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村怪谈
白夜暗涌:人性的双杀游戏
乡村夜晚的七点,远远近近的灯光如同鬼火明灭。
我就着晦暗的灯光,正在翻阅今天白天收上来的调查问卷。
问卷中忽然凭空多出来一张调研指南,上面用鲜血写着一行字:
不想死的话,马上离开!
1.
陆沉陆沉我想起白天村子里那些调皮的孩子,我想,或许是哪个孩子的恶作剧吧。
可是往下翻,忽然多了第二页。
《福寿村调研指南》
乡村调研时,请严格按照以下指南行动:
(1)福寿村有两个出口,供村民日常出入。但是不建议你从出口出去,因为出口从不开放。
(2)村民邻里团结,相亲相爱。绝对不会出现尸体。若是无故发现尸体的时候,请不要惊慌,这很正常,可以「吃掉」她们。
(3)福寿村村民十分好客热情,遇到困难请尽情求助。但是只能求助牛、马、狗,因为它们才是你的同类,人类并不是你的同类。
(4)福寿村山泉水清甜甘霖,完全无污染,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一定要记住,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没记住的话,喝了水你会有生命危险。。
(5)……
我手指上沾上了黏黏的红色液体。
我抬起手,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咸腥咸腥的,似乎并不是红色墨水……
更像是,鲜血?
想到这里,我的心跳瞬间失控。
我飞快把这页指南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又把垃圾袋系好放到门外,心里才轻松了一些。
但是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样处理不妥。我应该留着这页纸,拿给村长看,让村长把恶作剧的人揪出来。
想到这里,我打开门,想把垃圾袋拿进来。
可是刚打开门,我就看到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从脖子、背部和腰三个位置被折成了三折的怪人。
她的脖子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软软地耷拉着,稀疏的长发跟着垂下,露出斑斑点点的头皮。
背上半部分夸张地隆起,在瘦骨嶙峋的身躯上,像是平地上突兀的坟丘。
腰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一直到膝盖以下。
她正在垃圾袋里拼命翻找着什么,周围全是她扔出来的连七八糟的垃圾。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
她的脖子没动,只是脑袋像是上升的气球那样抬了起来。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她一下子从三折变成了四折。
她的黑眼珠拼命往上翻着,似乎是想要看到我。
我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
这太诡异了,恐惧感像是一条冰冷的蛇,顺着脊梁骨贴了上来。
我想跑,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一动不动。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到了她的脸。
我今天白天见过她!
在村西老李头家里调研,全家福照片上,她抱着孩子站着,是老李头老伴儿。
可是据老李头所说,她现在应该在县城里帮儿子带孩子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她忽然冲我伸出来手。
我一下子忍不住了,尖叫一声推开她,拼了命往外跑。
2.
不知跑了多远,我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他伸手想扶我。我惊魂未定,看到伸过来的手,下意识继续逃。
「顾老师,顾老师!」
他在我身后喊着。
熟悉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是村长朱权,白天的调研基本上都是他带着我走访的。
「顾老师,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我。
山风吹过,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湿冷黏腻。
「我……」
我咽了一下口水,嘴唇开合数次之后,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在房间门口看到了老李婶子。」
「什么?」朱权瞪大双眼,「可是老李婶子明明已经走了…走到县城看孙子了啊?顾老师,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不确定,因为我看到的……」我神色复杂地看了朱权一眼,「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人。她折成了……四折。」
朱权明显一怔,斩钉截铁说:「你肯定是看错了!」
我被他这样的眼神刺激到,有些气不过:「那你跟我回去看。」
我拉着他一路回到我暂住的村委大队院。
可是原本被扒拉得乱七八糟的垃圾袋,现在竟然完好无损地摆在门口。
连遍地的垃圾都被收好了。
朱权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发誓,刚才我真的看到了人。」我三指指天,「用你们这边的习俗老说,我要是骗你,我就生不了儿子。」
朱权看我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提出村委大院里有装的监控,可以陪我去看。
可是监控录像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把垃圾放到门口,关门又开门,接着呆立在原地,最后惊恐万分地跑掉。
像一个疯子。
「顾老师,」朱权迟疑地看着我,「我知道你男朋友前段时间出车祸了,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我愣在原地,不知怎么回答。
刚才推开老李婶子时冰凉黏腻的触觉还没有消散,怎么一切都消失了?
「应,应该是吧。」面对监控,我不知道再怎么解释。
朱权看起来也松了一口气:「哎呀,就是说嘛,老李婶子这么多年一直在县城儿子家,怎么可能突然回来。一定是你看错了顾老师。」
「也,也许吧。」我讪讪的,「对了,你来这边做什么?」
朱权眸色一沉,眼神闪烁:「老李头让我来请你去家里吃饭。」
「不用了。」
我深知一个年轻女性独自在乡村调查时可能面临着多少危险:「我带了自热小火锅。。」
朱权脸上一闪而过失望的神色,但是下一秒又点了点头,很自然地说:「好,那顾老师你早点休息吧。」
没多久,朱权又回来了,还扛着一桶水。
「顾老师,我们村的山泉水特别好,我给你打了一点,你喝吧。」
「谢谢,放那边吧。」
朱权却十分殷勤地给我倒上水,还把杯子递到我面前:「顾老师,快喝,可甜了。」
「谢谢,我现在不渴。」
这句话不知哪里惹怒了他,朱权忽然猛地把杯子放下。
「我辛苦扛来的,你必须喝!」
面对一个暴怒的成年男人,我无法反抗。
只能慌乱地抓起杯子:「我喝,我喝,你辛苦了。」
朱权看着我喝了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3.
我没多想,以为朱权只是觉得自己的好意没有被人领情。
朱权走后,我就直接锁上了门,继续检查问卷。
这毕竟事关我的毕业论文,而且也是我男朋友陆沉的心血。
至于老李婶儿和那张诡异的指南,可能刚才,都是我的幻觉吧。我定下神来,把检查无误的数据都录入到电脑中。
忙完一切后,已经到了半夜两点多。
窗外孤月高悬,冰冷冷地像是弃妇哭泣的怨眸。
刚准备睡觉,我发现我的电脑下面压着一张纸。
周围的空气好像一下子被抽尽了,我顿时喘不上气。
我颤抖着手把那张纸拿出来,正是被我丢掉的《福寿村调研指南》。
皱巴巴的纸团已经被展开了,上面还多了四个字:你为什么不听话离开?
我几乎已经想象到,折成四折的怪物,蘸着自己的鲜血,用苍白发青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这四个字,然后在放到我的枕头下面。
那么,如果刚才她进了我的房间,现在的她,在哪里?
我僵硬地从纸上拾起视线。
我看到熄灭的电脑屏幕上,倒映出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4.
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我的脊梁骨往下流。
老一辈人说,要是有奇奇怪怪的东西跟在身后,一定不要回头。
我僵在原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倒影一点点放大。
这就意味着,她在慢慢靠近我。
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我高高举起电脑,飞快转身。
我不是什么道士、法师,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我比搬砖还沉的 ThinkPad 给她一个物理超度。
然而,我身后什么都没有。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不可思议地把电脑放下,电脑屏幕上,再一次出现了人影。
这次,她甚至已经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感觉浑身都冷了。
我僵硬的转头,果然在肩膀上发现一只关节肿大到诡异的手。
全部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头上,我飞快往门外跑。
可是我把门锁了,不得不花费时间开门。
我惊慌地回头,没有人在身后。
可是低下头,那双手就明明白白地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低头,她在。
我转头,她就消失。
电影《咒怨》里那种恐怖的既视感将我紧紧裹住,我喘不过来气了。
门终于打开。
我拼命往村委大院外面跑去,不管怎么样,先去村长家里借宿一晚吧。
这个村委大院,太诡异了。
可是村委大院坐落在村外,村长家离我很远。
深夜的乡间小路上,未经任何修建的枝丫像是张牙舞爪的累累枯骨,伴随夜猫子呜呜咽咽的叫声,我几乎要崩溃了。
这时,我身后忽然驶来一辆破旧的车。
明亮的车灯像是创世纪的光。
我急忙挥舞着双手拦车:「老乡,老乡,停车!停车!」
车子停了下来,我急忙打开车门钻进去。开车的是个妇女,虽然也是农妇打扮,但是看起来消瘦斯文,还带着眼镜,和村里的农妇不太一样,我平白无故对她多了一丝信任感。
「老乡,我是省里来调研的学生,你能不能把我送村长家去?」
她没说话,我以为她听不懂普通话,又用刚学的蹩脚的方言重复了一遍。
可她不回答我的话,而是点开了音乐播放:「春离夏替秋去冬来,一口火嘞一口水,旱泽龙王猪来塞口,堆蚊立兮垒蛆碑,黑啊、白啊
妹妹你快快睡啊,摸摸你小额么头,梦里莫撞上鬼……布儿堵住我口,绳儿困住我双手……」
这首歌的伴奏和歌词都太阴间了,我苦笑着请求她:「大姐,能不能把音乐关了,太吓人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行驶的方向,好像并不是去村子的方向。
而且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听到汽车的引擎声!
那这辆车,是怎么开过来的?
我的汗毛一下子立了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摸到门上的拉手,想趁她还没反应的时候跳车。
可是,我刚一碰到拉手,她忽然转过了头,对着我轻轻一笑:「小妹妹,你……」
伴随着她这一笑,她的眼镜镜片忽然分崩离析,碎片直直地扎进了她的双眼中。
原本清秀的双眸,瞬间鲜血淋漓,两行血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
5.
门终于打开。
偏偏她的唇角却依旧诡异地上扬着:「请你乖乖坐好。」
她的声音很空灵,要是不是出于这样恐怖的场景中,我会觉得她适合唱女中音。
但是在这样的深夜里,我听了只想逃。
我飞快拉开车门跳出去,山间小路崎岖不平,落地的时候我打了个滚,头撞上了路边的石头。
可是我根本顾不上疼。
我一瘸一拐地继续往村子那边跑去,群山苍茫,四野静寂。
乡间最近几年才推广了火化,漫长的岁月中,从来都是把尸体丢进棺椁中埋进土里。所以四下的坟茔中,盈盈鬼火点点闪烁。
我努力安慰自己这只是磷在闪烁,但是小腿肚还是紧张到一阵一阵地转筋。
6.
我强忍着疼痛又跑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了几处院落。
我选择最近的拿出院落走上前敲门:「有人么?可不可以开一下门?我是省里来调研的学生,村委大队院不能住了,我能不能借宿一晚?」
话音未落,便从院子里传来「笃笃笃」的声音和脚步声。
「进来吧,姑娘。」
给我开门的是一个老婆婆,满头白发,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给我打开门。
终于见到了一个正常人,我的心一下子回到了胸膛里。
她给我倒了一杯热水:「姑娘啊,大半夜的怎么跑出来了?」
我本想把遇到的怪事全都说出来,但是考虑到老年人的身体和精神承受能力,我决定还是不说了。
「没什么,就是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想找个人家借宿一下。」
「小姑娘家家的,再怎么害怕也不该在半夜乱跑,外面更危险!」她盯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精光,「要早先回家!」
「嗯嗯。」我听话地点头,「谢谢奶奶提醒。」
放松下来后,我才觉得头钻心地疼。
「奶奶,能不能把灯打开啊,我刚才摔到头了,我想看看伤口的情况。」
「灯啊,行。」
「噗簌——」一根火柴被擦亮,老奶奶把火柴凑近蜡烛。
竟然没有电灯么?我在心里嘀咕,虽然这个村子确实很偏僻落后,可是早就通电了。
真奇怪。
不过毕竟是老年人,可能是比较节省,不愿意交电费吧。
借着如豆的灯光,我打量着房间的摆设。
房间里的一切都非常古朴,八仙桌、太师椅、凳墩,仿佛是民国时期的客厅。
「您家装潢挺富贵啊。」我礼貌性地赞扬了一句。
老奶奶接话,只说让我早点睡,明天就走。
我忙不迭答应,生怕给这位年迈的老人添麻烦:「明天一早我就走,今天晚上真的是打扰了。」
「你明天往哪走?」
「我?」我顿了下,「调研完就去村口坐车回去。」
「不行!」
老奶奶一下子瞪大双眼,拐杖狠狠敲在地上。
「你说的什么调研,我不清楚,反正不能继续了。村口也不能去,你不知道村口从来不放人吗?」
「都说了是村口怎么可能不放人出去……」
我下意识接话,但是忽然间,我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7.
这是那张《福寿村调研指南》上的第一条,老奶奶怎么会知道?
血一下子冲到头上,我的脑子嗡嗡叫着。
「我去给拿一床被子给你盖啊,早点休息。」
我小心翼翼地抬眸,往老奶奶那边看过去。
我发现,她走路的时候,脚竟然不沾地面!
「不用了奶奶,我要不然还是去村长家吧,不给您添麻烦了。」
我颤抖地说完,尽量镇定地往门口走去,生怕被她看出来什么异常。
「不行!」
她忽然大喝一声,瞬间走到了我身边。。
与其说走,其实倒不如说是飘。
我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她抓住了手腕。
「什么村长,都是害人的鬼,你必须留在这里!」
我的手腕被她攥得生疼,像是要断了一样。
随着她的用力,我看到她手背上出现一道裂痕。
随即,那裂痕分裂出无数细小地纹路,一路往上,爬满了她整张脸。
鲜红的血液顺着这些裂痕,一点点渗了出来,织成了一张血网。
恐惧感像是一双大手,牢牢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睡觉吧姑娘。」
嘶哑的声音从她的喉咙中传出来,像是一具残破的老风箱。
随着她嘴唇的开合,她脸上已经四分五裂的皮肉一块一块坠落。
这一幕放大在我的眼前,胃里瞬间开始翻江倒海,我弯下腰,「哇啦」一声向前吐了出来。
令人意外的是,她似乎是很怕溅上我的呕吐物,松开我往后退了一大步。
我趁此机会,撞开门跑了出去。
8.
「小姑娘,别走。。」
身后响起她催命一般的声音,她的嗓音苍老喑哑,像是锋利的铁板一样划过我的耳膜。
拐棍「笃笃笃」的声音越来越近,她脚不沾地,飘得很快。
我死死咬着呀,使劲浑身的力气往前跑。
「不要抓到我,不要抓到我。」
可是下一秒,一只手就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小姑娘,跟我回去。」
她贴在我的后脖颈上,幽幽地吐出一句话。
按理说,靠这么近说话,会有吞吐的气息,可是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气。
巨大的恐惧之下,我凭空生出一股力气,疯狂驱动双腿往不远处的院落跑去。
「救命啊,救救我!」
听到我的呼救声,前面一个院子里亮起了灯。
我来不及多想,迅速朝着那个院落跑去。
「开门,救救我,有东西在追我!救救我!」
我边拍门边回头看,她距离我越来越近了。
她身上的皮肉已经所剩无几,只有零星的几块挂在白森森的骨头上,看起来就是一个拄着拐杖飘动的骷髅。
「小姑娘,跟我回去——」她冲我伸出手。
我使劲往后缩,但是后面是紧闭的大门,我已经无处可躲了。
「别碰我啊……」
我眼睁睁看着她的手伸向我,我要哭了。
9.
就在她快要碰到我的那一刻,我身后的大门忽然开了。
一只胳膊伸出来,把我拽了进去。
接着,门「砰」一声合上,把那具白骨隔在了外面。
我来不及平缓心情,惊魂未定地从门缝中往外看,生怕她再凭借什么异乎寻常的本领闯进门来。
「不用看了,她不会进来的。」
耳边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我这才注意到,刚刚救我的是个小姑娘。
扎着马尾辫,看起来就是高中生的模样。
「你……也看到了?你不害怕么?」
「怕什么,见惯不惯。」她瓮声瓮气地说,嘴唇开合幅度特别小。
「跟我来吧,等到天亮再说,现在你是安全的。」
我盯着她的双脚,确定她是踩在地上的,心跳才慢了一些。但是由于我今天实在是见了太多古怪事,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我伸出手,轻轻碰了她一下。
「嗯?」她哼了一声。
还好,她是热的。
「没事没事。」我讪讪地收回手,扯开话题,总不能告诉她我是在确认她是不是活人,「怎么你还没睡觉啊?」
「作业,高三。」她言简意赅地吐出几个字。
「真辛苦啊。」我由衷感慨一句。
她没说话,把高冷贯彻到底。
一进门,她就从柜子里抱出被褥给我打了地铺。
「我睡地上。」
我忙不迭说,并且主动上前帮着她铺床。我还借机理她近一些,确实感觉到了她的呼吸和体温。
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脏,终于落回胸腔。
「你说见惯不惯,你们村,是一直都有这样的怪事和怪物吗?」
「嗯。」她点头,「自古就有。」
「天呐。」我轻呼一声,这一次的经历,真的是彻彻底底地推翻了我建立二十多年的世界观了。
我还有很多疑问,但是考虑到小妹妹明天要上学,还是忍住了:「妹妹,关灯睡觉吧。」
「嗯。」她嘴唇不动,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我注意到她的嘴唇看起来异常地鲜红,像是涂了大红色的口红,和她年轻青春的打扮完全不符,突兀极了。
可能就是单纯地气色好吧,毕竟年轻嘛。
我摇摇头,努力驱散脑海中混乱的想法,反正已经确定她是活人了。
躺下来之后,疲惫一下子蔓延到四肢五骸,可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折成四折的老李婶子、飞进眼睛里的玻璃碎片和寸寸剥落血肉的骷髅架子。
她们三个,像是放走马灯一样在我的脑海中盘闪过。
我叹一口气,翻了翻身。
无意中,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小妹妹。
她仰躺在床上,可是脑袋却以不可思议地角度侧放着。
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闭上的眼睛在下面,睁开的眼睛在上面,看起来像是专门监视着我一样。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颤抖着声音说:「妹妹,你睡觉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话音未落,小姑娘的眼皮「刷」地合上了。
10.
我顿时觉得她十分古怪。
「那个……」我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说,「要不,我还是去村长家吧,就咱们两个女孩字,我觉得挺不安全的。」
「不可以。」她猛地睁开眼,「村长是害人的鬼,你不能去。」
这个措辞,和刚才白骨奶奶的措辞一模一样。
我赶紧爬起来,不管她是人是鬼,总之我是不能继续和她待在一起了。
「我不能打扰你休息,你都高三了,我先走吧。」我慌乱找着理由,连鞋都来不及穿,往门外冲去。
「不行。」她在我身后大喊,听起来十分撕心裂肺,「不行,啊!」
听着小妹妹这样声音,我于心不忍,回过头想和她解释。
可是,我却看到了吓人的一幕。
她的嘴从唇角一直裂开到耳畔,两片嘴唇上扯出来密密麻麻的丝线,牙齿上还带着血红。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说话时一直不怎么开合嘴巴了。
她的嘴巴,被人用线缝上了。
「你你你……」我颤抖着双手,指向她的嘴巴,「你的嘴……怎么了?」
她愣了下,像是没反应过来。
我指了指她身后的镜子:「要不,你照照镜子吧。」
她顿了下,身子没动,头缓缓转了 180 度。
我的心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啊,被你看出来了啊。」
她转回来,勾起唇,诡异地笑了。
跑!
我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我拼命往外跑,但是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可是门明明没上锁啊,莫非是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我被这个念头吓一跳,赶紧趴到门缝上往外看。
正好和门外黑洞洞的眼窝对上视线。
白骨奶奶,顶着门,也在偷偷看着我。
11.
我僵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
前面是白骨奶奶,后面是国产裂口女,还是能 180 度转动脑袋的那种。
绝境,死路一条。
我恨不得现在干脆晕过去。
可是在强烈求生欲的刺激下,大脑依旧高速运转着。
「快点回来,姐姐,回房间里来,不要走。」
裂口妹妹一步一步逼近我,向我伸出手。
我飞快地环视四周,发现旁边的围墙上,竖着一个梯子。
我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往梯子那边跑去。我有恐高症,但是我却爬得飞快,然后直接从围墙上翻了出去。
「噗通」——我落到了地上。
落地的瞬间,我的鼻尖忽然嗅到了混杂的气味,泥土的潮湿、苔藓的腥甜、腐木和微生物的臭味扑面而来。
明亮的月光倾斜而下,我茫然的环顾四周。
哪里有院落,我正坐坟场里,身边是一新一旧两个慌坟。
我两眼一黑,差点直接晕过去。
12.
不行,这个地方是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虽然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这些奇怪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用科学和常理来解释了。
我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村子。
但是我的数据和电脑还留在村委大院里,丢失了数据无法毕业倒是其次,主要是这次的调研也是我男朋友陆沉的心血。
如今他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我们两个过去多年的研究做出来成果,拿给他看。
万一……万一他真的去了,也能瞑目了。
想到这里,我忍住泪水,深吸一口气,想回村委大院去拿东西。
可是我抬头环视一圈,竟然发现我身处山沟之中,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
好在浓稠的夜色越来越淡,天边隐约有青白色的光亮透了出来。
凭着直觉,我摸索着往村子的方向寻去。
我累极了,头上的伤口也钻心得疼,翻墙跳下来的时候,还被墙上玻璃碎片划了许多伤口。
我强撑着精神,一步一步往村子里走,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远处的村委大院。
「啊——」我长叹一声,舔了舔龟裂的嘴唇,咬牙往前方挪去。
天越来越亮,雾气也渐渐繁盛。原本已经清晰可见地村委大院,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我在大雾中迷失了方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人并不怕绝望,最怕的是给了希望又让希望破灭。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摊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出声。
「淼淼,顾淼。」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清越如风,温润似水。
我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是我的男朋友,陆沉。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上上下下检查着他,「你的伤都好了么?你能下地走路了?」
他伸出手,轻轻擦干我的泪水:「来找你的啊。」
所有的委屈和害怕一下子涌了上来,我扑进陆沉的怀里,放声大哭。
「别哭,怪我来晚了。」他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来的时候你还昏迷着,医生说你可能……不太好了,怎么才三天,你就能下地走路了?」我担心极了,「真的没事么?」
「没事的,淼淼。不要担心我。」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我有点生气地打断他,「就算是出院了也不该来这么偏僻的地方找我啊,你怎么来的?你明明晕车。」
他笑了一下,往日清澈阳光的眼眸中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我想,我是跨过时间和空间来的。」
「搞什么啊?」我轻轻打了他一下,「干嘛说这样奇怪的话。」
「没有啦。」他笑笑,低下头吻了吻我的额头。
浓雾渐渐消散。
「对了,我今天在这个村子里遇到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了,你跟我回村委大院,拿上电脑咱们赶紧走。」
他抓住我的手,轻轻摇摇头:「不要去了。」
「数据都在里面,是你的心血,很重要的!」
「对我而言,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听起来仿佛就像是我们要永别了一样。
「淼淼,」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塞到我手里。
我认出这张纸,是《福寿村调研指南》。
「你怎么会有……」我哑然。
「按着纸上说的,不要回村委大院,也不要从出口出去,翻过这两座山,往前走,不要回头,一定不要回头。」
我被不安的海洋淹没:「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么?这里很奇怪的陆沉,陆沉你跟我一起走……」
可是陆沉的身体却渐渐地透明,越飘越远,越飘越高。
「陆沉——」
我拼命奔向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可是却只能抓到了空气。
13.
「陆沉——!」
我大喊一声,一下子睁开眼睛。
在我身边,围着我的爸爸妈妈,还有警察、医生、护士。
「淼淼,我的儿,你终于醒了,你吓死妈妈了……」妈妈扑到我身上,眼泪唰唰往下掉。
我爸在旁边,也跟着拭泪。
「我这是,怎么了?」我艰难地问,嗓子里像是塞进了铁砂,艰涩生疼。
「是这样的顾小姐,你晕倒在和福寿村相隔两座山的国道旁边,被路过的背包客送到了医院里。医生经过检查,发现你身上有多处伤痕,并且在体内检查到了迷药的成分,警方便介入了调查。」
「经调查,你在进入福寿村调研的当天晚上,村里的李明由于老伴儿长期住在儿子家里,李明的欲望得不到发泄,便对你萌生了歹意。村长朱权被李明贿赂之后,企图诱骗你去李明家用餐。被你拒绝之后,又在你的饮用水里下了迷药。」
「下药之后,李明和朱权去商谈贿赂金额,同时等着药性发作。不知为何,中了迷药之后,你竟然逃了出来。顾小姐你的运气很好,嫌疑人发现你失踪之后,在福寿村前后两个路口堵着你,而你选择了从山里翻走,成功避开了围堵。但是,你是怎么托着重伤的身体翻过了两座山,这其中的详情我们也还没有弄明白。」
我怎么托着重伤和中了迷药的身体翻过了两座山?
我是按着陆沉说的,翻过了大山……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妈,陆沉……怎么样了?」
「陆沉……」妈妈不忍地看着我,「他,他在你被人救起来的当天,就走了……」
我的泪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14.
从那之后,我便相信了灵魂的存在。
我也相信,从我们身边离开的所有爱我们的人,都会在另一个世界默默守护着我们。
我痊愈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去了音乐界。
「春离夏替秋去冬来,一口火嘞一口水,旱泽龙王猪来塞口,堆蚊立兮垒蛆碑,黑啊、白啊
妹妹你快快睡啊,摸摸你小额么头,梦里莫撞上鬼……布儿堵住我口,绳儿困住我双手……」
大屏幕上滚动着对歌曲的解析:歌曲《盲山》,同名电影《盲山》,讲述大学生拐卖进深山的悲惨故事……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电光火石的片段。
中了迷药之后,我的记忆缺失了一些,但是这首歌,我却觉得莫名其妙的熟悉。
似乎,似乎是在福寿村?
对,没错,在福寿村,那天晚上,我上了那个女人的车后,车上正在播放这首歌。
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在我的脑海中飞快地各归原位,然后一副诡异而悲惨的现实图景,完整地拼凑在了我的脑海中。
是那些古怪的女人们,把我从村委大院中赶了出来,并极力阻止我去找村长,为了让我离开,甚至还用「鬼车」送了我一段,她们想提醒我,我也要即将被拐……
陆沉是以灵魂的方式出现在了我身边,同理可推,她们就也是灵魂。
那么老李婶子就不是多年住在儿子家里,而是,死了。可是村子里的所有人却众口一词说她是去了儿子家里。
我颤抖着双手拨通警方的电话:「喂,公安局吗?我要报警,福寿村涉嫌拐卖和谋杀。」
15.
根据我的描述,警方从老李婶子这条线入手,顺藤摸瓜查出了所有真相,所有涉案人员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见过的四个古怪女人的灵魂,原来都是福寿村村民从外地拐来妇女,因为各种原因,最终殒命。
老李婶子,姓名已经无法得知,嫌疑人李明交代是他从外地诱骗回来的。老李婶子一辈子吃尽了苦头,常见累月地下田插秧累到颈椎严重变形,腰也直不起来。儿子结婚后,她觉得再无牵挂,向李明提出离婚,却被嫌疑人李明在气急之下勒死。
——所以出现在我面前的老李婶子被折了三折,一折被勒断的脖子,二折病变的颈椎,三折再也直不起来的腰。
开车的眼镜女,系下乡支教的女大学生赵瑾,被福寿村光棍韩新亮玷污,挣扎中眼镜被打碎,镜片飞进眼睛中,造成双目失明,随后羞愤自杀。
——所以我会看到镜片飞进她的眼睛中。
高三女生刘晓萌,补课回家的被福寿村村民、嫌疑人冯三全绑回大山里。由于她不肯的屈服,终日反抗谩骂,被冯三全残忍地用鱼线缝上了嘴巴。
——所以她无法张开口说话,用力张开后,会扯出来鱼线。
另有无名尸骸一具,已经完全白骨化。村民按照坟丘的位置推断,系村长朱权的奶奶。老人是否是拐卖而来已经无法考证,只知她生前度日艰难,为牛为马,终日操劳,脚不沾地,最终累死。
我听着警方的描述,只觉得浑身发抖。
或许原本这些人都会有平淡幸福或精彩纷呈的人生,却被福寿村葬送了一辈子。
我也终于明白《福寿村调研指南》上那句,「请求助于牛马,牛马是你的同类」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福寿村这些被拐来的女人们,从来没有任何人格和身体上的尊严,她们是劳作和生育的牛马,可以随意驱使、随意伤害,致残、致盲、致哑。
我泪流满面。
番外:
《另一个世界的麻将局》
老李婶子:哎呀,终于来新人了啊,小陆快坐,晓萌不打麻将,你来了我们就不三缺一了。
赵瑾:婶子啊,来新人又不是好事,你不要笑得这么大声。
陆沉边笑边坐到麻将桌前:让你们去提醒淼淼,你们吓唬她干嘛啊?
刘晓萌:陆沉哥哥,你这是冤枉人啊,还不是因为你给淼淼姐的提示不够明确。我为了不吓到淼淼姐,学着活人呼吸,还涂上口红盖住嘴上的线呢。
陆沉打出一个东风:没办法啊,不能直白地透露,不然会被阴界法官揪住小辫的,只能隐晦地提醒。
白骨奶奶:气死我了,警察都来了竟然查不出我的姓名,我叫冯若初啊,多好听的名字!可怜我到现在还是无名鬼。
陆沉:别气了冯奶奶,改天你去给淼淼托个梦,她会祭奠您的。
冯若初:还是你去吧,我怕再吓到她。
陆沉轻笑着摇摇头:我就不去了,省得她再想起我来,她这个人啊,特别爱哭……唉我说这个干嘛,打麻将啊姐姐们!
被顾淼珍藏在抽屉中的《福寿村调研指南》,第五条指南终于补充完整。
5.淼淼,我爱你。但是请你忘掉我,好好生活。
陆沉。
(全文完)
九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