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房间
白夜暗涌:人性的双杀游戏
无意间踏入城郊的一座别墅,房间里有各种各样的刑具,还有女人们满目疮痍的尸体。
我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正想赶紧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1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头嗡嗡作响,疼得像是要炸裂。脑海里所有的东西都搅成一团,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目光所及一片白色,是医院。
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产生疑问的一刹那,我的大脑登时剧烈地痛起来,眼前频繁闪过数片刺目的白光。
我不由痛得呻吟出声,却又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到,就像是许久未说过话一样,整个嗓子都刺痛不堪,
门外有人走了进来。
「你醒了。」一个身穿警察制服的男人面色友好地对我微笑,目光里还隐约透着一丝审视。
「你真是昏迷了很久啊。」
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愣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继续说道:「快三个月了吧,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我蹙起眉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警察会在这里?
记忆混作一团,稍稍动脑,里面的神经就剧烈地抽痛起来。这股疼痛太剧烈,像有千百条蜈蚣在大脑的血肉中蠢蠢欲动。
那警察还是自顾自地说着:「你再不醒过来,我们的调查可能真的要进行不下去了。毕竟你可是唯一存活的当事人。对了,我姓米,专门负责这个案子的,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我头痛欲裂,顾不得礼貌,直言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次轮到那个警官皱眉头了。
「你不记得了?别跟我装糊涂,这可关系到十几条人命!」他突然严肃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不少,像在追究我犯了什么错似的。
但我怎么能知道,我光是动动脑都觉得难受得要死过去了,我抱着头呜咽,完全没有心思搭理警察的问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独自离开了。
稍微缓过点神之后,我又回想着他方才对我说的话。
我关系到十几条人命?
我做了什么?
我又是谁?
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只觉得在这空荡荡的白色房间中,寒意陡生。
那警察不知跟医生确认了多少遍,才终于接受了我失忆的事实。
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从住院到现在,除了这个米警官,竟然都没有其他人来看过我。
好不容易挨到要出院,那个米警官还是不肯放过我。
「请你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真的不记得,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别再来烦我了!」这段日子积攒的压抑情绪瞬间爆发,我无法控制地冲他大叫起来。
「我们合作吧。」他的声音依然不卑不亢。
「怎么合作?」
「我帮你找出你的身世,你帮我破案。」
我似乎已是走入了绝境。别无选择。
2
「我们接到举报后,在天河城郊的一个住宅里发现了你,其实也不能说是住宅,应该算是别墅吧。被发现的时候,你跟很多女性躺在一起,差别就是……」
米警官突然顿了顿,好像在思索怎么开口。
「是什么?」
「你活着,她们死了。」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攥着衣角的手也剧烈颤抖起来。
我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一点,却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看面前这对凌厉而充满怀疑的眼神。
「她们……她们怎么死的?」
空气凝住了。头顶很久没有都传来声音。
「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死者死亡之前都遭受过非人的虐待。而且其中有几具尸体,年数应该至少有十年,都用防腐剂保存得很好……」
一想到我曾经和那些尸体共处一室,恐惧就瞬间发散向身体的每个细枝末节,浑身的肌肉都战栗起来,我几乎快要从椅子上摔下去。
对面的那个男人也停住了,似乎在等我自己冷静下来,接受这些必要的现实。
「我能看看她们吗?」
「那些尸体?」语气不可置信。
「对。」
「你确定?」
「这不就是你找我来的目的吗。」我苦笑一声,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他。
目光对接,我能看到他眼中的不忍。
「我去打批条。」
站在停尸间门口的时候,米警官又和我确认了一遍,并反复强调过几次尸体的惨状。
最后见我执意要进去,他才吩咐看守员开门。
看守员大概是个中年男性,低着头缩着背从我们身边经过,默不作声地打开了停尸间。
他粗糙的手拉开门的瞬间,我像感到一阵阴风涌出,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房间内阴冷灰暗,四面的空气都透着一种死亡的肃穆,雪白的盖布由于视觉的重叠不住地上下晃动着。
我和米警官跟在看守员的身后,转过两个拐角过后,停在了一个白色的盖布面前。
看守员抬头看了眼米警官。
米警官点点头。
于是他伸手将盖布揭了起来,一具灰白的人形完全暴露在我们面前。
看守员后退两步,默默看了一会儿尸体,然后继续后退着离开了。
我只盯着眼前的尸体,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
尸体很干瘦,像是被魔鬼吸尽了精气,噬去了骨肉,最后榨得连一点血丝都不剩,只留下一具干瘪肮脏而伤痕累累的躯壳,作为人世的怨念永不消失。
尽管她的双目已经合上,我还是能从那凸起的眼形中看到她曾经绝望撕裂的恐惧。
那恐惧不但在眼里,还在身体的每一处骨头碎裂,皮肉却依然相连的地方。
不知道多少处筋骨都被挑断了,那些现在发灰发暗的裸露在外的皮肉,也许曾经都有如注的鲜血喷涌而出。
心跳加快,脑子突然变得很乱,我急忙重新盖上白布走出了停尸间,刚一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我就疯狂地呕吐起来。
干呕伴随着胃里翻涌上来的酸水麻痹了口腔,千丝万缕的记忆里都搅进了刚刚那张难以忘怀的皮囊,伴随着头的剧痛,一瞬间天旋地转。
「你没事吧。」
他跟上来扶住我。
「想起什么来了吗?」
我摇摇头,眼泪顺着就滑了下来。
我直起身,正好与门侧看守员看过来的眼神对视。
见我看向他,他忙移开了视线,似不忍看到普通人的脆弱。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可能会跟这样的事扯上联系?」
我求助般地看向米警官,用手抓住他的袖口,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用高大的身躯裹住我颤抖的身体,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一股温暖的体温贴上来,驱散了刚刚身上的阴冷气。
可能有点不合时宜,但是他身上的,带着血液和人情的味道,突然让我觉得迷恋。
3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打量起米楚。
他与我大致年纪相仿,举手投足却透出一股对于案件的沉着老练。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周身散发出的一身正义给八尺身躯更添一份成熟和威猛。
他不似横冲直撞的虎豹,倒像极了一只狼,静静地待在黑暗里,等着狐狸露出尾巴,再扑上来咬断它的脖子。
他要求带我去发现我的那个屋子,寻找记忆和线索。
车在一片林子前面停了下来。
他先下车,然后绕过来拉开了我这一侧的车门。
我从愣神中清醒过来,勉强对他笑了笑。
从车上下来后,我问他:「这栋房子是谁的?」
「登记在一个女人的名下,那个女人在市中心还有一处房产,我们调查发现她基本都是住在城里的,但是二十年前外出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别墅门前的地面,走几步便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红色。
血的出逃。
我瞅着地面出神。
「凶手逃走时应该受了伤。但是血迹延伸到大路就消失了,很难判断他到底往哪个方向跑了。」
他注视着我,像是在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有些不适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不再纠缠,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率先进了屋。
我跟着他走了进去,一股终日不见阳光的潮湿,伴随着血腥的刺鼻味道袭上来,让人觉得反胃。
因为好久没人来过,这里已经落了一层灰,随着我们的走动跳跃在阳光下。
我看向四周的布置,手无意识地从纹路横生的木板桌上划过,我观察到桌面正中有块地方灰尘很薄,留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痕迹。
收到我疑问性的眼神,米楚解释道:「之前这里还有电脑和老式电视机,都被带回局里了。」
我又看回那块痕迹,曾经凶手就在这里,躲在老旧的屏幕后,盯着外面。
米楚继续说道:「但是很可惜。电脑清理得很干净,电视除了基本频道什么都没有。」
走过客厅,他又引着我,顺着幽黑的走廊走到尽头,有个打开的地下室入口。
「下面就是发现你的地方。」
他率先往下走。
楼梯又长又窄,仿佛通向黑暗与罪恶的最边缘,深不见底。
「等……等一下。」我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你能不能拉一下我……我有点怕……」
我别扭地垂下头。
米楚折回来牵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又大又暖和。
「走吧。」
一层一层的台阶上,暗红的印迹一小簇一小簇,沥沥拉拉的。
「楼梯上只有两个人的的血迹。一个是你的,另一个……跟别墅门口的血迹比对一致。」
听米楚的意思,我应该是在地下室被发现的。那我的血怎么会在楼梯上出现?
有人……推了我?
地下室大而空旷,闪着昏暗的灯光。这里是没办法判断血迹的,因为整个地面铺满了红色,陈旧的,新鲜的,交叠在一起,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是用人类做成的地毯。
眼前的每一帧景象都在脑子里做着闪回,记忆却仍然模糊不清。
「当时有几具尸体就倒在你旁边,还有些年数比较久的,就沿着墙摆在这个房间的周围。这场面……我有两个同事到现在还在接受心理治疗。」我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米楚眼睛里的憎恶。
房间里摆了很多张桌子。说是桌子,其实更像是工具架,虽然上面的东西已经被警察清空了。但是那些带着轮廓的锈迹,依稀能看出原来这里摆的应该是斧子锯子一类的东西。
刑具。
我想起那个女人满目疮痍的尸体。
「我们出去吧。」
没等米楚回话,我就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间屋子。这个空间的压抑感让人一刻也呆不下去。
我鬼使神差地绕到别墅后面。
透过树林间的空隙,能看到远处的低洼地上,零落地散着一些低矮的房子。
「那是谭家村,一个渔村。报警的人就是他们村子里的。」
米楚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转到我身后来的。
「不对。」我的眼睛瞪着那里,思绪却漂浮着,说出来的话连自己也听不明白,「那里有问题。」
米楚看着我的眼睛带着惊讶与不信任。
4
为了深入调查这个村子,米警官决定向局里申请跟我一起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你为什么觉得这个村子有问题?」
「不知道,就是觉得。」我没有停下收拾行李的手,又问:「你查到有关我身份的线索了吗?」
「没有,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拿着你的照片去户籍科查,也查不到。你可以说是,很神秘了啊……」
他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
「你怀疑我?」我放下手头的动作,直起身直面米楚。
「在案件没有查清楚之前,我怀疑任何人。」他的脸很冷,没有人情味。不像他的身体。
「那你何必留着我?反正我也失忆了。要我看,你不如早点把我抓起来。」我呛声道。
米楚不悦地皱起眉:「你不要总说这些有的没的。」
「有的没的?」这几日来面对的事情早让我疲惫不堪,心中的迷茫和愤懑已然化作巨石悬浮起来,只是米楚一句话,就足以让巨石落地,我几近崩溃地快速指责起来。
「你心里不就是这么想的吗?不然你为什么一直跟在我身边,不就是怕我这个罪犯假装失忆悄悄跑掉吗?这案子既然这么难破,那不如我来给你想个办法,就当我是罪犯直接把我做掉好了,又能除去我这个麻烦,又能交差,多好!」
我的话显然激怒了他。
米楚的拳头猛地捶打在我背后的墙上,身体也随之压了过来,我被他固定在墙上动弹不得。
他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声音愤怒而低沉,「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个警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掉一个坏人。如果凶手是你,我一定会把你绳之以法,如果不是,我也会保护好你这个受害人!」
他的表情过于凶狠,我有些被吓到,只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
过了好久,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点轻笑地假意吐槽:「干嘛这么认真,我开玩笑而已。」
米楚的反应显然有些过激了。毫无进展的案情、一无所助的我和上级的紧逼,都让他不堪重负。
但很奇怪的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身体逼过来时传递出的温热,让我有一种想要抱住他的冲动。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像在冰天雪地里的流浪汉看到了篝火。
我想靠近他,更多。
但他却背过身去,不再看我。
「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米楚没有开警车,而是骑上了自己的摩托,我坐在他身后,他宽厚的肩就在我眼前。
鬼使神差地,我轻轻靠了上去,用双手搂住了他的腰。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一顿,但并没有让我放开。
到了村子之后,一股难以名状的不悦再次压在我心头。
这个村子有一股沉闷压抑的氛围,我和米楚走过的地方,所有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死死盯住我们。
在某户门口,有一个抱着婴儿的小女孩坐在旁边的土堆上。
她光着脚,穿着粗布制作而成的衣服,扎着单马尾,也正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我们。
不过可能是年龄较小的缘故,她的眼里并没有别人眼里含有的那种敌意,而是单纯的好奇和疑惑。
我下意识想对她笑笑。
门口另一旁却传来一声很大的咳痰声。
一个老年男性正在一旁抽着一管老烟,视线刚好从女孩身上移回来,带着仇视地转向了我。
女孩猛地站起来,脚趾踩在粗粝的砂石上,抱着婴儿跑回院子里面了。
我和米楚相识一眼,各自的眼中都是疑惑。
但尽管如此,并没有人向我们搭话,就连让我们马上离开村子这种驱赶的话也没有人说。
我们找到了村里的村长,表明身份,拜托他安排我们住下,可我看得出来,他极不情愿,恨不得立马就把我们扫地出门。
在整理房间的时候,米楚本想打听下,村里人为何对我们的态度如此奇怪。
却被村长恶声恶气地打断,以村子有自己的规矩为由,让我们不许多问。
临走的时候,他又警告了番,并提醒我们赶紧调查完赶紧走。
我和米楚虽一头雾水,但也知道了在这个村子里问人是行不通的法子。
只好换了别的方法,多方走动调查,才勉强弄清楚个中缘由。
谭家村临山靠水,孤零零一个村落,人口又不多。村民打渔种菜,自给自足,很少踏出村子。
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剃头匠,带来一些奇奇怪怪的染料,要给女人们做头发。村里的男人都恨得牙痒,自己的女人跑到别的男人的小房子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谁知道他们是染头还是做别的什么?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染头,作孽。
但是耐不住村里的女人们爱新鲜。不知从哪天起,村里突然开始有黄卷毛的女人消失。大家都觉得肯定是那个剃头匠给村子带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把他赶走了。
可是女人们还不算完,非要跑出去到城里弄头发,有些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人口失踪,你们怎么不报警啊?」米楚锁起眉头,对一位难得愿意张口的村民质问。
村民突然变了脸色。
「我们村子里的事,用不着你们外人来管!」
「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怎么不用我们管,我是警察!人命关天的事就归我们管!」
「管?那你就去管啊,谁跟你承认过有人失踪了?谁跟你报案了?你去问问啊,谁承认了?」
「你!……」
米楚险些跟人打起来。
这一闹,村民就更对我们避之不及了,恨不得走路都绕着走,仿佛我们真的是传播灾祸的不速之客。
调查一度陷入停滞。
「真是想不到,现在这个时代了,竟然还有村子思想这么封建落后!」
米楚踱来踱去,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上面要我们限期三个月破案!这又过了大半个月了,连点头绪都没有!」
「我们再出去转转吧,呆在这里抱怨也不是办法。」我还维持着一丝冷静。
向西走到村子的尽头,有一座远离其他人户的老房子,砖瓦破旧不堪,看起来摇摇欲坠。
有个老太太倚着墙坐在院子里,手上不知道在忙着啥。兴许只要她的身子向后一顶,这危房就会轰然倒塌了。可是她没有,所以老房子也依旧安然地立在那里。
走近的时候听到她在哼一首歌,词听不清,调却很熟悉。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米楚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对劲,走上前去跟老太太套近乎。
「阿婆,您唱的是什么歌?」
「什么歌……我也不知道,以前啊,刘姐最爱唱这首歌……」
「刘姐是谁?」
「老三,刘姐你都不记得了?」
「老三?」米楚有点懵了。
但看老太太的说话神态,大概只是把他错认成了其他人。
米楚没再纠结,继续问道:「刘姐她怎么了?」
「二十几年前就失踪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过得好不好……想当年我们俩差不多时间守了寡,她还老照顾我……老三你的尿布啊,都是她换的……」
「她这个人时髦得很,失踪前几天还找人烫了头……那天晚上我们俩都听见了这首歌,她觉得好听,非要去看看是哪里的声音……结果就再也没回来……,我本来想求人找找她,但一个死了男人的女人家……,谁都不愿意管。」老太太一个人絮絮叨叨,说着说着,眼角就渗出来了眼泪。
我不禁也跟着叹了口气。
在之前的调查中,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村子里的村民是何等的迂腐和封建,一个女人不见了而已,怕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更何况……
以他们对女性的态度,不知如何要贬低揣测那位失踪的刘姐,怕不是早就编造了她不守妇道跟人跑了的谣言吧。
我想着心揪,下意识去看米楚。
他大概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眉头紧紧皱着,沉默了半天,才又说道:「走吧……」
我跟在他身后,突然又想起什么,忙转过身问:「等一下!阿婆,刘姐染的头发是不是黄黄的弯弯曲曲的那种?」
她刚刚点了几下头。
我就趁米楚还没听清楚的时候推着他离开了。
我胡乱编了句谎话搪塞过米楚的提问,然后一路无言,只顾竭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不舒服?」米楚注意到我不太对劲。
「那首歌……我好像听过。」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Room Of Angle》。是首英文歌,翻译过来是,天使的房间。」
「有什么你觉得奇怪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首歌,我就觉得阴风阵阵,背后发凉。
「不行,我们还得再回一趟现场。」
5
根据调查,有几具女尸的身份查出来了,其中有一个就是原先这栋别墅的房主。
那是个无亲无故的老姑娘,性格孤僻,喜欢独来独往。经济状况很不错,平时都住在城中心,只有偶尔才来这里休闲度假。
因为她跟周围的人都很少走动,所以大家都觉得她只是搬走了。
米楚向上级汇报完这段时间在村子里的调查进展,打算再带我去一次别墅。
我说身体已经吃不消了,要休息两天。
一想到要走进那个地方,我就有说不出的害怕。
更重要的是,最近我经常会梦到那间屋子,伴随着屋子出现的,还有很多女人的鲜血和尖叫,这样的噩梦简直让我发疯。
这一次走进地下室的时候,我觉得这里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风从天窗吹进来,悬挂在天花板的简易吊灯摇摇晃晃,灰白阴森的灯光掠过角落,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微亮。
我走向楼梯后面的角落,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发现一把掉落的刀。从位置来看,应该是有人在楼梯上打斗时掉下来的。
那是一把法式的折叠剔骨刀,刀尖微微向上弯曲,尖利而修长。木质的深褐色刀柄上面还画着一个火焰一般的图腾。
头突然剧烈地疼起来。房间,刀,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还有数不清的尸体、鲜血和尖叫一瞬间全部涌向脑海里,看似搅在一起,实际又分崩离析。
在恍惚中,我总觉得这个男人的身影好像在哪儿见过,但稍微细想,却又觉得混沌不堪。
我扶住楼梯,勉强站定,不让自己倒下去。
好在米楚并没有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
他的手指顺着粗糙的墙皮摸索着。
我渐渐冷静下来,走到他身后。米楚的存在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撸起的袖子紧实地包裹着手臂,青色的血管像小蛇一样蜿蜒在皮肤上,微微弯腰的时候更能透出衬衫里宽阔的后背和结实的腰肢。
匀称好看。
我再次像被吸引住般地想要伸出手触碰他。
「墙上好像有东西。」他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我,我赶忙收回手。
墙皮的颜色与周围无异,但有一些地方摸上去却比周围要略平滑一些,像是涂了什么。
米楚掏出拴在钥匙上的红色激光灯朝墙上照去。
灯光照到的地方,呈现出字的笔画。
我吃惊地捂住了嘴。
随着红光的移动,我们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你静静地躺在我面前。
你的眼泪对我毫无意义。
狂风冲着窗户咆哮。
你从没给过我的爱,
我给了你。
真的不配得到它,
但你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你说,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半晌,米楚才压着低低的声音问我。
「这不是诗,是歌。《天使的房间》的中文歌词。」
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有一种感觉,那个人,回来过。
6
一个头戴草帽的男人来找米楚。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很是老旧。
「这就是那个渔人,就是他发现的血迹,向我们报的案。」米楚跟我介绍道,「你说有新情况告诉我们,是什么?」
那男人没接腔,诡异地盯着我:「这个姑娘,看上去有点面熟。」
「面熟?」米楚的眼神警觉起来。
「也不是面熟吧,就是觉得这个姑娘长得有点像我们村的一个人,但又想不起来是谁……唉,兴许是我记错了。」
「你再好好想想!」
「想……想不起来。」
「那你呢?你见过这个人吗?」米楚把头转向我。
我疑惑地摇摇头。
米楚的眼神黯淡下来,往椅子上一瘫。
「你们村子的人不是不出来吗?你为什么会出来?」我问道。
「这不是想去林子里打点野味嘛,要不是今年身上犯懒没打着多少鱼我也用不着跑出来……果然还是村长说得对,村子外面就是有不祥,要不咋我第一次出来就瞅见了这么晦气的东西……」
「你到底有什么新情况要告诉我们?」米楚烦躁地揉着太阳穴。
男人突然咧开嘴冲我们笑,满脸的皱纹诡异地堆在一起,他在大衣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块怀表来。
「这是我往外跑的时候在地上捡到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当时不立刻交给警察?!」米楚气得跺脚。
那男人揣着手撇撇嘴不作声。
「现在怎么肯交出来了?」我看着他。
那男人嘿嘿一笑,「卖不出去啊,村里人家都怕这个沾了晦气。」
怀表看上去已经有些年代了,走针停了,表面也破碎了,但从黄金的质地和精细的做工,都能看出价值不菲。
里面嵌着一张小相片。相片上是一个女人,颧骨高耸,嘴唇很薄,带着一些欧洲人的面相,但远看又像中国人。看打扮应该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头发呈自然的弧度,有些发黄。
7
案子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这一切都归功于那张旧照片。
要查明那个女人的身份实属不易,她刚好是 1951 年第一批进行户口登记的人。
她叫单甄珠,根据户口提供的位置,我们找到了她家原来的位置,距离别墅和村子少说也有一二百公里。
据说这女人早就死了,死得很是蹊跷,但个中缘由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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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街道在六十年代还算是城中心的好地带,可是改革开放之后没多久就破败了,住在这里的人家都搬走得差不多了。
我和米楚在这条老旧的老街道,从早到晚说破了嘴皮,才终于打听到了一个原来住在她家附近的一个年近八旬的老大爷。好在大爷还是意识清醒,精神还不错。
「大爷,您能不能跟我们说一下单甄珠的情况,您还记得她吗?」
「单甄珠?让我想想啊……单甄珠,甄珠……哦哦,我想起来了。」大爷混沌的眼珠突然亮了亮。
「她年轻的时候可是我们这一代有名的风尘女子啊,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得跟那白面馒头一样,长得可叫人稀罕!……哎,不过她因为那个长相也吃了不少苦。」
大爷讲得声情并茂。
我们这才知道,单甄珠的母亲是在年轻时候被美国的大兵侵犯了才不得已生下了她,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就上吊死了。为了活命,单甄珠十几岁就出来拉活,人家还都管她叫杂种。
「她家就她一个人吗?」
「她还有个儿子,叫单峰,但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兴许就是哪次拉活儿擦枪走火才有的他吧。」
「她儿子人呢?」米楚的眼睛瞪起来。
「那谁知道!说来也奇怪,自从他妈死了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那孩子。他应该挺恨他妈的吧……」
「恨?」
「是啊,单甄珠自从生了孩子以后,身材就走样得厉害,很快就没人做她的生意了。那生活,啧啧,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单甄珠气得要死,觉得都是她那个倒霉儿子的错,经常揍他,打得可凶了,邻里邻居的都能听见。
「有好几次,我们还看见她拿一个怀表链子勒他儿子的脖子,还好当时有人看到了,要不他儿子小命早就没了……」
米楚打断了老爷子,拿出那个装着怀表的透明袋子,「您看看是不是这块表?」
老人拿在手中看了好久,才幽幽地开口:「你们从哪弄来的?」
米楚含糊了几句,就拉着我退了出来。
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单峰。按照年代推算,他大概也已经四五十岁了。
「你呢,想起什么来没有?」眼看真凶快要浮出水面,米楚对我也稍微友好了一些。
「没有,关于单峰身世的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缓缓说道。
不出意外的话,单甄珠的死八成也跟单峰有关。但问题是,他现在在哪呢?
既然别墅门口有血迹,就说明他一定还活着,也许他正躲在暗处,等待合适的时机,继续下手。
只要他一分钟没有被抓捕归案,我就有一分钟的生命危险。
8
渔人死了。
他的尸体是在村口的林子边上被发现的,胸口有一处直径为 3.8 厘米的伤口,直达心脏,可以说是一击致命。如此精准,一看凶手就是个很有经验的人。
「单峰出现了?」米楚直勾勾地盯着渔人的尸体,喃喃自语。
躺着的那张年迈的脸僵硬丑陋,但脸上的皱纹从来没有如此舒展过。
说不通。按道理来说,单峰向来只向女人动手。
还是说,因为渔人给警方提供了那块怀表?
难道他真的一直呆在暗处观察我们?
「米楚,我们还漏掉了一条线索。」我说道。
「什么?」
「《天使的房间》。」
随着键盘的敲动,电脑音响流出了徐徐的歌声。
极度压抑的曲调中暗暗透着一股罪恶的快乐,又像是愤怒释放后近乎空洞的平静。
恐惧和虔诚,肃穆和怨念,抵达心灵的深处,如同一场龙卷风席卷后,留下寸草不生的荒芜和死寂。
如此熟悉。
为什么这个旋律会像流淌在我的血液里一样鲜活生动。
一个男人的轮廓伴随着这首音乐,在脑海中渐渐成形,从记忆中独立出来,他强壮,他安静,他不笑的脸上却流出近乎残忍的快感。
记忆里,他手拿着刀,神情冷酷地站在那里,却没有杀掉我。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动手呢?
「我找到有关这首歌的背景资料了。」米楚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这首歌讲的是一个孩子亲眼看到母亲死在自己的面前。」
米楚停下来,咽了口唾沫。
「是他亲手杀掉了他妈妈。」
哪怕之前做过再多的推测,当事实真相真的无比接近我们的时候,还是残酷得超乎想象。
虽然还是找不到直接证据,但基本可以断定,单峰在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之后,就逃离了那个地方来到这里,然后在后面的人生里,开始断断续续地对一些长得相似的女性展开杀戮。
「立刻展开地毯式搜索,对单峰进行抓捕!」
9
我有些心疼地看着米楚一天天消瘦下去。但抓捕单峰的行动却没有任何进展,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们甚至怀疑,单峰早就改头换面,以另一种身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警察只能根据我对他模糊的记忆进行画像,然后对照搜索,难度极大。
与此同时,最近我的情绪也变得极不稳定,只要单峰一天没有被抓捕归案,我就觉得自己的生命还悬在半空。
虽然别人找不到他,但我还是觉得,他离我很近。
从我出事那天的情况来看,单峰应该也受了伤,可是对比那段时间各个医院外科的就诊记录,四十到五十之间的男患者有几百人,却没有一个符合他的长相。
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去过医院?
我靠在警局走廊的墙上,想等米楚回来再商量对策。
「不是我说啊,这个职位太难招到人了,你想啊,谁会愿意来干这种事,反正我是宁肯喝西北风都不会做的。」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之前那个人辞职走了呢,这个职位可缺不得人,万一出了事情,上级怪罪下来一定会骂的。」
「唉,那也没办法,毕竟那活儿也不好干,谁愿意整天和死人待一起。」
我脑中突然闪过些什么,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浮出水面。
「等一下。」我叫住那两个聊天的女警员。
「最近局里有人辞职走了吗?」
「是啊,就在前段时间。」
「什么岗位?」
「怎么,你有兴趣啊?」那个女警察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别想了,你做不来的,」另一个女警员接腔了,「是停尸房的看守员。」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突如其来的恐惧将我笼罩。
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看守员再次出现在我脑海中,和我在混乱的梦中所见到的持刀男人的身形慢慢重合到了一起。
那次,在停尸间门前,我并不是因为看到门打开而感到阴森。
而是因为我看到了那双手,那双将我推下楼梯的、粗短且布满老茧的手。
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抓住那个女人,像是抓住了唯一可以求救的人:「那个人叫什么?你说!他叫什么!」
那个女人被我的举动吓呆了,惊叫起来,「神经病啊,你干什么?你抓疼我了!」
周围有人上来想要拉开我,场面瞬间变得混乱起来。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你冷静一点,发生什么了?」是米楚的声音。
回过神来的时候,世界已经安静下来了,我的面前只有米楚一个人。
「是他,一定是他……」我抖得像个筛子。
「谁?」
「太平间的看守员辞职了……单峰……一定是他……」
「什么?!你等着,我这就去查!」
「别走,我好害怕,他一定会杀掉我的……别走……」
我死死抓住米楚的衣服。
这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就站在黑暗里,瞪着圆鼓的死鱼眼,冷冷地看着这个世界,在离警察最近的地方一年又一年,一遍又一遍,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10
看守人叫刘奇,四十五岁,看起来老实内向。极其普通的长相,平日还总爱低着头,没几个人真正注意过他。
但工作态度真是没得说,不迟到不早退,几乎没有缺过勤。
看守员都是一天两班,可是除了他,基本都是临时工,没人在这个岗位上做得长久。
但他的确是辞职了,时间几乎和出事的时间完全吻合。只不过当时这样不起眼的人,没人会把他跟连环杀人狂联系起来。
他再内向也好,活在这世上,总免不了跟别人打交道。只要他的身份确定下来了,就一定有人还见过他。
按理说,他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除了上班就是回到那个别墅,他能去哪呢?
除此之外,他最熟悉的就是那个常年作案的村子了,可是警察派人在村子里蹲了好几天,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辛辛苦苦查到现在,线索就又断了吗?难道真的要我看着这个疯子逍遥法外?!」
米楚气得猛锤了一下桌面,不知道不小心按到了电脑的哪个键,突然有诡异的音乐传出来。
你静静地躺在我面前。
你的眼泪对我毫无意义。
狂风冲着窗户咆哮。
你从没给过我的爱,
我给了你。
真的不配得到它,
但你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快关掉,别让我再听到这首歌!」我焦躁地捂住耳朵。
米楚却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喂,你听没听见我讲话啊!关掉它啊!」
米楚依然没动身子,伴随着这灵异的歌声,过了好一会,我才听到他低低的声音。
「我知道该怎么找到他了。」
11
米楚在城里放出了假消息,说古藤街近期就要拆迁了。
古藤街 118 号,原来单甄珠住过的地方。
按米楚的话来说,那就是「天使的房间」真正的所在地。米楚坚信,如果单峰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回去的。
这一次,米楚没有猜错。
伴着月圆之夜幽暗昏沉的灯光,一个看上去有些虚弱的人影出现在老房子门前,暴露在狙击手瞄准的范围之内。
他微微向老房子里探了探身子,却没有进去。
「不许动!」米楚从背后用枪对准他。
那个黑影没有转过身来。
「我知道你们一定在。」
他的嗓音沙哑却平静,就好像这一切不是警察的安排,而是他自己早有预谋。
我捂住嘴蹲在狙击手旁边,不敢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你是单峰吗?」
「你们知道单甄珠是怎么死的吗?」他没有接米楚的话。
「那天晚上,她又想用那该死的表链子勒死我。」
「怪就怪她那天没套牢,被我挣脱了。」
「当时就在那!就在那个角落!放着一团绳子,她不是一直想勒死我吗?我就让她尝尝这种滋味。」他的手在黑暗中胡乱划拉着。
狙击手的手指摸到了扳机上。
「我把她按在地上,把她的头和脚用绳子绑在一起。那副样子,别提多搞笑了。我跟她说『妈妈,你不要叫,如果你出声的话,我就用刀挑断你的脚筋』,她就不叫了。十六年了,她第一次认真听我说话。」
「我看着她求我,不停地求我,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你们知道吗,她死掉的时候,是我见过她最美的时候。没有声音,也不会骂我,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大概是我最爱她的时候了吧。」
他说到最后,轻轻笑了起来:「那一刻的爱和快乐真的很让人怀念。」
他向四周看了一眼,突然又转变语气朗声问道:「你们以为杀掉我就可以结束了吗?」
他似乎感受到我的存在,朝树丛的方向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黑暗,准确无误地扫在我身上。
恐惧漫天盖地地朝我袭来,我再也无法控制我自己,突然抓住狙击手握住抢的手,扣动了扳机。
他缓缓地倒下去。
在米楚的惊叫中,我却感受到无比的宁静。
终于结束了。
12
单峰经年持久的连环杀人案终于告破。
米楚今天约我,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说。
从那天我亲手杀了单峰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也许是因为他在责怪我最后关头不负责任的冲动,也许是因为结案工作真的让他很忙。
他约我在旧别墅见面。
我比他先一步到达这里,外面阳光明亮,树木葱郁,房间里面却依旧弥漫着一股低沉腐朽的气息。
我仔细打量起这里来,家具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积尘,几乎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古典的老式装潢,透出荒凉和死寂。
紧闭的窗帘把这里完全与外界隔离,像是独立于朗朗乾坤的一块属于恶魔的禁地。讽刺又肃穆,如同来自异教徒的诅咒。
「这么早就到了。」米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转过头,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我点了点头,还是一直微笑地注视着他:「今天要跟我说什么?」
他脸上突兀地没了表情,声音也变得冷硬:「不是我跟你说什么,是你,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不再笑,而是靠在木柜子上,用眼睛一寸一寸丈量他的身体,接着,我开口问他:「我?说什么?」
空气陷入让人心慌的安静。
「你早就记起来你是谁了吧。」
我迎上他射过来的目光,没有吭声。
「既然你不想说,我就替你说。记得渔人第一次见你说的话吧,他说你长得像他们村子里的一个人。」
「渔人之所以记不起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是因为她已经失踪了二十年了。」
「接下来你应该猜得到吧,剃头匠离开村子以后,还是有些女人想跑去城里染发,这个女人也是其中一个,回村的路上她就被单峰盯上了。只不过,单峰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还怀着身孕。」
「那个女人的身份我们已经查清楚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就是你。」
「所以我推测,单峰杀她的时候,你提早出生了,而单峰留了你一命,也就是说,这二十年,你一直和单峰生活在一起。我说得对吗?」
分析得很准确。
我甚至都想给他鼓掌了。
但毕竟不合时宜,我只是站了起来,接上了他的话:「单峰从来没有讲过我的事,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这些年我确实跟他生活在一起。」
我低下头,声音里带上委屈:「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是被他囚禁起来的,他这个房子你也看到了,我跑不出去的,钥匙只有他一个人有。」
「我不想说,不过是不想被你用那种眼光看待。」
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下来;「一直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你想过我有多痛苦吗?你想过这件事会让我有多耻辱吗?」
我抬头看向米楚,他还是很镇定地看着我,眼里没有半分心疼之色。
我擦掉眼泪,换了个话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身份的?」
「早就开始了,因为虽然你头发有点自然卷,还带着营养不良的暗黄色,但你的年龄明显不符合单峰捕食的范围之内。渔人那天说的话,更是加深了我的怀疑。」
「难怪你这么忙,原来你不但要忙着查单峰,还要忙着查我。」
我露出一丝苦笑。
「所以,你现在要把我抓走吗?」
「不,你也是个受害者。我只是希望你能对警察,对我坦诚一些。今天是我以我私人的身份来找你,但是过段时间我还会派局里的人来,我们需要你坦白一下这些年的事。希望你配合。」
「所以,我不会再见到你了吗?」
米楚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了停。
「如果你想起与案件有关的情况,还可以找我反映。」
「除了案子呢?」
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屋子,在清朗的阳光下发动了车子。
留我一个人呆在黑暗里。
13
「我有一件重要的证物要交给你,我们见一面吧。」
我拨通米楚的电话。
电话那边沉吟了几秒。
「好,在哪见?」
「老地方,别墅,晚上七点。」
「和我见面这件事,我希望你暂时不要跟别人说。你也不想让别人怀疑你跟杀人犯养大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吧。」
又是让人心凉的沉默。
「我知道了。晚上见。」
米楚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我掏出口袋里那把剔骨刀,微微卷曲的刀锋无比尖亮,那是和米楚一起调查现场的时候发现的。
真是粗心,竟然一直放在自己这里,忘记把它交给警察了。
晚上七点整,我听见了门口准时的脚步声。
我站在门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靠近,缓缓推开门。
踢嗒踢嗒,多么让人心安的脚步声。
我举起手中的木雕塑,狠狠打向了他的头。
米楚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绑在地下室中间的椅子上。
他满脸惊恐地看着我,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抖动着。
我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欢迎来到天使的房间。」
「你,你……」
米楚说不出话来。
「你还记得吗?你跟我说,你们搜到的单峰的工具箱里,少了一把刀。」
「在我这里哦。」我举起刀朝他晃了晃,咧开嘴笑了。
「我在这个地下室捡到的,但是忘了交给你们了。」我有些懊恼地说。
「那……你先把我松开,然后把刀交给我……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不行哦,不能给你。其实那天我是想用这把刀杀死单峰的,结果扭在一起的时候,不小心被那个糟老头子推下了楼梯。」
「真是奇怪,他明明当时已经病了,怎么还有那么大的力气……他原本是睡着的,谁能想到他会突然醒过来……」
「我知道你只是想杀了他跑出这里对不对,我知道你才是受害者……你先帮我解开……」
米楚的声音由于恐惧明显软了下来。
「这个老没用的,杀了那么多人,临了了,竟然想说停就想停……快病死的时候才想起要积德吗?」
「我是想继承他这份『事业』的,结果他竟然说要去自首,还说要举报我……这怎么可能!」
「可笑!自己收手就罢了,凭什么要拦我!」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尖利。
极度的震惊让米楚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你知道吗,米楚,这些年我一直在看着他杀人,一开始看到那些女人痛苦又绝望的尖叫我还会害怕。后来听到的时候,竟然会觉得好兴奋,就是那种会让人心跳加速的快感,你懂吗?
「我希望她们一直尖叫,一直求饶,永远不要停下来……」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向一个女人下手的时候,我的刀轻轻划过她暗黄的皮肤,鲜红色突然就冒了出来,轻轻一挑,她的手筋就断掉了……
「她不停地大叫,不停地求我……那副样子真是惹人怜爱啊……可惜时间太短了,很快她就躺在那里不动了。」
单峰说他喜欢人挣扎完过后,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样子。
我不一样,我喜欢她们挣扎的样子。
「其实我之前杀的都是女人……你还记得渔人身上的刀口吗?」我抚摸着手上这把刀的刀锋,「这把刀,直径刚好 3.8 厘米哦。」
「这么说你当时就已经……」
「是啊,我当时就已经恢复记忆了,杀掉他只是因为他找到我,跟我说他想起来,我像他们村的哪个人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身份,我想要更长时间地待在你身边。」
「就这么简单的理由?」
「是啊,杀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呢?」我耸耸肩。
「但是你看你,好久都没理过我了。」我弯下身子,把头靠近他的脖颈。
米楚拼命挣扎。
「我当时捅向那个渔人的时候,突然发现男人呻吟起来的声音也挺好听的,而且男人的生命力比较强,可以活得更久一点……不像有些女人,几分钟就没动静了。」
「米楚,你知道吗,很久之前,我就觉得你身上血液的味道格外让人着迷。」
我伸手抱住米楚,手中的刀在他的后背上拉出一道细长又深刻的刀口。
他的尖叫声顿时充满了整个空间。
他身上的,带着血液和人情的味道,让我觉得迷恋。
我打开地下室的老式音响,音乐传出来。
你静静地躺在我面前。
你的眼泪对我毫无意义。
狂风冲着窗户咆哮。
你从没给过我的爱,
我给了你。
真的不配得到它,
但你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单峰的案子已经正式结案了,没有人会再记得我。
再过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人再记得米楚。
没有人可以找到他。
或者说,我绝不会让别人找到他。
他只属于我。
(全文完)
作者: 二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