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我大八岁,成熟理智又多金。我们最初在一起地,并
不太光彩。做他恋人的那几年,他把我宠成了一个没演技
没实力,全靠他捧的资源咖。
然而在我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他提了分手。
离开他后,我只能从女N号开始磨炼,把丢掉的表演课一点一
点捡回来。
三年后,我和钟衡在试镜现场重逢,他的现任女友和我争同一
个角色。
他把我堵在化妆间:「角色让出来,你开个价吧。」
我揪着他的领带,把口红擦在他衬衫领子上,娇娇地笑:
「陪我睡一晚,我就让你的未婚妻心想事成。」
(《情有独钟》成熟理智金主X假娇软真野性金丝雀)
1刚认识钟衡的时候,我还是个在剧组跑龙套的小演员。
虽然科班出身,但没钱没背景,向来是别人的背景板。
导演好不容易安排给我的女四号,被一个昨晚进他房间的女演
员拿走,而我只能演她的丫鬟。
「阮甜,我说过,只要你肯来,这角色就是你的。」
导演抽着烟,把灰白的烟圈吐在我脸上,笑得十分笃定。
我不动声色避开他攀上我肩膀的手,勉强笑道:
「导演,不好意思,可是我有男朋友了。」
「谁?阮甜,你可别骗我……」
他的手又不死心地伸过来,眼神越发露骨。
情急之下,我随手指了旁边走廊路过的一个男人:「就是他!
我男朋友!」
男人步履一顿,抬眼向这边看过来。
我这才发现这个我随手一指的路人,竟然有一双目光锋锐的眼
睛,和一张轮廓深邃的脸。
我小跑了两步,挽起他胳膊,冲导演笑:「吴导,这就是我男
朋友。」「钟、钟总?」导演惊讶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愣了两秒,忽然想起来,我们这部剧的投资方之一……好像
就姓钟。
叫钟衡。
男人身材高大,纵然我穿着高跟鞋,也要仰头看他。
此刻他垂下眼,目光淡淡扫过我的脸,尔后重新抬起头,看向
导演。
「你可以走了。」
这是默认我的话了。
导演脸色一白,客客气气地道了歉离开。
他扯扯唇角:「人走了,放开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种漫不经心的嘲讽,原
本打算松开的手在空中一顿,反而更紧密地缠了上去。
钟衡皱起眉头,我娇娇地笑:「钟总不如试一试,和我假戏真
做呀?」
其实我并没打算真的勾搭上钟衡,只是不喜欢他的语气,所以
故意膈应一下他。
但我没想到,当天晚上,钟衡的助理就送来了一张房卡。「顶楼的总统套房——甜甜,钟总看上你,你发达了呀!」
原本对我爱答不理的经纪人眼睛一亮,热情地跟我科普起钟衡
来。
无非就是身价不菲,年轻英俊,圈内的金牌投资人,无数想一
步登天的人趋之若鹜的对象。
我捏着那张房卡站在门口时,脑中还在回想白日里见到钟衡的
场景。
那双冷冷清清的眼睛,好像不染一丝人间烟火气。
可倘若染上欲望的暗色……一定十分可口吧?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钟衡正坐在窗边,对着面前的电脑敲敲打
打。
他的发梢还在滴水,想来是刚洗过澡的缘故,可身上仍然端端
正正穿着衬衫西裤,连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鼻梁上还架了副
金丝框眼镜。
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
我在心底嗤笑了一声,走过去,柔柔弱弱地叫了一声:「钟
总。」
钟衡动作一顿,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穿过镜片落在我身上,然后那瞳孔中,一点点染上
了情欲的颜色。
我当然知道为什么。
来之前,经纪人不知道从哪儿给我弄来一件吊带裙,薄如蝉翼
的半透明布料,穿在身上几乎什么都遮不住。
上来的时候我还裹着件外套,进门后就随手丢在了地上。
钟衡上下打量了我半晌,忽然扯着唇角笑起来:
「你不是怎么也不肯向吴辉宁就范吗?怎么换了我,就主动上
门了?」
我挑了挑眉,往前走了两步,十分做作地往钟衡怀里倒过去。
我在赌。
赌他一定会接住我。
钟衡推开面前的笔记本,伸手一勾,就把我揽进了他怀里。
这是个极度暧昧的姿势。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温热的指腹贴着我腰间的皮肤,有一下没
一下地轻轻摩挲着。
钟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阮小姐刚才的演技,可不怎么高
明。」「我是故意的。」
我笑得弯起眼睛,抬起身子,贴在他耳畔暧昧道:
「我答应钟先生,当然是因为,你长得比他好看多了。」
钟衡眼底的光芒暗了暗。
然后他抱着我,一步步走到床边,俯身亲了下来。
那天晚上之后,全剧组都知道了,我是钟衡公开承认的女朋
友。
一直没能定下的女二号,被干脆利落地给了我,连试镜都不
用。
细论起来,钟衡几乎是个完美的情人。
他单身,人帅钱多。虽然大我八岁,但常年健身,体力很好,
人也体贴。
最重要的是,钟衡能给我跑龙套十年也拿不到的顶级资源。
和他在一起的第三个月,我就接到了两个一线代言。
拍完上一部戏之后,下一步片子走了个试镜的过场,直接拿到
了女一号的角色。
而作为回报,我需要在所有公开场合扮演钟衡温柔可爱的小女
朋友,以及在他需要我的时候……随叫随到。一开始是片场附近的酒店套房,时间久了,他干脆在市中心的
顶级公寓买下一套大平层,让我搬了进去。
只要平时晚上没事,几乎都会过来和我一起住。
助理小杜跟我说,我是钟衡身边唯一的女人。
这是一段完美的交易关系。
如果,我没有动心的话。
2
发觉自己喜欢上钟衡,源于一件很小的事。
那天晚上,助理打电话过来,说钟衡喝醉了,想见我,要我开
车去接一下。
钟衡喝醉后就没了平时冷静自持的样子,扶着额头靠在副驾的
椅背上,安静了半晌,忽然道:「阮甜。」
「……钟先生。」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嗓音低沉悦耳,像是大提琴的声音:「阮
甜,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出门走得急,我只来得及把拖鞋换掉,身上
穿的还是睡衣,连头发都乱糟糟的。
他似乎也没打算等我回答,抬手在我发顶揉了一把:「这样就很好。以后我喝醉的话,都让你来接我。」
以后。
我被这个词击中了。
从大学到现在,我谈过很多场恋爱,但大都是各取所需,不过为了获得人生前十八年都没得到过的爱,连我自己都不敢认真交付真心。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混沌无状的未来中,竟然有了一个如此清晰的,想要容纳的对象。
但我又清楚地知道。
我和钟衡,没有以后。
作为一个合格的情人,我问钟衡要钱要车要珠宝,但从来不过问他的私事,扮演着爱慕虚荣偏又娇软可人的金丝雀。
他也很惯着我,不过分的要求都会满足,我甚至不需要磨炼演技,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角色和代言。
就这样,钟衡用了三年,把我宠成了一个既没演技又没实力的资源咖。
黑粉们骂我的时候时常会说:「阮甜那也叫科班出身?科班里学的是怎么伺候男人吧?」但很快,我就连这个「伺候男人」的机会也没有了。
那天下午,钟衡有事没来探班,让司机直接来接我去酒店。
到酒店的房间后,我很自觉地洗完澡,穿着薄如蝉翼的吊带裙
走出来,看到的是床边西装革履、穿戴整齐的钟衡。
他很平静地看着我:「阮甜,我们结束吧。」
结束。
他用的词连分手都不是。
我缓缓把手背在身后,仔细打量钟衡。
他的眼神很冷静,也很漠然,哪怕面对穿成这样的我,神情也
没有一丝波动。
就好像从前那个与我一同欲海浮沉的人,并不是他。
我垂下眼睫,安静了片刻,重新看向他时,已经是惯用的完美
微笑:「好啊,钟先生。」
钟衡点一点头,望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
可他最后还是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也许是怕说得多了,我会纠缠不休吧。
我一个人在偌大的房间里站了很久,才慢慢把手拿到身前来。昨天新做的指甲,打磨得莹润,涂了很漂亮的珍珠白,还贴了
亮片。
原本是为两天后要出席的活动准备的,现在全都劈掉了,掌心
留下了四个带血的指甲印。
原来十指连心,是这么个疼法。
名利场的消息是传得最快的。
我和钟衡分手后,那些原本因为他向我滚滚而来的资源,以极
快的速度蒸发。
新戏的女主给了别人,谈好的代言不见踪影,就连两天后的活
动,主办方也借口位置不够,取消了我的名额。
短短半个月,我就从春风得意的一线资源咖,变成了曝光度为
零,只能和新人争女N号的片场龙套。
之前因为钟衡的缘故,哪怕我演技差,导演的态度依旧很好。
但现在,随便哪一个镜头不满意,我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那些在过去美好温床中被遗忘的表演课,就在日复一日的磨炼
中,被我一点一点捡了回来。
与之一并涌上的,还有爱意消磨后,对钟衡的怨恨。
他亲手把我捧到了高处,然后抽身离去,亲眼看着我摔下来。而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三年里,这个问题几乎成了我的心魔,让我在很多个深夜,辗
转难眠地去猜去想,为什么?
三年前,他究竟为什么突然离开?
可是现在,我也不想知道了。
彼时我已经靠自己一步步回到了当红一线,靠着实力和钟衡的
新女友白采薇竞争同一个角色。
种种迹象表明,导演更中意的是我。
钟衡找上门来,把我堵在片场化妆间:「角色让出来,你开个
价吧。」
揪着他领带凑上去的那一刻,我心中浮现出的,只有一个再清
晰不过的念头——
我也要丢掉他一次。
3
第二天醒来时,我躺在酒店的床上。
钟衡就在我身边沉沉睡着。
这三年几乎没在他脸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那张脸哪怕睡着
时,依旧深邃俊朗宛如雕塑。我跳下床,从扔了满地的衣服里找出手机,才发现微信已经炸
了。
经纪人静姐给我发来了一连串消息:「阮甜,你又和钟衡复合
了?」
「你们还直接去酒店了??」
「你知道你和钟衡一起进酒店被拍到了吗?看到消息立刻回公
司!」
我打开微博看了一眼,热搜还没炸,想来拍照的人没打算直接
曝光,要的是钱。
这样也好,我手里的筹码会更多。
我支着酸软的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刚回过头,就对上一双目
光沉静的眼睛。
微微一怔,我顺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翘着赤裸的腿笑起来:
「钟先生醒了?昨晚我很满意,看来分开这三年,你也没疏于
锻炼。」
「……阮甜。」
我不以为意,点了支烟,笑道:
「钟先生放心,我说话算话。那个角色是你小女朋友的了,我
不要了。」我故意在「说话算话」四个字上咬了重音,果然看到钟衡眼底
闪过一丝隐痛。
从前他很喜欢对我说这四个字。
我撒着娇问他要代言、要角色的时候,他总会俯身堵住我的
嘴,再慢条斯理地脱掉我的裙子。
然后在我意乱情迷时贴在我耳畔,轻声说:「甜甜,你放心,
我说话算话。」
可他骗了我,让我误以为,我们之间有以后。
对上钟衡的目光,我笑得愈发放肆:
「钟先生,你摆出这副神情干什么?当初我用我的身体跟你交
换资源,我都不觉得羞耻;怎么今天你用你的身体帮你的女人
交换资源,你就觉得羞耻了吗?」
我故意把这段关系说得如此不堪,哪怕从前我投入了三年的真
心。
说完后我就紧盯着钟衡的眼睛,想从他眼中看到更多。
可他黑沉沉的眸中一片冷静。
我向来是猜不透他的情绪的。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泄气,用力把手中的烟按灭在烟灰缸
中。
再抬眼时,面前的钟衡沉默片刻,竟然说:「阮甜,我没有女
朋友。」
呵。
我不信。
哪怕还没有官宣恋情,但钟衡与圈内当红女星白采薇的亲密关
系,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我也不例外。
我嗤笑一声,不再理会钟衡,套好裙子,摸出手机给庄寒发消
息,让他来接我。
庄寒来得很快,不到20分钟就开车到了楼下。
我戴好口罩和帽子,钟衡追着我一路下去,等看清庄寒的脸
时,步履一顿,停在原地。
我拉开车门,正要坐进去,钟衡又扣住了我另一边手腕。
「阮甜。」他一字一句道,「你不能睡完就跑,你要对我负
责。」
我转头笑盈盈地看着他:「钟先生,你还是想想,该怎么跟自
己的未婚妻解释吧。」钟衡指尖微微一颤,松了手。
我上了庄寒的车,一路绝尘而去。
车门一关上庄寒就问我:「你怎么又和钟衡搞到一起去了?」
我垂下眼,细细打量自己新做的指甲:「没什么,单纯睡了他
一次而已。」
庄寒是我的前男友。
他和我一样,科班出身,却无背景,还在底层熬着跑龙套的时
候,我提携了他一把。
庄寒的经纪人和我当初那位一样,很有眼色地把庄寒打包送到
了我房间。
我盯着他身上那件半透明的白衬衫看了几秒,忽然笑出声来:
「我不勉强别人。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试试看。」
然后,我就和庄寒在一起了。
时间不长,只有三个月。
他是个合格的男朋友,体贴周到,人也好看,只是我们谁都没
有对彼此动心。
也是那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和钟衡的那三年过后,我再也
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单纯地从一段关系中取暖,或者享受生理欲望。
我去片场接庄寒,然后很平静地跟他提了分手。
他听完,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低下头应了一声。
4
我直接让庄寒把车开回了公司。
一碰面,静姐就把一叠照片甩到我面前。
一张张翻过去,大都是画质模糊不清的偷拍。
只有一张,画面很清楚,是钟衡挽着我的胳膊,以一种十分亲
密的姿势走进了酒店。
我抬头问静姐:「他要多少?」
「两百万,带底片一起交。」
「哦。」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手把照片撕了,「行,这
事我们不用管,电子版直接给钟衡发过去,让他出钱处理。」
他身边有白采薇,又怎么可能允许这种照片流出去。
哪怕钟衡再有钱,无缘无故掏200万出去,也还是会肉痛的
吧?
但不知道是我的判断哪里出了问题。当天晚上,我就在微博热搜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阮甜钟衡疑似破镜重圆」,后面还跟了个爆字。
点进去,下面一水儿的九宫格,正中间就是那张最清楚的背
影。
我看着照片上的钟衡和自己,恍惚间几乎要生出某种时光倒流
的错觉来。
我始终不知道,当初钟衡突然结束我们关系的原因是什么。
其实一开始,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有了我和他会随时结束
的心理准备。
可他又是那么频繁和温情地跟我提起以后。
就好像他也在他的未来里,容纳了一个我。
这话题在热搜上挂了一整夜,第二天才被各种杂七杂八的花边
新闻压了下去。
静姐到处联系公关,好不容易才把舆论压下去。
我坐在公司的会议室里,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又把那句
「你为什么让他把消息放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没过几天,在新剧组的开机宴上,我竟然又看到了钟衡。导演十分客气地介绍:「大家认识一下,这是昨天刚给剧组追
加了六百万投资的钟总。」
我抬起头,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钟衡。
不知道为什么,脑中想起的却是那天晚上,他赤身躺在我身
边,眼中被欲望的光填满的场景。
好像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他为数不多的失控,都是在床上。
钟衡看着我,温和又从容地微笑:「阮小姐,你好。」
演技真好。
一桌子混迹名利场已久的人,哪怕都看过我和钟衡的热搜,在
他这样的态度暗示下,也装出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没有半点
失态。
开机宴结束后,我让助理小林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往电梯里
走。
结果钟衡跟着我进了电梯。
按完楼层,我转头看着他:「钟先生也住九楼?」
「是。」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却在电梯门打开后忽然伸手,扣着他的
手腕,一路拽进了我的房间。钟衡被我扣着肩膀按在墙上,后背贴着冰凉的墙面。
我没有插房卡,房间里一片漆黑。
黑暗里,我找到钟衡的嘴唇,用力吻了上去。
开机宴上我们都喝了点酒,呼吸缠绕间亦有酒气蔓延。
他轻轻地叫了一声:「阿阮。」
我被这个称呼刺痛了。
从前那三年,钟衡只这么叫过我一次。
那一次是我喝醉了,又正好接了个讲原生家庭关系的剧本,醉
醺醺地跟他讲起我的过去。
包括出轨的父亲,病态掌控我人生的母亲,和永远吃不饱饭的
童年。
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钟衡安静地听完,把我搂在怀里,贴着
我的脸颊,轻轻叫了一声:「阿阮。」
后来我无数次回想,大概就是在那一瞬间,我对钟衡动了心
吧。
我后退一步,把房卡插好,按亮顶灯开关。
骤然亮起的灯光里,我看到面前的钟衡。哪怕唇边还有我蹭上去的口红印,领带也被我拽得一片狼藉,
可他的神情看上去,依旧如从前般镇定自若。
反倒是我——我从他瞳孔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凌乱的碎
发贴在额边,亮晶晶的眼影也被蹭花。
因为情绪失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咬牙道:「不要这么叫我。」
钟衡目光轻轻顿住。
「阮甜。」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重新开
始。」
5
重新开始。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
我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扯了扯唇角:
「钟先生,如果你非要和我保持之前的关系,也不是不行,但
总得拿出点新的筹码来——从前的那些,我现在都瞧不上
了。」
钟衡定定地看着我:「你要什么?」我弯着眼睛,笑得愈发灿烂:「我还没有高奢代言呢。」
离开钟衡的这三年,我从一无所有的底层爬上来,有了票房口
碑双丰收的代表作,也拿了两个含金量不低的奖项,算是在圈
子里彻底站稳了脚步。
但商业资源上,终究比不过背景雄厚的其他人。
钟衡的动作很快,第二周就找人联系我,说他帮我联系到一个
珠宝代言,晚上去见一面。
等我出了片场,就看到钟衡开着车等在门口。
我拉开车门,很干脆地坐了进去。
「今天我们去谈的是非雨珠宝的合作。」钟衡一边开车一边
说,「国内新兴的一线珠宝品牌,你要是不喜欢,还可以换别
的。」
通宵拍夜戏熬得我眼睛通红,拆了个蒸汽眼罩挂上,懒洋洋
道:「钟先生费心了。」
「你喜欢就好。」
热气铺上眼睛,舒服得我喟叹出声:「喜欢啊,我当然喜欢
——能赚钱的东西,我都喜欢。」
六年前,我刚和钟衡在一起的时候,他问我想要什么。那时我们刚从一场情欲的浪潮中退出,我支着下巴,眼睛亮亮
地看着他:
「钟先生,我想要很多很多代言,想要一番女主,我想爬到所
有人都仰视的地方。」
钟衡没有骂我痴心妄想,只是低笑两声,伸手摸了摸我汗湿的
头发:「好,满足你。」
现在想来,从一开始,我就从来没在钟衡面前掩饰过我的欲望
和野心。
剧组杀青宴那天,钟衡也在。
导演喝了点酒,醉醺醺地凑过来:「阮……阮甜,你这三年,
演技可进步太多了。」
当初钟衡和我了断后,静姐带着我求了一圈,唯一肯让我演个
小龙套试戏的,就是这位严导。
温水煮蛙,人在顺境中总是会习惯性怠惰。
那三年接连不断的资源,让我把表演课学到的东西忘了个干
净。
磕磕绊绊地演到最后,旁人都眉头紧皱,但严导还是给了我一
个机会。
他说:「阮甜,你眼睛里有股狠劲,是我需要的。」回忆侵袭,我举起酒杯,难得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多谢严
导抬举。」
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转了一圈,落在钟衡身上,忽然说
道:
「其实……你应该感谢钟先生。」
感谢钟衡?
我甜甜地笑:「是呢。如果不是钟先生,想必我也不会有今
天。」
钟衡垂下眼,收回了目光。
杀青宴结束,大家都喝得半醉不醒,干脆由助理接回了家。
小林来接我的时候,钟衡就跟在我后面,她迟疑地看了一眼:
「这……」
我笑盈盈地说:「钟先生和我们一起回家。」
车在市中心的公寓楼下停住,我与小林告别,拎着包摇摇晃晃
往电梯走,结果门刚关上,腿一软倒进了钟衡怀里。
他扣着我的腰轻轻一揽,让我整个人倚在他肩上。
开了门挤进玄关后,我一把将钟衡压在墙上。
他喝得不多,身上只有淡淡的酒气,领带还系得一丝不苟。我故意扯乱他的领带,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喉结。
他喉结滚动两下,尔后一把抓住我蓄意作乱的手。
「钟衡。」
「我在。」
「三年前,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和我分手?」
我仰起脸看着他。
许是醉意浸染,我终于没忍住,把这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问了
出来。
钟衡不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里好像掺了碎冰,从我的血肉和脉络,一点一点扎了
进去。
我忽然意兴阑珊,松开他的领子,淡淡道:「算了,那不重
要。」
只是才退了一步就被钟衡抓住手腕,一个踉跄,又重新摔进了
他怀里。
因酒意而攀升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出来。
那一瞬间,我脑中只剩下一个再清晰不过的念头——绝佳的好机会。
我把脸颊贴上去,低声道:「你想再试一次吗,钟先生?」
气氛酝酿得正好。
钟衡摘下被我扯乱的领带,取下眼镜,修长的手指覆上我的手
背,将我按在窗边柔软的沙发上。
玻璃外是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地映在我眼底。
钟衡吻着我的耳畔,一声又一声地叫:「阮甜。」
「阮甜。」
他难得这样失控。
我深吸一口气,把脸埋在他胸前,轻声道:「钟衡……别再离
开我了。这三年,我好想你啊。」
这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忐忑,仿佛酒意与欲望催化
下,终于显露出的心事一角。
但在钟衡看不见的地方,我眼中醉意褪去,只留一片冷凝,万
分清醒。
离开他的这三年,我早就把演技磨炼得足够出色。
钟衡不知道。他只是手在我背后轻轻一顿,然后很用力地把我揽进了怀里。
「我不会再走了。」
这声音认真又严肃,仿佛一个庄重的承诺。
三年前的无数个夜晚,他也曾在情动不已的时候,这样跟我许
诺过。
我扯了扯唇角,勾起一抹嘲讽至极的笑。
——骗子。
6
我和钟衡就这样,恢复了从前的关系。
他开始频繁地和我出入各种公开场合,也丝毫不惧记者的拍
摄。
之前那条破镜重圆的热搜又被翻出来,把我的热度炒了上去。
这么多年,钟衡身边唯一公开过的女朋友就是我,这下消息出
来,虽然骂我的人不少,但嗑cp的,同样不在少数。
不久之后,我在一次活动现场,见到了白采薇。
上次见面还是在试镜片场,我只远远地看过她一眼。这次隔得近,我才发觉她有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被聚光灯照
得像是星星。
她微笑着跟我打招呼:「你好,阮小姐。」
钟衡就站在我身后,可她目光扫过,无波无澜,只微微点了下
头算作打过招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盯着她的背影愣了两秒,身后就传来钟衡的声音:「我说
过,我没有女朋友。」
我猛地转过身看着他:「那天你让我把角色让出来,又是怎么
回事?」
钟衡眼中破天荒地闪过一丝狼狈。
他偏过头,低声道:「秦导来了,我带你去打个招呼。」
我原本是该发脾气,或者借机刺他两句的。
可他挽着我的胳膊一步步走向聚光灯下时,温热穿过布料贴在
手臂上,我千疮百孔的心脏好像也在一点点被填平。
我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有钟衡在场,我跟秦导相谈甚欢,并借机顺利敲定一档国民一
线综艺的合作。
录制那天,钟衡亲自开车送我。从前这种情况,他一般都是喊助理小杜送我过去的。
我提着裙摆钻进车里,从小林手中接过流程台本,一目十行地
往下看。
钟衡把手搭在方向盘上,问我:
「昨天我让小杜送过去的东西,你还喜欢吗?本来想亲自送过
去的,但公司那边临时有个会议。」
我顿了顿,抬起头来,神态自若地微笑:「喜欢啊。」
其实小杜送来的那一堆礼物盒还被我丢在公寓里,拆都没拆
开。
之前钟衡也总是让小杜过来送东西,珠宝、车钥匙、包包……
还有他想看我穿的,那些衣服。
我每一次都会温柔有礼地谢过小杜,再特意把东西留到钟衡过
来的时候,拆给他看,在他面前扮演欣喜又乖顺的小姑娘。
钟衡眼神微微一黯,但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去,默默开
车。
但我没想到,节目组除我之外,竟然还请来了庄寒。
目光相撞的第一眼钟衡就抿了抿唇,下意识扣住我手腕,扯着
我靠在他身边。庄寒穿得花里胡哨,脑袋上扣了顶棒球帽,耳朵上还挂着亮晶
晶的耳坠,满身的青春气息快要溢出来似的。
他一见我就热情洋溢地挥手:「甜甜!」
我看了看他,再望向身旁似乎很冷静的钟衡,忽然有些想笑。
我跟庄寒是有合作过两部戏的,虽然那时他咖位不够,戏份很
少,但我们的互动不算少,之前谈过的那一段,圈子里也有不
少知情人。
因此综艺录制期间,主持人有好几次想把话题往暧昧的方向
引。
我微笑着不接话茬,庄寒则惯例插科打诨,四两拨千斤地把问
题推回去。
到最后,主持人只能半真半假地感慨:
「不愧是合作过好几次的,二位的默契实在令人羡慕。」
我拿手卡遮住脸,微微勾了下唇角,没有作声。
录制结束,天已经黑了,外面气温骤降。
等化妆师给我卸了妆,小林才发现,她没给我带外套。
她迟疑地看着我:「不然……我去隔壁找庄先生他们借一件
吧?」话音未落,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就落在了我臂弯上。
钟衡微微垂下眼:「不用,穿我的吧。」
我挑着唇角笑起来:「好啊。」
钟衡有轻微洁癖,外套上除了淡淡的冷冽香气,连烟草味都没
有——哪怕他常抽烟。
我把那件外套披在身上,忽然记起来,这香味是银色山泉,我
之前送给他的第一瓶香水。
脱掉外套后,钟衡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衬衣,领带打得一丝不
苟,衬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他又习惯性站得笔直,越发显得身材高大挺拔。
钟衡已经三十五岁了。
可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以至于除去越发稳重冷静的性格,几
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我打量钟衡片刻,伸出手挽住他的手臂:「走吧。」
出门的时候,夜风微凉,我裹着钟衡的外套,低头穿过影棚外
绿植丛生的长廊,在灯光一闪时骤然停下脚步,抬眼往角落看
去。
有人在偷拍。钟衡挽着我的手臂微微一紧:「我让小杜去处理。」
我把手臂抽出来,伸了个懒腰,慵懒道:「不用,随他去
吧。」
我们到停车场的时候,庄寒已经提前走了。
小林和静姐开保姆车走,我缩进钟衡的副驾,划着手机看庄寒
发来的微信消息。
「甜甜,我先走了。今天的表现还可以吧?」
我笑了笑,打字回他:「演技进步不少。」
「什么啊,我是真心实意的好不好!」
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聊了不少,直到钟衡忽然刹车,我才抬起目
光。
「到家了。」
钟衡淡淡地说。
回去后他说还有些工作要处理,抱着笔记本进了书房。
我洗了个澡,松松垮垮地挂了件浴袍出来,从冰箱里翻出一瓶
龙舌兰,调了两杯酒,又丢进两颗冰球,然后去书房找钟衡。
钟衡有很轻微的近视,但只有工作时才会戴上眼镜,气质愈发
显得禁欲。我垮着浴袍靠在他身边,晃着酒杯看向电脑屏幕。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钟衡工作时是从来不避着我的。
有时我也会好奇,他究竟是太信任我,还是根本就不觉得我能
对他的公司造成任何影响。
从前我沦陷在他编织的未来构想中,错觉是前者。
但现在我很清楚,大概率是因为后者。
杯中的冰球化了大半,钟衡还盯着屏幕上细细密密的数字看,
像是要看出花儿来。
我等得不耐烦了,一点一点把手伸过去,暧昧地摸索着他的腕
骨。
钟衡却忽然抽回了手。
我动作一顿。
「钟衡,你在生气?」我眨了眨眼睛,忽然笑起来,「总不会
是因为庄寒吧?」
7
他抿了抿唇,不说话,只是眼底的光愈发深沉。
我微微俯下身,一点点凑近钟衡的脸。这个动作让我身上的浴袍滑落,露出赤裸的肩头。
距离过近,呼吸交缠,钟衡看了我片刻,忽然扣着我的下巴吻
了上来。
其实他向来不多话。
之前有一次在剧组,和我拍吻戏的男演员故意NG了好几次,
在我嘴唇上蹭来蹭去地占便宜。
我要躲开,他就跟导演嚷嚷:「阮甜老是躲,这戏怎么拍
啊?」
等摄影机关掉,他立刻又换了副嘴脸,不屑道:「你这张嘴不
知道亲过多少男人,我还嫌脏呢。」
我歪着脑袋看他:「那你蹭来蹭去,是很想和男人间接接个吻
吗?」
他抬手要打我,被正好来探班的钟衡一把抓住手腕。
第二天,剧组就换了个男主角。
现在想来,过去那三年,钟衡的确把我保护得很好。
唇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我回过神来,对上钟衡近在咫尺的目
光。
在这样过近的距离下,他的眼神被情欲填充,不再掩饰其中暗
藏的侵略性,像是宣誓主权的猛兽。「阿阮。」他抬手覆在我眼睛上,低声道,「专心一点,这种
时候你还在想谁?」
我咬住嘴唇,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沦。
再睁开眼睛时,我仰头望去,钟衡身上的衬衫竟然还穿得端
正,如果不是领带方才被我扯乱,看上去就像坐在公司的会议
室里。
看起来十分禁欲,又格外诱人。
钟衡俯身,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吻:「睡吧。」
他起身,去书房重新取了电脑过来。
一片沉暗的房间里,只有屏幕的光莹莹亮起,还有偶尔敲动键
盘的轻微声响。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熟。
后面几天,静姐帮我接了个新剧本。
一部大投资大制作的科幻片,我的角色,是一个被打了针剂所
以疯狂又极端的女科学家。
为了揣摩角色,我那几天干脆住在了片场附近,没有回家。
正好钟衡也有事。
据说有个小公司的创始人找到他,想谈一笔合同。原本钟衡是要拒绝的,可他那个向来受宠的侄子钟以年专程来
求,钟衡也就应了,说先看看方案,再做决断。
我的戏份不多,拍了几天就结束。
杀青那天,钟衡有个饭局,让钟以年过来接我。
那是个长得很高的男孩子,眉眼与钟衡有三分相似,只是更青
春年少一些。
他把车停在路边,去便利店买了些东西,回来的时候,我眼尖
地看到袋子里放着一盒冈本。
我挑挑眉:「有女朋友了?」
「不是……」钟以年支支吾吾了半天,避开我的目光,「……
叔叔让我帮忙买的。」
呵,竟然是钟衡。
我嗤笑一声,把盒子取出来,顺手塞进钟以年口袋里:「你留
着吧,我家多的是。」
之前听钟衡说过,他侄子今年刚满21岁,还在上大学,连恋
爱都没谈过。
我刚把东西放进他口袋里,他的脸就迅速红了起来。
「还有,我要喝这个。」我从钟以年那拿走那瓶冰可乐,把热
的红茶留给了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开车吧。」钟以年也就真的不再作声,默默开车。
我一边喝可乐,一边用余光打量他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仿
佛能透过他明澈的眼睛,窥见钟衡当年的模样。
关于钟衡的事,六年前我就了解过一些。
他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却只靠自己创建了现如今的公司,又立
足文娱圈进行投资。
因为眼光奇准,不出三年,身价就翻了倍地往上涨。
我遇到钟衡的那一年,已经是他锋芒毕露的时候。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透过他。
车在酒店楼下停住,我忽然意兴阑珊:
「算了,你上去吧,我不想去那种场合。我开你的车去兜两圈
风,等下让钟衡的司机送你回去,好不好?」
钟以年同意了。
他离开后,我开车往外走,路过门口的时候,和一个穿酒红色
长裙的漂亮姑娘擦肩而过。
车窗半开着,她身后那男人说话的声音飘进来:「妙妙,等会
儿你先敬钟总两杯,然后再……」我的心情愈发沉郁,我干脆把车开到了附近一家酒吧,戴好口
罩和帽子,听那里的大学生乐队扯着嗓子唱歌,老王乐队的
《我还年轻,我还年轻》。
我思绪不由微微恍惚。
大学那会儿我也跟音乐系的几个同学玩过一段时间乐队,抱着
吉他,拿起麦就能唱两句,甚至在校庆活动上,酣畅淋漓地表
演过一次。
那是我最肆意的一段青春时光,可惜后来进了这个圈子,只能
学着寸寸收敛锋芒。
酒喝到一半,胃部忽然涌上一股剧烈的疼痛。
我捂着胃俯下身去,给小林打电话,让她把我送进了医院。
检查做完,医生很快得出诊断结果,急性胃出血。
在片场熬了三年,因为饮食经常不规律,我本来就有慢性胃
病。
这几天为了模拟出女科学家身在末世资源短缺的状态,我几乎
没怎么吃东西,再加上刚喝了冰可乐又喝了酒,病情就越发严
重。
医生建议我做溃疡修复手术,麻药扎进来,我很快就没了知
觉。
再睁开眼,已经在病房内挂水。目光微微一转,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神情严肃的钟衡。
几乎是在我睁眼的同一时间,他就察觉到我醒了,伸手替我掖
了掖被子,低声问:「还好吗?」
我歪着脑袋看他,扯扯唇角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晚有事,没
空联系我呢。」
钟衡轻轻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他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是全然的疑惑不解。
冰凉的药水一滴滴落进血管,那股冷从手背蔓延到全身。
我尽量让自己忽略心脏深处传来的刺痛,笑着问:
「那个酒红裙子的姑娘,她敬的酒不好喝吗?」
8
其实,以钟衡的身份和地位,我早就想过,他身边可能不止我
一个。
从前是交易,是我在仰视他,我管不了,也就当不知道。
本以为经过这人情冷暖的三年,我已经被锻炼得百毒不侵。
可当人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时,我发现自己还是会抑制不住
地失落。钟衡愣了一下,好像才反应过来,忽然伸手,抓住了我没扎针
的另一边手腕,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阮甜,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他沉声道,「那是小年的心
上人!如果不是因为小年,我根本不会去——你以为我是那种
别人送个漂亮女孩过来,我就照单全收的人吗?」
钟以年的……心上人?
可是,为什么会被送到钟衡的酒局上?
我一时没能捋清当中的关系,但知道是我误会了,抿了抿唇,
轻声道歉:「对不起。」
钟衡的神情一下就软了下来。
他温热而干燥的手指一路往上,擦掉我额头的冷汗,轻声道:
「你睡吧,我替你看着药。」
「不用。」我拒绝道,「有小林在,你还是回家休息吧。」
「我让她回去了。」钟衡淡淡道,「一个人待着,或者我陪
你,你自己选吧。」
我咬着牙把脏话吞回去,恶狠狠道:「你想待在这儿就待
吧。」
他微微勾起唇角,俯身亲了亲我的鼻尖:「睡吧。」后面几天,我住院观察,钟衡也一直待在医院里,忙前忙后地
跑,比小林还尽心。
大概是人生病的时候会下意识心软又感性,看到这样的钟衡
时,我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从前。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会照顾别人的人,我也不是,但那三年我待
在他身边,还是渐渐学会了怎么做饭,怎么调酒,无比了解钟
衡的口味和偏好,穿他喜欢的裙子。
甚至能在睡得正熟却嗅到酒气时,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给他冲
一杯解酒的蜂蜜水。
但现在,一切都颠倒过来。
被照顾的人成了我,而钟衡成了事无巨细照顾我的人。
就连刚谈了恋爱的小林,也忍不住艳羡地偷偷跟我说:「阮甜
姐,钟先生对您真的很好诶。」
那时钟衡正跟着护士去药房拿我下午要输液的药,人不在,但
处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打扫得格外干净的病房,床头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百合,玻璃盘
里还放着切成片的香蕉和猕猴桃——
那是我亲眼看着他问过医生我能吃什么水果后去外面买回来,
又细心切好的。
以至于我几乎要生出某种错觉,以为我和钟衡,不过是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情侣。
没有曾经的包养和交易,没有他许诺后又忽然终止的未来,没有被我刻意压在心底的隐秘心事。
钟衡带着护士回来的时候,我还陷在回忆里,等回过神,就听见他让小林先离开。
护士扎完针就走了,钟衡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问我:「在想什么?」
「在想……三年前。」我顿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把针孔青肿的手展在他眼前,「那天我做了很漂亮的指甲,本来是想给你看的,可惜一见面你就跟我说,『我们结束吧』。」
说这话的时候,我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但钟衡还是愣在原地,眼中闪过几分罕见的失措和狼狈。
这是我第二次在钟衡面前提到那天的事,或许从心底深处,我还是很想知道他当时忽然结束我们关系的原因。
但自始至终,钟衡都没有回答过我。
气氛微微凝滞的时候,有人敲门。
我抬眼看去,正好看到庄寒拎着果篮,抱着花走进来。
钟衡的眼神一下就冷了,庄寒就跟没看到似的,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又满脸愧疚地跟我道歉:「对不起甜甜,你手术那天我还在云南拍戏,今早刚坐飞机赶回来的。你还好吗?」
他目光扫过我手背发青的针孔,眼神里多了几分难过:「疼
吗?」
「还好。」
认识时间久了,我已经习惯庄寒这种不加掩饰的热情。
但显然钟衡是不习惯的。
他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似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淡淡道:
「我去抽根烟。」
庄寒露出得逞的笑容。
钟衡走后,他才跟我说起自己这些天的际遇。
大概就是一位名导看中了他,邀请他去试镜,一部大制作的双
男主之一。
我只给庄寒搭了座桥,后面如何攀登,他全靠自己。
我真心实意地夸他:「你比我当初强。」
庄寒眼神一闪,神情忽然微微黯淡下来:
「别这么说……我觉得如果你当时遇到的是另一个为你搭桥铺
路的人,而不是那个钟衡,你会做得比我更出色。」我笑了笑,没说话。
庄寒只待了不到半小时,就接到经纪人的电话,让他赶紧回公
司。
他离开后,又过了很久,钟衡才走进来。
他紧抿着嘴唇,神情看起来并不愉快。
9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才出院。
出院那天,钟衡开车送我回家,却在半路接到一个电话。
他皱着眉头听了片刻,然后淡淡道:「好,我现在就回去。」
我转头望着他:「公司有事吗?」
钟衡微微点头。
「那你过去吧,把我放在路边就行,我打电话叫小林来接
我。」
「不用。」
钟衡还是开车把我送到了楼下才折返,我盯着那辆车消失在视
线内,这才拎着东西摇摇晃晃地上楼。刚到家,静姐就打来了电话,说我母校外宣部的部长联系到
她,希望能请我回学校做个演讲,激励这一届即将毕业的学弟
学妹们。
我听得有些好笑:「他们怎么会想到请我?」
静姐沉默了一下:「毕竟你现在是一线了,影后压身,又有不
少代表作,算得上实力演员了。他们要请你回去,也没什么奇
怪的。」
是吗?
我还记得当初我跟着钟衡那段时间,骂我最凶的也是这群学弟
学妹。
那会儿我上某综艺的热搜出来后,被点赞到最高的一条热评赫
然写着:
「野鸡就别装影视学院的学生了,我们不认!」
下午静姐过来接我,开车回了学校。
大礼堂的灯光照下来,面前簇拥的花束被照得格外好看。
而我站在那里,讲不被虚荣迷了眼,讲实力和演技的重要性,
全场掌声雷动。
结束后我跟静姐笑道:「我还以为会有哪个勇敢的学生冲上来
骂我,『你也配说这种话』——」静姐平静道:「快毕业的学生大多已经接触过圈子了,他们知
道谁惹不起。」
从大礼堂出来,我们又去了趟院长办公室。
他客气地笑着跟我追忆了一会儿往昔,又拿出当年我在学校时
留下的相册。
我眼尖地看到几张,是我们上专业课,还有我之前在校庆上唱
歌时的照片。
客观来说,我长着一张娇美得有些甜腻的脸,但当时眉眼间的
桀骜不驯,冲淡了那种甜,反而显得更加肆意和从容。
但那已经是七年前的我,是回不去的青春时光。
我看得有些出神,等回过神来,笑着问院长能不能把照片给
我。
他答应下来,又感慨般说道:
「其实这是后来洗出来的照片了。当初最先放在相册里的几
张,被一个想跟您合作的品牌负责人拿走了。」
我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抬眼看过去:「什么时候的事?」
院长努力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说:「差不多三年
前。那位先生,好像是姓……钟吧?」
我一时愣住。钟衡?
他之前还来过我学校,要走了我的照片?
他想干什么?
心头疑惑万千,我没表现出来,只是笑着抽走了照片,又很配
合地跟院长录了一段鼓励校友的视频,这才起身告辞。
回家的时候,我发现钟衡的车竟然停在楼下,过去敲了敲车
窗。
结果钟衡下车的时候,手里竟然拎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
「为了你的身体健康着想,我希望能搬来和你一起住。」钟衡
凝视着我的眼睛,「像之前这种长期胃病导致的胃出血情况,
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了。」
我沉默片刻,眯着眼睛笑道:「好啊。」
钟衡就这样搬进了我家。
三年前我住在这里的时候,他只会偶尔过来住两天。
那时我曾经很委婉地问过他,要不要住在一起,这样我照顾他
会更方便一些。
情欲的浪潮刚刚褪去,钟衡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头发,轻声道:
「阮甜,你是聪明人,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了。」这是警告了。
我心尖发颤,但仍然乖巧地垂下眼,软软地应声:「好的,钟
先生。」
那时候的我多卑微,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三年后,钟衡会
主动拎着行李箱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他要和我同居。
搬进来的第二天,钟衡就把我冰箱里各式各样的酒整理打包,
丢进了储物间,又带着我去了趟超市,用各种新鲜食材塞满了
冰箱。
和钟衡一起逛超市,这是我从前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可它真
真切切地发生后,我只觉得难过。
为曾经的阮甜难过。
我故意从货架上扫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零食丢进购物车,钟衡也
没有生气,只是从容不迫地推着车,把东西一件一件归回原
位。
等他推着只剩一瓶牛奶的空车朝我走回来的时候,我忽然觉得
无趣极了。
只要我不在剧组,回家就是钟衡下厨。
我惊讶于分别的这三年,钟衡竟然学会了厨艺。
他却神态自若地做好了三菜一汤,招呼我过去吃。菜色很简单,但也的确是我喜欢的。
曾经我趴在他肩头,醉醺醺地讲母亲过去是如何病态地操控我
的人生——因为「有营养」,不喜欢的胡萝卜要吃满满一碗;
因为「要节制」,所以我最喜欢的鸡翅只能吃两只。
「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以后成为大明星,赚很多很多
钱,买吃都吃不完的鸡翅。」
在看到盘子里金黄的烤翅时,过去的回忆忽然滚滚袭来。
我捏紧筷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钟衡的厨艺很好,是那种与他身份不符的、令我惊诧的好。
我咽下一口小米粥,笑道:「分别这三年,钟先生倒是变得更
贤惠了。」
他完全不介意我用这个词形容他,神态自若地把最后一块鸡翅
放在我面前的小碟里:「喜欢就多吃点。」
我忽然就有些泄气。
其实我能察觉到,从我住院那天开始,和钟衡之间的关系就产
生了微妙的变化。
最初我是带着不甘和怨恨接近他,想让他像当初的我一样,心
动沦陷后再被丢下一回。可钟衡不动声色,保持着他惯有的冷静和理智,一点一点,又
把我拖进了回忆的漩涡里。
他好像总有这样的本领。
10
吃过饭,钟衡把碗筷放进洗碗机,等洗好后又拿出来一一擦
干,放进消毒柜里。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始终有条不紊,甚至优雅得像在处理什么公
司决策。
我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就回了卧室,把前段时间从学校里拿
回来的照片翻出来,挑了张我最喜欢的装进相框,放在了书架
上。
那是大三校庆典礼上的我,扎双马尾,穿JK制服,抱着电吉
他站在舞台上,妆容并不精致,可看上去无所畏惧。
我盯着那张照片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钟衡走进来。
目光扫过去,他步履顿住。
我说不清那一瞬间,从钟衡眼中涌起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只是走过来,从书架上拿起相框端详了片刻,然后说:「和
你现在一模一样。」
我惊异于钟衡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勾着唇角道:「钟先生,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20,现在已经27了。」
说完我才想起钟衡比我大8岁,35岁对男人来说也是个小的
年纪了。
可他似乎毫不介意,只是点头,淡淡道:「水果切好放在桌子
上了,温一会儿再吃。」
钟衡在这住了两个月,我被迫养成了十分健康的生活习惯,也
没有再喝过酒。
静姐甚至专程提起这事,说能有个人管管我也是好的。
晚上钟衡去洗澡,我坐在床边看剧本,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接通后,那边传来一道十分温柔的女声:「钟先生您好,我是
伏月。」
我没说话。
那女声又接着道:「明天下午您有空吗?我想请您吃个饭。」
我玩味道:「钟先生现在在洗澡,可能不太有空。不然我等下
让他给你打过去?」
那姑娘显然没想到是我接的电话,有些惊慌地说了句抱歉,飞
快地挂了电话。
我嗤笑一声,转过身,就看到穿着睡衣的钟衡真站在门口,目
不转睛地看着我。片刻后,他说:「我需要澄清。」
我挑眉:「没事,你说吧,我听你狡辩。」
他揉了揉眉心,眼神里带了几分无奈:
「这是小年惹的麻烦。他那个女朋友有个哥哥,这是他未婚
妻,得陇望蜀,想攀高枝。小年让我应付一下,帮他收集点证
据。」
钟衡的侄子钟以年一向受他宠爱,这我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事
情的渊源竟然如此……幼稚。
想到那天那个酒红裙子的姑娘,我问:「钟以年的女朋友叫妙
妙?」
「姜妙。」
原来是这样。
我把手机递过去:「反正你洗完澡了,要不要打过去?人家姑
娘还在等呢。」
「我只是帮小年收集证据,不会真的和她去吃饭。」
我似笑非笑:「嗯,钟先生真是个守男德的好男人。」
「阮甜。」
钟衡低低地叫了声我的名字,语气里暗含警告。我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起身往浴室走去:「我去洗澡。」
后面几天钟衡一直很忙,我问过一次,听他说在处理收购姜妙
那位哥哥公司的事情,忽然就对那姑娘起了好奇心。
而我也真的很快见到了她本人。
那天节目录了一个通宵,到第二天早上才结束。
我还留着节目组造型师扎的双马尾,想到钟衡那天的话,一时
兴起,干脆让小林把车开到他公司,然后在地下停车场给他打
电话:「钟先生,可以下来接一下我吗?」
钟衡来得很快,看到我时还有一瞬间的愣怔。
我跳下车,挽住他胳膊,娇娇地笑:「我们上去吧。」
钟衡的办公室在19楼,面积不小,又铺着厚厚的地毯。
我把门关上,转头看着他:「隔音好吗?」
「很好。」
钟衡话音未落,我就揪着他的领带吻了上去。
淡淡的酒气蔓延,钟衡在我唇上含糊不清地问:「你又喝酒
了?」
「节目录制需要,喝了一点……」我轻声呢喃,学着他的口
吻,「钟衡,这种时候要专心一点。」他动作一顿,微微离开了一点,然后捉着我的下巴,更用力地
吻了上来。
一直到办公室的电话响起,这个绵长而湿润的吻才被迫中止。
「钟总,广告部门的姜经理提了离职。」
钟衡动作一顿:「让她来跟我谈。」
我轻轻喘着气地整理好裙子,转头问钟衡:「茶水间有咖啡
吗?」
「有。」钟衡轻轻皱了下眉,「别空腹喝咖啡了,对胃不好。
我让小杜带你下楼吃个早饭,然后直接送你回去。」
我出门的时候,正好与姜妙擦肩而过。
她看上去与两个月前孤注一掷的死气截然不同,眼睛里已经有
了萌发的生机。
11
晚上回家,静姐通知我,国内最有分量的「野草」奖项组发来
了入围通知。去年我出演一番女主的一部片子,被提名了影
后。
与我一起入围的还有四名女演员,除去廖婷之外,都是资历已
深的前辈。
我与廖婷积怨已久。
当初一同参加试镜的几部电影,她都没能从我手中抢走角色,因此向来看不惯我。
静姐打来电话,说组委会那边有人跟她说,我最后获奖的机会是最大的。
我轻笑一声:「那可未必。」
廖婷背后的金主叫梁金洛,是个导二代,靠着父亲辉煌的履历作威作福了十多年,却连一部称得上佳作的片子都没拍出来。
当初钟衡离开我之后,他曾经找上门来,被我拒绝后还放话要封杀我。
后来不知怎么的,我没有被封杀,他又转移目标,看上了廖婷。
果然,入围消息出来的第二天,网上就曝出了我和钟衡的关系。
这一次配图更多,除去之前的酒店之外,还有不少之后偷拍的照片。
之前静姐好不容易摆平的舆论卷土重来,只是这一次,说的不是「破镜重圆」。
而是我被钟衡抛弃后心有不甘,死缠烂打,好不容易又勾搭上了他,插足了他和白采薇的恋情,还攀着他的关系入围了野草的影后。有人剪了我做资源咖那三年演技最烂的三分钟镜头,带上话题
发微博:「人工智能也配入围野草影后吗?」
其实这些都在我预料之内。
真正击溃我的,是后来曝光的一小段视频。
那应该是钟衡和我分手前不久。那天晚上他喝醉了,我照例开
车去接他,因为钟衡说不舒服,就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窗让
他透气。
他靠着椅背,揉着眉心闭上眼睛,我终于转过头,目光中渐渐
显露出卑微又小心翼翼的爱慕。
而钟衡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那是我那三年,在朝夕相处中最隐秘不可说的心事。
一瞬间,我好像又变回了钟衡刚离开我那天,那个一无所有的
阮甜。
那天晚上,钟衡没有回来。
我一个人在阳台抽完了一整包烟,然后给他发消息:「钟衡,
我们结束吧。」
曾经我想象过很多次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场景,一定要像钟衡当
初那样,干脆果断,说完就利落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可在这样狼狈的舆论浪潮中发出来,更像是一场迫不及待的逃
离。
或者说认输。
钟衡并没有回我消息,我却在第二天颁奖典礼的贵宾席上看到
了他。
「第四十七届野草奖最佳女主角——《风中沙砾》阮甜。」
一直到主持人念出我的名字,我都没有缓过神来。
野草作为国内历史最悠久、也是最有分量的奖项,除去实力
外,向来也很注重演员的风评。
这几天,关于我的舆论来势汹汹,哪怕静姐再努力,还是没能
完全压下四起的流言,以至于我早就在心中默认,自己和这届
影后没什么关系。
聚光灯打过来,我站起身,目光下意识落在钟衡身上。
他一贯冷静又淡然的眼神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
里面竟然泛出丝丝缕缕水波般的温柔。
颁奖、获奖感言、典礼结束……
钟衡第一时间走向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我的手。
我垂下眼问道:「我获奖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有一点吧。但我只是让他们按照原先的结果来,不要被舆论影响就够了。所以阮甜,这就是你靠实力拿到的影后,是你应得的。」他低声说,「等下有记者发布会,我们一起去。」
钟衡是个情绪内敛的人,哪怕再熟悉他的人,也时常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那三年,我一直在很小心地揣摩他的心思,生怕他哪一天就腻了倦了我。
可竟然是这样的钟衡,牵着我的手在聚光灯下,向镜头一一澄清热搜上纷扰的舆论。
「从一开始,我和阮甜就是正常的恋爱关系。很多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女朋友,中间分开的三年,是在闹矛盾。至于我和白小姐,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们也只是普通朋友——这一点,白小姐刚才也已经说明了。」
「演技方面,过去的阮甜的确有所欠缺,但野草奖的组委会一向公平公开,相信也是阮甜在后来作品中的演技打动了他们,才会有之前的提名和今天的获奖。我并不觉得她配不上——」
我从钟衡手中接过话筒,环视四周。
「这个奖,我就是拿得堂堂正正。如果谁对结果有异议,大可以跟组委会的人提出。还有,论演技就是论演技,总把私生活拿出来说事,未免也对自己的专业水平太没自信了点。」不等记者再追问,我牵着钟衡的手就往出走,一直到坐进车
里,我才发现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阿阮。」
钟衡低沉好听的声音传进耳中,我猛地转过头瞪着他:「我发
给你的消息,你没收到吗?」
「收到了。」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但我不认可。」
「钟衡,这由不得你。」我冷冷地说,「现在是我单方面通知
你,我们结束了。还有之前那段时间,我说我舍不得你,希望
你不要离开,都是——」
「都是在演戏,对不对?」
钟衡忽然接话,我猝不及防下被他打断,后面原本气势汹汹的
话,一下子就吞了回去。
他叹息了一声:「阿阮,我早就知道,可我愿意陪着你演。」
宛如巨大的雷鸣声在脑中响起,我望着钟衡,思维一时凝滞。
钟衡却没说话,反而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然后从书页里抽出
一张照片,递到了我手里。
我低头看去,正是校庆典礼上,我抱着电吉他的那张。
「你问过我两次,当初为什么要突然提分手。」钟衡说,「现
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我嗤笑一声,没说话。
「在提分手的三个月前,我去了一趟你的学校,看到了你当初的照片——不管是表演课上的你,还是弹电吉他的你,都和那个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阮甜判若两人。见过了你发光的样子,我不想再让你一直沉溺在我营造的牢笼里。」
「结束这段关系,是因为想看着你重新站起来,离开我,靠自己越走越好。你原本就有这个实力。」
「后来,再遇见你,我想和你重新开始,以平等的方式。」
我被这段话击中了。
事实上,我并非没有察觉到。
在钟衡给我打造的温室里,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各种商务和影视资源,以至于原本的天赋和学过的表演课,也被一点一点抛诸脑后。
如果钟衡不说结束,我大概率会在这样的惬意中不断沦陷,直到最后毫无价值地被丢掉。
这是钟衡第一次在我面前说出这样情感充沛的一段话。
对他自己来说,应该也是很罕见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钟衡,可是离开你之后,我靠自己也过得很好,完全没必要和你重新开始——」话音未落,我忽然被拥进一个散发着冷冽香气的怀抱。
「好。」
钟衡沉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要演戏,我就陪着你演;
你要离开我,我把全部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你可以随时推开
我。」
我的手指停在钟衡肩膀上颤了颤,却始终没有再动。
原本我是该恶狠狠推开他,然后再骄傲地宣布游戏结束,去开
始我崭新的人生。
可是此刻,在钟衡怀里,在熟悉的车里,我不可抑制地想起了
无数过去零星的片段。
当初我刚跟钟衡在一起不久,他带着我出席一场酒会,跟别人
介绍我的时候,我以为他会说我是他的女伴,或者别的什么,
总之是不太好听的名头。
也不是没有先例,对面那个挺着肚子的王总就堂而皇之地说:
「这是我干妹妹小徐。」
引起一片心照不宣的哄笑声。
可是钟衡说:「这是我的女朋友,阮甜。」
或许在那一刻,或者更早之前,我就不可避免地沦陷在那双冷
静又深沉的眼睛里。最后,我还是把脸埋在钟衡肩头,低声说:「这是最后一
次。」
……
回去的路上,钟衡坦白告诉我,他和白采薇之间从来没有什么
暧昧关系。
当初把我堵在化妆间,不过是为了给我一个出气的机会。
或者说,让我们从头来过的契机。
那天晚上回家,我在微博正式官宣恋情,配图是那天录完综艺
出来时,狗仔偷拍到的一张照片。
漆黑的夜色里,我披着钟衡的外套,一手挽着他的胳膊,另一
手提着裙摆。
而他正侧过脸,垂眼看着我,长长的眼睫覆盖下来,掩住其中
纷乱的情绪。
配文只有四个字:「久别重逢。」
钟衡在下面评论:「认识一下,我是钟衡。」
粉丝们发了一连串问号,表示没看懂。
只有我最清楚。
那代表着崭新的、平等的开始。番外(钟衡篇)
1
在遇到阮甜之前的三十年,我从未对爱情有过什么幻想。
我的人生好像天生缺乏对情感和欲望的渴求,在同龄人忙着谈
恋爱的时候,我在为如何创立公司而伤透脑筋。
等公司真的建好了,又开始忙第一笔合同、第一次扩建,第一
次跨行业投资。
身边的人哪怕不谈恋爱,至少也有暂时相伴的对象。
但我觉得无关紧要。
所谓的爱和情欲,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哪怕和阮甜在一起后,一开始我仍然这么想。
认识阮甜完全是意外——那天我去新投资的剧组,正巧在片场
旁的酒店遇见她,在和导演吴辉宁纠缠。
那是个完全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但电影拍得还不错,再加上
这个圈子里,这样的事不新鲜,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包括我。
所以我看了几眼就准备离开。也是在那一刻,她慌乱的眼神忽然投过来,然后遥遥指着我:
「就是他!我男朋友!」
我隔着走廊过亮的灯光和她对视,那看似温驯的眼神下面掩盖
的,是乖戾和桀骜。
然后忽然意识到,她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惊慌失措。
——就算我不在场,她也有别的办法脱身。
带着生平第一次的兴味,我让小杜送去了房卡。
阮甜也真的没让我失望。
她穿着一件半透明的裙子过来,又用一种拙劣得过于明显的姿
势摔在我怀里。
交锋的第一时间我就明白了,她也在赌,而我是她挑中的猎
物。
我把阮甜留在了身边。
给她资源,让她留在我身边,这本来应该是一笔再正常不过的
交易。
只是那时候我还没察觉到,当我第一次带她出席酒会,因为旁
人嘲弄的目光就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时,一切已经产生了偏差。
实际上,阮甜算不上一个特别听话乖巧的情人,但就是莫名十
分合我心意。我派小杜送去的东西,她会当场拆开,拍照发给我,再用一种
夸张的语气表达感谢。
甚至我怀着几分恶趣味让小杜送去的裙子,她也会真的穿上,
然后在我晚上推门进去的时候,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在昏
暗的灯光下暧昧地望着我,眼角的泪痣折射水光。
我人生中所有情欲的来源,好像都是阮甜。
但也仅止于情欲。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那天晚上喝醉后,我忽然很想
见她。
小杜打完电话后,她很快就赶过来,呼吸微微急促,身上穿着
睡衣,头发也是乱的——
这并不是合格的金丝雀应该有的模样,但我恰恰就是在那一
秒,听到自己内心陷落的声音。
再后来,开车路过珠宝店的时候,我竟然会想,阮甜的手指很
细很白,戴那枚结婚戒指应该会很好看。
我不止想和她这一刻朝夕相处。
我还想和她一起去未来。
2
和阮甜分开——我用了整整三个月才做出这个决定。那时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年,几乎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阮甜是
我的女朋友。
他们也同样清楚,阮甜是个空有资源,毫无演技的花瓶。
但本不该是这样。我找时间去了趟阮甜的学校,在学院院长那
里拿到了她大学时的照片,忽然就明白了初见时,她眼底的乖
戾和肆意究竟源自哪里。
她曾经肆无忌惮地发过光,的确有那样的资本。
可我亲手给她打造了一座精致的牢笼,让她在一切资源唾手可
得的温床上日渐沉沦,眼看着她一天天黯淡下去。
我从院长那里拿走了那张照片。
后面三个月,我发现自己越来越频繁地因为阮甜而情绪失控。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是时候结束了。
但我错了。
离开阮甜后,我并没有恢复从前的冷静和全然理智,反而更加
想念她。
我跟那些导演和投资人一一打过招呼,让她好好磨练演技,把
快要丢失的天赋和表演课捡回来,但不要故意为难她。
阮甜也做得很好,她本来就是那种越是逆境越能发光的人。我眼看着她一点一点变得优秀,用了三年时间就站在一个旁人
不能及的位置,原本觉得,就这样看着她也挺好的。
直到小杜告诉我,她和那个叫庄寒的小男孩在一起了。
我这才发现,我其实是个自私的人,不能容忍她与别人有任何
工作之外的亲密接触。
从前说服自己的一切借口,都在看到她和那个小男孩接吻的照
片时顷刻崩塌。
我想和阮甜从头来过。
这一次,以平等的姿态。
3
一切都计划得很好。
我故意放消息出去,让阮甜误以为我和白采薇有什么关系,然
后再让她把角色让出来。
其实岑静早就给她物色好了剧本,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要那
个角色。
我知道,但我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由着她扯着领带问我,用发
甜的嗓音威胁我:「陪我一晚,我就让你的未婚妻心想事
成。」
身体是不会说谎的。在熟悉的触感贴上嘴唇的一瞬间,我心底的欲望已经咆哮着翻
滚上来。
后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阮甜住院那几天,庄寒来医院看过她。离开的时候他把我堵在
楼梯间,恶狠狠地望着我:
「如果我遇见阮甜比你更早,还有你什么事啊?」
我很冷静地看着他,一针见血:「但我就是比你出现得早。」
那是个演技很出色的小男孩,扮演朋友的角色演到连阮甜都信
了。
但大概是出于情敌的天生敏锐,我还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
察觉到他对阮甜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思。
那一瞬间,我忽然无比庆幸。
庆幸我遇见阮甜更早。
庆幸她还愿意跟我演这一场戏。
庆幸我从二十岁的运筹帷幄一直到今天,终于有了足够多的筹
码,能在这个混乱的圈子里护她周全。
那个从颁奖典礼出来的晚上,她和我一起坐在车里。
灯光昏暗暧昧。而她没有推开我。
我在那一刻,才算彻底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