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诈
孤夜觅凶
1
敲诈刑风是我的主意,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他。
刑风是家媒体公司的老板,我妻子于梦是她的下属,她是个有梦想的写手,只想写真实的生活,但刑风只让她追热点。
前段时间我们市里出现连环杀人案,杀人犯一直没落网,为自媒体贡献了不少流量,连带着于梦也跟着忙了起来。
这段时间我失业,这个家是用于梦微薄的工资支撑。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她从不说自己多辛苦,每天深夜回家倒头就睡,日常生活也小心翼翼,从不让我想起自己的无能。
于梦没日没夜地加了两个月班,写了近百篇稿子,为公司狠收了一波流量,一度成为头部媒体。
刑风很看重于梦,单独请她到城里最好的饭店吃饭,还扬言要给她一个惊喜。
「小梦啊,你干得不错。但是想做得更好,能力不是最重要的。」刑风拿出张房卡推给于梦,「你明白我意思吧。」
「明白。」
于梦把杯中上好的红酒泼向刑风:「你他妈也明白我意思吧。」
第二天,刑风一纸邮件把她开除。理由是她年纪大了,不适合这份工作,而且他还收回于梦稿子的版权,只给了她可怜的底薪。
「你写的那些东西质量也不高,找个大学生就能完成,但是公司还是很体恤老员工的,去年年会抽奖还剩下不少行李箱,来,你可以自由选择颜色,但只能选一件。」
于梦说当时她就想抡起办公椅往刑风脑袋上砸,刑风却贱兮兮地伸长脖子。
「小梦啊,公司的决定完全合规合法。但你要是砸下来,可就违法了。」
于梦喝得酩酊大醉,酒后失言怒骂刑风卸磨杀驴,不然我还不知道她这几个月过得这么辛苦。
我帮她收拾这些破烂时发现了一个 U 盘,都是些无用的行政文件,除了一个文件夹。
里面有很多女人的裸照和视频,她们大多数都沉睡着。男人面部打了码,从声音判断,于梦确认这就是刑风。
「告他!」于梦义愤填膺,「这是铁证!」
「不,这是钱。」
于梦很犹豫:「敲诈是违法的。」
「我们是替那些被偷拍的孩子惩罚他,再说这不是敲诈,而是讨薪。」
于梦被我说动,给刑风匿名发了邮件,附上一张 U 盘里极有代表性的照片。
刑风很快就回复:「你们要多少?」
我算了下,这些年刑风拖欠于梦的稿费,差不多 20 万。
只是发邮件时于梦手抖了一下,多打了一个零,于是 20 万变成了 200 万。
在我们的忐忑中,刑风干脆地回复:「可以。明晚来明珠别墅 14 号,一手交钱一手删图,只能你自己来。」
2
晚上十点,我把于梦送到明珠别墅区。刑风的豪宅就在别墅群角落,黑黢黢的,像个不怀好意的巨兽。保安举着手电慢慢离开,下次巡逻到这,至少二十分钟。而于梦跟刑风一手交钱一手删照片,顺利的话
5 分钟就搞定。
路上于梦还有些犹豫,一见别墅,她瞬间火大。
「妈的,丫不给我钱试试!」
检查好事先准备的防狼喷雾和警报器,于梦跟我击了个掌,义无反顾地下车直奔 14 号别墅。
太顺利了,我忍不住想起有钱之后的场景。二百万足够我们在这个城市平平安安生活到老,而且我偷偷把图片备份过,也就是说,刑风能给我们的也许不止两百万。
我足足畅想了十几分钟,别墅灯一直没亮,正焦急时,于梦打来电话,听筒传来尖叫。
「老公救我!」
紧接着是男人的骂声,夹杂着信号不好的杂音,随后电话挂断。
我拨过去,电话无人接听。
即便有了喷雾和报警器,女人在男人的体力面前也于事无补,刑风痛快的态度迷惑了我们,让我忘记他还有狗急跳墙这一招。
我一脚油门冲破别墅区围栏,直奔 14 号。
别墅正门没锁,我一边呼喊于梦一边冲进屋内,没人应答。
我摔了个跟头。脚尖上残留着刚才的触感,外层柔软,内里坚硬。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哆嗦着打开手机闪光灯,刑风的尸体慢慢出现在灯光中,满脸是血。我把手指凑近他鼻孔,没有呼吸。
我爱她,我不能失去她,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于梦说过,刑风招待的客户是个做旅行箱的老赖,用很多旅行箱抵尾款。箱子质量极差,堪称废物。
这笔尾款现在就杂乱堆在别墅墙边。
我用衣袖擦拭了于梦可能留下的指纹,挑了个崭新的旅行箱,也算原汤化原食了。
刑风的身材很高大,骨架也大,我试了好几次,都没法把他完整地塞进行李箱,勉强摆成坐姿堪堪塞进去,箱盖关不上。
去你妈的。
我跳上箱盖用尽全身力气蹦了几下,咔吧一声,或是几声,尸体像瑜伽高手一样柔美。
拉好拉链,我也累软了。
「老公!」
于梦突然从黑暗中现身,猛地扑到我怀里。她吓坏了,纤瘦的身体不断颤抖。
「你怎么才来啊。」
「不哭不哭,别担心,我已经处理完了,咱现在就走。」
「可我还没见到刑风呢,手机没信号也联系不上他……」
我猛地推开于梦,于梦惊愕过后,摸索着打亮别墅的电灯开关,我这才看清,墙上挂着很多刑风的照片,确实跟刚才的尸体不一样。
「刚才有个陌生男的对我动手动脚,我一着急就用花瓶砸晕了他,他倒地后还想摸我,我赶紧上楼躲起来给你打电话。他人呢?」
3
扯掉拉链,行李箱中的男人扭曲得像变形金刚一样,面色安详,已经凉透了。
于梦脸色苍白地靠在墙边,无助极了。
「我……我没杀他。」
「我知道,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我们先把尸体装进去,日后再联系刑风改时间。」
我找了个拉链完好的箱子,试图把尸体塞进去,可这个箱子没有之前的大,任我把尸体摆出各种形状都塞不进去。
于梦从恐惧中稍微缓过点神,女人就是手巧,三两下便把之前箱子的拉链修好。
我刚把尸体重新塞回去,当当当,有人敲门。
门口的监视器显示出一张年轻的穿着保安服的脸,见无人应答,他掏出钥匙开门。
我心一下揪到嗓子眼,于梦也不知所措,箱盖弹开,我一屁股坐上去,于梦还没来得及拉上拉链,门开了。
保安见到我们,仨人都愣了。
于梦先发制人:「你谁啊?谁给你的权利私闯民宅?」
「我……我保安小张啊。」小张掏出手机给我们看聊天记录,「邢太太让我今天来清理别墅的垃圾。你不是邢太太?」
「哦,我是。今天我忙,你明天再来。」
可他妈墙上就挂着刑风跟老婆的合影。
小张回过神来,警惕地掏出警棍:「什……什么人?怎么进来的?别……别动啊,我练过。」
「我们是刑风的朋友,今晚来这找他聚聚,你改天再来清理吧……」
小张抽出电棍,拧亮开关,电棍顶端的四个尖尖直冒火花。
「糊……糊弄谁呢?」
我一时语塞,小张更加笃定,翻出了对讲机。
「报……报告总部,我是小张,14 号别墅有陌生人……」
「我是刑风的私人助理,他也是。」
「私人助理,你懂的吧。」于梦撩了撩头发,轻轻摸了下小张的脸蛋。小伙子瞬间涨红脸,后退了一步。
「我可以给刑风打电话证明,但这种事一般不会让外人知道,否则他一生气,某些保安会失业的。」
小张终于心领神会:「明白明白,我肯定不乱说。嫂子,不是,二嫂,能不能让我先清理垃圾?不然大太太会骂我的。」
「那你抓紧。」
「哥们儿你换个地方坐,」小张指了指我,「邢太太说这些行李箱都是垃圾,送人都送不出去。」
「也不能这么说,」我嗓子眼一紧,满嘴跑火车,「我看这箱子都不错,你先走,回头我跟刑风说,这些箱子我要了。」
小张紧紧盯着我,我低头一看,行李箱渗血,把我屁股染得发红。
「我痔疮犯了,有点严重。」
小张狐疑地盯着我屁股,又看看于梦,恍然大悟,冲我竖起大拇指。
「大……大哥,还是你看得开。」
「放屁,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时着急,我站起来解释,行李箱弹开,尸体一览无遗。
「杀人啦!」
小张推门就跑,我扑上去把他拽回来,用体重压住他,小张剧烈反抗,把我手都咬出血了。
「别喊,这都是意外!」
「大……大哥,饶了我。」小张语无伦次,「我……我知道刑风保险箱密码,我求你们放过我!」
4
别墅二楼,书房,装饰极有古风,只是靠墙的硕大保险箱有些违和。
小张五花大绑,他以为我们是杀人狂,吓得屎尿齐出,知无不言。
「有……有天我帮刑风泊车,他喝多了口无遮拦,说他家至少有几百万现金,我顺嘴一问保险箱密码,他就告诉我了!」
「那你自己怎么不用?」
「我……我胆子小,这么大的事我哪敢做啊。」
于梦找出纱布,包扎我手上的伤口。
她说:「开保险箱属于盗窃,咱俩罪加一等。」
「未必。」我说,「U 盘在咱们手里,刑风不可能报警。再者,他不会在意这几百万。」
「可小张……」
「他是开保险箱的共犯,分他点钱,他应该不会告发尸体的事。」
我横了一眼小张,他惊恐地点头。
「你……你说咋办就咋办,别吓唬我了,我有心脏病。」
我按着小张提供的密码,在保险箱的密码盘上输入密码。余光扫到小张,他也伸着头,带着期待看着保险箱。
咔嚓一声,密码生效。保险柜门徐徐敞开。
卧槽!
我,于梦和小张发出了同样的尖叫。
刑风的尸体被大卸八块,分别装进真空袋里,安然放置在保险柜。他的脑袋放在最外面,双目圆睁,愣愣地看着我们。
5
小张倒是实在,只是刑风没了。
而且保险箱里也没有钱。
手里的 U 盘也没了意义。
我跟于梦彻底宕机,杀了个人,还多了小张这么个累赘。
哏儿一声。
小张两眼翻白,直挺挺躺在地上,脸越来越紫。
「他真的有心脏病!」
于梦扑过来按压小张胸口。
小张毫无好转,嘴唇都白了。
「咋办啊,人工呼吸吗?」
「这种人身上一般都带着速效救心丸,快找。」
我赶紧翻遍小张全身,果然,在小张兜里摸到一个小瓶。可是竟是空的。
「伟哥也能治心脏病!」于梦一指大班台,「刑风抽屉里一定有!」
果然,我在抽屉里翻到一瓶蓝色小药丸,对准小张嘴里灌进去,小张剧烈挣扎,下体徐徐撑起,呼吸慢慢平缓了下来,挣扎也停止了。
楼下的门又传来一声响动,一个女人雍容地进屋,是邢夫人。
来不及思考,我跟于梦把小张塞进书架空隙,慌不择路地找地方躲藏,只来得及关上书房的门。两人不约而同地跑到三楼某个房间,躲进一个敞开的门里——原来是个衣柜,还是女士衣柜。
好死不死,夫人走了进来,还打开灯。她径直向我们躲藏的柜子走来,我握紧妻子的手,跟我一样潮湿滑腻。我们屏住呼吸,祈祷夫人不要再逼近。
但事与愿违,夫人猛地拉开柜门,带着兴奋的笑。
6
灯光照进来,但夫人没注意到躲在角落被各种名贵服饰遮挡的我们。
她盯着柜子另外一侧,那边有个暗格,她打开,里面都是情趣内衣,尺度很大。
夫人选了尺度最大的一件,没关柜门就娇羞地换上。
夫人保养得还可以,但有些部位不是靠保养就能保住的,就比如,再名贵的镂空赤色鸳鸯肚兜,也无法阻止那对流星锤的下坠。
夫人换上内衣,浅浅地披了件真丝睡袍,斜倚床头,给老板发微信。一字一句清晰地传来,听得人鸡皮疙瘩与胃酸齐飞。
「老公啊,你的小猫咪准备好了。」
「小猫咪穿了你最喜欢的内衣,等着主人临幸呢。」
「喵 ~ 喵 ~ 喵 」
几声娇喘惟妙惟肖,我恶心得厉害,但于梦毫无回应。
她盯着那些漂亮的裙子,眼神好像焊死在上面一样,手指不停摩挲着,动作很轻柔,仿佛怕伤到那些料子。
于梦有好几年没买过新衣服了吧,更别说这些大牌。
我说过好多次,要给她买衣服,买鞋,买珠宝首饰,于梦说她不想,只想两个人平平安安过日子。
但我竟然一次都没买过。
柜门外,夫人娇喘了一阵后剧烈干咳,很明显,骚话说多了,口渴。
果然,床垫吱呀一声,夫人去倒水了,赤脚踩在地板上,脚步声渐渐远去,离开了房间。
「快走。」
我低声叮嘱,迅速退开柜门跨了出去,但于梦却没动。
她轻轻提着裙子的吊带,试着把它摘下来带走。
我用尽全力才掰开她的手:「我以后给你买!」
我横抱起她扭头就跑,她本能地环住我脖子,一直回头盯着裙子。
上次这个姿势还是结婚,那时候她可比现在重,也更有力。
面对着起哄的亲友,她搂着我脖子,喷着酒气大声承诺:
「我只会为了我最爱的人,写我最想写的东西。」
她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呢,又或者说,我怎么虚弱成这样了。
跑下楼梯,我实在没有力气,腿一软,两个人摔在地上。黑暗中我立即爬起来,抓起于梦的手往门口摸索。
不对。
这手上有个硬硬的东西,是钻戒。
可于梦哪有这东西呢。
钻戒手惊叫一声把我甩开,径直打开了灯。
吊灯奢华的灯光下,夫人惊恐地看着我和于梦,一对狼狈的冤种。
7
「我们是来清理垃圾的!」
我先发制人,像模像样地抓起两个行李箱。
夫人疑惑地说:「可是我明明叫的是保安小张啊。」
「啊,小张今晚有事,他花钱外包给我俩了。」
「这样啊。」
夫人关切扶起于梦,于梦假装揉着额头捂住脸。
「我没事,谢谢夫人。」
「叫嫂子就行了。你是于梦吧?老邢总跟我提你。」
于梦无奈地放下遮脸的手,我也绝望了。
但夫人好像完全放松了下来,她扎好睡袍,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
「老邢夸你能干,你写的那些文章啊我都看了,特别好,就跟亲眼看见杀人狂作案一样。我劝他给你涨工资,他涨了没有啊?」
于梦哽咽着说:「他把我开了。」
我也欲哭无泪,因为于梦的遭遇,和今晚发生的一切。
夫人掏出手机拨通刑风电话,自然无人接听。
「我懂了。」夫人温和地递过纸巾,「你们俩今晚来这是想找他理论,但没想到他不在家,是吧?这狗东西,把年轻人逼得私闯民宅了!」
「嫂子,我们也确实没办法。」
于梦哭得更大声了,我紧紧搂着她,用她的身体掩盖我因为恐慌而狂热的心跳。
「别怕,我不会报警。」夫人笑了,还有点慈祥,「老邢出差了,急着用钱的话,我去保险柜拿点现金给你们,先用着。」
「别,嫂子!」
我赶紧拦住夫人。
「我们也没那么缺钱,您千万别上二楼。」
「你们怎么知道保险柜在二楼?」
夫人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盯着我们,
「难不成你俩开了保险柜,把老邢杀了,尸体塞里面去?」
于梦的哭声戛然而止,我腿一软,直接跪地上了。
夫人扑哧一乐:「看给你俩吓的。我刚才是模仿小梦的文章呢。也是,今天太晚了,你俩先回,老邢回来立马给你转账。」
我跟于梦如临大赦,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
「等等,你俩不能这么走!」
夫人站在楼梯拐角的阴暗处,伸直手臂叫住我们,看不清脸色。
「你俩就这么出小区惹人怀疑,把这些行李箱搬走,保安就不多问了。」
「谢谢夫人。」
我感激涕零,给于梦使了个眼色,俩人抬起装尸体的行李箱往门外走。
不对,这尸体咋变轻了。
一个不注意,箱子掉地上了,摔出一堆破烂。
最醒目的是沾着碎肉的切肉刀,和染着血的裙子。裙子是定制的,吊带内侧写着夫人的名字。
「哎,没办法了。」
夫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擎着一把手枪,笔直地对着我。
8
我跟于梦再度坐回沙发上,瑟瑟发抖。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清墙上的某张照片,那是夫人获得某届射击冠军的合影留念。
夫人点了根烟,十分优雅。
「小梦,我真的很欣赏你。看了你写的那些,我都同情杀人狂了。」
于梦怯怯地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刑风——都穿成这样勾引他早回家了。」
「谁说是穿给他的!」夫人嗤笑,「狗东西,早就丧失了男人功能,只能用钱买女人,满足自己虚荣心!他把保险箱里的钱全拿走了却不告诉我,你说,他该不该死!」
夫人越说越气,举着枪乱晃,我高举双手,连声附和。
「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嫂子杀得好!」
「不不,这狗东西是杀人狂杀的,你们也是。」夫人胸有成竹地笑起来,「然后我跟谦哥处理完现场,就会远走高飞。」
提到「谦哥」,夫人脸上露出一抹红晕,她再次拿出手机发嗲。
「主人,你在哪呀?小猫咪有事需要您呢。」
趁着夫人发嗲,我慢慢绷起肌肉,夫人距离我不过两臂距离,一个跨步,就有机会制服她。
砰。
一粒子弹擦着我眉尖打在墙上,跳弹弹在我后脑上,好疼。
「下一枪打你眼睛,信不信?」夫人头都没抬,「我们当年训练射鸽子,我每颗子弹都是左眼进右眼出。」
「主人,你在干吗?咱们今晚走之前,得多处理两具尸体。」
「谦儿哥,你……」
夫人第三条语音没发出去,我们都听见了某种压抑的声音。
类似于手机在某个封闭空间内震动的声音,正来自于我跟妻子身后。
砰一声,箱盖又崩开了。
那具尸体以一种鬼畜的姿势亮相,衣兜里的手机随着夫人听筒里传出的忙音震动着。
「嫂子,这是个意外。」
「意外你妈了个逼!」
老公和主人相继去世,让夫人彻底抛下优雅,她狰狞地弯曲食指,扣动扳机。
击锤弹响的瞬间,别墅的灯突然灭了。
黑暗中,我扑倒于梦,顺势打了个滚,枪口的火光追着我们快速闪烁,子弹打在地上乱飞,弹到身上生疼。我竖起一个行李箱挡在身前,绷紧身体,祈祷自己不能死在这。
枪声越来越近,夫人是用枪高手,凭借子弹反射的声音就能判断我们的位置。
啊!
夫人一声惊呼,轰然倒地。
灯又亮了,夫人静静躺在地上,客厅的吊灯跟她脑袋镶嵌在一起
看来是胡乱开枪,导致跳弹击中了灯绳。
我心有余悸地说:「看来别墅也总停电,多亏没买。」
「你不吹牛得死。」于梦掐了我一下,「我用手机红外遥控关了别墅的照明。」
我放开妻子,她推开门,示意我快走。
我拉住她,捡起夫人掉落的烟头深吸了一口,这烟劲儿好大,呛得我咳嗽了好久,于梦拍后背帮我顺气,我轻轻推开她。
「我刚才留意过,这别墅的电器品牌是高端定制,想用手机 app 控制,需要本人验证。」
「你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可以控制刑风别墅的电器?你怎么知道刑风抽屉里有伟哥?」
「这别墅和装修是他巧立名目用公款办的,装修的时候他叫我来帮过忙,抽屉里有伟哥这事,全公司都知道。」
「从来没听你提过。」
「别掰扯这事了,现在怎么办?」
我跟于梦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扭曲的谦儿哥冷笑着注视着我们。
每增加一具尸体,处理的难度就呈指数上涨。
「全扔了吧,就当咱俩没来过。」
「一个你都搞不定。」于梦指着谦哥,「行李箱质量太差了。」
「这么多行李箱,总有质量好的,刚才替咱俩挡子弹那个就不错……」
确实,附近好几个箱子都被打飞了,我们刚才用作挡箭牌的箱子还完好。
箱子不大,还挺重。里面装满成捆的粉色百元大钞,刚好两百万。
弹壳夹在某沓钞票中间,弹孔还冒着烟,真好闻。
我们俩对视一眼,抱头痛哭,一开始还有些压抑,哭了一会儿,干脆扯开喉咙放声嘶吼,有那么一瞬间,我们甚至忘记了保安会巡逻。
今晚经历的所有苦难,值了。
9
我把车开到江畔,准备抛尸。
后座上放着三个一模一样的行李箱,分别是谦儿哥,小张,钱。
推开车门,凌晨的夜风从窗口吹进来,真舒服啊。
我示意于梦帮忙,但她抱着腿呆坐在副驾驶上,路灯把她的脸割成光和影,阴晴不定。
「老公,这钱我们应该拿吗?」
「不应该,但我们缺钱。」
行李箱很重,钱能刺激我的神经,但我的身体真的到极限了。
「帮我一把!」
于梦纹丝不动,用眼神跟我做着抗争。
「你他妈非得这时候犯圣母病是不是?」
我确实着急了,之前我从未对于梦爆过粗口。于梦倔强地瞪着我,就是不下车帮忙。
「你根本不知道我多需要这笔钱。」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我卷起袖子,用力拉扯箱子往江水走去。手上的纱布鲜红润透,那两排牙印一直在流血,就没停过。
「知道我为什么失业吗?公司体检,我查出了白血病,没敢告诉你。」
我拆掉纱布,撕了衣服,重新把手包起来,伤口不疼,心有点凉。
于梦沉默不语,我拉着行李箱临近江水,箱子突然动了。
「放我出去!」
行李箱盖再次弹开,一个黑衣服小个子从里面探出上半身,双手撑地疯狂爬动。我愣了一会儿,紧跑几步上前把他踩住。
装错了,草。
「放过我,我只是个普通的私家侦探!」
「你海绵宝宝看多了,装什么寄居蟹?」
「老板夫人雇我找老板的违法证据,我躲在行李箱里偷拍,今天睡着了,啥也不知道啊!」
「于梦,来帮我一把!明天我给你买裙子!」
「她压根不想跟你分钱!她跟老板有一腿!」
「你说啥?」我停下了。
「她每天晚上都来别墅陪刑风睡!昨晚她穿了一整套绿色的情趣内衣!」
「你放屁!」
于梦终于有了动作,她下车急切地辩解,甚至想殴打小个子。
「不信你看她手机!」
「你信陌生人不信我?」
两个人围着我诅咒发誓,于梦张牙舞爪,差点抓花我的脸。
我捂住小个子的嘴,他没法开口,一着急把自己外套脱了,挑衅般盯着妻子。
我了解的情况是,于梦每晚回家倒头就睡,早上我起床时,她已经离开。
她了解别墅的电器,她了解老板的伟哥。
于梦放开我,一粒一粒解开外套扣子。
「不用证明,他说得对,我根本没加班,知道我身上这件情趣内衣的颜色吗?绿的!」
于梦平静地把衬衫下摆从裤腰揪了出来,平坦的小腹散发着诱人的温热,但眼底一片冰冷。
这会儿发动机的喘息响起,小个子发动了我的破车。
我眼睁睁看着破车起步,加速,驶向大路。
然后抛锚。
小个子锁上车门,我拍打着车窗,却没力气打破玻璃。有块砖头大半埋在沙里,我跪在地上,像狗一样刨土。
一只劣质女鞋踢飞转头,我跪爬着去捡,那脚又把砖头踩住,雪白的脚背很刺眼。
「抬起来。」
「刘念,你在杀人啊。你为了救自己的命害别人的命。」
「草!你装你妈圣母呢,草!」我彻底火了,「我杀谦哥是不是为了你!你跟刑风睡的时候老子在给你暖被窝,你想过得好我不怪你,可我他妈也想活下去啊!」
「知道了。」
于梦跪下来紧紧抱住我,我能感到她温热的泪水顺着我脖颈流了下来。
正当我准备拥住她时,她猛地把我推开,转身走向远处。
「我去自首,今晚的事都算在我头上,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谢谢你为了我杀人。」
「你敢走!」
于梦走得很快,我也无心追她——江畔离警察局不近,处理完这小个子再追也不迟。
砖头砸在我曾经的爱车上,玻璃很快裂开,就像我跟于梦的感情。
小个子紧紧依偎着车门,惊恐地看着车窗上出现蛛网一样的裂纹。
我的电话震动起来,经久不绝,是个陌生号码,我挂掉,它又响起来,反复几次,极有耐心。
我接起来,继续砸着车窗。
「刘念先生吗?你那边有点吵。」
「有话快说。」
「我这边是遗体捐献中心……」
「操,我还没死呢。」
「我知道。之前于梦小姐给您预约了骨髓移植,您这个配型不太好找啊,但是我们找到配型合适的人了。费用这块呢,因为于梦小姐答应免费给我们做五年的夜间护理,所以我们就免去二十万手术费了,但是两百万骨髓费用你还是要支付给提供者的。您现在一次性支付清,有优惠啊,喂,喂,您有在听吗?」
10
我挂断电话,拉开车门。
「滚。」
小个子突然笑了,他说:「大哥,你是个废物。」
「你再说一遍?」
这次小个子轻易把我制服。
「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啊?我有洁癖,讨厌病人的血。你可真是个废物啊。」
「欺负癌症病人算什么本事?」
「没有癌症你也是个废物。其实我偷窥的时候根本没看见于梦出轨,但你没勇气相信她,更没勇气原谅她。」
他说得对。
「你这种人我见过很多,没本事,脾气大,但总是很幸运,身边的人都爱迁就你。」
「有种你就报警抓我。」
「我不会报警,你这种人越多,我的工作量就越大。咱们以后也不会见面了。拿着钱苟活吧。」
小个子渐渐远去,我沉默着注视着行李箱里的巨款,心潮极其澎湃。
我给于梦发了一段长语音。
「你自私,虚荣,贪财,好色,胸小,腰宽,腿粗,屁股大,我早就想甩了你,今晚敲诈刑风也是我蓄谋已久的,我压根没想把钱分你,你只是工具人。虎逼娘们,你敢绿我,你自首也没用,等我处理完这几个尸体就把你杀了。」
发完语音,我驱车奔向警察局,路上于梦打来电话,我挂断她又发语音。
而语音里传来夫人的声音。
「演得不错啊,可惜老娘没死。你媳妇在我这,把钱拿回来。」
11
天亮前我终于赶回别墅。
别墅依旧漆黑一片,推门进屋,夫人静静立在月光下,一言不发。
「夫人,钱都在这。」
我打开旅行箱,露出里面的钞票,为了表现自己没做手脚,我拿出一沓,殷勤地抖动展示。
「都在这呢,接着!」
我猛地把一把钱向夫人右侧扬去。吊灯砸中她额角偏右的位置,流血一定会影响她右眼视线。再然后我趁乱扑向她。
可刚扔出钱,灯亮了。
钞票洋洋洒洒,划过夫人赤裸的身体,十分刺激,而夫人一动不动。
她被剥光了吊在棚顶,身上布满伤痕,已经凉透了。
顺着楼梯往上看,小个子穿着雨衣,用夫人的枪胁迫着于梦,慢慢走下来。
「大哥,没想到又见面了啊。嫂子回别墅找手机,我一路跟过来的。这么好的女人,你不珍惜,我替你珍惜。」
「你他妈到底是谁?」
「这话说的,你应该在她的文章里见过我很多遍了啊。」小个子深情地舔舐着于梦的面颊,随后狠狠扇了于梦一巴掌,「我就是那个变态杀人狂啊。」
「于梦刚才可是为你求情了。」
「她该死!」
杀人狂揪着于梦头发,歇斯底里地喊:「她给我编了背景,编了出身,把我写成了弱者!可我杀人就是为了证明我比别人强啊!于梦,刑风,都该死!」
「该死,都该死,我也该死。」
我把装着两百万的行李箱摔在杀人狂面前:「脏了点也是钱,换于梦的命。」
杀人狂嗤笑,把枪管塞进于梦嘴里用力搅动。
「要钱我还用等到现在?一会儿你们死了钱还是我的。」
于梦痛苦地呢喃着,血水混着泪水花了脸,杀人狂扇了她一巴掌,又嫌弃地用她的身体蹭掉血水。
「你还不弱啊,草,你比我怂多了。」我从夫人尸体旁的衣物中摸出烟,一次点了三根,爽。
「你他妈弱鸡一个,你杀的不是女人就是老人……」
「你根本没看新闻吧?我杀的年轻人最多。别想着激怒我了,没用。」
「扯淡,你连个癌症病人都搞定不了,吹你妈牛逼呢。你都不如刑风,这么想证明自己,对了,你不会是不行吧?」
我把手顶起来,向杀人狂挑衅着:「看看什么叫强,弱鸡,就你有枪?」
砰!
伴随着枪响,杀人狂推开于梦,隔着好几层台阶就飞起一脚把我踹倒,抡起手枪疯狂抽打我,我越痛苦他越兴奋。
「你必须死,先死!」
很快我就奄奄一息,大口咳血。夫人的烟太冲,三根一起抽普通人都受不了,何况我的肺早就因为白血病虚弱不堪。血喷在杀人狂的雨衣上,他抽打得更加用力。
我突然咳出一口血痰,直射杀人狂面门,他本能躲闪,我趁机把手从裤子中掏出来。
我握着的是小张的电棍——电棍的四根尖刺戳破雨衣,我再也没力气深入一分。
「都说了你是废物。」
「你才是。」
我打开电棍开关,电光石火间,蓝光顺着雨衣上的血蜿蜒而上,杀人狂大叫一声,
我捡起枪对准他脑袋,于梦又扑了过来。
「老公,别杀人,咱们抓住杀人狂,已经戴罪立功了……」
「滚蛋,谁跟你咱咱的。」
我甩开于梦,学着杀人狂也给了她一巴掌。
「知道我为啥这么晚才赶到别墅吗?我去买机票了,顺便办了个假身份。要不是你圣母,今晚哪有这么多事,你他妈自己跟警察解释吧,傻逼。」
在于梦绝望的眼神中,我扣动扳机,拿走了所有的钱。
12
杀人狂开出那枪打中了我,我强撑着猛踩油门。
行李厢盖没关,钞票在疾驰的狂风中散开,顺着车窗飘向窗外。
车越开越快,钱越撒越多,血越流越猛。
破车在漫天飘洒的人民币中一骑绝尘,我微笑着猛打方向盘,破车撞破围栏,扎向江畔。
去别墅前,我回了趟家,拿出一半的钱藏在床下。
一路上尽量找没摄像头的路走,耽误了不少时间。
今晚死了不少人,不惊动警察是不可能的。
但刑风和夫人都死了,没人知道刑风的保险柜里有多少钱。
过了今晚,于梦不用加班,不用小心翼翼地说话,不用穿爆款鞋子。
她可以活得像婚礼上的誓言:
「我只会为了我最爱的人,写我最想写的东西。」
□ 木兰无长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