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白夜暗涌:人性的双杀游戏
我因为车祸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人也变得恍惚。
去医院开药,女医生看到我和丈夫的合影大吃一惊。
复诊时医生说自己开的药都被换成了致幻药。
可是我身边能换药的只有我丈夫。
1
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梦到同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模样俏丽,原本正在微笑,可转眼却面容惨白,脸上渗出尸斑,布满血污的嘴巴骤然裂开,声音凄厉,令人毛骨悚然。
我又一次被吓醒,睡衣被冷汗浸湿,双手控制不住地发颤。
丈夫虞一白紧接也醒了,立刻开灯,将我搂在怀里:「又做噩梦了?」
我无力地点点头,靠在他身上,看向窗外漆黑的夜。
过了几天,我在网上挂了号。
主治的秦医生大约二十五六岁,是一个留着短发,清爽又干练的女性。
她悉心询问了我的病情,推断是心理压力过大造成的精神紧张,开点安神助眠的药物就可以。
正聊着,虞一白打来电话,说等我结束来接我,我报了个大概的时间,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还未熄灭,我先看向了秦医生。
但她却没注意到我的视线,而是一脸惊惧的盯着我的手机屏幕,似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我不解地也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是我与虞一白的合照,我们二人头抵着头,十分亲密。
秦医生的嗓音还略微有些颤抖,「这位是……?」
「我老公,说一会儿来接我。」我笑了笑,指尖轻轻落在屏幕上他的脸侧。
但她还是神情复杂地盯着看,我不禁纳闷,想询问一下原因,但她却率先开了口,「你老公很帅。」
我这才打消好奇,也勾起嘴角,「谢谢,我们恋爱七年,一毕业就结婚,如今已经在一起十年了。」
「已经十年了……」她喃喃自语,然后低声说,「你老公真好,这么忙还来接你。」
我说,「我大脑曾经受过伤,记性比较差,但他确实有些小题大做,记性再差,也不至于回不了家。」
她表现得很好奇,忙问是怎么回事,我只当她是为了看诊,跟她说起一年前车祸的事情。
一年前,我因为一场车祸被紧急送往医院,虽然命是保住了,可是大脑却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丢失了部分记忆,记性也变得非常差。
经常丢三落四,有时候做过的事也会不记得,最近还得了失眠的毛病,总是噩梦连连。
秦医生她思量片刻说,「记忆的缺失有很多原因,除了物理损伤外,也可能有情绪和心理的因素。记忆储存在大脑中,就像被锁在一个盒子里,你现在好比丢失了钥匙,其实我们现在有一种电击疗法,可以刺激大脑的神经元,找到丢失的记忆。」
「那真是太好了!」我一听能恢复记忆,高兴得不得了,立马就要敲定治疗的时间。
她却目光躲闪:「这个……先不急,我……先给你开药。」
她给我开药的时候,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个雕刻着兰花的金镯子,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我不由赞叹,「你镯子真好看。」
她敲击键盘的手腕一顿,「是吗?谢谢。」沉默片刻又补充一句,「本来有两只的。」
我好奇地问,「那另一只呢?」
她看看镯子,垂下眼睫,「不小心弄丢了。」
我又看了一眼镯子,惋惜道,「那太可惜了。」
十几分钟后,她把药和一张名片递给我,我双手接过,细细打量名片上的字体。
神经科医师——秦娜。
她又对我说,电击疗法不是小事,希望我慎重考虑一段时间后再下决定。
我点点头,再三道谢后开门离去。
当我走出医院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黑色吉普车,虞一白早已等候在车边。我几步跳下台阶,奔向他的怀抱。
我们腻歪一阵后便上了车,吉普车发动起来,我无意中一抬眼,似乎看到了站在窗边的秦娜,她正冷冷俯视着我们,如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像,神情落寞而哀伤。
我本想揉揉眼睛看得再清楚一些,却发现她人已经不见了。
2
我在车上跟虞一白说了电击疗法的事情,因为有了恢复记忆的期望,我语气中不免满是兴奋。
但他却没被我的情绪感染到,只是手握方向盘,眼神深邃目视前方,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淡淡地说,「有些事情忘了不见得是坏事……」
我只当他是担心我,没再往下说。
晚上邻居夏心艾站在门口,见虞一白不在,便把手中的保鲜盒随便一塞,扭头走了。
保鲜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生鱼片寿司,颜色鲜亮,令人垂涎欲滴。
我没好气地又把盖子盖上,心中升起一股子郁郁之气。
我们刚搬来的时候,夏心艾就三天两头往我家里跑,送东送西,刚开始我还以为她热情好客,后来发现她两只眼珠子死死粘在虞一白身上,这才明白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我一直以为她单身,后来发现她已婚,只是丈夫因为工作的原因,不经常回家而已。
夏心艾满心满眼觊觎我的丈夫,还统统挂在脸上,连装装样子都不会,真不知该夸她表里如一,还是该气她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虽然不喜欢她,可是她的丈夫刘长鸣却是个老实人。
在家会偶尔帮我们些小忙,每次出海回来,还会给我们这些邻居送来一些外国烟酒零食之类的,他说自己经常出海,妻子独自在家,很多事情不方便,远亲不如近邻,希望邻居能多照顾照顾。
他千恩万谢,倒是让我心里不是滋味,把本来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过多久,虞一白买菜回来,见我一直不搭理他,便问怎么了。
我坐在沙发上,不开心地说,「哦,夏心艾刚才来了,还送来了你最喜欢吃的生鱼片寿司。」
虞一白看我气鼓鼓又佯装无事的模样,笑出了声,「我不喜欢吃生鱼片,我喜欢吃你做的虾。」
我这才心情好了一点,主动到厨房给虞一白做了盘油焖大虾。
晚饭后,我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视线扫到电视柜下面的橱柜没关好,我跳下沙发去关。
却意外地发现里面的药箱换成了背面朝外的样子,而我放进去的时候,明明还是正面朝外。
我还琢磨着,虞一白的声音先到了:「干嘛呢?」
我想也没想地回道:「你动药箱了吗?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虞一白没接话,我回头去看他,正好捕捉到他表情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但等我再认真观察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仿佛刚刚的一瞬只是我眼花了。
他笑了笑:「喉咙有点干,嚼了一粒咽喉片。」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伸手将药箱重新摆放整齐。
晚上睡觉前,我又向他说起了电击疗法的事情。
但他仍是很坚决地认为电击治疗弊大于利,我们说着说着各自上了头,拌了几句嘴后便谁都不说话了。
我就这么憋着火气躺了一晚上。
3
自打我吃了医院开的安眠药之后,噩梦倒是不做了,可精神却越发消沉。
某天我看着镜中的憔悴面容,想着出去见见人说不定会好一点,便打算去超市逛逛。
谁知到了超市才发现,今天是打折日,超市里人头攒动,嘈杂声吵闹声,直刺耳膜嗡嗡作响。
我处在其中,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两眼发黑,大概是又要发病了,我陷入慌乱,手无意识地寻找身边可以扶的东西。
一只手有力地扶住了我的胳膊。
我抬头正要道谢,却发现这人是秦娜。
她将我带出超市,然后又不放心地开车送我回家。
自从车祸之后,我很少与人往来,再加上没有工作,更是没有认识人的机会。
这个我和虞一白的房子里,也从未有过外人到来。
这是第一次,这座白天空荡寂寥的房子有了别人的气息。我贪图热闹,一时不愿让她就这么离开,忙拿了些水果零食,想尽办法地想让她陪我多待一会儿。
而且秦娜这个人也确实有趣。
初见她,我还以为她正经严肃,不苟言笑,今日才知道,她思路敏捷,语言风趣,还非常的热心肠,我们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太阳便落山了。
门口传来响动,我看了下时间,知道是虞一白回来了。
我从沙发上跳下来去接他,正好撞见他一脸不爽地看过来。他问,「有人来了?」
我没有回答,而是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把他拽到秦娜面前。
「这位是秦娜医生,就是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大名鼎鼎的秦医生,今天我回来打不到车,多亏了她。」
我没有把自己差点晕倒的事情告诉他,假如他知道了,肯定又要小题大做,说不定还会禁止我出门。
我朝秦娜眨眨眼睛,感谢她为我保密,秦娜了然地笑笑。
「谢谢你送真真回来。」虞一白主动伸出一只手,微微颔首,表情平静无澜,他的五官冷峻凌厉,不笑的时候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秦娜礼貌性回握。
晚上,我留秦娜在家里吃饭,秦娜几番推脱之后也不好再拒绝,便主动说了要给我们露一手。
饭菜很快端上了桌,秦娜把自己做的蟹粉狮子头放到了虞一白面前。
但虞一白却一筷子都没动,而是只夹我做的菜吃。
眼见着气氛尴尬起来,我忙起一只狮子头放到虞一白碗里,「你尝尝,真的很好吃。」
虞一白这才吃了一口,说了句,「不错。」
我忙笑着去看秦娜,却见她脸上没有半分笑意,而是冷眼盯着虞一白,似在想什么。
我犹豫地叫了声她的名字,她这才回过神来,笑意盈盈地说,「不错就好。」
我也才放松下来,乐呵呵地向她打听狮子头的做法。
自那次晚饭后,我和秦娜便成了好闺蜜,两个人无话不谈。
秦娜似乎对虞一白很感兴趣,经常向我打听。
我虽不知所以,但还是尽力回想着,只可惜车祸后,我把我同虞一白的爱情经历几乎忘了一干二净,零星半点的记忆碎片也拼不成一段完整的故事。
这愈发让我想快点找回我的记忆。
我再次向秦娜问起电击治疗的事情,她还是严肃地和我说,电击疗法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希望我再认真考虑考虑。
我听着害怕,心下也犯了犹豫;正好秦娜又说自己要去外地培训。
电击治疗的事情便再次搁置下来。
回家之后,又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大半夜夏心艾家的水管爆了,打电话来让虞一白帮忙。
我本来不愿意,但一来爆水管不是小事,二来夏心艾她丈夫刘长鸣前几天出门的时候,刚拜托过我们照顾下独居的夏心艾。
放着不管总归是不合适,我只好陪着虞一白一起去她家看看。
也幸好我跟着去了。
那夏心艾只用一条湿了的白色浴巾裹着身子就来迎接虞一白,就差把心思写脸上了。只不过碍于我在,才没能发挥出来。
再离开之后,虞一白担心我吃醋心情不好,一直想尽办法哄我。
但我虽然面上没有好脸色,却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我知道虞一白的心在我这里,而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要互相信任的,我相信虞一白对我的爱,也有信心能守护好这份感情。
4
我满怀信心,现实却给我来了一个重重的下马威。
我最近感觉身体健康正断崖式下滑,安眠药吃得越来越多,但还是很难睡着。
偶尔运气好能睡一会儿,却又在梦中看到那个女人,血肉模糊,头颅上黏附着潮湿的黑发,暗红的鲜血从她腐烂的尸体上流下来,一点点地漫延到我身上。
我接连几次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本就不太稳定的情绪更是濒临崩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忽然间觉得一切都不对了。
我开始害怕阳光,畏惧声音,一点点声响都能让我心惊胆颤,我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我时常走神,有时候虞一白喊几声都没法做出反应。
面对他的担心,我还是没能说出自己的状况,他的工作已经够忙了,我不想再让他分心。
但他却误以为是我一个人在家里太闷了,买了一只黄鹂鸟逗我开心。
我不喜欢鸟,我记得以前说过自己小时候被鸟啄过,从此对一切尖嘴禽类有阴影,可是虞一白竟然忘记了。
尽管内心不喜,可我还是装作很开心地收下了。
这只黄鹂鸟很漂亮,叫声也格外清脆嘹亮,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叫,就连下午也兹啾兹啾叫个不停,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我本来睡眠就不好,被它吵得更是心烦意乱。
人一生病就容易钻牛角尖,我觉得虞一白对我不好了,问都不问就买了一只鸟,根本不重视我的感受,这样越想越难过,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也许他已经开始厌烦了。
这只黄鹂鸟就是我们爱情磨灭的标志。
我万念俱灰,甚至恶毒地想,这只鸟要是死了就好了。
某一天,黄鹂鸟真的死了,身体僵硬地倒在笼子里。
我虽然不喜欢,还曾在一气之下恶言诅咒,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就此消失,我还是很难过。于是我把小黄鹂埋到了院子里,还用木条刻了一块墓碑。
我做这些的时候,虞一白就在身后看着,他眼神复杂,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我却觉得他是在怪我。
我觉得很委屈,小黄鹂死了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他还要怪我?难道两个人出现隔阂,一点点小事都能成为土崩瓦解的导火索?
虞一白冷漠,我内心委屈,两个人莫名其妙冷战三天后,他说要去青栾县出差了。
他拖着行李箱,走下楼梯,我站在楼梯口,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欲言又止。
快要迈出门口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你不喜欢我送你的那只黄鹂,可以直接跟我讲,可是不该……去伤害一条无辜的生命。」
我怔愣了一下,敏锐地捕捉到弦外之音,冲上去拉住他的行李,「你……什么意思?」
虞一白被攥住胳膊动弹不得,他俯视着我,眸中有凛冽的寒光,那么陌生,犹如一把匕首直插心脏,「我亲眼所见,是你把那只黄鹂鸟摔死,又放回了笼中。」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趁着我愣神的功夫,他夺门而去。
5
他走后的一个小时,我依旧直愣愣站在门口。
他亲眼所见我把黄鹂鸟摔死?但为什么我没有记忆,甚至没有一丝模糊的印象?
我惶恐望向四周,原本熟悉的一切变得那样陌生,我最近状态极差,做饭忘加盐,出门忘锁门,现在竟然摔死了一只黄鹂鸟,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
那么在我记忆丢失的角落,还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虞一白临走的一句话,更让我惴惴不安起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因为父亲出轨而得了精神分裂症,那时候别人传的都是我母亲家里本来就有精神病的遗传基因。
后来母亲在我上大学的时候独自出门,被车祸带走了生命。
而父亲早与我们没了来往,我的身边再没有家人。
如果虞一白再离开我,未来会怎么样,我真的不敢想。
虞一白自从出差后,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以前他每次出差都会煲电话粥,最短两个小时,还是我提出抗议他才会依依不舍地挂电话。
我绝望地猜想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一个礼拜过去了,虞一白没有打来一个电话。
入夜,我独自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整个房间都是阴暗又凄凉的银白色,我心跳得厉害,颤抖着把瓶中的药片全部倒在手掌心,仰头吞下。
不知何时,我睡着了。
在梦境中,我看到密密麻麻的脸漂浮在空中,他们的大嘴一张一合,一团嘈杂。
「希望你要点脸,不要死缠烂打,赶紧放手。虞一白已经不喜欢你了!」
「一白凭什么选你不选我,为什么每一个我喜欢的男人你都要跟我抢,安真,我恨你!」
「安真她妈妈是个疯子,她们家有精神病遗传史,你不要跟她玩,会传染的。」
「安真,你就是一个疯子,你跟你妈一样,永远都得不到喜欢的男人,你能把每一个不喜欢你的人都杀光吗?」
各种声音如一堆乱麻在脑中炸开,我手脚冰凉,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咯咯颤抖,「闭嘴!闭嘴!」
我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弹起来,面目狰狞,一把捞起桌子上的水晶台灯狠狠摔在地上,只听哗啦一声,满地狼藉。
刺耳的响声划破了粘稠的黑夜,我如梦初醒,傻愣愣看着满地的玻璃碎渣,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幕,「我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不,我不是,我不是精神病,我不是疯子!」
我靠在墙角缩成一团,一声声压抑的呜咽从身体中抽离出来,回荡在静默的空气中。
虞一白已经两个礼拜没有联系我了,我在这十几天里昏昏沉沉,每天木偶一般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呆滞,仿佛整个世界只剩我一个人,时间的流逝对我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又是一个不眠夜,我披衣下床,看看墙上的钟表,凌晨两点一刻,我如幽灵般推开房门,木呆呆站到院子里。
夜阑人静,四处一片漆黑,只有旁边建筑中,夏心艾的房间还朦朦胧胧亮着灯,白纱窗帘后能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影在搔首弄姿,我恨得咬牙切齿,「真是不知羞耻!」
我又回忆起,在虞一白走后的第三天,夏心艾趾高气昂来敲门,告诉我她已经和刘长鸣提出离婚,让我识相一点,赶紧把虞一白让给她。
她那言之凿凿的语气,好像笃定虞一白一定能跟我离婚,然后他们两个结婚。
难道,在我不知道的背后,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默契,我越想越心惊。
内心的不甘和愤恨却如野草般蔓延疯长。
「如果……她跟一白真的……」
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紧接着,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整个理智都要被燃烧殆尽,我突然眼前一黑,很快便没有意识了。
梦中的自己漂浮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随着翻滚的波浪上下起伏,等我有知觉的时候,正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我睁开眼睛,看到虞一白温柔抚摸我的脸颊,「乖,再睡一会儿吧。」
嗓音低沉舒缓,让人迷醉。
我又昏沉沉地睡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黄昏,我扭扭酸痛的脖颈从床上起来,窗外乱哄哄的,人群嘈杂,街道边还停着一辆警车,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赶忙穿衣跑下去,一打听才知道,夏心艾竟然死了。
6
第一个发现夏心艾尸体的是小时工,她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发现门开着便走了进去,结果发现了早已死去的她。
她是被人从后面勒死的,凶器是铁丝之类的东西,死亡时间是 11 号半夜两点到三点。
据现场勘查,犯罪嫌疑人从大门进入,室内有盗窃的痕迹,怀疑是入室抢劫杀人。听到噩耗的刘长鸣很快从外地赶了回来,经他确认,屋里丢失了一条玫瑰花形的红宝石项链。
警察给附近的邻居做笔录,旁边有人推测案情,还有人八卦夏心艾的风流韵事,几个人窃窃私语,脸上不时露出暧昧的表情。
我站在嘈杂的人群中,像被人抽了魂。
「小姐,请问案发的时候,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一名警察走过来问我。
「我……」我下意识退后两步,将手藏在身后。
就在刚才,我突然发现手掌心多了一条细细的勒痕,而这条凭空出现的蹊跷痕迹,我竟然丝毫没有印象。
夏心艾刚被人勒死,自己的手上就赫然出现了勒痕,这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
「小姐……」警察纳闷看着我。
我攥紧双拳没有说话,身体僵硬如紧绷的弦。
「案发时间我们正在睡觉,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虞一白走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
警察一脸奇怪地看着我,问,「这位小姐……没什么事吧?」
虞一白微笑说,「我太太胆子比较小,她被吓坏了。」说完他低头轻声安慰,「别怕,警察一定会抓到凶手的。」
警察记录完毕把本子一合,敬了一个礼,「如果有任何线索,请及时联系我们。」
虞一白点点头,当然。
待警察走远,我仍在想掌心勒痕的事情,我怀着茫然的恐惧,一言不发跟随虞一白回到了家。
我精神恍惚,没有听到虞一白的叫声,最后还是他从身后将我圈进怀中,我才回过神。
「真真,你怎么了?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不想我吗?」
温暖从背后慢慢传递过来,我眼睛酸涩,干哑着问:「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他解释说,「那个工程地白天没有信号,等晚上到了宾馆有了信号,我又怕吵到你睡觉,这才一直没有跟你联系,我不是故意的,真真,这么长时间不见,我很想你。」
我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自己每天神思恍惚,焦躁不安,原来都是杞人忧天自讨苦吃,这半个月的时间那么漫长,仿佛已经过了一生,但我又一次确定,我根本离不开他。
几天之后,我拿他换下的西服去干洗,却在内侧口袋发现了一张汽车票,我无意瞟了一眼,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这是青栾县到本市的汽车票,时间是本月 11 号,也就是夏心艾死的那一天。
车票上写着发车时间是凌晨一点十分,可是青栾县到本市车程要三个多小时,到家最少也要在清晨四点,他为什么要跟警察说谎,说案发时候我们正在睡觉呢?
我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等他回来后,我拿着已经揉烂的汽车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尽管我告诉自己想多了,可是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又将我拖进了无尽的深渊。
我乘着身体好了点儿,打算去储物间拿除草机清理一下庭院内的杂草,却在储物间的柜子旁,发现了一根细细的电线。
鬼使神差的,我将电线小心放在掌心中比量,竟发现电线的尺寸与手掌心的勒痕不差分毫。
我一瞬间肝胆俱裂,脑海中那个可怕的念头再次浮现,而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切,我心跳得厉害,慌慌张张将电线塞进柜子里,逃似地离开了储物间。
而在电线之后,另一件蹊跷事也接踵而至。
在刷鞋的时候,我竟然在鞋底发现了只有夏心艾的院子中才有的葫芦藓。
我曾经踏进过她的园子?可我完全不记得,这是一件太过可怕的事情。
尽管我给自己找了太多的理由,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同一件事情,我跟夏心艾的命案有关。
难道是和对待那只黄鹂鸟一样?我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又全部忘了个干净?
我不敢再细想,一股突如其来的罪恶感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决定和虞一白坦白,我把汽车票摆到他面前, 「11 号那天,也就是夏心艾死的那晚,你几点钟到家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看起来很淡定。
我紧咬嘴唇,一双眸子直视他,「你明明四点钟才到家,为什么要跟警察说谎?我其实没有不在场证明,对不对?」
他眼神复杂,似遮了重重浓雾,忽而又散开,语气中有数不出的无奈,「你在说什么傻话?」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故意跟警察说谎,你为了保护我,故意做了什么对不对……」我语速飞快,内心急躁冲动,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尽管警方全力侦查,夏心艾的案子仍没有突破性进展,凶手非常谨慎,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或脚印,这给破案增添了难度。
我的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如果命案跟自己有关,那很可能虞一白就是帮凶,我恨自己万劫不复却连累虞一白一起下了地狱,我罪不可恕。
我继续失控地说着,「夏心艾死后,我的掌心多了一条奇怪的勒痕,储物间却少了一截电线,那条电线跟勒死夏心艾的凶器一模一样。
我的鞋底沾了她院子里才有的葫芦藓,我那段时间情绪很差,总是莫名其妙发脾气,做过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我……可能杀了夏心艾,我杀了人。」
我惊惶失措看着双手,情绪激动,泣不成声,最后捂着脸瘫坐在地上,眼泪如没有关紧的水龙头哗哗地流淌出来。
虞一白走到我的身边,慢慢蹲在我的面前,「储物间的电线是我拿的,因为工程需要绑缚一些器材,所以我带了一些过去。我是买了 11
号的汽车票,但是并没有上车,有个同事正好开车回家,我就顺便搭了顺风车提前回来。
其实我们园子里也有葫芦藓,虽然不如他们院子里的多,可是像这种苔藓植物,粘在鞋底也很正常。至于你掌心的勒痕,那天我回家的时候,你正躺在床上睡觉,手掌绑了一根皮筋,可能扎头发的时候忘了取下来……」
他思路清晰,语速飞快地逐条分析完毕后,最后无奈叹了一口气,「你呀……整天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是这样吗……」
我垂下睫毛,难道一切恐怖推测都是自己脑洞大开的臆想吗?
他将我轻轻搂在怀中,「别说傻话了,你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小仙女,怎么可能杀人呢?如果你真的被打入地狱,我会先到地狱接着你的。」
7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夏心艾的案子仍旧没有头绪。
我虽然答应了虞一白不再庸人自扰,可心底早已拿定主意。
几天后,秦娜从外地回来,我特意登门拜访,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她终于同意了电击治疗方案,治疗安排在下周三进行。
治疗的前一天,不知是不是太紧张,我又一次做噩梦了。
梦境中,我被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追杀,荒郊野岭空无一人,我没命地跑,却怎么都摆脱不掉那个可怖的身影。
忽然我脚下一滑,跌倒在地,男人一步步逼近,我大惊,还没喊出救命,脖颈就被套上了一条冰冷的金属丝,金属丝用力绞紧,脖颈立刻被勒出血痕,我呼吸困难,两只脚乱扑腾着,情急之下大喊,「卫荷……」
话一出口,人也醒了。
我满头大汗从床上坐起来,梦中的惊恐太过于真实,我深陷其中仍心有余悸。
等等,卫荷?卫荷是谁?为什么我会叫这个人的名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我却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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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的一刹那,正撞上虞一白的目光,他眼眸深邃,就这么面无表情凝视我,幽潭一般,深不见底。我脑袋嗡的一声,直接傻了。
我在梦中竟然喊别的男人,也不知道虞一白听见了没有。我心虚地低下头,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
但是他却没有生气,反而很热切地将我搂在怀中。
「做噩梦了吗?真真,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周三一大早,我按照约定来找秦娜。
治疗之前,她最后一次问我,「你真的想清楚了吗?电击治疗对身体是有危险的。」
我朝她笑笑,「我早就想好了。」
仪器准备就绪,我静静躺在白色床单上,她把两个圆铁片一样的东西贴在我的太阳穴上,胸口手腕也被绑上仪器。
我最后深吸一口气,微笑比了一个 OK,秦娜用力按下开关。
指针跳动的一瞬间,我的头皮就像被炸开,数不清的长针穿透脑子,一针一针用力搅动脑浆,我攥紧拳头,身体像筛子一样抖了起来,整张床都咯吱咯吱响。
意识思维混沌不堪,在模糊眩晕的光影下,我看到了一个女孩子,我们两个人手拉手,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玩耍打闹,
然后我又看到了少年时代的虞一白,我们三个并排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看起来感情很好。
待我想上前看清女孩子样子的时候,突然,天空乌云密布,画面一转,我跟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抱在一起,转眼间,虞一白跟那个男人扭打起来,他们已经打红了眼,凶狠残暴的样子,像要致对方于死地。
我大声呼喊,忽然间,他们两个人都不见了,我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昏暗的森林中。
高耸的古树遮盖天空,周围黑压压的,让人透不过气来,我害怕极了,不断奔跑呼救,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忽然,虞一白出现在前方,我开心跑过去,话未开口,他就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大惊失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喘不过气来,一双手无力地从虞一白的肩头缓缓滑落。他却死死掐住我的喉咙,越掐越紧,指甲深深嵌在我的肉里,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真真,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要背叛我?」
冰冷残酷的话语如一段蛊惑的咒语,我慢慢闭上眼睛,呼吸也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至完全没了气息……
「安真,醒过来!醒过来!」
遥远的天际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慌张急促,却有着击碎一切阻碍的强大力量,我的心脏在胸膛中再次跳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秦娜焦急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见我苏醒,她长吁一口气,「你可算醒了,我都快吓死了。」
「我……」
电击的后遗症没有消退,我整个人晕晕的,不止晕,还有痛和恶心,五脏六腑都在翻搅,难受极了。
我捂着嘴下床,踉跄着跑到墙角的垃圾桶旁,吐了个干干净净。
她走过来给我拍背,一边拍一边说,「没事了,没事了,吐出来就好了。」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能够开口说话。
「在电击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没有回答,反而问她,「电击时所看到的情景,都是曾经发生的吗?」
「并不是,电击治疗可以帮你打开尘封的记忆,但这个记忆有可能不是真实发生过的,而是你潜意识的反应。」
「潜意识的反应?」我不太明白。
她给我解释,「简单的来说,就像做梦一样,从心理学角度来看,梦是有意识看无意识的一扇窗子,梦更抽象也更天马行空,电击治疗可能更精准一些,你所看到的虽然有可能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但却是你潜意识的反应。」
潜意识的反应?
不可能,潜意识怎么会告诉我,虞一白要杀我呢?这简直太荒谬了!
而且我跟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难道我出轨了?所以他要杀我!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连连摇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这样的潜意识,我是绝对绝对都不会相信的。
秦娜说,「你刚才治疗过程中喊了『唐颖』这个名字,她是你的朋友吗?」
「唐颖?」我闭上眼睛回想,唐颖应该就是那个跟我在一起的女孩子,可是除了刚才大脑中闪现的几个片段,竟然又是没有丝毫记忆。
我越想头越疼,秦娜见状,继续耐心安抚我:「一次想不出来很正常,等你修养好之后,我们再继续试试。」
我点点头,刚想说什么。
提醒我吃药的手机闹铃却响了,我从包中拿出药瓶,在掌心中倒出六片,刚要吃下,秦娜却大喊一声,「等等!」
我停下动作,不知所以地看着她,,秦娜从我手中捡起一个药片,放在掌中仔细观察,然后问我,「这是我给你开的药?你最近一直在吃?」
我点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说,「这不是我开的药。」
我惊诧:「什么?」
她让我稍等一会儿,然后拿着药瓶出去了,半个小时后,她回来走到我面前,把一份药物成分检测报告放到桌子上,一字一句说,「这确实不是我给你开的药,这是致幻药,你的药被人掉包了。」
我拿起桌子上的检测报告,上面清楚写着药物成分,麦角酸二乙酚胺,可导致错觉幻觉、情感改变、急性精神病或严重的行为紊乱。
上面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可是连起来却又读不懂了。
我手抖得厉害,竟然险些拿不住这薄薄的纸片,怪不得自己前一段时间情绪不对,不但抑郁厌世还偏激妄想,竟然是这致幻药捣的鬼。
直到回了家,我整个人还是懵的,我静静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大脑头皮像是要炸开,自己平时不出门,也没有人来家里。
能接触换药的,只有虞一白一人。
8
晚上,虞一白下班回家,他将西装外套解开,松扯了领带,「今天去了哪里?」
他一边问,一边含笑走向我,手指拂过我的脸庞后,凑上前亲吻我的嘴唇。
暖暖的鼻息喷到脸上,他的目光依旧清澈,笑容依旧温柔,可我就是忍不住的脊背发凉。
我知道电击有副作用,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停留在我的腰肢上分明是他轻柔温和的手掌,而在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电击治疗时,他掐在我脖颈上持续用力的手。
我额头冒汗,慌忙把他推开,然后快步走进厨房,「药……吃完了,去开了新药。」又小声说,「我……我今天不太舒服,没有做晚饭,对不起。」
他定定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微笑说,「说什么傻话呢,身体不好就赶紧歇着,今天我来做饭。」说完起身朝我走过来,我怔愣看着高大的身影慢慢逼近,没由来地一阵紧张。
他却微微弯唇,宠溺地摸摸我的脑袋,然后按着肩膀把我推出去,「乖,去沙发上看会儿电视,饭很快就好。」说完戴上围裙,挽起袖子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五味杂陈,脑海中的情景挥之不去,一个又一个谜团让我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我现在真的很后悔去做什么电击治疗,虞一白先前说的是对的,忘记了就忘记了,干嘛一定要想起来呢?
半个小时后,他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晚餐终于上齐了。他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我的碗里,「看你最近都瘦了,多吃点。」
我用筷子夹起来又放下,忽然抬眼问他,「你知道唐颖吗?」
他眼神微变,「你想起什么了?」
我摇摇头,「只是忽然想起一个名字。」
他说,「唐颖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后来她嫁去了国外,我们就没有再联系,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噢了一声,又低声问,「我们是不是曾经吵过架?还吵得……很凶。」
他笑笑,「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重要的是吵架之后能够心平气和的道歉,每次吵架都是我主动道歉的,因为我比较爱你。」
我看着他诚挚的眼神,挤出一丝笑,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我静静躺在床上,思维却越发清明,如果药是他换的,那么只能趁我熟睡的时候。半夜,他真的醒了,轻咳了几下,似乎嗓子有些不舒服,我赶紧把眼紧紧闭起来。
他从床上下来,倒了一杯水喝,再次回到床上的时候,我感觉他一直在看我,他的目光久久停驻在我的脸上,认真审视,带着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我的脸烧得厉害,他肯定看出了我在装睡,但我只能继续装下去,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忽然慢慢俯身,轻轻亲吻了我的额头,又给我掖了掖被角,这才再次睡下。一个周过去了,药瓶摆在橱柜里,除了我自己,没有其他人动过。
他最近不知在忙什么,早出晚归很少在家,我想着电击治疗的事,整日心不在焉,两个人相处的时间明显变少,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一天清早,虞一白在浴室洗澡,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我想把手机拿给他,却发现发信息的是秦娜,内容是约他晚上八点玫瑰餐厅见。我纳闷,他说今晚有个会议要开,不回家吃饭了,怎么又约了秦娜呢?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翻看了手机,结果令我大吃一惊,虞一白出轨了,出轨对象竟然是秦娜。
从聊天记录来看,就在一个多月前,秦娜培训,虞一白出差,他们两个人偷偷在异地见过面,不仅逛街吃饭,甚至还有了一些亲密的举动。
我把手机偷偷放回桌子,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晚上我按照手机上的地点找过去,果然看见了他两。
他们坐在餐厅角落里,摇曳的烛光下,映照出两张微醺泛红的脸,虞一白轻轻牵起秦娜的手指,放下唇边浅琢细吻,一举一动细致轻柔。
在我的心目中,他应该是温柔的,沉稳的,优雅的,而不应该如眼前这般,一双桃花眼迷离多情,舒眉抬眼间如一对招摇的花蝴蝶,整个人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我呼吸一滞,逃似地离开。
等他回来之后,我和他摊牌了,尽管他苦苦哀求,可是我没有动容,虞一白当晚就被赶去了书房,我们正式分居。
但奇怪的是,上次只是想到虞一白和夏心艾在一起,我就愤怒吃醋得难以自制;但在电击治疗之后,我亲眼看到了爱人和好友的双重背叛,却没有多么强烈的情绪波动。
我甚至还能冷静下来,开始回想认识秦娜后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的疑问出现在我脑海中。
秦娜跟虞一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接近我是不是有意为之?
她说我的药被换过了,是真有其事,还是只为了离间我跟虞一白的感情?我似乎掉进了一个陷阱,有人看似来救我,实际只为了往陷阱里多加一捧土。
我很快又去找了秦娜,单刀直入地质问,没想到她竟然很快承认了,但她又说事情并不是我想得那么简单。
我只当她是无话可说才敷衍我,不留情面地驳斥她。
她没有反驳,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告诉我,「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现在也没法把事情跟你讲明白,给我半个月的时间,不,最短两个礼拜,我一定会告诉你,但在此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虞一白。」
9
转眼已过去半个月,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秦娜没有再跟我联系。
虞一白和我的关系也逐渐和缓,但我感觉我们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恩爱了。
出轨不是秦娜一个人的错,虞一白如果没有那个心思,就不会出现眼下这种状况。越是爱,越是不能原谅。
当然,我自己也有错,对爱情的怠慢和猜忌消磨了我们的爱,我想让自己冷静一段时间,再想想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一天,我在去超市的路上遇到了老同学傅云。
我对傅云有点印象,知道她是我的高中同学,他乡遇故知,傅云见到我非常激动。
我也很高兴,这是我搬过来后第一次遇到以前的朋友,我当下邀请她到家里做客。
我们聊了很久,她突然说道,「你跟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虞一白多好啊,我们知道的时候都快吓死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想起治疗时脑海中闪现的画面,心一下子提起来,难道自己真的出轨了?
她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好意思承认,「你就别瞒了,你们的事儿都闹得沸沸扬扬了,谁不知道啊!」
我脸色微红不知道该说什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车祸后记忆有些受损,以前的事情记不太清了。」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可能觉得我是故意装失忆,便没有往下再说下去。我又问:「你知道唐颖吗?」
傅云说:「我当然知道了。」她深深叹气,「她命不好啊,谁知道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
我大惊:「唐颖她……死了?」
她有些奇怪的看着我,「你不知道?这么大的新闻。」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搜索网页,然后把手机递给我看。
我接过手机,发现是一条法制新闻。
江北市山顶发现一具女尸,死者窒息而死,警方怀疑这起案件与一宗连环杀人案有关,最近三四年间,各地方陆续有女性被杀,同样的作案手法,凶器都是类似绳索的器物,尽管警方一直在全力追查,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一直逍遥法外。
「自从唐颖死后,她妈妈就一直疯疯癫癫的,不久前我还见过她一次,老得已经不成样子了,想当初多精致的一个人,太可怜了。」她叹气,转头却发现我的脸色已经变了,我浑身颤抖着,满眼惧色。
傅云被我吓了一跳,猛地一拍,「你……怎么了?」
我如梦初醒,像受了炮烙似的把手机丢在桌子上,过度的惊恐让我连话都说不出来。
傅云忙扣上手机,劝慰我说,「万般皆是命,都这么久了,该放下就放下。」
可我并没有因为这一句劝慰好起来,我的心突突地跳,我做梦都想不到,唐颖就是梦魇!
那个经常出现在梦中,让我每每从梦中惊醒的女人,竟然就是我从小到大的好闺蜜——唐颖!
10
太阳穴一阵剧烈疼痛,我捂住脑袋,头疼欲裂,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几个画面。
屋内,唐颖啪的一耳光,我捂住通红的脸,震惊地看着她。
她却恼羞成怒,一边推攘一边说,「为什么每一个我喜欢的男人你都要跟我抢,安真,我恨你!」
画面一转,又变成了山中。两个人拉扯,唐颖要走,我却死死拽住,她把我推到地上,讥讽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有今天,全部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我反手掐住唐颖的脖子,一双手越掐越紧,唐颖眼珠暴突,嘶哑的声音低吼出来,「安真,你就是一个疯子,你跟你妈一样,永远都得不到喜欢的男人,你能把每一个不喜欢你的人都杀光吗?」
我惊惶不已,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突如其来的恐惧让我不知所措。
为什么我会梦到唐颖索命?
她死前我们曾有过冲突,冲突的地点就是发现她尸体的地方,我的双手还掐着她的脖子。
难道,难道,唐颖的死跟我有关?
不!不会的!这不可能!
我不停捶打着头颅,希望能再想起一些有用的线索,可是没有,我的脑袋如一口幽深的枯井,空空洞洞,深探下去除了一团漆黑,什么都没有。
我又惧又急又恼,心里一股火直蹿向脑门,炸得我整个人天旋地转,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真真,真真……」等我意识回来的时候,我正被虞一白紧紧搂在怀中,他用结实的双臂拖住我向下滑的身子。
我慢慢睁开眼睛,脸上布满未干的泪痕。
傅云还愣愣地站在一旁,见我终于醒来后,才问:「这位是……」
虞一白看着她,黑如点漆的眼神中满是冰冷,「我是她的丈夫。」
「……丈夫?」
傅云脸上更是惊讶,看看我,又看看虞一白,像是想说些什么。
虞一白却生硬地开口道,「真真有些不舒服,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吧。」
傅云识趣地站起来,「哦,好的,好的。」又对依旧恍惚的我说,「你好好休息,我们有空再聊。」
我目光空洞,机械性地点点头。
门吱啦敞开又被关上,偌大的房间只剩我一个人,屋子里没有开灯,我静静坐在黑影里,身上软塌塌的没有丝毫力气。
夏心艾是怎么死的?
我跟唐颖为什么吵架?
唐颖是怎么死的?
我跟虞一白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出轨又是怎么回事?
秦娜说我的药被掉包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此前一系列的抑郁妄想是药物刺激还是自己本身的原因?
药是虞一白掉包的吗?
如果不是他,那么又会是谁?
一个个解不开的谜团在我的脑海中闪现,千头万绪,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楚。
我歪倒在沙发上,慢慢闭上眼睛,铺天盖地的绝望将我一点点吞噬。
不知什么时候,灯啪的一下开了,我翻了个身,抬起虚软无力的胳膊遮挡眼睛,突如其来的光亮我还不太适应。虞一白蹲在沙发旁,垂眸静静看着我,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抚摸我额前的湿发。
我任凭他的手在脸上逡巡抚摸,我微卷的睫毛轻颤,但是没有睁眼,我在逃避,我想永远就这样睡下去,
「移民加拿大的签证已经下来了,我们下个礼拜就可以动身。」他趴在我耳边轻语,嗓音一如既往的平和,带着让人安心的柔情。
我蓦地睁开双眼,语气有说不出的吃惊,「移民?」
他点点头,用指尖轻掠我的额头,「是的,公司要在加拿大开设分公司,住的地方已经收拾好了,比这边环境要好,屋外还有一片空地,到时候你想种什么都可以。」
「可是……」我打断他,我从来没想过要移民。
「真真,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你会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
他清冷的声音回荡在耳畔,那样的笃定踏实,带着让人心安的一锤定音。
我把想要说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呢?难道去自首吗?
告诉警察自己可能杀了人,可我连来龙去脉都理不清楚,不会被人当疯子吗?
难道要为了这可能的猜测背负一生吗?
我不再说什么,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也许这是最好的安排。
11
这一周,虞一白在公司交接工作,我在家里收拾房子,两个人有条不紊,只等一切办妥后开始新的生活。
我在收拾房子时,发现有一些家居用品不好托运,便想把东西留给这里的朋友,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傅云,可是她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只好作罢。
在整理抽屉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粉色的暖手宝。
暖手宝是秦娜的,当时我在外面差点晕倒,是她开车送我回家,还好心借了暖手宝保暖,后来这个暖手宝就一直放在我这里了。
人和人的缘分真是奇怪,可以很快从陌生人变成好朋友,顷刻间,又可以从好朋友变回陌生人,自从上次见面后,我们两个就再也没有联系。
现在我快要离开这里了,很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我忽然有一些伤感,想跟这个曾经的好友道个别。
我来到医院,却得知她已经半个多月没来医院了,医院的其他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有个相熟的小护士看见我,热情地走过来:「秦医生曾叮嘱过,如果她很久没有来上班,就让我把一些东西给你,说你看了就会明白。」
小护士把我领到秦娜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个未开封的快递,「喏,这就是秦医生交代的东西。」
小护士交代完就关门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屋里。
我疑惑地打开笔记本,只看了一眼就愣了,这本竟然是她的日记。
我一页一页的翻看,越看越心惊,看到最后竟然寒毛倒竖,毛骨悚然。
秦娜有一个比她大五岁的姐姐,姐妹俩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姐姐叫汪雪,妹妹叫秦娜。
汪雪虽然已婚,但秦娜知道,姐姐有个情人。
秦娜偶然在姐姐手机里看到过那个男人的照片,那是汪雪趁他不注意偷拍的,男人很好看,一双眼睛像鹰一样深邃,后来姐姐失踪了,尸体在一片后山中找到,经法医鉴定她是被人勒死的,凶手可能是一个连环杀人犯。
秦娜把姐姐情人的事情告诉了警察,汪雪失踪后,手机就丢失了,警察只能凭借秦娜的记忆,画了一副肖像画去寻找,可惜人海茫茫如大海捞针,人一直没有找到。
转眼间六年过去,这件案子也成了悬案,秦娜留学归来,一次在就诊的时候,她无意中遇到了我。
我手机屏幕的照片吸引了秦娜的注意,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虞一白正是她当年看到过的那个男人,那鹰隼一样的眼睛,让她时隔多年也不会忘记。
可是她不能轻举妄动,时隔多年没有证据,如果冒然报警一定会打草惊蛇,于是她假意跟我交好,然后借机接近虞一白。
可是虞一白太谨慎小心,她一直找不到突破口,后来我还发现了她与虞一白的奸情,两个人就此翻了脸。
她虽然没有找到虞一白杀人的证据,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令她震惊的事情,她在日记本中写到,「安真,我想向你道歉,我们的友谊虽然建立在谎言和欺骗当中,可是情却是真的,如果你有幸看到这句话,我希望你能记住,逃避和绝望是没有任何益处的,唯有振作起来全力以赴才是解决问题的上策。」
我的心像是掉进冰水里,颤抖着撕开快递文件,一张剪报从文件里掉落出来。
这是一则江北市的本地新闻,新闻有一个吸睛的标题『妻子偷汉,丈夫惨遭殴打成为植物人』,文章报道了一个妻子在酒店中偷偷幽会情人,结果被丈夫堵了个正着,情人和丈夫大打出手,丈夫意外滚下楼梯,不幸成为植物人。
旁边配了一张图片,一个年轻男人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脸上还戴着氧气罩,尽管配图非常模糊,可我还是只看了一眼就怔愣住了。
时间静止,周围都是虚无的真空,我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猛烈撞击着胸膛,像要破腔而出。
我大叫一声瘫坐在地上,往事一幕幕如开闸的洪水一股脑炸开,我头痛欲裂,只能不断地喊叫着,将痛苦释放出去。
回忆慢慢开启,我全部都记起来了,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虞一白,真正的虞一白!
家里那个一直跟我朝夕相处的人是卫荷,在梦中想要掐断我脖子的卫荷。
我跟虞一白搬新家不久,旁边搬来了新邻居,名字叫卫荷,他自称是个职业画家。
虞一白喜好艺术,经常邀请他到家里做客,两个人一来二去就熟识起来,两家人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知道卫荷没有女朋友后,便好心介绍闺蜜唐颖跟他认识,唐颖看到卫荷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整日围着他嘘寒问暖,可惜他一直对她不冷不热。
后来唐颖终于明白,卫荷不喜欢她,是因为他一直在惦记我。
唐颖恼羞成怒,认为我把卫荷介绍给她,是故意看她的笑话,于是把卫荷喜欢我的事告诉了虞一白,可虞一白依旧选择相信我。
我知道卫荷的心思后,为了避嫌,就与他断绝了来往。
一日,唐颖给我打电话,说她的衣服湿了,现在被困酒店客房,让我赶紧送衣服救急,我放下电话立刻赶往酒店。
到达客房后,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我突然感觉头脑发晕,这才发觉不太对劲,可惜此时已晚,我慢慢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声音吵醒,迷糊中看到虞一白跟卫荷扭打在一起,我挣扎滚下床,可惜踉跄走了几步又跌倒在地。等我再次清醒,等来的却是一个噩耗,虞一白意外从楼梯滚落,撞到了脑袋,一直昏迷不醒。
唐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赶紧躲了起来,经过媒体的报道发酵,所有人都在指责我水性杨花,我心力交瘁,工作丢了,还要承受铺天盖地的指责和唾骂,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我必须要找到唐颖。
一日,我找到她的新住处,正好看到她开车外出,我开车跟随,来到一片无人的后山。
我上前跟她理论,谁知她不仅毫无愧色还出言讥讽,我冲动之下掐住她的脖子,想要跟她同归于尽,可后来还是理智站了上风,我松开手,最后绝望离开。
下山的途中,我听到她大喊救命,我心觉不好,立马返回,赶到之后惊恐地发现卫荷正死死勒住她的脖子,她此时已经四肢僵硬,没了呼吸。
我大惊失色,掉头就跑,卫荷紧追不舍,天黑路滑,我一个没留神滚落山崖,从此便神志不清没了记忆。
我拿起桌子上的相框,上面是秦娜跟姐姐汪雪的合照。
姐妹俩眉眼长得很像,只是姐姐汪雪更温婉一些,她们的手腕上都带着一只金手镯。
我曾听秦娜讲过,她的父亲是金匠,给姐妹俩每人打了一只金手镯,手镯样式相同,只不过一只刻的是梅花,一只刻的是兰花,梅兰寄托期望,希望两个女儿能像花中君子一样,坚韧不拔,通透贤达。
秦娜曾经说过丢了一只镯子,她说的时候语焉不详,我也没往深处想,没想到竟有这样的缘由。
我看着相片上的人,又想起秦娜与我的曾经种种,心中千言万语都化作眼泪流了出来。
事已至此,再追悔也没有意义,秦娜说得对,逃避和绝望没有任何益处,唯有振作起来才是解决问题的上策。
她还大量收集了连环杀人犯的资料,我一张张的翻看,当翻到一则消息的时候,我停下了,有一栏专门汇总了受害者的丢失物品,我觉得其中有一条手链很熟悉。
我仔细回想,终于记了起来,我有一次不小心闯入书房,发现虞一白正拿着一条手链愣神,我问起来,他说是给公司客户的礼物。
我当时还撒娇戴了戴,现在想来,那手链上有明显的划痕,根本不是新的。
那条手链很可能是受害者的遗物,如果卫荷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那么只要找到了这关键性的证物,就可以将他绳之于法,那些被他戕害的人就可以沉冤得雪了。
12
我飞奔回家,那个假冒的虞一白昨天说有个会要开,不会那么早回家,他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所以我从来不进书房。
如果有秘密,那秘密很有可能就藏在书房中,我打定主意要去一探究竟。
我到家之后直奔二楼,书房大门紧锁,但这难不倒我,所有的房门钥匙都有备用,备用钥匙原本在搬家时丢了,后来让我在仓库里找到,虞一白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我找出备用钥匙开了门,终于踏进了这间神秘的屋子。
青色的窗帘半掩着,光线有些昏暗,靠墙放着一排书架,里面琳琅满目摆放着各类书籍。
书架前是一张巨大的紫檀书桌,上面放着各种字帖,笔筒里的毛笔如浓密的小树林。
我翻翻桌面上的字帖,又俯下身子去翻抽屉和橱柜,结果里面除了一堆印章和宣纸什么都没有,一顿翻查一无所获。
我坐在凳子上思索,如果要在这间屋子里藏东西,藏在哪里好呢?
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身后的书架上。
我起身走过去,一边挪动脚步,一边扫视着书架上的书籍,不放过每一个细微的角落。
忽然,我停下脚步,用指尖轻轻抹了一把眼前的书格,这层书架的浮灰明显比旁边的少,莫非……
我立刻把书格里的书一本本抽出来,等抽到快一半的时候,我心跳猛地加速,尽管光线昏暗,可我还是看见了,排列整齐的书籍后面有一个正方形的小木盒。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取出黑漆的盒子,盒子没有锁,打开的一瞬间,我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木盒里堆满五彩斑斓的首饰,我一眼就看到了两只鎏金手镯,那两只镯子并排躺在木盒中,金光熠熠,诡异而又惊惧。
一只雕刻梅花,另外一只雕刻兰花,再明显不过,这两只镯子,一只是汪雪的,而另外一只属于秦娜。
秦娜失踪后,我预感她可能凶多吉少,可内心一直不愿意相信,现在证据摆在眼前,由不得我逃避,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我深吸一口气,把镯子重新放回去,又拿起一条玫瑰形的红宝石项链,夏心艾死的时候,家里丢过一条红宝石项链,想必就是这一条了。
除此之外,不大的盒子里还有手链,戒指,耳环,粗略数了一下,大约有七八件。
每一件首饰都预示着一条鲜活生命的终结,我脊背发凉,一阵阵的反胃作呕,我仿佛能听见那些无辜的生命在喊救命。
可是没有人能救她们,无助的呐喊和深切的绝望都被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木盒中,以供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时时鉴赏把玩。
我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爆裂了,断碎了,有千万斤压在我的胸口,让我痛苦窒息。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开关栅栏的声音,微弱的声音传入耳畔,令人心头一惊,我抬眼眺望,卫荷挺拔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竟然提前回来了。
我忙把木盒藏进格子,动作麻利的将书重新摆回书架。大口吸气,快步走出书房,轻轻把门关上,「真真!」我听到他在叫我。
我咬着牙没有做声,额头正在哗哗冒汗,关键时刻这把生锈的钥匙怎么也插不进锁眼。
卫荷走上楼梯,脚步声越来越近,墙壁已经映照出模糊的影子。
心咚咚跳个不停,我快速往衣角抹了一把汗,屏住呼吸用力一戳,钥匙终于插进锁眼,快速一扭,吧嗒一声,门锁上了。
我把钥匙迅速拔下,揣进裤兜,马不停蹄就往楼梯口跑,谁料刚转过墙角,扑通一声,我脚步没刹住,直接撞在了一副宽厚的胸膛上。我眼冒金星,往后一跌,却被一双手臂稳稳扶住。
「你在上面干什么呢?」卫荷垂眸看着我,眼神幽深,晦暗不明。
「我……在收拾储物间,没听到。」我极力抑制住惊悸的心跳,语气自然地回答。
「我还以为你在跟我躲猫猫,真是调皮。」卫荷说着弯起手指,轻轻在我额头弹了个脑瓜蹦,他眼含笑意,可我却吓得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想到书架后那个首饰盒腿脚就发软,我真想把自己的两颗眼珠子抠出来扔进茅厕,他到底哪里像虞一白?我怎么会认错,怎么会认错呢!
卫荷见我愣神,也没有说什么,只牵起我的手来到楼下。
我快速想着对策,目光随意一扫,又是一身冷汗,我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刚刚进门的时候,我着急上楼,把文件袋随手放在了沙发上,文件袋里放着秦娜收集的杀人案资料,看刚才的情形,他应该还没有发现,不过再往前走两步就难说了。
「亲爱的,我有些口渴,你能帮我冲一杯果汁吗?」我紧紧攥住他的袖子,勉强挤出一丝笑。
卫荷微笑看着我,「当然可以了,不过……」他唇角划过一丝弧线,「你要先给我一个奖励。」他眯眼指指自己的脸颊,意思再明显不过,我身体僵直,垫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印上一吻。
卫荷满足地笑笑,转身去厨房冲果汁。
趁他开柜门的机会,我把沙发上的文件袋迅速塞进了旁边的柜子,做完这一切,我又去翻沙发上的皮包,结果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手机,我有些发蒙,手机呢?明明放在包里的,怎么会没有了呢?没有手机,我怎么报警?这下可麻烦了。
正当我愣神的功夫,卫荷端着一杯热气腾腾腾的果汁过来。
我只好把手机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道谢之后,端起果汁咕嘟咕嘟一饮而尽,「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卫荷说,「公司的事情提前交接完了,等你这边收拾完毕,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加拿大,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卫荷一边说,一边轻轻摩挲我的头顶,他看着我笑,凤尾一般的眼角越发俊朗,也许是未来的憧憬太令人兴奋,他明显很开心,身子越靠越近,薄削的嘴唇也快要贴上来。
我本想咬牙承受这个吻,可最后发觉还是不行,我挣脱着站起来,笑着说,「你回来累了吧,我去给你冲杯咖啡。」说完逃似地进了厨房。
我深吸一口气,从橱柜里拿出咖啡,倒入杯中,我用余光偷瞄了一下,发现卫荷正在看报纸,便从口袋里掏出十片安眠药碾碎放入杯中,想想为了确保万一,又碾了七片放进去,幸好我之前有第二套计划,早就备好了安眠药,这些药粉够他好好睡一觉的。
我将药粉和咖啡充分搅拌,然后倒入滚烫的开水,确保药粉全部化开后,这才端着咖啡杯过去。
我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放到桌子上,卫荷依旧在看报纸,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想要提醒,又觉得不妥,就这么如坐针毡地僵持着,过了半晌,卫荷抬头看了我一眼,笑说,「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我干笑了一声,「不是,咖啡再放下去就要凉了。」
卫荷这才把报纸对折放下,端起咖啡杯,轻轻吹吹热气,我的心扑腾扑腾跳得厉害,屏住呼吸看着他把杯子慢慢移到唇边……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卫荷放下咖啡,去接桌子上的电话,他跟电话那头的人寒暄起来,我在旁坐立不安,想着接下来的对策,忽然,卫荷把手机递过来,「找你的。」
我茫然地接过电话,电话那头是刘长鸣。
几个月前,我听说国外有一种非常好的厨房清洁剂,国内还没有售卖,便拜托刘长鸣出海的时候代购几瓶回来。
结果没多久夏心艾出了事,我就把这事忘了。
这次刘长鸣买了清洁剂回来,特意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方便,好把东西给我。
我一边听电话,一边偷偷瞟向旁边的卫荷,卫荷端起咖啡杯,轻轻吹拂杯中的泡沫,浓密的睫毛被蒸腾的热气熏的湿漉漉,似遮了重重云雾,让人看不清楚。
我寒暄着起身,把刚才的果汁杯拿到厨房,拧开水龙头,放在流水下冲洗。卫荷很快也走了进来,把空空的咖啡杯放到水池中,倚门站在我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仿若未知,一边麻利涮洗,一边高声交谈,「谢谢谢谢,最近怎么样?……如果你明天有时间,请尽快到我家来,我现在厨房油渍一团糟,哈哈,等着你救命呢,拜托你了。」说完挂了电话。
我一转身,发现卫荷正盯着我看,眼睛黑幽幽的,像极了猛兽看落入掌中的猎物。
我两颊绯红,显出夸张的惊惶之色,「你躲我身后干什么?吓了我一跳,讨厌!」
我娇嗔地推了一把,然后拿着一条抹布走出厨房,尽管面容带笑,可整个后脊背都在发凉。
卫荷跟在我的身后,慢悠悠地说,「我最近一直在回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第一次见面……」
我想,我跟虞一白第一次见面是在高一刚组班的时候,当时老师还没有排位置,我看见墙角有一个空位,就跑过去问:「这张桌子有没有人?」正在擦桌子的男孩抬起头来,呲着大白牙说没有人,然后非常热情地招呼我坐下。
时隔多年,我依旧记得他那双眼睛通透而明亮,像秋天明净的水波,带着柔柔的暖意。
可我一想到如今的虞一白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心脏就大力地揪痛起来。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街上。」卫荷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
「街上……」我有些吃惊,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是一个萧瑟的深秋,我拿着一叠画稿在路上走,忽然一阵冷风刮过来,我一个没拿稳,画稿被吹的乱飞。这时一个女孩恰巧路过,她好心帮我一起捡画稿,画稿被风吹的一直跑,她就追着画稿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追,结果黑亮的靴子踩到了泥都不知道,等她终于抱着一叠厚厚的画稿回来,脸上还有一道一道的泥印子,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女孩可太意思了。」
他讲的第一次,是卫荷的第一次。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惊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往下接什么。
卫荷继续说,「后来我查到那个女孩的地址,还跟她做了邻居,可惜她已经结婚了,我每天看着她,故意接近她,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还介绍闺蜜给我相亲,你说,她怎么那么有趣。」
他语气轻松,说着说着忽然笑出来,好像在回忆什么有意思的事,可是落到我的眼中,却是晴天霹雳,毛骨悚然。
「卫荷……」
「真真,你终于记起我了。」
卫荷抬起低垂的眼睛,唇角上扬,黑幽幽的眸中闪现莫名的光彩。
我晃神几秒,拔腿就跑,可惜没跑几步就被卫荷一把拽住了胳膊,他双手钳住我的手腕,我奋力挣扎了几下,可是那双大手却如一副镣铐怎么都挣脱不开。
「这一年多以来,我默默扮演着虞一白这个角色,学他的温柔,学他的大度,临他喜欢的字帖,吃他喜欢的虾,即使我对海鲜过敏,每次吃都会起疹子,我宁愿吃药都会一个不剩的吃下去。真真,我对你付出了全部。虞一白醒不来了,你可以把我当成他,我不当卫荷,我当你的虞一白,我们到加拿大重新开始。」
他两只眼睛盯着我,放软了语气,锐利的眼神透出灼灼的期望。
我的手腕像是要断掉,我拼劲全身力气,狠狠踩了他一脚,然后趁他吃痛,甩开束缚,怒吼说,「你就是你,你永远都比不上虞一白,虞一白才不会偷偷换我的药,让我以为自己发疯,让我以为自己杀了人,虞一白才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卫荷攥住我的肩膀,我一阵扑腾,却被他用一只手死死捏住下颚,动弹不得。
「我早就跟你说过,把失去的记忆找回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让你放弃治疗,让你离开这里,都是为了你好!」
我被迫仰着脸,狠狠瞪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你只是不想让我想起你杀人的事情!」
卫荷被我的话激得冒火,双眼斥满阴鸷,手上不由加深了力道,「当你神志不清的时候,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闭嘴,可是我没有,是你自己头脑发晕把我当成虞一白,我只是顺水推舟,我虽然无耻卑鄙,可唯独对你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如果不是唐颖这个蠢货,事情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在秦娜留给我的资料和我的回忆中,可以捋出来,唐颖早年暗恋虞一白,谁知被我捷足先登,后来她喜欢卫荷,结果卫荷又对我念念不忘,唐颖心有不甘,想出一条毒计。
她先把我骗到酒店迷晕,又把卫荷骗来,然后把我们并排摆在床上,让虞一白误以为我们两个有染,以达到离间二人感情的目的。事情如她所愿,虞一白与卫荷大打出手,不料意外发生,造成了虞一白的昏迷。
意外发生后,唐颖给卫荷打电话,说自己知道了他的秘密,将他约到了后山。
卫荷以为她知道了自己是连环杀人犯的事,便按照约定去了山顶,结果看到唐颖和我发生口角,他默默躲在暗处。
我走后,卫荷出来跟她谈判,唐颖本想借此要挟卫荷和她在一起,却不知卫荷做了最残忍的选择。
后来,卫荷才知晓,唐颖所说的秘密,是指他是色盲的事情。
卫荷天生色盲,无法识别颜色,所有的水彩画都不是出自他的手。
唐颖本想拿此事威胁,谁知弄巧成拙,反而丢掉了性命。
我滚落悬崖后,卫荷本想杀人灭口,可最终没有下手。
我苏醒之后,因为刺激太大神志不清,把卫荷错认成虞一白,卫荷将错就错,带着我去了外地隐姓埋名,这才有了如今之事。
如果不是秦娜出现,我们的生活还将继续下去,秦娜自以为聪明,其实卫荷早已洞察了她的心思,他将计就计,让我知道了出轨之事,我气愤的同时,也失去了对秦娜的信任。
可惜,他还是棋差一招,让秦娜率先找到了他假冒虞一白的证据,最终还是露了马脚。
卫荷放开我,从柜子中拎出文件袋扔在地上,嘴角扬起些许嘲讽,「真真,你真的很不会撒谎,我知道你全部都想起来了,否则也不会费尽心思给我下药,不过你放心,咖啡我没喝,非常抱歉,浪费了你的一片心意。」
我看着地上散落的文件,内心一阵慌乱,「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只想跟你好好说说话,你不是总想听我说以前的事吗?我现在讲给你听。」卫荷一边说一边朝我走过来,一张张白色的纸张被他踩在脚底,看着有些可怜。
我看着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靠近,连连后退,「不不不……」最后退无可退,被逼在墙角动弹不得。
他在我面前站定,低垂着睫毛,眉眼间一点温度都没有,「跟你一样,我的童年也非常糟糕,父母经常吵架,吵架的原因是我的那位伟大母亲在外面勾三搭四,弄得人尽皆知。尽管如此,我的父亲仍不敢提离婚,他就是那么的懦弱无能,只敢不停的抽闷烟喝闷酒,糟蹋自己的身体,最后早早得病死掉。
小时候,我的身上总有一道一道的伤痕,前胸后背手腕,都是那个疯女人的杰作,皮带,木棍,藤条,因为她委屈,她恨,她不甘,于是她把所有的愤懑都发泄在我的身上
她还拿毛巾勒我的脖子,一边勒一边说爱我,我跪在地上不停地喊妈妈救命,救命,可是她却越勒越紧,越勒越紧,勒的我都没有办法呼吸,勒的我一看到绳子就想吐。
她身上戴着各种男人送的首饰,那些金光闪闪的首饰是耻辱的象征,是引诱人堕落的毒苹果,那些水性杨花的女人,毫无礼义廉耻,她们只能给别人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和耻辱,卑劣的生物就应该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掉!」
他一开始还能冷静讲述,可是后来越说越激动,童年的痛苦经历如一道永不能愈合的伤口,每每想来都让他怨愤不已。原本凌厉的面部变得扭曲狰狞,他伸出拳头猛地砸着墙壁,雪白的墙壁被砸得咚咚作响。
我静默地看着他逐渐发疯,不发一言,眼睛却不时瞟向不远处的白瓷瓶。
「你跟她们不一样,无论我怎么示好,怎么表现,你都不曾多看我一眼,你越不爱我,我越爱你。」他喘着粗气,将我牢牢抵在墙上,眼神灼热而迫切,正待我蹙眉的时候,下巴却突然被一双手狠狠捏住,他低头咬上我的唇。
我闷哼一声,却没有反抗。可能是我突如其来的乖顺让他很是欣慰,他慢慢放松警惕,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个得之不易的吻。
我突然睁开眼睛,胳膊顺着墙壁慢慢滑动,伸手握紧花瓶,屏息靠近,猛地往他头上一砸,只听哗啦一声,花瓶破碎,他捂着脑袋从我身上离开,我一鼓作气往他两腿中间猛踢一脚,趁他吃痛的机会,撒腿就往大门口跑去。
我呼哧呼哧跑到门边,握住门把手,往外一拉,门竟然纹丝不动。
我又拉了一下,结果还是没开,我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门早就被我锁住了,你今天哪儿也去不了。」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
我惊恐地转身,还没来得及出声,脖颈就被套上了一条冰凉的金属丝。
我挣扎着用手指去抠嵌入脖颈的金属丝,可是没有用,那条丝线就像跟脖子粘在了一起,根本掀不起来,无所适从的手指在脖子上抓了道道血痕,金属丝却越勒越紧,越勒越紧,紧的像要把我的脖子勒成两半。
我眼球暴突,努力张大嘴巴,可感受不到丝毫空气,力气一点点被抽空,刚开始腿脚还能挣扎扑腾,可渐渐身子就软了,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眼前的人影渐渐模糊。
「别怕,真真,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嗓音平稳,温柔如一汪静澈的春水,手上却是越勒越紧,完全不给我丝毫喘息的机会。
我被迫仰着头,血线顺着脖颈滑落到地上,吧嗒吧嗒,在地上开起一朵小小的血花。
「真真,我会把你的骨灰制成一颗钻石,时时刻刻戴在身上,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一滴泪从腮边滑落,卫荷嗓音干哑,他用粗糙的指腹去抚摸我的脸,黯淡的目光平静到近乎冷酷。
一声巨响,一队警察破门而入,三四个警察一拥而上将卫荷制住,我脖子上的金属丝被扯掉,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勉强睁开眼,刘长鸣焦急的脸映入眼帘。
我动了动嘴唇,还来不及回应,又晕了过去。
13
刘长鸣来电话的时候,因为卫荷在旁,我便急中生智想了一个办法。
我讲电话的时候,悄悄用手指把话筒孔堵住,旁人看着我一直在跟人交谈,其实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听不到声音,我只在关键地方松开手指,留下救命讯息。
卫荷在旁听着好像是说清洁剂的事情,刘长鸣听到的却是:「请尽快到我家来,等你救命。」
挂断电话后,刘长鸣便马上报了警,警察才能及时赶到,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警察搜查了书房,从书架里找出了黑色木盒,里面发现了受害者遗物,还在车库中挖到了秦娜和傅云的尸体,卫荷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等待他的将是严厉的法律制裁。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又回到了江北市,虞一白仍然昏迷不醒。
我每天都去医院照顾他,为他翻身洗脸,陪在病床前跟他说话,给他讲以前的趣事,为他朗读最喜欢的诗歌,尽管每个人都说,他已经不会醒来了,可是我依旧每天坚持着。
清早,晨曦刚刚拉开帷幕,我已经坐在了病床前,我将诗集捧在手中,一字一句给他朗读,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沉沉地睡着了,呼吸清浅,柔和的睡颜透露着温润和清雅。
「有一个未来的目标,总能让我们欢欣鼓舞,就像飞向火光的灰娥,甘愿做烈火的俘虏。
摆动着的是你不停的脚步,飞旋着的是你美丽的流苏,在一往情深的日子里,谁能说得清,什么是甜,什么是苦。」
我放下诗集,沉静地看向窗外。
翠绿的柳树抽出了嫩芽,红艳艳的桃花灿若朝霞,春暖花开,又是新的一年,又是新的希望。
(全文完)
作者: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