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目击者
孤夜觅凶
那只是个普通的夜晚,我看到一个男人用刀割开了一个女孩的喉咙。
而那个男人,也看见了我。
1
我的家乡是个南方水乡小镇,夏日的暴雨前夕,高温加上水面的湿气,总会让所有东西都黏糊糊的。
我没想过,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会让我连命都差点送掉。
桥下的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时,我原以为只是什么小动物经过那里而已。
只是下一秒,一声女人的惊叫穿入我的耳膜,但仅仅是一秒,就没了声息。
我觉察到事情不对,向树林看去,所看到的一切,让我也忍不住惊叫起来。
那是个身穿白裙的女孩,她的脖子上正在汩汩流出血液,从白色的裙子一泻而下。在她的面前,是个穿黑色帽衫的男人,他戴着黑色手套。
我的惊叫让他发现了我,我看到了他。
他戴着帽兜,戴着口罩,只有眼睛露在外面。
他的手掐着女孩的脖子,没有惊慌,只是看着我,松开了手。那个女孩就像被抽了线的娃娃,瘫倒在地,脚还在抽搐。
我站在原地,强烈的画面刺激已经让我动弹不得,我的牙齿在打颤,我很想发出声音求救,可是我的喉咙发干,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个男人就那么注视着我,突然他动身,朝桥上跑了过来!
他冲我来了!
我的身体像是被解除了封印,我提起脚步,疯狂地向前跑了起来!
暴雨将至,天空中已经是电闪雷鸣。
那个男人就在我身后不远处!我甚至能听到他厚重仓促的脚步声!
「救命!」我拼命地大喊着!
雷声轰轰,它将我的呼救声彻底淹没在了这个夜晚。
几秒后,大雨倾盆而下。乡下小镇不是处处都有路灯,大雨让我看不清前方的路,而脚下也变得更加湿滑!
跑!拼命跑!
只有向前我才能活命!
那个男人似乎离我越来越近了!
前方就是大路,不时有车经过,跑上那条大路!我就有逃生的机会!
想到这里,我用尽全力,脚步要更快一些!
「啊!」
跑得太急,我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一个水坑,摔倒在地!
地上的石块磨破了我的膝盖,疼痛让我的腿无法动弹。
站起来,必须站起来!我用力将身体往上一抬,又在瞬间重重地跌回地面!
没时间了!那个男人已经追上了我!
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再站起来,只好拖着腿一步步向后爬行。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
他的手上还拿着那把刀,刀上的血水在雨水的冲刷下滴落到地上。
「救命!有没有人!」我朝着马路边大喊!
他就在我的面前。
「求求你,别杀我,求求你!」
呼救已经变成了向他求饶,泪水混着雨水从脸上流下来。
那一刻,我清楚地感受到,死亡正在来临。
他蹲下身来,掐着我的脖子。他的力气很大,我没有办法挣脱,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我的嘴巴不停张开,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还想要乞求他的怜悯。
他的眼神里满是杀气,但我却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笑意。
求求你,放过我。
我在心里呐喊,下一秒,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的床上,旁边还挂着点滴瓶。
我妈坐在我身边,看着我醒来,立刻围了过来。
「小暖,你感觉怎么样?」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要掉下来。
我像是从那个雨夜突然回到了现实世界,刺眼的阳光让我睁不开眼。
「妈,我怎么了?」
「你命大,差一点你就遭人害了。」我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脑海里回忆起那晚的场景,雨夜,持刀的男人,刀架在我脖子上的冰凉触感。
雨声很大,我只记得,有辆车在离我们不远处停了下来,有个人摇下车窗,朝我们这里大喊了一声。
随后那个持刀的男人打晕了我,再后来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是谁把我送到医院的?」我摸了摸额头上厚厚的纱布。
「那个救下你的人,好像叫梁起。他在病房外面跟警察说话呢,等下人家进来,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我的脑子里全是那个雨夜的场景,那个戴着帽兜口罩在雨夜追逐我的男人。
还有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她死了吗?
此时有人敲门,两名警察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跟着一名穿白衬衫的男子,他低头不语,双眉紧锁。
「你就是于暖吗?」
「是。」
「昨天晚上镇上发生了一起恶性凶杀案,作为唯一的目击者,我们要对你进行询问,请你把你知道的都如实说出来。」
两名警察一前一后坐下,后面那名警察摊开了笔记本。
「描述下你看到的事情经过吧。」
虽然不愿再想起,但为了尽快抓到凶手,我还是逼自己将能回忆起来的都一一说给了警察听。
「你说你的尖叫引来了凶手要对你下手,那你有没有看清楚凶手的脸?」
我摇摇头。
「那凶手有没有其他的比较有标志性的物品,或者外形上,有什么特殊的吗?」
「那晚雨很大,也没有多少路灯,他穿的是黑色衣服,我太害怕了,没有注意到什么细节。」
受伤的地方突然疼痛起来,连带着连那晚的记忆都有些迷糊不清了。
「妈,我头疼。」
「警察同志,医生说我家小暖头部受到创伤,不能用脑过度,您看……」
我妈心疼我的身体,急于想要结束这场谈话。
警察也没再说什么,只说过几天还会再来,让我想起来什么随时联系他,我说好。
警察走后,那个白衬衫走了上来,我妈看到他,热情得不行。
「梁起快坐,阿姨削苹果给你吃,等于暖出院,阿姨得好好请你吃顿饭,感谢你对我们家小暖的救命之恩。」
「阿姨您太见外了,我也只是碰巧遇到。」
那个白衬衫,原来就是救我的人。
「那你先坐会儿,于暖头疼,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我妈离开病房后,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梁起低着头,也不说话。
「那个,谢谢。」
「不客气,你好好养伤。」他笑起来,很好看。
「你……不是本地人吧?」
梁起有些惊讶。
「你怎么知道?」
这个小镇不大,常住人口也不多,像梁起那么好看的男人,如果是本地人,十里八乡的,多少都会听说过一些。
「猜的。」
他又笑了笑,白衬衫很适合他,整个人都显得阳光而温暖。
「我是镇上新来的美术老师,小学的。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又寒暄了几句,相互介绍了名字,梁起便离开了。
关于那晚救我的细节,我没有多问,他也没有多说,我想,也许我们都认为那是不太美好的回忆吧。
我正准备睡一会儿,我妈拿着一个水果篮,喜滋滋地走了进来。
「小暖,不知道是你哪个朋友,送来了这么大一个水果篮,都没送进来,就放在门口。」
「放门口?有卡片吗?」
「我来找找,哦,还真有。」我妈从水果堆里翻出一张卡片,递给了我。
当我看到卡片上的内容,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卡片上只有一行字:
我还会来找你的,下次你可就跑不掉了哦。
2
我知道,那是凶手留下的,他不会放过我。
我又忍不住想起那个雨夜,如果不是梁起,我就会是第二受害人。我忍不住浑身发抖,我妈看我情况不对,立刻把纸条拿了过去。
当她看到上面的字,惊讶得尖叫起来,她立即拿起电话将刚刚离开的警察又叫了回来。
很快,我的病房重新围满了人。
有取证的,做笔录的,查监控的。
从警方的调查中得知,这个水果篮是清洁工送到我病房门口的,清洁工说,有个男人给了他一百块钱,让他把这个水果篮送给我。
他戴着鸭舌帽口罩,水果篮和纸条上也没有留下他的指纹。
监控也没有拍到这个人,就像他不曾出现过一般。
警察跟我说:「你不用害怕,我们会加强对你的人身保护,一定不会让你置于危险之中的。」
我笑了,现在正值暑假,两个月后我就要离开小镇回到大学,如果那个杀人凶手一直追着我不放,难道警察可以跟着我去上学吗?
警方建议我妈,安全起见,我最好回家休养,我妈二话没说,马上给我办了出院手续。
她总是说:「你爸走得早,你要是再出什么事,妈可就活不了了。」
为了不让我妈担心,我很听话地跟她回了家,而且我没有跟她说,我能看见那个女孩。
那个死掉的,喉咙被割开的,浑身是血的女孩。
她就跟在我旁边,就一直看着我。
她跟着我回家,坐在桌子边看着我吃饭,还给我指窗外斑驳的阳光。
她就像还活着一般,活在我的眼睛里。
但这件事情,我没有跟任何人说,我知道,我的大脑出了问题,也许是心理问题。
但现在的我,没时间顾忌这些,我还要保命,还要活着,那个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他随时会来找我。
我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只是我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那是一个午后,我还在睡午觉。我妈出去买菜,离我们家单元楼不远的地方,站着两名便衣警察,他们在炎热的夏日午后,显得昏昏欲睡。
叫醒他们的,不是我的尖叫,而是隔壁一栋楼突然传出的爆炸声。
这爆炸声也惊醒了我,那个死去的女孩给我指了指阳台,我立刻奔过去,隔壁楼的三楼已经燃起大火。
楼下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那两名便衣警察为了保证居民安全,立刻上前查看,疏散人群,避免爆炸后的二次伤害。
其中一名便衣正忙着打火警电话,而消防车已经开进了小区大门。
我还没来得及感叹消防员出火警的速度,我家的门也在此时响了起来。
「咚咚咚。」沉默的敲门声。
「谁啊。」我向前走去,等待门外人的应答。
会是我妈吗?她是不是忘了带钥匙?如果是,她不会不说话。
「咚咚咚。」又是三声敲门声,而这次明显急促了很多。
「到底谁啊!」我的心揪了起来,我看向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她看起来害怕极了。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越来越急迫!
我从厨房拿了一把菜刀,紧紧地握在手上。
要开门吗?我很肯定,门外站的就是凶手,他来找我了。
门外的敲门声响了很久,突然停了下来。可我的精神依旧紧张,我知道他没走,没有脚步声。
「咚!」突然一声巨响,整个门都跟着颤抖。
他在踹门了!而他踹门的声音在爆炸后的混乱中显得微不足道。
他一下一下地踹着门,墙灰「簌簌」地掉下来。
我拿着菜刀的手跟着一起抖起来,那个女孩也瑟瑟发抖,她指了指卧室的方向。
对!我的电话还在房间里!我可以报警!
我冲进卧室,找到手机,外面的踹门声丝毫没减。电话拨通,我快速地跟他们说明了情况,警察说很快会派人过来。
我的心安下一些,可下一秒,我想起我妈,她快回来了。
我立刻给我妈打电话,可是一直都没有人接。
而门外,踹门声也停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菜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我的手上。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
「咔嗒。」门打开了。
我妈拎着菜走进来,看着我握着一把菜刀站在门口,愣住了。
我的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扔掉菜刀,冲上去抱着她。
这时警察也到了,他们向我了解了刚刚的情况。
而从他们口中得知,刚刚发生爆炸的是隔壁单元的一间空置房,由于高温,煤气罐老化泄露,产生了爆炸,痕迹鉴定专员正在检测起因是否人为。
我心有余悸,爆炸后的气温还弥漫在空气里,让我更加不舒服。我走到阳台边,准备关上窗户。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梁起。
他站在树荫下,望着爆炸的方向,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抬起头往上看,刚好就看见了我。
他微笑着向我招了招手,阴影里他的脸格外的白。
不久以后,梁起出现在了我家的客厅,他礼貌地向我妈打了招呼,我妈看到他热情极了,极力挽留他吃饭。
他不好拒绝,只好留下,警察已经离开,我妈躲进厨房,只剩下我跟他坐在客厅里。
「这么巧啊。」说出这四个字我立刻就后悔了,典型的没话找话。
「是啊,我刚搬过来,没想到你也住这里。我就住在你前面那栋楼。」
梁起指了指前方,我点点头,我们又陷入沉默之中。我的脑袋里,突然浮现起那天雨夜的场景,我突然好奇,梁起是如何救下的我。
「那天晚上,你是怎么救下我的?」
梁起正在削苹果,他的背僵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了我,我愣了一下,接了过来。
「那天我从学校下课回来,正准备回家,雨下得很大,我模糊中好像听见叫声,所以就特地开得慢了一点。接着就发现了你和那个……凶手。我怕下车来不及,所以先打开窗户朝他大喊了一声,幸好,他没有对你下手,只是把你打晕逃跑了。」
「就这么简单?」
如果我是凶手,我在行凶时刚好被人看到,按照这个凶手的逻辑,他会杀死目击者,就像他杀那个女孩之后来追我一样,为什么在梁起大喊一声之后就逃跑离开了呢?
「嗯,我看你昏迷着,就赶紧开车把你送去了医院。」
我妈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他很自然地站起身,去帮我妈摆餐具,好像这一切理所应当。
梁起吃完饭便道谢离开,我妈一直将他送到门口,在门口他突然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写生。
「我?」我指着自己感到惊讶,那个女孩和我一样疑惑,偏头看着我。
「嗯,你应该出去散散心,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大自然可以治疗你的情绪。」
「好啊好啊,小暖,妈妈觉得梁起说得对,你就出去走走吧,好歹见见太阳。」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天晚上以后,我开始害怕离开家。我害怕自己会在某个时刻莫名其妙地死掉,但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让我无法拒绝他的邀请。
我换下了睡衣,答应和他一起出去。
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孩也跟着我们,还有那两名便衣警察。
在我的视角里,我们是五个人一起出去了。
梁起没有选择有桥有水的地方,他把我带到了山上,此时已经快要黄昏,晚霞很好看。
梁起支起画板,开始画风景,我就在他旁边坐着,静静看着这一切。
旁边的两名便衣警察还在讨论着那件恶性凶杀案,目前关于凶手的信息几乎是毫无进展。
「你希望抓到凶手吗?」我问梁起。
他搁下手中的画笔,转头看我,点了点头。
「当然。你呢?」
梁起这个问题问得天真好笑,如果不抓到凶手,我的生命危在旦夕,这是个没有第二个回答的问题。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都在心平气和地向对方撒谎。
「画好了。」
过了很久以后,梁起搁下画笔,我凑过去看他的画,他的确画了山川晚霞,但是这山川晚霞里,还有我。
「不好意思,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私自把你当模特了。」
「没关系,我很喜欢。」
那幅画里,我侧身看山,周围鲜花遍地,如遇天堂之境,但是只有我知道,我身边那个女孩,她的鲜血早已染红这片草地。
「你喜欢那就送给你吧。」梁起拆下画纸,卷好以后拿了一根丝带系了起来递给了我。
「谢谢。」我收下了那幅画。
我意识到,我跟梁起之间,有一种隐秘的情感正在发酵,而这情感的背后,很有可能就是深渊地狱。
梁起起身收拾颜料画板,他没有穿围裙,但白衬衫还是一尘不染。他留了两颗扣子没有扣,在他弯腰的瞬间,一个小物体从他脖颈间掉落出来。
那是一块白色玉坠,而这玉坠,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3
梁起看我望着他,终于发现胸前的玉坠已经掉落出来。
「要不要拿下来给你看看?」
「哦,不用了。」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回去的路上,我和梁起都没说什么话,从某种角度说,我们也算一起经历了生死。
那个夜晚无形中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又在无形中成了我们的隔阂。
他只是说,没事的时候可以多出来走走,有助于帮助我恢复良好的状态。
我点点头,进小区以后,我们分道扬镳。下午失火的那栋楼火早就扑灭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余烟。
警察告诉我,突然的爆炸其实是人为导致的,加上消防车在爆炸之前就已经接到了报警电话,他们怀疑,这场爆炸只是烟雾弹。很有可能是凶手冲着我来的,他们也会加强附近的安保,让我不要担心。
可是我,并没有那么担心。
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坐在我的床边,她不停地用手擦着脖子,可是血还是一直流下来。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不走,不过两天的时间,我已经习惯了她在我身边,即使她看起来恐怖极了。
我又想到梁起,那个雨夜他的出现,还有今天下午他的出现,都是巧合吗?
他突然就搬到我家附近,就好像是刻意接近我一般。
可是如果他是凶手,他为什么要救我?
我记得凶手的眼神,他抓住我时就像豹子抓住猎物,死死咬住不会放手。可是梁起的眼睛里,没有杀气,只有莫名其妙的悲伤和温柔。
我想不通,那晚之后,医生担心我有睡眠障碍,给我开了一些安眠药,还有防止噩梦的甜梦胶囊。
我想不通的事情太多,只好服下药睡下。
我又梦见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带着我回到了桥上,回到她被杀掉的地方。
她和我站在桥上一起等着凶手的出现,我似乎听见了雷暴声,那个男人在电闪雷鸣中,割开了女孩的喉咙。
随后他看见了我,向我奔来,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奔跑,浑身是血的女孩就跟在我的后面,她的表情比我还急切紧张。
我跑不掉,我知道。
我重重摔倒在地上,那个男人慢悠悠地走到我的面前,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刀刃抵在上面。
他的眼神里满是兴奋,身体因为猎杀的快感也开始颤抖。
我害怕极了,但是在这害怕里,我看到了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白色玉坠。
那是我在梁起胸前看到过的,一模一样的白色玉坠。
下一秒,我看见凶手的脸变成了梁起。
我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一摸额头,已经是满头大汗,后背也已经湿透,我明显能感到自己心跳变快,像是刚经历了长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仿佛我才从那个雨夜回到现实。
没错,那块白色的玉坠,我一定是在那个雨夜见到过。
梁起和凶手都出现在那个晚上,我无法确定是不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我看向那个女孩,她只是蹲在我身边看着我,我问她。
「梁起,是杀你的凶手吗?」
她只是眨了眨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可能真的出现了问题,我怎么能问一个自己的幻觉凶手是谁?我很清楚她是幻觉,她不是鬼魂,她是我思想的映射,她和我的情绪太接近了。
我等不到第二天早上,我下了床,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家。便衣在晚上嘱咐过我,警力有限,他们无法 24 小时对我进行保护,让我晚上不要出门。
可我顾不上,即使是深夜 2 点,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要去找梁起。
我总觉得,他还有秘密。
说不定,他就是凶手。
凌晨 2 点,梁起的窗前还亮着灯,我站在楼下踌躇着要不要上去,窗边出现人影,梁起撩起窗帘,似乎是感知到了我的到来。
他在窗边示意我上去,我的思想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一步步走上去。
梁起开了门,他的厨房是开放式的,操作台上放着一把餐刀,旁边有个切开的西红柿。
那刀刃上像是染了血。
「吃面吗?」
我点点头,他熟练地切番茄炒鸡蛋,做了两人份的番茄鸡蛋面。
当他将面条端到我的面前,升腾的雾气挡在我们中间,空气中只剩下两人安静吃面的声音。
「想问什么就问吧,这里就我们两个,问完你可以早点回家休息。」
他直截了当,我也不遮遮掩掩。
「你身上的那块白色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小的时候我妈妈给我的,一直戴在身上。」他低头吃着面,并不看我,可我更希望他说是捡来的,不是他的,或者是别人送的都好。
只要不是他贴身多年的。
「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看见过这块玉佩,在凶手的身上。」
我对自己的记忆并不确定,但梁起的身子却突然僵住了,只是那一瞬间,又很快恢复正常。
他没有再回答我,直到把面吃完。
「如果你觉得我是凶手,可以直接报警,不用自己来的。」他的声音平静的像冬日的湖水。
「你是吗?」
我发誓,如果梁起说他不是,我一定不会再怀疑他。
「你觉得我是吗?」
他的眼睛里多了些亮晶晶的东西,我甚至觉得那是我的错觉,他哭了吗?
我开始歉疚起来,我甚至觉得,是我误会了他,他那么好那么温柔,他救了我的命啊。
「对不起,我记不太清了,我没有跟别人说过,我的大脑出现了问题,我能看到那个死去的女孩。」
我指了指那个女孩坐着的方面,她正在看茶几上的合照。
梁起有些惊讶,他看向我指的方向,那里空空如也。
「就在这里。」
我走到女孩的身边,女孩指了指桌上的合照,我拿了起来看了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照片是梁起和另一个人的合照,而那双眼睛,我认得。
是那个雨夜,狠狠掐着我的脖子的眼睛。是将刀子毫不犹豫割在那个女孩动脉上的眼睛。
女孩害怕极了,她躲到了我的身后。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凶手是谁?」
我拿着照片,质问梁起。
他看起来无力极了,颓然地在沙发里坐下。
「我阻止了他杀你,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他杀掉那个女孩。一切都太迟了。」
「你明明知道凶手是谁,你为什么不报警?他随时可能来杀我!」
「不不不,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你拿什么保证?凶手现在在哪里?」
梁起摇摇头,那个雨夜过后,他一直也没有见过那个凶手,他知道凶手还会回来,所以搬到我家旁边。
「小暖,我只是想保护你,我……」
他欲言又止,我也不想再听了,我明白他不是意外救下的我,他甚至不是在救我,他只是希望凶手的罪孽能够少一些。
至于我们之间那些暧昧不清的情愫,就算不是我一厢情愿,也已经到了尽头。
「我该走了。」
我放下合照,向外面走去。
「注意安全。」
他没有求我不要报警,没有一句挽留的话。
「我要报警。」
梁起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他眼眶里的眼泪终于是掉了下来。
「你决定就好。」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回家,我回到房间,趴在床上大哭。
我的脑海里都是梁起的影子,还有那双满是杀戮的眼睛。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梁起会认识凶手,他绝口不提,即使在我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
我没有他那么无私,我得活着,我得让凶手绳之以法,我不能毁掉自己的生活。
就那么睁着眼睛到了天亮,微光照进我的房间,我看了一眼旁边浑身是血的女孩,拨通了报警电话。
4
警察很快到来,将梁起带走了,途径我家的时候,他看向了阳台,我就躲在阳台后面,心怦怦直跳。
梁起啊梁起,别怪我。
整整一个晚上,梁起都没有回来,他家里的灯,一直都没有亮起来。
不回来也好,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为了加强对自己的保护,防止凶手什么时候再次入室行凶,我买了许多把刀,放在房间的各个地方。
桌子下面,茶几抽屉,沙发缝里,甚至是卫生间水箱。
我知道,无论是梁起,还是警察,他们都没有办法真的保护我,凶手有一万种方法躲过监视,他下了百分之一百的决心要杀我,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就在这时候,梁起回来了。
那是夏日的午后,我在房间里看着吹动的窗帘发呆,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就趴在窗台上,她眯着眼,享受着阳光。
我仔细观察着她的脸,她其实长得很美,皮肤白皙,长发飘逸,她的目光总是含水,像是河流。
甚至那浑身的血,都给她平添了几分鬼魅妖冶,但依然是美。
敲门声响起,我和女孩都紧张起来,我妈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
「谁啊。」我大声问着。
「小暖,是我。」是梁起的声音。
我警惕的心放松下来,还顺便理了理头发再去开门,心脏又怦怦地跳起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给梁起倒了一杯水,他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
「我有话跟你说。」梁起拉起我的手,让我正对着他。
「什么事?」他今天依旧穿着白衬衫,胸前的玉坠若隐若现。他的眼神热切,让我有些招架不住。
「我……我们在一起吧。」
我的大脑突然空白了,这句话就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我心里直接炸开。
我抽开被他握着的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他向前靠近我,我能感觉到他炽热的呼吸。
「不是,只是我们之间,还有无法解决的问题。那个凶手……」
「我跟警察已经说过了,我想过了,我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我会配合警察抓住他,然后跟你好好生活。」
如果在我去找他之前,听到这些话我想我会很开心,可是现在,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有了更多顾虑。
「你让我考虑一下吧。」我还是决定拒绝他。
「你还考虑什么呢?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还没等我回答,梁起就扣住了我的脑袋,对着我的嘴唇吻了上去,那是个缠绵深长的吻,侵略性极强,我甚至有了窒息感。
大脑渐渐缺氧,趁还有一线理智,我推开了他,反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耳光。
梁起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愤怒,但是很快他便深色如常,他向我道歉。
「对不起小暖,是我太心急了。我应该给你时间考虑的。」他往后坐了一点,在我们中间保持了一点距离。
「我……我去倒杯水喝。」此时的气氛过于尴尬压抑,我只想逃离这个小小的客厅。
「我去给你倒吧。」
梁起拉住要站起来的我,转身向厨房走去。
心还在快速狂跳,我的脸颊发烫。我一遍遍地深呼吸,希望自己尽快冷静下来,我必须冷静下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已经回到客厅,我正想着该怎么面对他,但脖子突然被死死勒住。
强烈的缺氧让我不停地去拉扯脖子上的带子,那是一条皮带。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这么没意思,就直接处理掉好了。」
那是梁起的声音。
前一秒还是温柔缠绵,下一秒便是生死搏命。
我一只手努力地扣住皮带,另一只手则去摸索沙发下面的刀子。运气很好,直接就摸到了。
没有犹豫,我将刀子径直插向梁起的手臂,他吃痛大叫一声松开了手,我趁机得以逃脱。
我站起身来,手握刀子正面面对着他,身边的女孩早已吓得躲在了我身后。
「你演得太拙劣了,梁落。」
跌倒在地上的男子捂着自己的伤口突然大笑起来,他慢慢地站起身子,随手撕下衬衫的一角,包扎住手臂上的伤口。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是的,眼前的人不是梁起,而是梁起的孪生兄弟,梁落。
那天晚上,去到梁起家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房间里有两个人了。他不会提前知道我要过来,他不过是发现了我要过来而已。
而他已经早早准备好了两人份的食材,我就知道,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我不确定那第三个人是谁,直到我看到桌子上的照片。
照片里,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相互搭着肩膀,而他们的胸前,都挂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白色玉坠。
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而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的记忆中,凶手的脸和梁起的脸总是重叠。
我将这个情况在报警的时候就告诉了警方,警方调查以后也告诉我。梁起的确有个双胞胎弟弟,但是和梁起不同,他有着强烈的反社会人格,一直被关在 M
市的精神病院。他们打去电话去精神病院,才知道梁落已经在一个月前逃了出来,目前下落不明。
梁起知道我要报警,所以提前让梁落离开了他家,而这个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梁起的线索上,这也是梁落对我动手的好机会。
他以为我认不出来梁起,可是人的眼神,是遮掩不住的。他的眼神里,那种兴奋狂野,那种即将爆发出来的欲望,是梁起不曾有过的。
而当他进门的瞬间,我身边的女孩就已经瑟瑟发抖了,我知道,他就是梁落。
那个让我差点在雨夜死掉的凶手。
「那你还跟我接吻?真不知道我哥喜欢你什么。」梁落一步一步地接近我,我一步一步向后退。
即使害怕,我也必须自己了解这件事。
「我也没想到你做戏会做到这个地步,让我想起来就感觉恶心。」
「哈哈哈哈,这不重要,我哥现在还在警察局,没有人能帮你了于暖,你最好乖乖的,还能少受一点苦。我答应你,我会尽量温柔地让你去死。」
这一刻,终于来临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刻,我和梁落,只能活一个。
他向我冲了过来,我拼命拿着刀向前刺去,又一次划伤他的手臂。只是一道小小的口子,却对惹怒他有出奇的效果。他趁我不备一把将我手中的刀子夺了过去,甩了出去。
「没有刀了,我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我退到墙角,他冲上前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拖向客厅,绑在了餐厅椅子上。
地上的刀也被他捡起来,他笑着看我,兴奋让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
「如果不是我哥,你活不了这么久。等下我会像杀那个女孩一样,在你的脖子上划开一道口子,一点点地将你的血放干。你知道,人在失血的状态下,慢慢地会感觉越来越痛,但你的大脑不会很快进入昏迷的状态,你会一点一点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死亡能给人带来最高的快感,我希望你能感受到。」
梁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向我死亡的感受,他不是想让我恐惧,而是真的想让我享受。但是,他错就错在话太多了。
在他喋喋不休地跟我讲述死亡的快乐时,我已经摸到了餐桌底下的那把刀,将束缚住我的胶带割断了。
这是我的第二次机会,我不会再失手了。
他就在我面前,那块玉坠已经从他的衣服里掉了出来,在这块玉坠的右边就是他的心脏,只要冲着那里,狠狠地扎下去就好。
就是现在,在他沉浸在观看死亡的愉悦中,狠狠扎下去。
我的视线聚焦,透过衬衫我甚至看到了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
扎下去,扎下去!
「噗嗤!」
梁落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已经埋没的刀子,血液从伤口中汩汩流出来,白衬衫浸染成了血红色。
和我身边那个女孩一模一样。
原来看着人死去,是这种感觉啊。
我默默地蹲在梁落身边,而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就蹲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看着他,慢慢地瞳孔散大,慢慢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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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拨通报警电话之前,我对着镜子,将自己的脖子划开了一道口子。这道口子就在动脉附近,虽然也流了不少血,但也不至于致命。
警察来得很快,满地的狼藉和身上的伤证明了我是防卫过当,在我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过失杀人没有构成刑事责任。
在配合调查结案以后,我很快就被释放了。
回家的路上,经过所有事情开始的那座桥,梁起就在那里等我。
身边浑身是血的女孩已经不再是那副骇人的样子,只是穿着白裙,看起来如晚霞般美好。
我走到梁起身边,他看着我,眼神里的悲伤更浓了,我的心一阵绞痛。
「现在,你安全啦。」
他声音沙哑着说出这句话,他的脸依旧好看,只是这段时间,憔悴了许多。
「是啊,你很难过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向梁起说声对不起,但我说不出口。
「我从小和梁落就不一样,这个世界上,他只喜欢我,只听我的话,可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视所有人为猎物,视所有生命为草芥。小的时候,我发现他杀猫杀狗,我骂过他。他答应我不会再杀猫杀狗,他的确做到了。只不过他的目标,从动物变成了人,16
岁的时候,他杀了一个女孩。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他有反社会人格障碍,所以他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我收到他的消息,才来到这个小镇,他说他在精神病院太苦了,想换个地方跟我重新生活。我心软了,只是我没想到,我的心软害死了一个女孩,还差点害死了你。」
我静静地听他说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他的痛苦太丰盛,那些自责、失去、愧疚,让他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情绪低谷。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我跟他有一样的情绪。
「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出现在现场不是偶然,你是出来找梁落的。但是我的出现,也不是偶然。」
我笑着看着梁起,他的眉头皱得很紧,我忍不住轻轻伸手将他紧皱的眉头揉开。
那个晚上,我在桥上等人,我约了我最好的朋友在这里见面。她叫夏美,我们在大学里相识,我们有许许多多共同的兴趣爱好,甚至我们连家乡都在同一个地方。
这是暑假里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约好等黄昏时分,一起去集市上的大排档喝上几杯。
只是我那天在桥上等了好久好久,却一直等不到她来。
她的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太阳已经落山,即将下起暴雨。可我心里惴惴不安,我不敢离开。
而就是在那时候,我看到了夏美,她被割开了喉咙,鲜血浸满她的裙子。
她也看到了我,但她已经说不出话,她的口型在跟我说:「跑。」
于是在那个雨夜,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我见证了她的死亡。自此之后我就能看见她,浑身是血地待在我身边。
我不害怕,我只是心疼她,夏美她那么爱漂亮,她怎么能这么死掉啊。
但我也不能让她白死,那个凶手,我要亲手抓到他,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在我知道梁落是凶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他有精神病,他不会被判死刑,但他必须得死。
所以梁起啊,我和你有一样的失去,一样的愧疚,一样的自责。我们互为对方的因果,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相互交集,恰恰是因为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让我们永远永远都只能是平行线。
梁起平静地听我说完,他对着晚霞仰起了头,但我还是看到他的眼泪掉下来了。
只不过他没看到我偷偷擦去我的眼泪。
「梁起,以后,好好生活吧。」
「你也一样,小暖,好好生活。」
我笑着点点头,晚霞里他的脸真的好好看,我忍不住踮起脚,双手抱住他的头,对着他的嘴唇,吻了下去。
他的嘴唇柔软冰凉,我尝到了他苦涩的眼泪。
松开手,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梁起也没有挽留我。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再见,梁起。
□ 迷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