呢?」田良说道,「倒车能把猪八戒轧死,他是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路上的刺客吗?」
小张明显感觉田良心情不好,连忙说道:「司机没喝,死者有可能喝了,满身的酒气,还戴着猪八戒的面具,八成是喝多了自己躺在卡车轮子下面乘凉,结果被轧死了……」
「先别着急下结论,还没有进行尸检,不能轻易定论。」田良说道,「走吧,过去看看。」
看着现场尸体所戴的猪八戒面具,田良疑心骤起。
现在的问题是,单单靠两张面具根本不足以说服任何人,也不可能在案件报告上写这两个案子有关联,更不可能写这两个案子跟二十年前自己妹妹离奇死亡的案子有关系。
时间地点毫无规律可循,作案手法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警戒线外,王潇潇跟了过来,翘着脚想看看田良在做什么,却不经意间看到了还没装进裹尸袋的尸体。
只一眼,整个胸腔腹腔被轧扁的尸体就让王潇潇跑到不远处路边的树坑下剧烈呕吐了起来。
听到呕吐声,田良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是王潇潇,连忙上前安抚:「你没事吧?怎么这次跟过来了?以前从没见你跟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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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呕……」王潇潇还在吐。
「需要我去接妞妞吗?」田良问道。
「呕……呕……」王潇潇接过田良递来的抽纸,擦了擦嘴,说道,「不用,妞妞今天自己坐班车回家,不用担心她。那个……死的那人我认识。」
「你认识?」
「是我跟田雨的同班同学,当时班上的几个坏小子之一,叫李怀。」
听了王潇潇的话,田良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连忙说道:「你先在这儿缓缓,那谁,小张,给你潇潇姐拿瓶水。潇潇,我先去查案子,你回家等我,我有想法想跟你探讨。」
王潇潇看着田良兴奋又认真的样子,心里不免一阵心疼,田良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么激动过了。
自从田雨去世,田良好像整个人都没有了什么情绪,面对所有事情几乎都是一样的心态。
但王潇潇知道,这份「亘古不变」的心态之下隐藏着无尽的悲伤、痛苦和孤独,似乎还有被压制着的愤怒。
田良一夜没睡,他心中的怀疑像潮水一般不断拍打,赶走了所有困意。
先是孙悟空的面具,现在又是猪八戒的面具,但两个案子都有自己送上门的嫌疑人——主动投案自首的郑光明和倒霉的卡车司机李建国。
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但一切又太过顺利了,几乎都没怎么费事。
即便有那两个面具,现在也完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两起案子存在事实上的关联性。
如果没有证据,就不能并案调查,不能并案调查,田良就没办法把自己的怀疑传达给同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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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法医科的吴法医将尸检报告送到了田良手上。
田良拿着尸检报告反复阅读,死者李怀血液中的酒精浓度非常低,根本达不到醉酒状态。
从现场勘验的情况来看,死者也没有异常脱衣现象,可以排除醉酒意外。
但胃内容物检出了大量还没消化的咪达唑仑,血液中的咪达唑仑含量也要高于一般病人会摄入的剂量;左前臂发现注射痕迹,血液中哌替啶含量极高。
主要问题出在心脏上,从解剖结果来看,怀疑服用及注射药物后过敏导致心动过速,引发室颤死亡。
也就是说,李怀很有可能在被卡车碾压之前就已经死亡,但这完全不能排除李怀自杀的可能性。
经过昨天下午的走访,从李怀的父母口中得知,李怀生前患有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常年口服奥氮平、阿普伦唑、帕罗西汀等药物。
李怀生前所服用的药物和医生开具的处方药药单也都被带回了刑警队。
通过对李怀生前主治医师的问询,也得到了确定答案,病人李怀一直以来情绪都不是很稳定,常年依靠药物维持稳定情绪。
但所有的药单和成品药物中都没有出现咪达唑仑,这样的高剂量的非病人常用药物摄入是最大的疑点。
然而,就在田良和同事们还在分析李怀的死究竟是意外、是自杀还是有别的可能的时候,却收到了宿州市禁毒支队的协查申请。
「良子,我这边收到匿名举报,查获了一起违禁药物走私案。」宿州市禁毒支队支队长白术的电话打到了田良办公室,「违禁药物量挺大,还有一部分已经违法销售了。」
「违禁药物里面有镇静类药物吗?」田良问道。
「有,怎么,有案子?」白队长下意识地问道,多年办案的经验让他一听就猜到了田良这边也许有相关联的案件。
「嗯,还有尸检报告。」田良面色凝重地说道,「你等我过去吧,这事儿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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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告诉我你睡没睡觉吧!」白术问道。
「睡了……我真睡了……」田良不自觉地重复回道。
「一撒谎就结巴,」白术笑道,「你先在你那个小沙发上睡个觉,我这边突击审一下,审完过去找你。我会让林老师盯着你的。」
田良本还想反驳,但听到最后一句话,立刻没了脾气。
林舒对刑警队有所人的作息都有很强的控制欲,像田良这样忙起案子来两天两夜不合眼的已经上了林舒的重点关注名单。
这份名单就在法医科办公室门外的小黑板上,田良、小张和小李的名字后面现在已经画了两颗五角星。
五角星一旦超过两颗,林舒就会悄悄出现在他们面前,也不说话,也不生气,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好似刽子手盯着死刑犯的后脖颈一般。
被一向不苟言笑的林老师那样盯着,心理素质再强也会动摇。
如果还不休息,林老师就会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磨的安眠药药粉放进不睡觉的人的水杯里、泡面里。
剂量也不多,也算不上投毒,但妥妥地能让人睡一天。
「我睡。那什么,老白,拜托了。」田良说道。
「你跟我客气个屁啊!我们这过命的交情。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我们作为奋战在第一线的公安干警,必须保证自己的身体健康。我们是挡在老百姓和犯罪分子之间的盾牌,我们要是倒下了,老百姓可就要直面犯罪分子了。」白术说道,「所以,你去睡觉,我这个已经睡醒了的去干活。」
挂了电话,田良思考着老白的话,又回想起 20 年前妹妹的案件,躺在小沙发上沉沉睡去。
一直到睁眼看到老白又白又胖的大脸出现在他面前。
「你来啦?」田良伸了个懒腰,问道。
「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白术问道。
12
「先说好消息吧!」田良起来一边泡茶一边说道。
「好消息是,」白术非常自觉地把自己的保温杯放在了田良的杯子旁边,「你们这个案子的咪达唑仑是我这边的嫌疑人卖出去的。」
「好,好,好,」田良给自己和白术倒上了茶说道,「怎么还有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我那边的嫌疑人梁平供述,一个打扮奇怪、看不出年龄或者男女的人从他那里买走了咪达唑仑和杜冷丁。现在咪达唑仑找到了,杜冷丁还没找到。」
「这么大范围,找起来跟大海捞针一样。」田良呷了一口茶,说道。
「也不尽然,嚯,今年明前的龙井啊,好茶,」白术说道,「梁平那小子也是倒霉,卖出去这一波就被人举报了,我们去的时候都没费劲,人赃俱获。」
「会不会是买家举报的?」田良问道。
「我倒希望是这样,起码能把损失降到最低。」白术喝了一口茶说道,「我已经把受害人的照片让队里的人带回去了,看看梁平能不能认出来吧!已经出现一名受害人了,这个事要抓紧。」
「嗯。」
田良的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田良说道。
「白队,田队,」禁毒支队小刘敬了个礼说道,「已经让嫌疑人梁平指认过了,他很确认不是死者。他说来买药的人很有可能是个女人。」
「女的?」白术问道。
「这么重要的信息,之前审问的时候怎么没说?」
「嫌疑人说你太凶了,他吓得没想起来。」小刘解释道。
「他违法走私销售违禁药物,极有可能已经害死了一个人,还怪我凶?」白术有些哭笑不得。
「老白,这也不能怪你,」田良拍了拍白术的肩膀说道,「你心里的温柔只有我知道,犯罪嫌疑人看到你的脸,没吓尿就算他们提前尿尿尿得干净。」
众人一场笑过后,田良却无奈地摇起了头。
线索到购买违禁药物的人是个女的就断了,没有目击证人,没有监控视频,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可能是个女人」这条线索的真假。
回到死者李怀本身也并不简单,因为他的社会关系过于简单,这个足不出户的人甚至都不用费什么劲去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白术问道,他心里也很明白,现有的证据和线索不足以支撑他们继续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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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还是要回到案件本身,从结果倒推原因,寻找整个案件的底层逻辑。
同时,还要把已经梳理过的证据重新梳理一遍。」田良分析道。
「开个会吧!两个案子的办案人员都在这儿了,大家一起分析一下。」白术拍了拍手,起身说道。
会议上,在别人重新梳理证据的时候,田良的脑海里还在不停地回忆妹妹还在世时候的样子。
那个时候,妹妹田雨性格内向,总是不爱说话,只有王潇潇这么一个无话不谈的好闺蜜。
想到这里,田良的回忆中似乎突然闪过了什么一样:「老白,如果一个又抑郁又焦虑的人几乎足不出户,他是怎么跟别人交流的呢?」
老白搓了搓手,反问道:「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很难跟真人交流吧?」
「如果是假人呢?」小张问道。
「你小说看多了啊?霹雳布袋戏吗?还假人……」小李吐槽道。
「不是啊!我们去李怀家问询的时候,我看到他屋子里有一台电脑。」小张说道。
「我们没查查他的电脑吗?」田良问道。
「没有,因为李怀是走私贩卖违禁药品的「受害者」,我们只是去他家对他的父母做了例行问询而已。」小张回答道。
「走,去李怀家,」田良抓起外套说道,「我们很有可能可以在他的电脑里找到必要的线索。」
滴滴滴滴滴滴——田良、白术和小张来到李怀家,向李怀的父母表明了来意,刚打开李怀的电脑,QQ 自动登录,一阵来消息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打开对话框,是来自 QQ 好友「小白龙」的新消息:「加油!」
但消息的时间似乎是李怀的 QQ 下线之后,对方发过来的。
点开对方的 QQ,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三人浏览了一边李怀跟「小白龙」的聊天记录,发现双方似乎在商量着同年同月同日死。
李怀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做过错事,具体是什么错事并没有直说,但严重到他患上了双向情感障碍。
李怀之前一直没有勇气面对死亡,直到「小白龙」的出现。
「小白龙」说自己和李怀有着相同的境遇,饱受抑郁症折磨多年,最近搞到了一批咪达唑仑和杜冷丁,可以没有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
李怀很羡慕「小白龙」可以不受痛苦地离开,「小白龙」说自己搞到的量很大,可以分给李怀一部分。
两人约好在重型卡车停车场交接物品,再各自回到家中自杀。
「所以,李怀很有可能拿到违禁药品之后还没到家就服用了。」白术分析道。
「但是现场没有发现剩余的违禁药品啊!」小张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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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人一定是看着李怀使用违禁药品的,不然那个猪八戒面具也不可能那么板正地戴在李怀的脸上。」
白术和小张认同地点了点头,他们也只能这样选择最合理的推断,毕竟重型卡车的停车场太大,又没有任何监控,也没有任何目击证人。
「小张,能通过 QQ 追踪到对方吗?」田良问道。
「难,」小张摇了摇头,「看这个 QQ 号就知道是新号,咱们刚才翻看对方的 QQ
空间和其他信息,也没有发现任何个人信息,登录地址我倒是可以想办法反向追踪,给点儿时间。」
接下来,小张一顿操作过后确实反向追踪到了这个 QQ 的登录地址。
「怎么样,对方登录地址在什么地方?」白术问道。
「马达加斯加岛。」小张说道。
「哪儿?」白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问了,地址是假的。」田良说道。
「队长说的没错,这地址是现在是在马达加斯加岛,一会儿就会变成地球任何一个其他地方,从这么用心地伪装地址来看,对面这个「小白龙」一定不想让我们查到他。」
「实际上他确实做到了。」白术说道,「咱们现在就是完全查不到他。线索断在这里了。」
「其实线索没断。」田良说道。
「你能确定小白龙是谁吗?」白术问道。
「不能。」田良回答道。
「那你没断个屁啊!」白术一巴掌拍在田良的肩膀上,说道。
「队长,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小张问道。
「林浩死的时候有一张孙悟空面具,李怀死的时候有一张猪八戒面具,我知道下一张面具在哪儿。」田良说道。
「现在什么线索也没有,你就别再支支吾吾的了,赶紧说啊!」白术说道。
「走吧,咱们去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田良说道。
15
第一人民医院特护病房。
特护病房中,当年田雨班上的四个坏小子之一霍胆天正安静地躺着,脸上还戴着沙和尚的面具。
霍胆天十年前因为一场酒后斗殴成了植物人,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十年。
「如果真的像我想的那样,当年,他也有份!」来的路上,田良把当年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怀疑告诉了白术和小张。
当年他们几个坏小子对田雨的死避而不谈,像是串通好的一样互为证人,四个人的说法形成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现在看来,是有人发现了跟田良一样的推断,当年杀害田雨的就是林浩、李怀、霍胆天和袁德满四个人。
田良死死地盯着躺在床上的霍胆天,睚眦欲裂。
小张看到田良情绪不对,连忙说道:「队长,你跟白队去外面问问吧,兴许有人看见是谁给霍胆天戴上的面具呢!」
「对对对,咱俩先出去问问。」白术看到田良铁青的脸,也忙拽着他走出了特护病房。
虽然心里恨,但田良深知作为一名警察的责任,霍胆天脸上戴的面具是把这几个案子联系起来的最有利的证据,不能有任何闪失。
「良子,你有什么想法吗?」白术问道。
「虽然这事儿不该我管,但现在并案了,线索又指向了第三张面具,我还是得问问你。」
「明白,」田良也不想让白术为难,调整好情绪后,说道,「咱们先问问护士站吧,他们应该知道谁出入过特护病房。」
「行。」
二人来到护士站,经过一番询问后得知,除了本院的医护人员和登记过的患者家属,没人能随意进出特护病房。
一番调查过后,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田良给队里打去电话,叫来同事跟小张一起对霍胆天进行 48 小时看护,以免犯罪嫌疑人杀个回马枪。
白术和田良走在医院后面的大花园中,也没人说话,就这么朝着出口走去。
突然,一个戴着孙悟空面具的小男孩突然出现在二人身边,白术和田良浑身一激灵,连忙拦住小男孩。
白术问道:「你这面具哪儿来的?」
小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啊!妖怪啊!」
「谁是妖怪?我是警察叔叔。」白术解释道。
听见小男孩的哭声,不远处一对老夫妇冲了过来,对着白术一顿指责。
「叔叔,阿姨,我们是警察,不是坏人。」田良解释道。
「警察怎么啦?警察了不起哇?警察可以随便欺负我们外孙哇?」孩子外婆斥责道。
孩子外公扶了扶金丝边老花镜,问道:「你是田良哇?」
「您认识我?」田良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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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年见过,你女儿手脱臼了,来找我看过。」孩子外公说道。
「哦,是您呀!」田良笑着跟孩子外公握了握手,「薛神医。老白,妞妞胳膊脱臼,薛神医五秒钟就给接上了。」
「诶呦,失敬失敬,薛神医您好。」白术摆脱了孩子外婆的斥责,也跟孩子外公薛神医握起了手,「我是宿州市禁毒支队支队长白术。」
「你们这么年轻就都是支队长了,后生可畏啊!」孩子外公薛神医笑道,「刚才你们跟我外孙子是……」
「哦,是这样,具体的我们不太方便跟您细说,因为涉及案件,但小朋友戴的这个面具对我们来说可能是非常重要的线索。」田良解释道。
「这是我们外孙在大门口的躺椅上捡的,你们可以问他。」孩子外公薛神医说道。
「晨晨,快跟警察叔叔说。」
「小朋友,这个孙悟空的面具是你捡的吗?」田良蹲下身子问道。
小男孩擦了擦眼泪,说道:「我从那边的躺椅上捡的,警察叔叔。」
「那你看到是谁把面具放在那儿的了吗?」田良继续问道。
小男孩摇了摇头,看着田良问道:「警察叔叔,你是刑警吗?」
「小朋友还知道刑警呢?」田良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问道。
「我们班田思雨的爸爸就是刑警。」小男孩回答道。
「你是妞妞的同班同学吗?还真是巧了,」田良说道,「我是田思雨的爸爸,我叫田良,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袁晨,今年 7 岁,宿州市胜利路小学二年级 3
班,我妈妈叫裴琳琳,我爸爸叫袁德满。」小男孩袁晨自报家门,他的外公外婆也很满意地看着小朋友,似乎对自己外孙的回答并不意外。
「好家伙,现在的小朋友真不简单,二年级就能记住这么多自己的信息。」白术感叹道,「我们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家在哪儿,别的什么也记不住。是吧,良子,良子?」
田良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眼前这对老夫妻会是袁德满的岳父岳母,眼前这个小男孩会是袁德满的亲生儿子。
「老白,你先等我队里的人来,我要先走一步,王潇潇可能出事了。」田良一脸严肃,边往停车场跑边说道。
白术完全没弄明白田良在说什么,出于对田良的信任,只能照做。
开车去往王潇潇家,看时间,妞妞这会儿应该已经放学回家了。
如果王潇潇还像往常一样给妞妞辅导功课的话,现在二人应该还在家里。
田良试探性地给王潇潇打去电话,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的却是妞妞的哭声。
「爸爸,爸爸,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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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不哭,妞妞不怕,爸爸马上过去。」来不及叫增援,田良立马下楼开车,疯了一样向着王潇潇家驶去,「妞妞,妈妈呢?你让妈妈接电话。」
「妈妈,妈妈,妈妈被坏人欺负了,坏人不动了,妈妈出门了……」妞妞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没少听田良讲案件,也没少被训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之后把重要信息表达了出来。
「好,妞妞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爸爸马上就到。」
日常需要 20 分钟的车程,田良 5 分钟就开到了。
路上,田良呼叫了增援,双方几乎同一时间赶到了王潇潇家。
大门有被暴力破开的痕迹,田良和身后的刑警猛地冲进去,发现有个五短身材的男人正躺在王潇潇的卧室门口,却没有发现妞妞的身影。
「妞妞,妞妞你在哪儿?」田良喊道。
「爸爸,我在这儿。」大衣柜里传来了妞妞的声音。
田良打开衣柜,将妞妞抱了出来,一边哄妞妞一边看脚底下躺着的男人——袁德满。
袁德满的身旁还扔着唐僧的面具。
「队长,人还活着。」小张说道。
「赶快送医院啊!」一旁的法医喊道。
田良将妞妞抱到她自己的房间,边安慰边问道:「妞妞不哭了,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来晚了。」
妞妞摸了摸眼泪和鼻涕,对着田良说:「爸爸,妈妈说她在顶楼等你。」
妞妞的话坐实了田良先前不祥的预感:「吴法医,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妞妞。妞妞,你先跟着吴阿姨,爸爸去找妈妈,好不好?」
妞妞依依不舍地撒开手,钻进了穆法医的怀里。
田良没有去等电梯,几个箭步就冲向了楼梯间,直奔 18 层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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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潇潇,你先下来,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没必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没必要以死谢罪啊!」
「谢罪?我不认为我有罪啊,我只是惩罚了该惩罚的人。」王潇潇在顶楼天台的边缘来回踱步,还哼起了小曲。
「田良,我让你上来,是因为我知道,你从心里认定了我是你的伙伴,你知道我做的是对的,你是站在我这边的。」王潇潇继续说道。
「实话,我内心所有的渴望都站在你那边,但我是警察,我身后站的是人民,我心里横着的是法律。」
王潇潇温柔地看着眼前这个耿直到骨子里的男人,因为自己的妹妹被人轮奸致死,他带着满腔的怒火和恨意成了一名刑警,但穿上警服的那一刹那,理智便战胜了感情。
就算再愤怒,就算再恨,眼前这个男人也绝对不可能做出一丁点儿违法之事,这就是和田雨一样的内心的耿直。
「人啊,明明一点儿都不了解对方,错看对方,却视彼此为独一无二的挚友,待一方撒手西去,还要为其哭泣,念诵悼词。」王潇潇没来由地说道。
田良一愣,这是妹妹最喜欢的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中的名言:「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一心想为她报仇。我也一样,我也想为她报仇,但国有国法,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有人犯了罪,审判他们的只能是法律,绝不能是个人。」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的这么累吗?因为太耿直了,耿直到了极限就变成了虚伪。你每天都在被内心的恨意和极度的理智拉扯,满嘴的严肃法律,心里恨不得把那四个人杀个一千遍一万遍。」
田良黑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王潇潇太可怕了,她已经完全看透了田良的内心,也看出了这整整 20 年已经把田良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见田良没有回话,王潇潇继续说道:「你是警察,你比我更懂法律,20
年的追诉期已经过了,而且没有任何有效证据能证明是他们四个犯的罪。你告诉告诉我法律会怎么审判他们?」
「我……」田良一时语塞。
「他们的高智商犯罪躲过了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监控;为彼此做不在场证明又完美地避开了犯罪时间;大暴雨洗刷了几乎一切可能留下的人体证据;等有人发现田雨的时候,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我请问,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怎么证明他们犯了不可饶恕的罪?」王潇潇「乘胜追击」道。
「我……」田良根本不知如何还嘴。
「我不防再告诉你一件事。」说着话,两行泪水从王潇潇的眼眶扑簌簌往下掉,然而她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袁德满那个王八蛋今天想绑架妞妞,要不是我回来的及时,妞妞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什么?」田良咬着后槽牙,他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只用震惊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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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躲在大衣柜里,反锁了柜门,我回来之后发现袁德满正在想办法打开柜门。无奈之下,我只能放弃抵抗,被他挟持,被他脱掉衣服,被他压在身下。」
王潇潇抹了把眼泪,突然笑了:「他一边动,一边说当年田雨的死就是他们四个人干的。
袁德满怂恿林浩、李怀和霍胆天强奸了田雨,抛尸在外。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动的时候,我包里的录音笔把他说的所有话都录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给你打电话有用吗?20 年前没用,现在一样没用,20 年前田雨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说到这里,王潇潇有些声嘶力竭了。
「那你呢?」田良吼道,「小雨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如果不是你那天故意不跟她一起回家,她就不会被那四个人渣带走,也就不会死。」
啪啪啪——王潇潇鼓起了掌,微笑着说道:「对,你说得对,这 20
年来,我每时每刻都在这么想,即将忘却的时候,却飞来一只怪鸟,用喙啄破我记忆的伤口。过往的可耻和罪恶的记忆转瞬间在眼前浮现。我坐立不安,恐惧到想要大吼大叫。但当我成年的那天,我忽然意识到,我也是个女孩子,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如果那天我和田雨一起回家,死的就会是我们两个人。所以,接下来的这些年,我带着田雨的命一起活着,我把所有的感情都投入到了妞妞身上。」
「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就应该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动手杀人!」田良厉声喝道。
「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这四个恶人,老天不收他们,我来收。」王潇潇柳眉倒竖,说道。
「可你没杀霍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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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杀,他多脏器衰竭,活不过一星期。」
「可是你……」
「可是什么?没有什么可是。」王潇潇笑眯眯地说道,「不吵了,我给你讲个《西游记》的热知识吧!大家常说的西天取经的师徒四人,其实是师徒五人。保护唐三藏西天取经的有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还有……白龙马!」
话音刚落,王潇潇从包里掏出白龙马的面具戴上,把包扔向田良,随即纵身一跃,跃下天台……
由于录音笔中的证据,仍在追诉期的案件得以解决。
郑光明并不是第一案的犯罪嫌疑人,由于精神状态不稳定,被无罪释放;倒霉的卡车司机李建国由于在破坏尸体上不存在主观故意,只受到了行政处罚;袁德满在王潇潇跃下天台的第四天由于多脏器衰竭,抢救无效死亡。
王潇潇自始至终都把一切归咎于自己,扭曲的犯罪行为也扭曲了她的人格。
妞妞失去了妈妈,王潇潇葬在了田雨的墓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