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欢
福运娇妻:古代青云之路
传言说,我是盛氏独女,是大周未来的皇后。
大周储君几经更迭,我嫁给了心狠手辣的祁晏。
他说他爱我,却杀了我们的嫡亲孩子。
对于祁晏,我只觉恶心。
1
我成为了万人之上的皇后。
与祁晏携手接受文武百官朝拜时,我忽地想起多年前民间的八字传言,「盛氏独女,天命成凰」。
短短八个字,注定将我的一生圈在这四方宫墙内。
祁晏偏头看向我,用仅我们二人可闻的声音道:「阿衡,这万里江山,终究是你我二人执手相看
「阿衡,你可欣喜?」
闻言,心脏没来由地一窒,我温和地笑道:「回陛下,臣妾……喜不自胜。」
祁晏握紧我的手,没再言语。
封后大典结束后,我回到凤仪宫,由人伺候着卸去妆饰,又到偏殿沐浴。刚换上寝衣,宛冬便低声道:「小姐,陛下来了。」
祁晏没让人通报,可来时动静不小,宛冬能够听到。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宛冬自后为我梳理长发。
祁晏进殿后径直走到我的身后,遣退宛冬在内伺候的人,透过铜镜死死地盯着我。
祁晏喝了酒,身上的酒气十分浓重,双眼猩红,就这么看了我半晌。
「陛下,你喝醉了,早些回宫歇息吧。」我从铜镜上收回视线,站起身后又状似不经意地与祁晏侧身相对。
祁晏笑了:「阿衡,今日有一份来自玉门关八百里加急的密报,你不妨猜一猜上面说的什么?」
我神色未变,微微福身道:「臣妾不敢妄议国事。」
祁晏忽然伸手扣住我的肩膀,将我带进他的怀里:「往昔我总觉得你心里有我,可现在我忍不住想问一问,盛京衡,你心里的人究竟是阿衍还是阿晏?」
话到最后,我能感受到祁晏的咬牙切齿。
我没有抗拒祁晏的怀抱,只是僵直了身体,语调没有一丝起伏:「那臣妾也斗胆问一句,陛下今夜究竟为谁而醉?是臣妾,还是苏蘅小姐?」
祁晏沉默半晌后才缓缓道:「我与苏蘅,已成往事。」
「可是,祁晏,我失去的孩子,不是往事。」
话落,我能感受到祁晏抱着我的手松了力气,当即顺势从祁晏的怀抱里离开。
踏出寝殿前,我特地停了一刻,轻声道:「我与宁远侯江衍,从未开始过,若非要说,仅仅是我钟意他。」
2
我与江衍、祁晏,说来也算天意弄人。
娘亲说,我出生那天,久旱的西北下了一场大雨,而上京的傍晚,天空一片火红,绚烂又耀眼。
先帝命钦天监夜观星象,监正称天府星动,直指太尉府。
后来,民间逐渐流传起「盛氏独女,天命成凰」的八字言论。
娘亲心疼我,生怕我平白因为谣言堕入深宫,便苦苦央了阿爹将我送到西北远戚家中抚养。
于是,六岁那年,我称病从上京远赴西北。
又因为一场意外,与宁远侯的嫡子——十一岁的江衍相识。
之后,我便与江衍一同长大,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我十四岁那年,也就是我在西北的第八个年头,宁远侯战死沙场,江衍承袭爵位,奉旨以主将身份带兵出征。
江衍出征前一晚,我特地约他在玉门关的城楼上相见。
曾经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郎,几日不见沉稳了许多。
江衍伸手将我垂在脸侧的发丝拢到耳后,一举一动显得柔情万丈:「阿衡,若我凯旋,你可愿意嫁给我?」
当时我怎么做的呢?
我只是温柔地看着他,莞尔道:「阿衍,来到玉门关与你相识相知,是我一生最幸运且快乐的事情。」
次日,江衍领兵出征。
我远远地去送了他。
待彻底看不见大军后,我坐上了回上京的马车。
江衍不知道的是,与命他出征的圣旨一起送到玉门关的还有一道赐婚密旨。
之所以是密旨,是因为圣旨上只写着将盛氏京衡许配给太子为太子妃,而当时先帝并没有立太子。
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流言真的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我回京后,秘密进宫拜见了先帝,后才回府与分别多年的爹娘相见。
娘亲抱着我泣不成声,爹爹身为一朝太尉,也红了眼眶。
3
几日后,我回京的事情在上京贵族官僚的圈子内传开。
一时间,贵女们的拜帖更是不胜枚举。
我很想阿衍。
半月后,皇后娘娘寿辰,爹爹奉懿旨带我进宫赴宴。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在上京贵族官僚的圈子里露面。
不乏蔑视与鄙夷的目光,但更多的是好奇。
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拥有所谓的凤凰命。
席间淑妃提议让在场的贵女一人表演一个节目为皇后娘娘贺寿,先帝欣然同意。
淑妃以抽签的方式决定出场的顺序,奉常之女苏蘅以一曲《高山流水》为贵女们开了个好头。
我也因此记住了她。
而天命般,我的次序是最后一个。
待我上场时,几乎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我远远地望了一眼高坐在龙椅上的人,然后平复心情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宫殿中央朝帝后行礼。
「臣女盛京衡,以一舞《洛神》恭贺皇后娘娘寿辰,愿皇后娘娘福泽万年、长乐未央。」
我舞得认真,却没有一丝感情。
想起回京那日,先帝遣退众人,在崇政殿秘密接见我。
先帝威严,只俯视着我,冷冰冰道:「『盛氏独女,天命成凰』。既然天命如此,不如坦然接受,盛氏全族生死,皆系于你一人。」
什么是天命?
所谓天命,不就是任由上位者摆布的棋子而已。
这次寿宴后,上京又多了「上京双绝,苏琴盛舞」的八字传言。
我可能不会再跳舞了。
4
那年深秋,江衍打了极其漂亮的胜仗,先帝龙颜大悦,封赏千户,并命江衍率精兵进京述职。
我在朱雀大街的酒楼上特地花重金寻了处视野极佳的位置,早早地等候在那里,只为看江衍一眼。
江衍进京后,上京的百姓们将他经过的道路几乎围了个水泄不通。幸亏有戍城军为江衍在两侧开路,否则若无三两个时辰,江衍定到不了皇宫。
江衍途经我所在的酒楼时,我望着马背上风姿俊逸的阿衍,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
我的阿衍,不再是我的了。
他属于大周的子民,属于任何人,可唯独不属于我。
不知为何,江衍忽然抬眸往我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吓得我急忙从窗边撤回身子。
我不敢见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战场厮杀,好不容易凯旋,可看到的却是一封绝情信——侯爷,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他定是恨我的。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从包厢里浑浑噩噩地走出来时,居然正巧遇到苏蘅和一名男子。
苏蘅见到我后也很惊讶,但还是十分得体地率先开口和我问了好:「原来这间包厢里的贵人是盛小姐啊。」
我点点头:「苏小姐好。」
我只看了苏蘅身侧的男子一眼,苏蘅便心下了然,介绍道:「这位是六皇子祁晏。皇后娘娘寿辰那日,阿晏还在江南,并未到场。」
六皇子祁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母妃是良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
闻言,我当即向祁晏行了常礼。
「盛小姐不必多礼。」祁晏微微抬手,示意我起身。
「盛小姐,我与阿晏准备去其他地方逛逛,就先走一步。对了,有件事还需要麻烦盛小姐……」
苏蘅没把话说完,可我却明白。
当朝皇子与大臣之女,若无婚约,私下走那么近,会为世人诟病。
也会被天子忌讳。
「请六皇子和苏小姐放心,我今日来玉京楼只是为了一品这桂花酿,并未见过二位。」
「多谢盛小姐。」
5
江衍进京没多久,说书人的口中又为江衍添了一笔重墨。
起因是先帝在金銮殿接见江衍,重重封赏后,欲为江衍与公主赐婚,结果遭到了江衍的拒绝。
听闻江衍跪在大殿中央,化用前朝名将霍去病的名言拒绝先帝的赐婚提议:边关未定,何以家为?
听闻此言,先帝不怒反笑,从龙椅上起身大呼:「好一句边关未定,何以家为!大周有宁远侯,正如前朝有冠军侯。」
可是,出征前,江衍明明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是夜,我坐在梳妆台前摩挲着江衍送我的发簪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阿衡,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整个人猛地颤抖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起身转头一看,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我的眼前。
眼泪簌簌滚落。
江衍眉头微蹙,走到我面前,伸手替我擦拭着泪花:「阿衡,怎么又哭了?我进京那日,看到你在酒楼窗边也哭了。原本想来找你,可是赶着进宫面圣,只能马不停蹄地离开。
「阿衡,我很想你。」
我的眼泪越发止不住,直接伸手抱住了江衍。
「阿衍……阿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无法选择你。
对不起,我不能害了你。
江衍一只手回抱住我,另一只手抚摸我的头发,安抚着我的情绪。
就像幼时江衍的马受惊,险些从我身上踏过去时,江衍飞身下马,搂过我滚到一边,用手护住我的脑袋。
好不容易爬起来后,又用染血的手摸着我的头发,安抚受到惊吓的我。
那么多年,他从未变过。
「阿衡,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没有思虑周全,战场上刀剑不长眼,而且我也没有向盛太尉和盛夫人提过亲,怎么可以贸然让你答应嫁给我呢……把你吓跑了,是我对不起你。」
我稍稍平复情绪后,轻轻推开江衍,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道:「江衍,我要做大周未来的皇后,我不要你了。」
6
江衍离京那天,我没有去送他,独自一人在院中喝得酩酊大醉。
我不知道江衍怨不怨我,想必是怨的。
次日酒醒后,我索性带着宛冬女扮男装跑到城外的马场骑马。
之前大哥见我烦闷,便带我到城外赛马,此次与宛冬同去也算是轻车熟路。
未换骑装,从马厩里挑了匹骏马后,我直接翻身上马,扬起长鞭,策马奔腾。
我的骑术是江衍教的。
在西北时,江衍经常带我去赛马。
我们会一起爬到城楼上眺望落日。
会一起去做很多很多事情。
我记得江衍第一次对我表明心意时,我当即转身离开。
叔父说过,我虽自幼养在西北,可自始至终都逃离不了上京,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上京。
我很害怕,所以我走了。
一连几天,我都刻意躲避着江衍。
再见江衍,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照旧对我好,疼惜我。
我十三岁那年,江衍以满城烟火贺我生辰之喜。
我们站在城楼上,抬头望着满天烟火,江衍说:「阿衡,生辰快乐,希望往后你的年年生辰,我都能够在你身边。」
我敛住笑容,低头盯着随风飘扬的裙摆:「阿衍,你信天命吗?」
江衍沉默一瞬,忽而笑了起来,一字一句道:「阿衡,我不信天命,我只信你。」
那一刻我便懂了,他知道的,他知道那八字诅咒。
可他还是爱我。
他以为,爱可挡万难。
思及至此,我在马背上一时晃了神,没注意到前方有一人一马。
待反应过来时,只能勒紧缰绳,拼命稳住马匹,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万幸,没有伤到人。
我稳住马后,也彻底回过神来,迅速下马欲向对方赔罪道歉。
一见来人,我直接僵在原地。
「盛小姐骑术倒十分精湛,只不过刚刚分心了。」祁晏一脸神态自若地开口,仿佛刚刚差点被我撞到的人不是他一般。
祁晏的一声盛小姐,让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明明我已经特地化了比较英气的妆容,不过还是福身行礼道:「臣女盛京衡见过六皇子。」
祁晏对着手中的瓶子饮了一口,动作潇洒利落:「会喝酒吗?」
我一愣:「什么?」
「前方有一凉亭,盛小姐若会喝酒,可愿赏脸陪我喝一杯?」
我这才闻到空气中从祁晏的方向传来一道酒味,祁晏的马背上也当当作响挂着几壶酒。
7
我与祁晏坐在亭中小酌几口后,我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您是怎么认出臣女的?」
祁晏闻言,从远方收回视线静静地看着我,四目相对,我率先别开了头。
「眼睛。你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我权当这是祁晏酒醉后的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向祁晏敬了一口酒顺道辞别后,匆匆策马离开。
我没有回头,所以不曾知晓祁晏望着我的背影露出笑容。
后来祁晏和我说,马场相遇,是计划之中,可心动是意料之外。
他一直觉得,我与上京的女子都不一样,少了虚与委蛇的柔情,多的是被西北风沙洗礼过的洒脱。
而我没告诉他,诸此种种,皆是因为我不爱他。
我的心早已跟着江衍走了。
我没有和宛冬说我遇到祁晏的事情,只假称身子不适提前打道回府。
过了几日,爹爹突然把我叫到书房,同我单独说了许多话。
我也因此知道,除去已故的大皇子与四皇子,现在形成了五子夺嫡的局面,而最有优势的便是皇后的嫡次子祁钰与嘉贵妃的独子祁泫。
祁钰有皇后,而皇后的父亲是当朝丞相,身后是整个楚家。
祁泫虽为庶子,可嘉贵妃为正一品大将军嫡女,大将军手握重兵,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而祁晏的母妃良贵妃虽宠冠六宫,可因是战败国送来和亲的公主,并无什么权势可以助祁晏荣登大宝。
爹爹最后说,我的夫君,极有可能是祁钰与祁泫当中的一人。现在朝廷中四面八方都在逼着爹爹站队,他也不知我到底会嫁给谁。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问出令我困惑多年的问题:「爹爹,上京那么多名门贵女,就一定要是我吗?」
爹爹沉默良久,猛地咳嗽了几声,无力道:「阿衡,陛下信天命,也善制衡。爹爹不是没有想过早早地让你与宁远侯定亲,可是阿衡,若你真的与宁远侯在一起了,那八字天命会为陛下所忌惮,成为悬在陛下头顶的一把刀,到那时……你该如何?宁远侯该如何?你们身后的盛家与江家又该如何?」
原来爹爹全都知道。
也罢。
我拎起裙摆,跪地朝爹爹磕了一个头:「阿衡谨记爹爹教诲。」
8
一月后的万寿节,举国同庆。
我奉旨与爹爹一同进宫赴宴。
这一次,五位皇子全部到齐,未远嫁的公主也都到了,还有几位重臣之女也先后到场,苏蘅也在其中。
酒过三巡,先帝指名让我与苏蘅一同表演,美名其曰让他一同见识见识这「上京双绝」。
很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我与苏蘅相视一眼,微微点头,一同走到大殿中央行礼。
起身后,苏蘅走到一旁落座抚琴,我在殿中央准备好起舞姿势。
一回眸,正巧与祁晏对视上,我一脸平静地别开了头。
这次跳的是《兰陵王入阵曲》,据说是苏蘅最拿手的曲子。
我与苏蘅虽是第一次合作,但也不失默契。
而我直接着宫装起舞,导致动作不是特别干脆利落,也不枉费我特意穿了那么复杂的衣服。
一曲舞毕,先帝龙颜大悦,连叫了几声好,然后像是心血来潮道:「朕看着,朕的三皇子和苏蘅倒十分相配,不如将苏蘅赐给钰儿做侧妃。皇后,你以为如何呢?」
先帝的话无疑在殿内丢下一颗巨雷。
我看到苏蘅咬紧牙关,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可唯独不敢看祁晏。
皇后温婉地笑了笑:「臣妾以为陛下的提议甚好。」
先帝得了肯定,当即道:「好,让翰林院择日颁布赐婚圣旨吧。」
皇后见苏蘅还在呆坐着,便对祁钰道:「钰儿,还不快带你的侧妃来谢恩。」
直到苏奉常轻轻拍了拍苏蘅,示意她去谢恩,苏蘅才回过神来。
「儿臣谢父皇隆恩。」
「臣女谢陛下隆恩。」
祁钰与苏蘅跪在殿中央,我抬眸望了望高座上的先帝,有些恍然。
他的一句话,便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
「至于盛京衡……」先帝执起酒杯,拉长了尾音,故作思考状。
我能感受到殿中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下文。
我也不例外,甚至我已经攥紧拳头,指甲死死抠住掌心。
「年纪还小,也刚回京,盛卿肯定舍不得那么快便把独女嫁出去,再多留两年,让她好好在盛卿膝前尽尽孝道吧。」
闻言,我与爹爹一同起身行礼谢恩。
殿内众人打量的眼神更甚。
9
宴会即将结束时,我借醒酒的由头离席,独自一人在昭阳殿附近散心。
走了一会儿,见暗处有一座凉亭,便小心翼翼摸黑走过去,结果正巧听到凉亭旁有人压低声音在说话。
「阿晏,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三皇子吗?」
「那你觉得我能怎么办?」
「祁晏……你!」
「我要皇位,你知道的。所以我不可能和父皇要你,更何况是今日的情况。」
爱美人但更爱江山,听祁晏的语气,倒是对皇位势在必得。
我正眼观鼻鼻观心准备悄悄离开时,突然听到苏蘅愤而离开的动静,只得迅速把自己没入黑暗。
凉亭周围转瞬沉寂。
「出来吧,你还打算在背后偷听多久?」祁晏淡漠的语气传来,我忍不住轻轻闭上双眼。
该死。
我整理好情绪,走到祁晏跟前,福身行礼:「臣女见过六皇子,但臣女不是偷听,只是恰巧路过,并没有听到什么。」
祁晏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慢悠悠道:「你现在知道我的这个秘密了,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秘密?你们不是都想当皇帝吗?臣女以为尽人皆知。」
祁晏低低地笑了;「可是说出来和心里想是不一样的。」
「臣女以为,并无不同。」
「起来吧。盛小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祁晏冷不防的提问,让我怔了一下。
我站定,想了想回道:「臣女喜欢……不做皇帝的男子。」
这次轮到祁晏愣住:「不做皇帝?可你注定是要做皇后的。」
我抬眸与祁晏对视,笑容得体:「所以,臣女不可能爱上未来的夫君。好了,您也知道臣女的秘密了,我们扯平了。臣女的父亲还在等臣女,臣女先行告退。」
这次,我草草行了礼便转身快步地离开了。
10
来年初春时,距离我回京已快一年,爹爹和娘亲为我操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宴。
及笄那日,我收到了一份来自西北的贺礼。
送礼的人当时只说:「侯爷特意命卑职提前几个月出发,只为今日准时将贺礼送到小姐手上。」
送礼的人拱手行完礼后便迅速转身离开,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将檀木盒打开看。
见左右无人,我示意宛冬为我望风,低头将檀木盒打开。
一只凤血玉镯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忽然想起这是江衍娘亲的心爱之物,侯夫人曾不止一次说过想要我做她的儿媳妇,还说等到我及笄时她要将陪嫁玉镯送给我作为婆媳之间的礼物。
如今玉镯到了我的手上,可我与侯夫人却再也做不成婆媳。
我没再犹豫,果断地把玉镯戴到手上,凤血玉镯衬得我的手腕纤细白皙。
只当任性一次吧。
见时辰差不多了,我让宛冬收起檀木盒,朝前厅走去。
彼时已经陆陆续续到了一些宾客,苏蘅也在。
我走过去与苏蘅闲谈了一会儿,我在上京认识的人不多,苏蘅算其中之一。
不多时,以祁钰为首的几位皇子也先后到场。
我当即一愣,回过神后随着爹爹一同迎上前,依次见了礼。
「盛太尉,我与几位兄弟奉父皇母后之命来贺令爱及笄之喜,来得有些迟了,还望盛太尉和盛小姐莫见怪。」祁钰抬手免去我的礼数,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爹爹拱手笑了笑:「各位皇子能来参加小女的及笄宴,是小女的福气,怎么还有来迟的说法呢?
「来人,看座。」
诸皇子依次入座,我瞥见苏蘅悄然离场。
她与祁钰的婚期定在六月十五,也近了。
说来也好笑,就因为那八字诅咒,这五位皇子至今都未娶正妻,只有侧妃抑或侍妾。
加上苏蘅,祁钰已有两位侧妃,均是大臣之女。
祁泫有一侧妃,是嘉贵妃的表侄女。
而祁晏……似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侧妃或侍妾。
忘了,他与苏蘅是有一段情的,可能是为了苏蘅暂不娶侧妃或纳妾吧。
可不管感情如何,在江山面前,他还是选择放弃苏蘅。
可叹可叹。
11
行完及笄礼后,众人便坐在正院中用膳,席间觥筹交错,心思各异。
因为江衍不远千里送来的礼物,我情绪有些低落,自顾自地饮了几杯酒。
而后又借更衣离席。
我径直走回自己的小院,在院中的美人榻上躺着继续饮酒。
「盛小姐有美酒,怎么能不叫上我呢?」语气散漫但不陌生。
闻言,我懒懒地睁开眼,对着院门外的人笑道:「你靠近我,当真不怕陛下以为你对皇位图谋不轨?」
祁晏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只是走错路,正好走到盛小姐的院子里,还劳烦盛小姐派人为我引路。」
我从美人榻上起身,勾着酒壶朝祁晏走过去,正欲开口时,祁晏忽然闪身进了我的院子,躲在院中槐花树后。
动作快到我险些没看清。
我恢复往常端庄的模样,望向院门外,就见不远处有两人朝我的院子走过来,我仔细看了看,是祁泫与七皇子。
似乎七皇子是祁泫一党。
祁泫见了我,率先开口:「盛小姐怎么独自一人躲在院中饮酒?」
我没答话,只福身行了礼:「臣女见过五皇子、七皇子。」
「免礼吧。盛小姐可曾见过我六弟?只说了句闻到酒香,人就没影了。这不,担心他冲撞到盛小姐,便过来看看。」祁泫的话说得冠冕堂皇。
明明是想打探我与祁晏的情况。
等等……祁晏是故意引祁泫过来?
思及至此,我清清嗓子,故作回忆状:「臣女未曾见过六皇子,想来正常男子都不会跑到闺阁女子的院中讨酒喝吧。」
祁泫笑了笑:「也罢,六弟不会这么不识礼数,是我多虑了,盛小姐无事就好。」
待祁泫走后,我把酒壶往槐花树的方向一抛,下一刻祁晏便闪身出来接住酒壶,高举着往口中灌了一口。
「盛小姐的酒是好酒,话不是好话,我觉着我挺正常的。」
我冷笑一声:「你故意引来祁泫,又躲起来,到底是何居心?」
祁晏又饮了一口酒,这次酒壶见空,祁晏一脸扫兴地把酒壶留在圆桌上,才又看向我慢悠悠道:「我看五哥在宴席上十分想同盛小姐搭话,可你喝得陶醉,没搭理他。只能出此下策,把五哥引来,既实现五哥的心愿又博美人一笑。」
我一时无语凝噎。
祁晏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冷笑也算笑。」
祁晏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这个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很奇怪。
我猜不透。
12
还未等到苏蘅与祁钰大婚,先帝便突然病倒了。
一时间,前朝后宫人心惶惶。
祁钰奉旨监国,与苏蘅的婚事推迟。
我仔细想过,祁钰极有可能是先帝属意的储君人选,不然不会命祁钰监国。
况且,祁钰乃中宫嫡出,朝廷中大部分老臣重视血缘正统,定也偏向祁钰为储。
可若祁钰真的成为储君,难道我与苏蘅要共侍一夫吗?
我不敢想。
过了几日,我总感觉心中十分不安,便在月下独坐院中抚琴静心。
不知道弹了多久,府外忽然灯火通明,一片嘈杂。
心中的不安愈甚。
我命宛冬去打探情况,没多久,宛冬便带回消息——大将军逼宫,欲拥护祁泫为储。
琴弦断,指尖破。
我还在愣神时,府内忽然也闹翻了天,我似乎明白了什么,静坐在原处等候来人。
不一会儿,一群兵士执剑走进院中,为首的人是祁泫。
祁泫身穿盔甲,手中的剑还未出鞘,冷冰冰地望着我道:「盛小姐,与孤一道进宫吧,正好可以与孤一道看看这大周江山是怎样到孤的手上。」
胜负还未定,祁泫已改口自称为孤。
我抬头望了望府外被火把照得明亮的夜空,正欲起身走向祁泫时,祁泫又道:「带上赐婚密旨。」
我没忍住笑了:「五皇子既已逼宫,还需要那并未写明太子之人的密旨吗?」
祁泫眉头微蹙,抬头示意身后的兵士将我的父亲与娘亲带上来,语气淡漠:「盛小姐莫多话。现在盛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命都在孤手上,所以,孤想要密旨还需要问过你的意见吗?」
我吸了口气,示意宛冬去把密旨取来,我亲自交到祁泫手上。
祁泫接过密旨后,直接搂住我的腰肢将我带到他的身侧,对众人道:「进宫!」
「是,太子殿下。」
在承天门外,祁泫带我与大军会合,大将军看了我几眼后,嗤笑道:「若天意如此,本将军就改一改这天命。」
「杀啊!!」
那一晚,承天门外的火光亮了一夜,厮杀声不止。
拂晓时,宫门破了。
13
祁泫把我抱到马上,带我一同杀进宫。
一直到金銮殿外,望着紧闭的殿门,祁泫翻身下马,朝我伸出手。
我以为他要扶我下马,摇头拒绝:「我自己可以。」
「有手帕吗?」祁泫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我一愣,从袖口中掏出手帕放到祁泫手上。
祁泫收回手,用我的手帕擦拭他染血的剑身。
擦完剑身,手帕已被血浸透。
祁泫想了想,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丢掉,最终把手帕收了起来,对我道:「回来还你几块更好的。
「在这儿等着孤,孤的太子妃。」
我没等到祁泫。
他与大将军闯进金銮殿后,看到龙椅上坐着的人是先帝,祁钰站在一侧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中了先帝的圈套。
大将军当场被万箭穿心。
祁泫站在殿中大笑几声,最终拔剑自刎。
嘉贵妃得知消息后从后宫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金銮殿,青丝散落,抱着祁泫的尸首痛哭流涕。
最终一头撞死在金銮大殿的白玉柱上。
死不瞑目。
而殿外,我坐在马上,看着祁晏拿着虎符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乱臣贼子已伏诛,众将士听我号令,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地上陆陆续续响起兵器与青砖碰撞的声音。
一场兵变就此落下帷幕。
我不知道这场博弈的最终赢家是谁。
因为我发现,操纵全局的先帝望着殿中曾经宠爱的女人、疼爱的儿子时,眼眶是红的。
最终他还是背过身,命人收走二人的尸身,大将军的尸身则被下令丢在乱葬岗。
14
我醒来时,周围的环境都很陌生,甚至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所幸宛冬在一旁。
宛冬说,那日兵变后,我在金銮殿前晕倒,是祁晏将我抱到瑶华宫,先帝又派太医来为我诊治。
太医把脉后称我并无大碍,不过是过度紧张又受了惊吓才导致昏厥,只需好好静养几日即可。
所以陛下下旨让我留在瑶华宫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还在恍惚时,宛冬又说,陛下已经下旨立祁钰为储君,并为我和祁钰赐婚,命礼部择吉日完婚。
我忽然想起祁晏说过,他要皇位。
现在已经是最终的结果了吗?
圣旨已下,不知道祁晏会作何感想。
至于我和祁钰,嫁便嫁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蘅。
还有阿衍……他会知道这个消息吗?会不会后悔将凤血玉镯给了我?
我醒后,便有侍女去向先帝通报,先帝又安排了太医来为我把脉。
这次,祁钰也一同来了。
「你身子可好些了?还有哪里不适?」相比较而言,如果说祁晏潇洒不羁,祁泫鲁莽刚直,那么祁钰便是温润深沉。
他虽看着我温润地笑着,可我总感觉看不懂他的真实情绪。
「回殿下,臣女无碍,可回府上休养。」我也回以笑容,内心却满是警惕。
「母后说待你好了想见见你,毕竟你马上就是我的妻子了。」
祁钰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我却尴尬地红了脸。
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开口道:「殿下,臣女冒昧地问一句,您与苏蘅小姐的婚事……?」
祁钰似乎是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稳稳当当道:「依父皇母后的意思,孤先纳苏蘅为侧妃,待礼部挑好日子,备好聘礼,来年开春风光娶你为妻。」
一「纳」一「娶」,说得泾渭分明。
15
我又在宫内住了两日。
第三日时,我实在烦闷,准备去求先帝允许我出宫回府,结果半道上遇到了祁晏。
我原本装作没看见祁晏,埋头往前走时,就听祁晏淡淡地开口:「怎么?不远万里地把你抱到瑶华宫,你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不远万里……
行!
我旋即转身行礼:「臣女拜见六皇子,多谢六皇子舍命相救。」
我故意用的「舍命相救」。
祁晏哑然失笑:「你若是去找父皇,便晚一些再去,现在父皇正在紫宸殿与几位重臣和太子殿下商议要事。」
我点点头,向祁晏道谢后迅速离开了。
回瑶华宫会经过御花园,途经御花园时,恰巧遇到了良贵妃。
良贵妃坐在凉亭内饮茶,姿态优雅,只是眉宇间有淡淡的忧愁。
「臣女见过贵妃娘娘。」
「盛小姐可有时间陪本宫坐坐?」
我与良贵妃没什么交往,仅仅是在宴会上见过几次,这次她主动留我说话,倒让我十分意外。
许是因为祁晏抱我回瑶华宫的事情。
「臣女荣幸之至。」
良贵妃微微抬手,屏退了伺候的人。
「本宫也不绕弯子,只是想问问盛小姐与阿晏是什么关系?依本宫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他不会轻易插手当日的事。」良贵妃语气平淡,好似真的只是好奇我与祁晏的关系。
我略一思索,回道:「回娘娘,臣女与六皇子不过是有几面之缘。那日臣女恰巧晕倒在六皇子附近,所以六皇子便顺手帮了臣女,又奉陛下之命将臣女送到瑶华宫,方便太医诊治。」
良贵妃没表态,我也没继续说话。
不经意瞥见良贵妃的目光有些凝滞,我觉得十分奇怪。
这似乎不是一个宠妃该有的眼神。
良久,良贵妃的贴身侍女打破了这份沉默:「娘娘,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来了,说皇后娘娘召见盛小姐。」
良贵妃这才回过神一般,对我道:「那本宫就不留盛小姐了。」
我点点头,起身行礼欲告辞时,良贵妃蓦然开口:「盛小姐,若你与阿晏……罢了。」
良贵妃的话戛然而止,让我摸不着头脑。
但皇后娘娘那边慢不得,我只能跟着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离开。
16
到凤仪宫时,皇后娘娘已经端坐在主位上,显然是特地召见我。
我当即见了礼。
皇后娘娘一贯雍容尔雅,先免去我的礼数,又安排我坐下。
「京衡,本宫听闻你刚刚在御花园与贵妃闲聊了一会儿?贵妃思念故国,平日不轻易与人亲近,与你倒是投缘。」皇后状似不经意地询问,我却懂了皇后的意思。
明明她派人来寻我时,是知道我和良贵妃在一起的。
现在,就是想知道我与良贵妃聊了什么。
更想知道我与祁晏的关系。
我只觉烦闷。
明明可以直截了当问我,明明我与祁晏没有什么,为什么非要弄那么多弯弯绕绕?
「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只是问了臣女的身体状况,并无其他。」
皇后笑了,没再继续刚刚的问题:「原想让你与钰儿早日成婚,可陛下体恤盛太尉,便将婚期定在来年开春。
「你入东宫后,要与两位侧妃好好相处,也要学着打理东宫事宜,若有不会的,可多来问问本宫。」
我还未来得及想清楚皇后的话中话,忽然有人慌慌张张地冲进殿内,脱口道:「娘娘,大事不好,良贵妃在未央宫内自焚了。」
我惊讶地从椅子上猛地起身,皇后则是险些摔了手中的玉如意。
待我们赶到未央宫时,赫然可见巍峨的宫殿被熊熊大火燃烧着,而祁晏跪在正殿外的空地上,身姿笔直。
不多时,先帝赶到了,大发雷霆,下令必须救出良贵妃,否则未央宫上下都得为良贵妃陪葬。
救火的人去了一批又一批。
可这场大火仿佛烧不尽一样。
17
夜深时,未央宫的大火终于熄灭了。
可未央宫也变为一片废墟,寻不得良贵妃的踪影。
先帝一时接受不了失去宠妃的消息,竟当场昏厥。
未央宫乱成一片。
皇后娘娘当即命人将先帝移回太极宫,一行人匆匆离开。
祁晏屹然不动,就这么跪着。
我想了想,朝祁晏走过去,见祁晏额头满是汗水,又从袖口中掏出手帕递给他,「节哀顺变。」
祁晏没接。
只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废墟:「她走前和你说了什么?」
我犹豫着要不要收回手帕:「贵妃娘娘似乎是误会了我和你的关系,便问了问。」
祁晏抬眸看了我一眼后,又继续望着前方。
「她厌恶我,因为我是祁晔的儿子。她厌恶大周,因为大周打败了她的国家,导致她被送来和亲。
「那么多年,她终于解脱了。
「可是,母妃,你是否想过,我是你的亲儿子啊,我也想像几位兄弟一样体会被母亲疼爱的感觉。
「你走了,我怎么办呢?母妃。」
祁晏的神志似乎有些不清楚,我蹲下身伸手用手背贴了贴祁晏的额头。
烫得吓人。
「祁晏,你发热了,快起来吧,贵妃娘娘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祁晏闻言偏头看了我半晌,忽然伸手抱住我,小声道:「阿蘅……我没有娘亲了。」
我理所当然以为,祁晏将我误认为是苏蘅。
任祁晏抱了一会儿,祁晏没了动静,我轻轻推开他,准备找人请太医来时,一道黑影骤然出现,将祁晏带走了。
「盛小姐,主人我带走了,周围的人我也做了手脚,还劳烦你替主人演一场戏。」
我这才看见,方才救火的人,均零零散散地倒在地上,想必就是眼前人的杰作。
我点点头道:「你动手吧。」
眼前人却没动作,扶着祁晏一眨眼便没了身影。
我只得用废墟上的灰把脸弄脏,咬咬牙朝地上倒去,然后合上双眼。
18
等我再次醒来时,当即有人去通报,不一会儿,祁钰便到了。
「你可有哪里不舒服?」祁晏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语气并无关心之意。
我咳嗽一声:「回殿下,臣女无碍。」
「那日我们离去后未央宫发生了什么?你仔细和孤说一说。」这才是祁钰的本意。
「那日六皇子突然发狂,嘴里一直嚷着母妃母妃,并打晕了未央宫救火的人。臣女吓坏了,准备跑走,却被六皇子抓住,最后发生了什么臣女也不得而知。」我带了哭腔,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祁钰忽地伸手替我拢了拢发丝,放柔声音道:「孤今日命人送你回府休养,你且放宽心。」
祁钰一时转变态度让我无所适从。
「那……六皇子呢?」
祁钰顿了顿,但神色未变:「六弟失踪了,孤已经安排人手去找他了。」
失踪了……
也罢。
我回府几日后,才从父亲口中听说良贵妃自焚的原因。
一月前,良贵妃的故国奸臣篡位,血洗皇族。
一夜之间,良贵妃变成故国仅剩的一位正统皇女。
良贵妃来大周,本就非自身所愿,虽多年盛宠不衰,可一直想回故国看看。
在知道这件事情以后,良贵妃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最终自焚,以身殉国。
也算魂归故里。
良贵妃的离世,给先帝带来巨大的打击。先帝下旨追封良贵妃为孝文皇后,并辍朝七日,大周上下禁娱半年,以示哀思。
追封良贵妃为皇后,明摆着打了当朝皇后的脸,让前朝后宫又是掀起一番风浪。
大臣纷纷上奏求先帝收回成命,先帝权当没看见,一得空便去望着化为焦土的未央宫思念故人。
与此同时,祁晏也彻底失了踪迹。
19
一转眼,到了除夕。
祁晏也失踪半年有余。
这半年以来,二皇子与七皇子相继或疯或薨,先帝也因失去宠妃缠绵病榻,朝野上下震动不安。
与此同时,外族对大周虎视眈眈,西北边境战争不断。
江衍带领大军压境,屡传捷报,也算给大周带来慰藉。
宁远侯的名声响彻天下,成为不少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
今年的除夕夜,不如往常热闹。
我与宛冬上街后,闲逛了一会儿,便径直去了玉京楼。
想喝酒了。
奇怪的是,玉京楼冷冷清清,虽敞开大门,却谢绝迎客。
「抱歉,客官,今夜我们东家等一位贵人,所以谢绝迎客。」
闻言,我正欲离开,店小二忽地朝我走过来:「请问是盛小姐吗?」
我与宛冬相视一眼,宛冬道:「我家小姐是太尉府盛小姐,请问有何贵干?」
店小二当即作出迎接手势,恭恭敬敬道:「盛小姐,东家一直在等您,请您随小的上楼与东家一叙。」
我可以确定,我不认识所谓玉京楼的东家。
只私下听闻玉京楼建立不过六七余年,却一举成为上京乃至大周最有名的酒楼,是个极烧钱的地方。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玉京楼背后的人神秘莫测,无人知其真正身份,只道其大约富可敌国。
想起江衍进京那日,我为占一占那极佳的位置,也花了不少钱财。
当心有问题,我直截了当道:「抱歉,我不认识你们东家,不能跟你走。」
店小二还未开口,从玉京楼内便走出来一个人,着玄色长袍,脸上掩着银制的面具,显得整个人冰冷肃杀。
「半年未见,都不肯赏脸与我叙叙旧吗?阿衡。」
20
我虽与祁晏交集甚少,可还是第一时间确认眼前的人就是祁晏。
失踪半年,杳无音信的当朝六皇子。
我与祁晏一道上了楼,并进了我当时去看江衍时所在的包厢。
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什么是这个位置呢?
于是我故意开口道:「原来玉京楼的东家待客是这间包厢啊。」
祁晏轻笑一声:「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
我瞬间哑然。
「我以为你会想问,我怎么知道你会来,并且还等在这里了。」
我没说话。
祁晏又继续道:「或者,你会问,我怎么摇身一变成为玉京楼的东家了。
「可我没猜准呢,阿衡。」
此时,我才真正反应过来,祁晏唤我阿衡。
我忍不住抖了一哆嗦,望着窗外繁华的上京,强颜欢笑:「六皇子莫不是唤错了人,臣女是盛京衡,不是苏蘅小姐。」
「嗯,盛京衡,我知道你是盛京衡。」
祁晏忽然伸手抱住我,哑着嗓音道:「让我抱抱,阿衡。」
想起良贵妃自焚那日,祁晏也是这般模样,我一时间失了气力。
我与祁晏坐着一同饮了许多酒,默契地闭口不谈朝堂之事。
酒过三巡,祁晏也卸下面具,冷不防地问我:「你愿意嫁给祁钰吗?」
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看着祁晏:「六皇子,您觉得我的婚事能由我自己做主吗?」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祁晏问得直白。
我对上祁晏的眼神,随了良贵妃琥珀般的眸色,祁晏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现今我只觉里面深沉似海,于是摇摇酒杯提醒道:「六皇子莫忘了,『盛氏独女,天命成凰』。」
祁晏骤然放下酒杯,起身站到窗边,背对着我:「那个位置,我势在必得。
「你,也注定是我的皇后。」
「不管今日你在这儿等我是何原因,也不管你的失踪是为了什么,我只求你,不要波及盛家。」
我大抵猜到二皇子与七皇子事件的幕后黑手是谁。
大周的东宫之主,似乎要重新洗牌了。
21
自除夕那夜后,我没有再去玉京楼,也没有再见过祁晏。
年后,皇后借为先帝冲喜的名义,让礼部为我和祁钰定下婚期,正巧在我的生辰过后五日。
倒有些急促。
这几日闲在家中,得空就为江衍缝制平安符,只盼有一日可以将平安符送到江衍手上。
一晃两月,生辰那日,我称病婉拒了祁钰的邀约,独自一人女扮男装溜出府邸,跑到一处酒坊喝酒。
我与酒坊的掌柜女娘以酒会友,如今关系甚好。
除夕那日,本要去酒坊与掌柜女娘一同喝酒,可掌柜女娘回家陪年老的母亲,只得去玉京楼,结果遇到在那儿恭候许久的祁晏。
「盛公子,今日怎么过来了?」酒坊内还有其他客人,所以菱玥称呼我为公子。
菱玥迎我往窗边的一处空位坐下,我不疾不徐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来向你讨杯酒喝。」
菱玥一怔,转瞬笑道:「行,你且等我一会儿。」
我望着窗外等待菱玥,不一会儿,菱玥就拎着一壶酒朝我走过来,我眼尖发现这壶酒壶身还沾着泥土,似乎还未启封。
陈酿啊。
我忍不住笑了。
菱玥轻轻「啧」了一声,到我对面坐下:「我想着,也只有这壶酒能衬得上今天的日子了。生辰快乐,京衡。」
上京城依旧热闹非凡。
我与菱玥缩在酒坊里痛快畅饮。
对于我的身份和婚事,菱玥心知肚明,却从不会多问一句。
今日,许是酒劲上来了,菱玥问:「你与太子马上大婚了吧?」
我的笑意凝住,垂下眉眼:「嗯,还有五日。」
菱玥没再说话,只与我轻轻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22
我回到府上已是深夜。
宛冬在院中等得焦急,见我回来便着急忙慌地过来扶我:「小姐,殿内有人等候。」
有谁会深夜跑到我的寝殿内等我,我百思不得其解。
只得让宛冬扶着我脚步虚浮地踏进寝殿,一见来人,我的腿当即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还喝得不少,长本事了,阿衡。」
是江衍。
他眼疾手快地将我揽进怀里,语气冷冰冰的,有些生气。
宛冬适时退下。
我定了定神,直起身看着眼前人,瘦了,也黑了些。
「你怎么来了?偷……」
我还未说完,江衍便打断道:「没有偷跑,是奉旨进京。阿衡,生辰快乐。」
奉旨进京……
先帝此时命江衍进京,京城内竟没有任何消息,想来要有大事发生。
我将头埋进江衍的怀里,闷声道:「今年有生辰礼吗?」
江衍低笑一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来时太过仓促,并未准备,阿衡原谅我可好?」
我没再犹豫,踮起脚在江衍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我已经收到了,阿衍。」
江衍还未来得及有动作,我便伸手抱紧他:「我好想你,阿衍。」
我害怕我只是在做梦。
如果是梦一场,我宁愿不要醒来。
江衍吻了我许久,直到门外有人轻叩两声时,我和江衍才轻轻分开。
「阿衡,我还有军务要处理,明日再来看你。」江衍有些气息不稳,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我们从未这么吻过。
我伸手抚摸着江衍的脸庞,望向他的眼神里满是眷恋:「阿衍,我要成亲了。」
江衍抬手握住我的手,微微侧脸在我的掌心里落下一吻:「嗯,我知道。」
「我们往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江衍低头吻了吻我的唇,堵住了我剩下的话:「阿衡,我明日得空了便来见你。」
我顺从地点点头。
江衍走后,我吩咐宛冬明日上街探探情况,宛冬应声后我摆手让她回房休息。
今夜不想梳洗了,有些头晕,但更多是贪恋身上江衍的味道。
我和衣而睡。
23
次日,我收到了苏蘅的拜帖。
虽觉得奇怪,不过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赴约。
苏蘅把地点定在玉京楼。
又是玉京楼,也罢。
我到玉京楼时,刚下马车远远就见门口的店小二还是上次见过的那位。
祁晏会在吗?
我走过去之后,店小二立马迎上来:「盛小姐,您来了,还是上次的位置吗?」
「嗯?那间包厢没人吗?」我顺口一问。
结果店小二笑呵呵地,毕恭毕敬道:「东家吩咐过将那间包厢空出来,给您留着。」
我险些脚底一滑。
祁晏……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不用了,带我去揽月阁吧。」
这次轮到店小二震惊了:「揽月阁?」
「怎么?」莫非祁晏在和苏蘅叙旧?
「没事,小的迎您去。」
我心中怪异的感觉愈深。
直到走到揽月阁门口时,我忽然有了想退缩的冲动。
深吸一口气后,让宛冬叩了门。
有人来开门了。
门打开后,看清内景,我直接僵在原地。
祁钰坐在圆桌的上位,静静地看着我。
而扫视一圈,唯独不见苏蘅。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孤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还得借用她的名头。」
去年年底,祁钰纳了苏蘅为侧妃,因着七皇子薨逝,所以一切从简。
见我没说话,祁钰又道:「进来坐坐吧。」
24
我落座后,与祁钰相对无言。
氛围十分压抑,我猜不透祁钰的心思,只得正襟危坐。
「盛小姐,我们打个赌吧。」
祁钰突然开口,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殿下,您想赌什么?」
祁钰的视线从禁闭的门上转移到我身上,与我四目相对,慢悠悠道:「就赌……祁晏会为了你而出现。」
简直荒唐。
我迎着祁钰的目光,笑道:「若殿下您输了呢?」
祁钰摇头,笃定道:「孤不会输的。」
我索性不再说话,静静坐着思考陛下秘密召江衍进京的原因。
约莫半个时辰后,长街上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整齐马蹄声,最后停在了玉京楼前。
我瞥见祁钰攥紧了拳头。
半晌,有人在门外道:「殿下,陛下命卑职接您入宫。」
祁钰蓦地伸手攥住我的手腕,眉头紧蹙:「你和祁晏到底什么关系?」
我挣脱不了祁钰的手,只得轻叹一口气:「几面之缘而已。」
祁钰还欲再说什么,门外的人便催促道:「殿下,陛下召您……」
「孤知道了。」祁钰不耐烦地打断门外人的话语,眼睛却一直盯着我。
我也直视着祁钰,未有一丝慌乱。
我和祁钰这样对峙着。
片刻后,祁钰松开我的手,整理好衣襟,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对我道:「还有四日,等着孤来娶你。」
望着祁晏的背影,恍惚间我想起祁泫。
他用我的帕子把染血的剑身擦干净,让我等着他。
最后却用那把剑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等不到祁钰了。
25
我没有回府,带着宛冬跑到了菱玥的酒坊。
菱玥见我兴致不高,干脆闭门谢客,陪我一同饮酒。
我问菱玥,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菱玥说,她爱那个救过她命的男人。
我又问,那你们怎么不在一起呢?
菱玥苦笑一声,然后看着我说,因为那个男人不爱她,况且尊卑有序,她也配不上那个男人。
尊卑有序……
许是见我望着窗外出神,菱玥问我,心里有人吗?
我沉思一会儿,笑道,有啊,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菱玥忽然有些紧张,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我觉得奇怪,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因为「盛氏独女,天命成凰」。
菱玥笑了,笑着笑着掩面而泣,轻声说,你们会在一起的,会在一起的。
我更奇怪了,起身去查看菱玥的情况,却发现自己的腿有些软。
并且软得不正常,绝对不是因为醉了。
我还欲往前一步,结果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酒有问题……菱玥,你是谁?」
菱玥抬起头,恢复常态,气质与往常不同:「抱歉,奉命行事。」
「奉命?奉谁的命?」我想要紧抠掌心让自己清醒一点,但使不上劲。
菱玥起身将门帘外已经晕倒的宛冬扶进来:「别问了,你之后会知道的,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别乱跑。」
酒坊里不止我们三个人。
不然我不可能听不到宛冬倒地的动静。
果不其然,下一刻门帘外就出现了一个黑衣人:「你明明可以拖住她的,为什么要违背主人的命令对她下手?」
违背命令?
菱玥下药,并非背后人的想法?
菱玥从黑衣人手中接过黑色的披风:「主人那边需要我们。」
我还未来得及想清其中的门道,菱玥便折返到我的身旁,从袖口中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香炉。
「好好睡一觉吧,京衡。」
26
我是被宛冬唤醒的。
宛冬自幼习武,体质比我好很多,迷香对她的效果比我弱一些。
我醒来后,头昏脑涨,宛冬扶起我,神色紧张:「小姐,太子殿下逼宫了。」
我用手捏着合谷穴,意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现在是何时?」
「我们昏迷了一天一夜。」
难怪。
酒坊内的安静与外面的厮杀声形成对比。
我沉默了一会儿,骤然清醒:「阿衍……」
先帝秘密召江衍进京,定是预料到了会有今日之事。
我与宛冬一路躲躲藏藏,等赶到太尉府时,太尉府已经被重兵包围。
我不知道这些兵士到底是谁的人,也不清楚现在上京的具体情况,准备和宛冬悄悄离开时,宛冬却不动了。
我回头一看,宛冬身后站了六位兵士,为首的人正用匕首抵着宛冬的脖颈。
「盛小姐,卑职已经在这里恭候许久,还请您随卑职走一趟。」
我看了看眼前人的盔甲:「是祁钰派你来的?」
「是。盛小姐,请吧。」
六人为我空出一条道。
我与宛冬相视一眼,示意她放心,然后稳稳当当地走在前头。
所经之处,尸横遍野,家家户户禁闭门窗。
在安定门外见到祁钰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继续那个赌吧,孤不会输的。」
我望向禁闭的安定门,企图在高耸的宫墙上见到想见的人。
「祁钰,值得吗?你已经是太子了。」
祁钰冷笑一声:「太子?你可知,昨日父皇召孤入宫是为何?他听信小人的谗言,居然想废了孤。
「废了孤,还有谁可以做太子呢?让那个妖妃的儿子做太子吗?天大的笑话!」
我一时无话,也猜到是祁晏的手笔。
「既然六弟不愿意出现,那就只能用你逼他现身了,盛小姐。」
祁钰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我冷眼看着祁钰,然后别开了头。
「放了我的婢女,我会安安分分待在你身边,否则我现在就咬舌自尽。」
祁钰收回手,愠怒地瞪着我道:「孤允了。」
27
祁钰命人放出我在他身边的风声。
又是一轮战斗,这次祁钰直接抱我同乘一匹战马,在军队前方遥看城楼。
宫门徐徐打开,我一眼就认出为首的人是江衍。
江衍高坐在战马上,身穿铠甲,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必他生气了。
他让我在府中等他,他得空了便来见我。
结果我跑到菱玥的酒坊,中计昏迷了一天一夜。
现在又被祁钰抓去做威胁祁晏的人质。
祁钰不知道,他根本威胁不到祁晏,因为爱我的人是江衍啊。
战无不胜的宁远侯江衍。
「孤要见祁晏。」祁钰开门见山,并不打算与江衍多说。
「殿下若想见六皇子,还请放了盛小姐。」
「放了她?她可是孤的太子妃,理应与孤共进退。你说是不是呢,京衡?」祁钰的长剑出鞘,抵在我的脖颈上。
我与江衍遥遥相望,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咬牙握住剑身,朝江衍大喊:「侯爷,清君侧,斩贼子,勿迟疑。」
祁钰被激怒,想要动手杀了我时,一支箭矢划过长空射入祁钰的臂膀,我顺势击倒祁钰,攥紧缰绳驾马朝江衍奔去。
全然感觉不到手上被剑刃割破的疼痛。
有人朝我放箭,却被一群凭空出现的黑衣人一一挡住。
我往刚刚弓箭射出的方向一看,就见一人穿着绛紫色衣袍,戴着银制面具,将弓箭随手丢给身边的人,淡淡道:「皇兄,你想见我,我这不是来了吗?」
是祁晏。
他居然来了。
还带着……菱玥。
原来……菱玥是祁晏的人。
我以为我交到了知心朋友,其实只是祁晏的计谋之一。
28
祁钰狂笑几声,吼道:「盛京衡,孤赢了!」
彼时我已经勒住缰绳停在江衍身边。
江衍当即把斗篷解下披在我的身上,又安排人护送我进宫。
只来得及对视一眼,我便匆匆离开,不能留在战场上拖累他。
「众将士听令,拿到祁晏人头者,赏黄金万两!杀啊!」这是我所能听到祁钰最后说的话。
宫门阖上,宫墙外硝烟弥漫。
宫墙内桂殿兰宫,未曾失色。
我在安定门后的长街上寻了处位置席地而坐,想要第一眼就能看到江衍平安归来的模样。
宫门外厮杀声不绝于耳,我盯着血肉模糊的掌心看了半晌。
会留疤吗?
长街上陆陆续续有军队通过,而后打开宫门去支援江衍所率的将士。
我等了许久,在天空归于黑暗时,宫门再次打开,有人单枪匹马自宫外而来。
我抬眸一看,绛紫色的衣袍。
不是江衍。
随即又垂下头。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祁晏的马停在我面前,整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没说话,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把头埋进膝盖里。
祁晏翻身下马,蹲在我的身前,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阿衡……我让菱玥看着你,是为了保护你。没想到她违抗命令,对你下药,导致你被祁钰抓走了,抱歉。」
见我没反应,祁晏又道:「你若生气,我命人把菱玥押到你面前,随你怎么处置,可好?」
闻言,我抬起头,觉得眼前人陌生得可怕。
「祁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让菱玥接近我,我也不想懂其中的原因。
「我只想求你,放过我。」
祁晏笑了,在夜色中,脸上的血迹衬得他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来一样。
「可是,阿衡,我赢了,你……也是我的了。」
29
祁晏强行带着我去了先帝的寝宫。
一进殿,就见皇后和苏蘅跪在龙床前。
应该是为祁钰求情的。
苏蘅最先听到动静,回头见到我和祁晏时,难掩震惊,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我和祁晏的手上,祁晏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腕。
我只觉尴尬,暗暗使劲想要挣脱祁晏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太医,来看看她的手。」祁晏直接略过皇后和苏蘅,朝守在龙床一侧随时待命的太医吩咐道。
太医看看皇后,又看看祁晏,最后看着先帝,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帝咳嗽一声,对太医道:「去吧,按他说的做。」
皇后这时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猛地起身扑向祁晏,吼道:「钰儿呢?本宫的钰儿呢?你这个孽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祁晏轻轻一动手,皇后便倒地不起,语气极其轻佻:「你说逼宫的三皇子啊,自然已经伏诛了。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定是因为我赢了啊。皇后娘娘还不明白吗?」
太医蹲着为我上药,闻言直接抖如糠筛,手上不小心使了劲,我没忍住吸了口凉气。
祁晏回头一看,微微皱眉:「轻一点。」
「是……六皇子,微臣知错。」太医拼命克制自己的惧意,我咬牙忍着,生怕惹祁晏不痛快害了无辜的人。
皇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度,趴在地上悲痛欲绝,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先帝没有一丝动容,只静静道:「苏侧妃,把你母后扶下去吧。」
等到苏蘅和婢女一起将晕倒的皇后扶走后,先帝望着祁晏赞赏道:「不愧是朕和元舒的儿子,懂忍耐、有谋略,更有胆识。」
祁晏嗤笑一声,幽幽道:「我可不像你一样,会害自己的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仔细一想,一年之内祁泫和祁钰逼宫,似乎都在先帝的算计之内。
先帝摇摇头表示不想多说,便转移话题道:「明日朕便命翰林院颁布册立你为太子的圣旨,昭告天下。」
祁晏点点头,又道:「两日后的婚礼照常举行,我要娶盛京衡。」
祁晏话音刚落,太医正好为我包扎好伤口。
我旋即起身,狠狠地瞪了祁晏一眼,拎着裙摆冲出先帝的寝宫,径直往安定门那边跑去。
我要见江衍。
30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长街时,江衍正在整顿军队。
见状,我便躲在石像背后,但视线一直在江衍身上。
等了一会儿,兵士们整齐划一地踏着步子地离开长街。
直到看不到军队的尾巴后,江衍独自朝我小跑过来。
「阿衡,你怎么过来了?」江衍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手,低头仔细查看。
我看着江衍的脸,伸手轻轻地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心疼道:「有没有受伤?」
江衍伸手回握住我的手,笑着摇摇头:「没有受伤,就是担心你。」
我「嗯」了一声,低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不等你的。」
江衍依旧笑着,吻了吻我的掌心:「阿衡,你不必和我说抱歉,也不必和我解释那么多,我理解你,我只是恨自己不能保护好你。」
江衍此身已经许国。
若不是因为这次兵变先帝提前召他进京,我们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见面。
或许那个时候我已经嫁作人妇。
「阿衍,忘了我吧。」我眷恋地抚摸着江衍的面容。
从眉眼、到鼻梁,又滑到嘴唇,最后停在他的下颔。
江衍好像知道我会说这句话一样,神色未变,漆黑的双眸凝视着我:「不会忘,无论如何都不会,我早已认定你是我的妻子。」
我险些溺亡在江衍深情的眼神里。
可理智告诉我,不可以,不能害了江衍。
于是我后退一步,粲然一笑:「阿衍,若有来生。」
剩下的话我没有再说,我知道,江衍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没再等江衍开口,转身离开。
我只想他记得我的笑容。
我走到长街尽头时,祁晏也正好来到附近,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走吧,送你出宫」就负手离开。
我静静地跟在祁晏身后,没有说话。
直到我回府,我和祁晏都没有任何交流。
31
次日,先帝接连颁布两道圣旨昭告天下:
第一道圣旨,册立祁晏为太子,我为太子妃,明日完婚。
第二道圣旨,将皇后贬为庶人,其族人男子流放苦寒之地,女子充为军妓。
一年之内,上京两大名门望族一朝倾覆。
我想了许久,有没有一种可能,祁晏本来就是先帝属意的太子人选呢?
只不过考虑到良贵妃为战败国公主,朝廷内不支持祁晏为储,况且还有皇后和嘉贵妃身后的两大家族在为祁钰和祁泫撑腰。
所以先帝才花费心思布了如此大的一盘棋就为扶祁晏上位呢?
若是这样,那祁晏对先帝说的话也就说得通了。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虎毒尚且不食子,先帝为了一个儿子而残害那么多亲生儿子,到底算什么呢?
我想不明白。
圣旨一下,太尉府上上下下便开始忙碌,原以为祁钰逼宫后我和他的婚事就此作废,可谁都没想到,新任太子殿下祁晏会娶我。
而且婚期就是原先我和祁钰的婚期。
也不知道祁晏到底是想恶心祁钰还是恶心自己。
也罢。
我依旧不慌不忙地缝制着平安符。
宛冬说,祁晏命人将整个上京城清洗了一番,该修补的地方也加紧修补。
为的就是明日大婚时看不到一点两日前发生过兵变的模样。
我冷笑一声。
只觉得祁晏是在欲盖弥彰掩耳盗铃。
32
大婚那日,六十六抬聘礼从皇宫送到太尉府,迎亲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爹爹和娘亲考虑到祁晏身份尊贵,所以提早和喜娘说过从我的院子到府外,多铺一点红布,到时让兄长直接背我上轿,就不用祁晏接手了。
祁晏来到太尉府时,喜娘刚好搀扶着我跨过火盆。
在众人的注视下,祁晏直接翻身下马走过来将我打横抱起,从太尉府正门一路稳稳当当地将我抱到花轿上。
喜娘和娘亲只来得及「诶」了一声,又硬生生地把剩下的话忍住了。
我蒙着盖头,又羞又恼,可没有一点办法。
「祁晏,谁娶妻是像你这样的?按礼是要兄长背我。」
祁晏隔着盖头碰了碰我的脸,笑道:「夫人莫怪,我这也是第一次娶妻,没有经验。」
夫人……
叫得倒是顺口。
我干脆闭嘴不再说话。
祁晏放下了轿帘。
等到祁晏上马后,队伍开始绕城。一路上,百姓们的祝福声不绝于耳。
当然,也有人在议论我和祁晏。
「今日不是先太子和盛小姐的婚期吗?娶兄弟未婚的正妃也就罢了,还选的同一天婚期,这位太子殿下也不嫌隔应?」
「这你就不懂了吧,『盛氏独女,天命成凰』。我估摸着这位太子殿下也是怕储君之位不稳,所以才着急忙慌地娶了盛小姐。」
「未婚夫婿两日前兵变惨败身亡,两日后嫁给未婚夫婿的弟弟,还同样是做东宫太子妃。果然,传言非虚啊。」
听了一段路后,我干脆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江衍如何了。
33
迎亲队伍又继续行进了一段距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而后队伍停下了。
我下意识地睁开眼。
「殿下,抱歉,陛下命微臣迅速奔赴玉门关处理军务,一时情急,冲撞了殿下和太子妃,还望殿下和太子妃恕罪。」
是江衍。
我猛地扯下红盖头,然后掀开轿帘的一角,朝江衍的方向望去。
江衍和祁晏均骑在马上,祁晏背对着我,恰巧挡住了江衍。
祁晏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军务紧急,孤理解。」
喜娘见我掀开轿帘,甚至拿下了盖头,急得脸通红,小声道:「盛小姐,新娘子可不兴在外人面前露脸呀……」
我冷冷看了喜娘一眼,她便识相地把嘴闭上了。
只见祁晏和江衍同时抬手,江衍的精兵队伍立马调整阵形,而迎亲队伍则往一侧挪出位置,供江衍的队伍通过。
江衍松开缰绳,抱拳道:「多谢太子殿下。微臣恭祝殿下和太子妃鸾凤和鸣、白首偕老。」
闻言,我死死抠住轿门,看着江衍。
话音刚落,江衍就伸手握紧缰绳,对身后的将士道:「出发。」
我们静静对视着。
等到江衍骑着战马与花轿擦身而过时,我放下了轿帘。
成婚大典结束后,我在东宫的寝殿里歇息。
脖颈被华贵的凤冠压得十分酸痛。
喜娘说,盖头得等祁晏来了亲自挑开,现在我只能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上等着祁晏。
罢了,我忍。
想到今晚即将发生的事情,我捏着喜服的一角,正襟危坐。
34
祁晏回来时,身上染了酒气。
他挑开盖头后,喜娘又招呼着我们行夫妻之礼,饮了合卺酒。
礼成后,众人纷纷退下,寝殿内瞬间只剩我和祁晏两人。
祁晏坐在我的左侧,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我想了想,起身准备去梳妆台前把凤冠取下,却被祁晏拉住手腕,一把将我带进他的怀里。
祁晏一只手扣住我的腰肢,另一只手扶在我的脑后,低头吻住我。
吻了一会儿,祁晏将我放在床上,整个人撑在我的上方,静静地看着我。
「阿衡,你今天真美。」
我轻喘着气,没有说话。
祁晏的嘴唇上亮晶晶的,意识到是什么东西,我有些尴尬地别开了头。
祁晏轻笑一声,俯身吻了吻我的耳垂,又滑到我的脖颈上,然后解开了我的喜服。
祁晏把头埋在我的颈窝处,气息不稳,喃喃道:「阿衡……阿衡……」
我轻轻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江衍的模样。
许是合卺酒令人动情。
我伸手勾住了祁晏的脖颈。
直到拂晓,我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35
我和祁晏成婚十天后,爹爹被任命为左相,身居高位。
我接到消息时,正在前堂等着祁晏回来用午膳。
也不知道陛下突如其来的旨意,是福还是祸。
我还在想着个中缘由时,便有宫婢来报,吞吞吐吐地称太子殿下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名女子。
一名女子……
我点点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宛冬俯身贴近我的耳侧,悄声说:「小姐,要不要我去查一查?」
我伸出手让宛冬扶我起身准备迎接祁晏,淡淡道:「不必,我大概知道是谁。」
话音才落,祁晏一行人便到了。
我朝祁晏福身行礼,看了他身后人一眼,神态自若地收回视线。
戴着面纱。
气质不凡。
刚刚我只是猜测,但见到来人就确定了。
是苏蘅。
苏蘅身后还有菱玥。
菱玥换了身打扮,气质已全然不像酒坊掌柜。
祁晏走过来扶起我:「你我夫妻不必多礼。」
「阿衡,苏蘅有孕,我想着让她在东宫暂住一段时间,方便养胎。等她生产之后我再为她寻一处地方住下,好吗?」
苏蘅朝我见了礼。
我抬眸看着祁晏:「臣妾没有任何意见。殿下,既是你的孩子,就纳苏小姐入东宫吧,总不能让她与孩子流落在外。」
祁晏闻言,倏然动怒:「苏蘅肚子里是祁钰的孩子!父皇下旨赐苏蘅自尽,她求我帮她,保住她的孩子,所以我才救下她的。」
「臣妾知道了。殿下,先用膳吧,稍后臣妾会让人把静宜苑打扫出来。」
许是我的态度太过平淡,祁晏旋即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打横抱起往外走。
我挣扎未果,怒视着祁晏:「祁晏!你发什么疯?」
祁晏抱得越发紧:「别动,等会儿摔了有你好受的。」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我还没用膳!」
祁晏冷着张脸不说话,依旧往前走。
周围的宫婢和内侍见状纷纷背过身不敢多看。
36
祁晏把我抱回寝殿,又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殿内的紫檀木桌上,然后双手撑在桌面上将我圈在怀里,与我额头相抵:「阿衡,我没碰过苏蘅。」
我只觉疲惫,合上眼:「祁晏,你与苏蘅如何,我都不介意。日后你登基,身边会有更多的女人,如果每一个女人我都要在意,那我是不是不用活了?」
祁晏攥紧拳头,咬牙切齿:「盛京衡,你好样的。」
随后拂袖离去。
我叹了口气,左右也没了食欲,便到床榻上躺着歇息。
一连几日,我没有再见到祁晏和苏蘅。
宛冬说祁晏这几日都宿在书房,也从不去静宜苑看苏蘅,只留了菱玥贴身保护着苏蘅。
苏蘅每日以面纱遮面,未曾踏出静宜苑半步,东宫内的宫婢和内侍都不知道苏蘅的真实身份。
菱玥来求见过我。
见到我后,菱玥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看,我说过了,你们会在一起的,太子妃娘娘。」
原来菱玥以为我的意中人是祁晏。
难怪……
「你爱祁晏。」我用了肯定句。
菱玥好像在回忆什么:「六年了,我爱了他六年。」
「所以……这就是你害我的原因吗?」我冷冷地盯着菱玥,把话挑明。
菱玥故作惊讶,不解道:「嗯?我只是下药让你晕了一天一夜而已。」
「那天祁晏要你把我留在酒坊,一方面是让你保护我,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不给祁钰留一点翻身的机会。而你爱祁晏,所以给我下药,让我正好昏迷一天一夜,为的就是想等我醒来后自投罗网,成为祁钰的人质,再也不能出现在祁晏眼前。
「如果你只是单纯想支援祁晏,不愿让祁晏有后顾之忧,大可以给我加大剂量,而不是只让我昏迷一天一夜。」
菱玥忽然笑出声,脸颊上滑过两行清泪:「是,我确实想要你死!然后呢?你不照样活得好好地嫁给他了?现在他的人、他的心都是你的了。敢问太子妃娘娘,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沉默良久,一字一句道:「我以为,你是真心把我当朋友的。」
37
再次见到祁晏,是在一个傍晚。
我让宛冬跟着我到水榭楼台上闲坐时,恰巧碰到祁晏和苏蘅。
两个人似乎发生了争执,苏蘅在小声啜泣。
最后苏蘅伸手抱住了祁晏。
祁晏没有拒绝。
我转身离开。
菱玥说错了,祁晏的心从来没在我这里过。
我只是他权衡利弊后的不得不娶。
夜深时,祁晏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进了我的寝殿,然后躺在我的身侧,搂住我,在我耳边低声道:「你傍晚时候去了水榭楼台?」
我半梦半醒,被祁晏吓了一跳。
「祁晏!」
「嗯,我在。」祁晏含住我的耳垂。
我浑身抖了一个激灵。
「你怎么来了?」我微微别开头,结果祁晏顺势在我的脖颈上轻啄了几下。
祁晏语气含混不清:「想你了,阿衡。」
我任由祁晏吻了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祁晏将我翻了个身。
等我感受到凉意时,祁晏咬松了我的肚兜带子。
「我……我来……月……信了。」我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祁晏动作未停,笑道:「我知道,我不碰你。」
祁晏抱着我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时,祁晏已经不见踪影。
宛冬进殿为我梳洗时,不住地摇了几次脑袋:「小姐,您没事吧?昨晚我莫名其妙就在廊间睡着了,还睡得很沉。」
我有一种和祁晏偷情的错觉,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无碍,你今日好好休息一下吧。」
之后几日,祁晏白日经常去往苏蘅的院子里,晚上又一日不落地潜入我的寝殿,东宫上下逐渐流传起我与祁晏冷战,并且我失了宠的言论。
我不曾向祁晏问过这般做的原因,只听闻中宫之位空悬,先帝又新宠了几位贵人,有一位沅美人颇得圣宠,已经越级晋封为昭仪。
似乎和良贵妃长得有七分相似。
38
等到中秋时,先帝在朝阳殿中设宴,我与祁晏换上同色的宫装一起赴宴。
进殿前,我随意问了句:「苏小姐身体还好吗?」
祁晏眉头轻挑,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不关心这件事呢。」
我收了声。
祁晏又道:「她很好,不过苦了你了,阿衡,再等一段时间。」
宴席上,我见到了沅昭仪的真容,唏嘘不已。
传闻说沅昭仪和已故的孝文皇后有七分相似,其实不尽然,这位沅昭仪也就有五分像孝文皇后。
不过封号……沅。
如果我没记错,孝文皇后的闺名唤元舒。
宴席上,祁晏喝了不少酒,中途祁晏的贴身侍卫来祁晏身侧耳语几句,又默默退下。
我没有多问,祁晏反而执起酒杯晃了晃,轻声说:「回东宫后我要去一趟书房,有要务处理。」
我无所事事地欣赏着殿中的舞蹈,没有回头:「好,臣妾知道了。」
祁晏搂在我腰上的手加重了力道:「阿衡,你在恼我吗?」
我回头与祁晏对视上:「臣妾没有。」
祁晏叹了一口气:「再等等,再等等,阿衡。」
我莞尔一笑,转移了话题:「殿下,您觉得这位沅昭仪,如何?」
祁晏看向沅昭仪的位置,不过一瞬,就收回视线,冷笑一声:「不过东施效颦罢了,成不了气候。」
我点点头,没继续说话,转头剥着银盘里的葡萄,剥好后顺手递给了祁晏。
祁晏直接执着我的手将葡萄吃下。
见状,我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耳根子却烧得慌。
回东宫后,祁晏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径直往书房走去,好似宫宴上撩人的太子殿下是我做的一场梦。
这一夜,祁晏没有再翻进我的寝殿。
39
拂晓时,祁晏的怒火从书房烧到清榭苑。
我换了衣服匆匆赶到书房时,菱玥身上只盖着一件披风,被祁晏掐住脖颈抵在墙上。
「你竟敢……下药?」
菱玥脸色变得青紫:「抱……歉……殿下。」
祁晏还欲使劲时,我开口唤了他一声:「殿下。」
祁晏倏然松手,菱玥滑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
彼时苏蘅也掩着面纱到了,孕肚微微凸现出来,望着三四个月的样子。
苏蘅福身朝我见了礼,然后看向衣衫不整的祁晏与菱玥,泫然欲泣:「阿晏……」
我醒了神,正欲退下把空间留给他们三人时,就听祁晏冷声道:「太子妃,孤要纳菱玥为侍妾,你安排一下吧。」
菱玥猛地抬头看向祁晏,又看了看我。
我点点头,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臣妾知道了,恭喜殿下,恭喜菱玥妹妹。」
我走时,苏蘅同我一道离开。
「我有些奇怪,阿晏不是不能克制欲望的人,怎么会……」剩下的话苏蘅没明说。
我也没藏着掖着:「菱玥下药了。」
苏蘅了然,扶着肚子嗤笑道:「下作东西。」
还没等我说话,苏蘅又问:「你不介意阿晏纳她为妾?」
我一时警惕,斟酌半晌后四平八稳地回道:「一个侍妾而已,无妨。」
这次苏蘅倒是认真看了看我:「你很大方,甚至能够容忍他将我留在东宫。」
「他是东宫之主,要留谁、纳谁,他说了算。」
40
苏蘅在东宫三个月时,肚子已经隆起许多。
菱玥也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我虽月事迟了些,变得嗜睡,可请过太医来把脉,太医说并无身孕。
只能说我和孩子无缘。
祁晏不常来我这里,也不像之前一样回偷偷翻进我的寝殿。
我想了想,许是因为那日我的表现吧。
可是,东宫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不应该是这样吗?
容忍君王身边的所有女人。
菱玥约我在水榭楼台相见,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赴约。
我以为她是想炫耀。
「你知道,中秋那日,为什么我会得到他吗?」菱玥抚着还未有任何形状的孕肚,神情恍惚。
「他说,你下药了。」我说得直白。
菱玥却摇摇头;「不止,我还穿了你的衣服,刻意扮做你的模样,他一直在叫阿衡。」
我怔住。
「我以为,他会杀了我。」
「可是,他看见你心无波澜地准备离开时,改变了主意,纳我为妾。」
「盛京衡,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我抬眸,望向远方,可只能看到巍峨的宫殿:「我心里,装的是殿下和天下万民。」
菱玥忽然失控,朝我扑过来,宛冬甚至没来得及上前护住我,我和菱玥便双双摔下水榭楼台,坠入湖中。
只听菱玥在我耳边说了一声「抱歉,我有把你当过朋友」,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冥冥之中,我总感觉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41
我醒来时,第一反应是询问菱玥的孩子。
可祁晏抓住我的手,满脸愧疚:「抱歉,阿衡,我没护住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我以为祁晏在骗我,抽出我的手,摇头道:「祁晏,我是盛京衡,太医说过我没有孩子,有孕的是菱玥,许菱玥。」
祁晏起身小心翼翼地抱住我,解释道:「抱歉,阿衡,菱玥收买了太医,知道你有孕后让太医隐瞒了这件事,并假称有孕的是她。」
我在祁晏怀里失声痛哭。
我的孩子,我甚至还未来得及知道他的存在,他便离开了我。
哭到最后,我晕倒在祁晏的怀里。
菱玥在湖中割喉自尽,鲜血染满了整池的水。
给我留下那一声抱歉。
可换不回我的孩子。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我梦到祁晏杀了我的孩子。
祁晏得空了便会来看我,而我大多数时间都是躺在床榻上不说话,祁晏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边上握着我的手。
「祁晏,我的手留疤了。」
我罕见地开口,嗓音十分嘶哑。
祁晏看向我,依旧握着我的手,将脸贴在我的掌心里。
「没关系,阿衡,我会寻名医,让你的手恢复如初。」
我扯扯嘴角,碰了碰祁晏的脸:「祁晏,我梦到你杀了我们的孩子。」
祁晏一顿,从我的掌心里抬起脸:「阿衡,你觉得我会这样做吗?」
我有些迷茫地看着祁晏:「我不知道。」
祁晏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起身吻了吻我的额头:「阿衡,今后我会护住你,也会护住我们的孩子。」
我合上眼:「殿下,妾身想休息了。」
祁晏「嗯」了一声,称还有公务要处理,为我掖好被褥后便离开了。
42
夜色渐浓,我独自一人去水榭楼台上坐了一夜。
和这个孩子或许真的有缘无分吧。
晨光熹微之时,苏蘅挺着孕肚,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水榭楼台。
「盛京衡,我求你,救救我。」
苏蘅的面纱已经不知道掉到了哪里,脸上未施粉黛,只余苍白。
宫人们瞥见苏蘅的容貌后,又像受到惊吓般迅速背过身。
我眼疾手快地扶住苏蘅,见她额头已经浮起细密的冷汗:「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苏蘅惊恐万状,咬着牙勉勉强强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祁晏……要送我……入宫。」
我一愣,入宫?
苏蘅不是已经在东宫了吗?
难道祁晏要将苏蘅送到陛下身边?
我百思不得其解:「你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苏蘅咬咬唇,一脸视死如归:「我入宫侍疾时,陛下强占了我,后来我有了身孕。祁钰谋逆,陛下顺水推舟下旨让我自尽,可是我不甘心啊,我不想死。
「我以为祁晏是真心帮我,结果他只是想用我肚子里的孩子制造舆论逼陛下退位。」
我从苏蘅所说的话中回不过神来。
正欲开口时,祁晏来了,他站在几步开外,眼神锐利又冰冷:「苏蘅,过来。」
苏蘅打了个冷颤,脸色越发苍白,而后滑倒在地。
我也一起跌到了地上。
祁晏一步一步走过来。
苏蘅想往我的怀里躲一躲,可没有力气,她的裙摆下不断涌出鲜血,十分刺眼。
「盛京衡,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我伸手搂住苏蘅,企图平复她的情绪,又冲祁晏喊道:「太医,快请太医,祁晏,快请太医。」
祁晏只是淡漠地抬起手,看着我对贴身侍卫夙岸道:「去将苏小姐拉开,别脏了太子妃的身子。」
闻言,苏蘅身下的血越发地止不住,夙岸想要走近,我呵斥道:「滚开!祁晏,再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
祁晏顿住脚步,放缓了语气:「阿衡,不闹了,我带你回清榭苑。」
我还未说话,苏蘅忽然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祁晏,指使菱玥杀了自己嫡亲孩子的感觉怎么样?」
闻言,我犹如五雷轰顶。
嫡亲孩子……我的孩子。
祁晏指使菱玥杀了我的孩子。
43
我呆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苏蘅又道:「那日我偷偷听到你和菱玥说话了!甚至连菱玥假孕都是你的计谋!为了帝位,你可以舍了我,可以收敛锋芒多年,可我没想到,你连自己的孩子都忍心杀了。祁晏,你的心到底是怎么做的?」
祁晏敛眸,有些不耐烦地对夙岸道:「孤再说一次,把苏小姐带走。」
夙岸得了令,迅速走过来将苏蘅从我的怀里抱起,又快步离开。
我看着地上苏蘅留下的血迹,好奇那天我是不是也流了这么多的血?
苏蘅的孩子还能保住吗?
祁晏走近后,蹲下看着我,见我发怔盯着地上的血迹,祁晏抬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别看了,阿衡。」
我微微偏头,斜看了祁晏一眼,觉得眼前人十分陌生:「苏小姐说的是真的吗?」
祁晏的手僵在空中,轻声唤了唤我:「阿衡……」
「我问你是真的吗?」我又问了一次。
祁晏收回手,万分无奈道:「对不起,盛家权势渐涨,这个时候你不能有孩子。」
我的眼眶湿润,却哭不出来,只能垂眸一字一句道:「祁晏,盛家不会有不臣之心。」
出嫁前,父亲私下同我说过,若来日祁晏登基,他会主动上奏请求致仕,以此来保全盛家,也护住我。
他知道祁晏心思深沉多疑。
「是,可我不能做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
现在,祁晏杀了我的孩子。
44
苏蘅的孩子没有保住。
太医说,苏蘅的孩子已经成形,小产十分伤身,再多的补药也无济于事,现在已经油尽灯枯。
宛冬扶着我去看过苏蘅,她躺在床上,整个人形容枯槁。
完全没有初见时温婉灵动的模样。
她说:「抱歉,我应当早点告诉你的,或许这样你就不会失去你的孩子了。
「可我当时以为他对我还有感情,而我也放不下他,所以便权当不知道。」
我只是摇摇头,笑着说没事。
苏蘅死在了深冬时节,那天上京下了很大的雪。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在静宜苑看了一场大雪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祁晏处理完苏蘅的事情后,深夜顶着大雪来了我的寝殿。
我侧躺在床榻上,背对着祁晏,不曾主动开口。
祁晏脱去衣袍后,拉开被褥躺在了我的身侧,然后伸手搂住我。
「阿衡,可以不怨我了吗?」
我身子一僵,闷声道:「你要怎么安置苏蘅小姐?」
祁晏将下颔支在我的肩膀上:「葬在云罗山,她喜欢那个地方。
「阿衡,苏蘅说得不对。我舍不得我们的孩子,可是我没办法,我不敢冒一点风险。
「与菱玥,是个意外,纳她为妾是在恼你不生气。至于……你有孕,我已经克制再克制了,没想到还是有了。」
「我有想过留下他,可我还是很担心,我花了那么多年才登上这个位子,不能因为我们的孩子而前功尽弃。」
祁晏贴在我的耳侧喃喃道。
我终于忍不住崩溃流泪:「祁晏,我知道,也理解你。可是,你明明可以让我服用避子汤或者使用其他一切抑制怀孕的东西,我都愿意的。」
「抱歉,阿衡,是我对不起你,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不会再有了。
45
我与祁晏恢复了相敬如宾的状态。
对于失去的那个孩子,我和祁晏都默契地绝口不提。
一时倒也平平淡淡,避子汤从不落下。
半年后,先帝在承明宫内病逝,祁晏登基。
祁晏登基那日,下旨立我为后,并定于我生辰时举行封后大典。
入主凤仪宫后,我去紫宸殿给祁晏送过一次点心。
正巧碰到沅昭仪,噢不,先帝的沅妃从紫宸殿走了出来。
见到我后,沅妃大大方方地朝我行礼:「草民参见皇后娘娘。」
我一怔,草民……
「皇后娘娘不必惊讶,这是草民和陛下的一个交易而已,往后草民就要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闻言,我倒是笑了笑:「那就祝姑娘往后的日子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沅妃莞尔一笑,潇洒离开。
我进殿后,见祁晏在低头批阅着奏折,本不打算打扰祁晏,他却抬头道:「见到沅妃了?」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
「她是我安排谋杀祁晔的人,阿衡,你会觉得我狠毒吗?」祁晏放下御笔,朝我走过来。
我背过身,打开食盒:「陛下,你是天下的君主,无论做什么都事出有因。」只是我无法苟同而已。
祁晏将我圈进怀里:「今年想要什么生辰礼?」
「你已经给我后位了。」
祁晏却不依,在我脖颈间轻嗅:「后位本就是你的。」
祁晏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脖颈间,有些痒,我微微缩了缩脖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阿晏,让我父亲休致回府安享晚年吧。」
祁晏动作一顿:「阿衡,我刚登基,想让盛丞相再辅政几年。」
我有些不懂,父亲休致应当是祁晏的谋划之一,只得直截了当地问道:「陛下,你在防着什么呢?」
祁晏吻住我的耳垂,喃喃道:「我不是防着盛家。我只是害怕,怕盛家退出朝堂后,我抓不住你。」
46
新帝登基,朝堂不稳,边境不宁,祁晏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一直到封后大典前,我快有半个月没见到祁晏。
朝堂之上,祁晏铁血手腕,竭力稳定朝政。
边境不宁,江衍再次奉旨出征,抵御外敌。
父亲为丞相,两位兄长分别为郎中令和骁骑将军,我又为皇后,后宫仅我一人,一时间盛家独大。
可祁晏像无所谓一般,给了我极其隆重的封后大典。
我不知道祁晏到底收到了什么加急密报,满眼猩红地跑到凤仪宫质问我。
我丢下一句「我与宁远侯江衍,从未开始过,若非要说,仅仅是我钟意他」,准备离开寝殿时,祁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强行带到了床榻上。
「盛京衡,你真的不明白吗?」祁晏狠狠地咬破我的嘴唇,我闭上眼睛流下了眼泪。
「盛京衡,你睁开眼,看看我到底是谁!
「我是祁晏,你的夫君,不是江衍!
「原来你的心里是阿衍啊,从来不是阿晏。」
祁晏说一句,我的心便痛一分。
最后,我身上的衣裳被祁晏尽数剥去,祁晏咬住我的肩膀。
我吃痛,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阿衡,我们要个孩子吧。」
抵死缠绵。
恍惚间,我好似看到了十三岁那年江衍带我爬上玉门关城楼上,以满城烟火贺我生辰之喜。
我也再没有见过如此绚烂的烟火。
今天……是我十七岁的生辰呀。
祁晏断了我的避子汤。
47
之后一月内,祁晏纳了几位新人。
我每天待在凤仪宫内闭门不出,也称病谢绝了新人的请安。
前朝后宫议论纷纷,说皇后娘娘触怒龙颜,失宠了。
连带着父兄也被牵连,祁晏下旨命父亲在家中思过,兄长停职。
收到消息后,我让宛冬找出最素净的衣服为我换上,梳了简单的发髻,不着首饰,未施粉黛,从凤仪宫走到紫宸殿外长跪不起。
祁晏要我低头。
那我就低头。
我在紫宸殿外跪了两个时辰,首领内侍走出来递给我两封密报后,又将殿门阖上。
我打开一看,第一封密报说,宁远侯与皇后盛氏为青梅竹马,宁远侯不娶不纳皆为了皇后,玉门关内百姓皆知此事却闭口不谈。
第二封密报则说,此次外敌联合起来频频向西北发兵,军营出现内鬼,宁远侯在战场上受伤。
江衍受伤……
我指尖一抖,密报掉在砖地上。
盯着禁闭的殿门半晌后,我弯下脊背磕了三个头:「臣妾盛氏,自知品行不端,愿以后位换陛下宽恕臣妾的家人,也愿以一命换陛下派兵驰援西北。」
祁晏在殿内摔了东西。
却不愿意见我。
我依旧跪着,每隔半个时辰便磕三个响头,重复着一样的话。
夜深时,紫宸殿殿门缓缓打开,祁晏站在殿门内看着我,脸色阴沉。
「传朕旨意,即刻起,盛丞相不必再闭门思过,郎中令与骁骑将军官复原职。
「收到密令后,朕已经第一时间传令距离玉门关最近的军队,迅速开赴西北,支援宁远侯。
「你满意了吗?皇后。」
祁晏的语气极尽淡漠,冷若冰霜。
他在气我。
48
祁晏命人将我送回凤仪宫。
途径御花园时,我的眼前产生幻觉,想要伸手抓住江衍,结果一脚踩空从鸾驾内摔到地上。
宛冬被吓坏了,急急忙忙查看我的情况,并吩咐人去请太医。
我的额头磕破一道口子,膝盖异常疼痛,许是跪太久了的缘故。
宛冬不敢擅自动我,正在一筹莫展时,祁晏忽然出现,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来,冷声吩咐:「请太医去承明宫为皇后诊治。」
祁晏的宫殿。
我忍着疼痛,低声道谢。
祁晏不语,一直到把我抱到承明宫他的床榻上时,才淡淡开口:「盛京衡,你是我的妻,你明白吗?」
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呢。
太医说往后我再难起舞。
我忍不住笑了,苏琴盛舞,往后只存在于传言中了。
后宫有了更多的人。
我的身体也日渐虚弱。
虽然祁晏不再让我服用避子汤,可我也再没有身孕。
祁晏索性也不着急了,因为他偏宠的一位婕妤和昭仪先后有孕。
祁晏说等长子出生后便养在我的膝下。
可我不愿意,称病婉拒了祁晏的意思。
祁晏照例又来凤仪宫看我了。
他看着我的脸,轻叹道:「阿衡,今日又没休息好吗?」
我抬手摸了摸苍白的脸,无奈一笑:「臣妾睡得很好,脸色差只是因为臣妾已经二十岁了。」
想来我做皇后已经三年了。
后宫的女人永远都像花儿一样娇艳,只有我在凤仪宫里逐渐老去。
祁晏闻言,忽然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大步走出凤仪宫。
我踉踉跄跄地跟着祁晏的步伐,险些摔倒。
「陛下,你要带臣妾去哪里?」
祁晏不答,拉着我径直往安定门走,无视所有宫人与后妃的视线。
我与祁晏走到安定门时,宫门大开,门外停了一辆马车。
祁晏不顾我的疑虑,带我上了马车。
49
朱雀大街上热闹非凡,一如往昔。
马车停在玉京楼前。
祁晏将我抱下马车。
玉京楼门可罗雀,想来祁晏提前打过招呼。
又是同一间包厢。
祁晏依着我的喜好命人上菜,看着我:「陪我好好吃顿饭吧,阿衡。」
我点头称是。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祁晏自顾自地喝了些酒。
「我已经同意盛丞相休致了。」
我惊讶地抬头看着祁晏,见祁晏看着我,又垂下眼帘:「多谢陛下。」
「玉京楼外有一辆马车,目的地是玉门关。行李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你若想去,可以即刻启程。」
我放下银著,有些不解:「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祁晏别开眼,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刚刚收到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说江衍性命垂危,时日无多。
「我不想你恨我,也不愿意你每天像具行尸走肉般,你若想见他,就去吧。」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一句「江衍性命垂危,时日无多」。
我回过神后,猛地从椅子上起身,拎起裙摆欲往外走,只听祁晏提高声音问道:「盛京衡,这么多年了,你爱过我吗?」
我脚步一顿:「祁晏,当年我同你交换过一个秘密,你还记得吗?」
祁晏自嘲地一笑:「记得……你说你不会爱上你未来的夫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走吧……阿衡,记得回来。」
50
我没有见到阿衍最后一面。
累死数匹马,等我紧赶慢赶赶到玉门关时,正巧与阿衍的送殡队伍迎面撞上。
两侧都是为阿衍送行的玉门关百姓。
我整理好身上的嫁衣,这件嫁衣是我当年一针一线亲手绣好准备穿着嫁给阿衍的。
与祁晏告别那日,夙岸将宛冬抓来马车上等着我时,宛冬眼疾手快地把嫁衣偷偷带来了。
「来者何人?可否让一让我儿的路?」是老侯夫人,阿衍的母亲。
我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宛冬扶着我一步步走下去。
老侯夫人一见我,不可思议道:「阿衡,是你吗?」
我在众人的注视下稳稳当当地走过去,将手上的凤血玉镯摘下还给老侯夫人:「抱歉,夫人,是阿衡配不上。」
老侯夫人摇摇头,亲手将凤血玉镯戴回我的手上:「阿衍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是我儿没福气,娶不到你。」
我听到人群中有人在议论我的身份与穿着。
我毫不在意地走到阿衍的棺椁前,伸手摸了摸,好像在触摸阿衍的脸颊一样。
我忍不住红了眼眶,从大袖里滑出一把匕首,抵住脖颈,喃喃道:「阿衍,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我来找你了。」
我脱力地倒在阿衍棺椁上时,仿佛落进了他的怀抱。
我没有回去上京。
【番外•祁晏】
我是大周的六皇子祁晏,我的母妃是大周最受宠的良贵妃。
从我有记忆起,我便独自住在皇子所里,由乳母照料着长大。
许是因为我有一双遗传自母妃的琥珀色眼睛,所以祁晔去陪母妃时偶尔会派人将我接到未央宫,可母妃从未对我笑过,也从不抱我。
我不懂,为什么我的兄弟都可以在各自的母亲身边享受疼爱,只有我是这样呢?
后来乳母告诉我,母妃是战败国送来和亲的公主,而母妃早有婚约在身,是母妃一眼相中的状元郎。
我明白了。
九岁那年,祁晔忽然摸着我的头对母妃道:「元舒,你觉得让晏儿娶盛家女儿如何?」
母妃表情陡然一变,兀地将我扯到她身后,颤抖着身体:「我不同意。」
祁晔冷了神色:「咱们儿子做大周未来的皇帝不好吗?」
我有些茫然,做皇帝和娶盛家女儿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母妃为何如此失控?
她真的讨厌我到不愿意让我做皇帝吗?
母妃惨然一笑,蹲下身抱着我:「陛下,你告诉我,做皇帝真的好吗?」
「做皇帝,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女人,不是吗?元舒。」
话音未落,祁晔缓缓朝母妃伸出手。
母妃抱着我的手泄了力气,盯着祁晔看了半晌后,母妃将手放在祁晔的掌心里。
祁晔满意地扶起母妃,将母妃往寝殿里带。
我大概明白了什么,默默行礼告退。
母妃没有回头看我。
我回到皇子所后,冷不防朝乳母问道:「乳母,你知道盛家女儿吗?」
乳母一怔,旋即紧张道:「六皇子,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不兴提到盛家女儿啊。」
我心中的怪异愈甚:「你只需如实告诉我。」
乳母叹了口气,慢吞吞道:「两年前盛太尉的独女出生,天府星动,于是有传闻说『盛氏独女,天命成凰』。
「奴也是担心您贸然提到盛家女儿,被有心人听了去告到陛下那里,说您有不臣之心啊。」
盛氏独女,天命成凰。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八个字。
只觉好笑。
十三岁时,我已经偷偷学会了很多东西,但表面装得资质平庸,在一众兄弟中并不出彩。
听闻盛家女儿病重离京休养,上京上下议论纷纷,大都称天生凤命也不过如此,说不定盛家女儿此赴西北,再难回来。
我倒以为,盛太尉这是明智之举。
也不知这六岁的女童能不能受得住西北风沙之苦。
后来我认识了苏蘅。
准确地说,是我主动去接近苏蘅。
九卿奉常之女,是祁钰的目标之一。
当时祁钰和祁泫已经先后娶了侧妃,只为争夺储君之位有稳固的家族背景。
我好像什么都没有。
只有母妃的漠视和厌恶。
我暗中苦练武功,也在通过各种渠道拓展自己的势力,甚至私自养了影卫。
与苏蘅相处还算不错,她弹得一手好琴,性格温顺中也有倔强。
她想要我娶她。
我只是笑看着她,故作惊诧:「你不在意我是妖妃之子吗?我可不像几位兄弟一样有荣登大宝的机会。」
苏蘅恼怒:「阿晏,在你心里我只是这样的人吗?」
我伸手揉揉眉头,叹了口气后将苏蘅搂进怀里:「怨我,你不是,我知道的。」
十七岁时,我一手建立起玉京楼,日进斗金,为我养军队和影卫提供了稳定的经济基础。
十九岁时,祁钰娶了丞相庶女为侧妃。
嫡女则早早被我派人绑架,途中又阴差阳错救下一位孤女,她说她想要跟着我。
我将匕首丢给孤女,冷冷道:「杀了她,你就可以跟着我。」
孤女咬着牙,颤颤巍巍地朝嫡女走过去,大吼一声扑过去将嫡女捅死:「我杀人了……」
我盯着孤女看了半晌,抬手示意夙岸将嫡女的尸体拖下去:「你叫什么?」
「没有名字,只知道姓许……」孤女的牙齿还在打颤。
「既然你杀了宋菱玥,从今往后,你就叫许菱玥吧,是我祁晏的影卫。」
后来许菱玥爱上了我。
也成为我手中的利刃之一。
情爱呀,最是羁绊人心。
二十一岁时,盛京衡回京,彼时我正在江南处理祁钰和祁泫都看不上的贪污之事。
实际是在借此拓展我在江南的势力。
我知道,因为这个天生凤命的女人,上京要变天了。
上京双绝,苏琴盛舞。
一回京便大放异彩,不似聪明人之举,除非是祁晔刻意敲打过她。
又听闻她掷重金只为包下玉京楼的一间厢房,我来了兴趣,在她定好的时间里特地带苏蘅去了玉京楼。
那天,是江衍奉旨进京述职。
原来一切早有端倪。
她生得貌美,举止端庄,我以为她和上京的女人并无不同,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再次见到她,是在郊外的马场。
马背上的她神采四溢、英姿飒爽。
邀她一同饮酒时,她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异常谨慎。
没待多久便匆匆借故离去,行为举止张弛有度。
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我望着她的背影一时出神,若我做皇帝,这样的女人与我携手共看大周的江山……也未尝不可。
万寿节时,有幸见到她跳舞。
别有一番风味。
我敏感地发现,不管对于宴席还是舞蹈,她都兴致缺缺。
只有在苏蘅被赐婚给祁钰时,她的表情才有一丝动容。
苏蘅与祁钰……
早晚的事情,我并没有不满,只不过感觉苏蘅可能会恨我。
她没有被赐婚,在我的意料之中。
不过是帝王的制衡之术罢了。
我和苏蘅在角落说话时,我察觉到有人来了。
是她。
所以我刻意同苏蘅说得十分直白,我想看看她听到了会有什么感想。
不卑不亢,又借此同我交换了秘密。
她说她不会爱上她未来的夫君。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她说得倒轻松。
如果……她的夫君是我,她会爱上我吗?
祁钰和祁泫盯上了她,太尉府全是不同人派来的眼线。
我也不例外,安排了影卫偷偷看着她。
她的生活有些枯燥乏味,很少出府。不过甚爱饮酒,微醺时会独自一人在院中舞剑。
我见过几次。
祁钰在朝中的支持者越发多了,祁泫和嘉贵妃有些焦急。
明里暗里,嘉贵妃向盛太尉不止一次表达过想要联姻的意思。
来年春天,她及笄了。
在及笄宴上,我故意引祁泫去她的院中,被她暗暗讽刺了一番。
牙尖嘴利。
没多久,祁晔病倒了,命祁钰监国。
我知道,祁晔要引蛇出洞,将嘉贵妃一族一网打尽。
大将军功高震主,又桀骜不驯,早已成了祁晔的眼中钉肉中刺,祁晔怎么可能让祁泫做太子呢?
果不其然,祁泫进圈套了,还将她也带来了。
我在隐蔽处看到她和祁泫同乘一匹马,并不惊慌,仿佛她没有置身在兵变中,只是来参加宫宴一样。
祁泫自戕后,我执虎符自暗处走向她,她只看了我一眼后,就从马背上摔到青砖地上。
我急忙过去抱起她,奉祁晔之命将她抱到了瑶华宫。
一路上,不少双眼睛盯着,我在想,母妃会不会以为我想要夺位呢?
不对,故国易主,母妃应当更恨我和祁晔了吧。
几日后,母妃在见过她后,自焚于未央宫。
我跪在未央宫前,很不明白,母妃当真如此决绝吗?
我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儿子吗?
她甚至都不愿意见我最后一眼。
我抱着阿衡哭了一会儿,最后不省人事。
我消失了半年。
杀害二哥,逼疯七弟。
只剩祁钰了……
除夕夜时,我在玉京楼等着她,我在赌,赌她会来。
我想见她。
我见到她了。
她好像很无所谓嫁给谁。
我们不欢而散。
我秘密进宫见了祁晔,彼时祁晔正抱着我母妃的画像,低头呢喃。
恶心透顶。
我说:「我要帝位。」
祁晔好像知道我会去找他一样,语气淡淡:「这个位置,本就是留给你的,但是元舒不愿意。」
祁钰想用她逼我现身,却被祁晔召进宫。
她跑去见许菱玥,结果许菱玥违背我的命令,对她下药。
待我得知时,我险些动手掐死许菱玥。
「本主需要她的天生凤命,你不懂吗?」
她成为了祁钰的人质。
安定门前,她朝江衍大吼壮烈之语,视死如归。
我早该知道她心里的人是江衍。
战胜后,我带她去见祁晔,我说我要她做我的太子妃。
她愤而离去。
本欲去找她,结果半道被苏蘅拦住。
「阿晏,我求你救我。」苏蘅红着眼,泫然欲泣。
「你是祁钰的侧妃,要孤怎么救你?」
苏蘅忽然抓住我的手臂,情绪有些激动:「我怀孕了……是陛下的孩子,陛下定不会管我。阿晏,我不想死。」
祁晔……你的深情真令人作呕。
既然你如此昏庸无道,是时候该让位了。
我沉思一会儿,点头道:「孤知道了。」
两日后,我如愿娶到她了。
她在我身下婉转低吟的模样,让我一次次克制不住,直到拂晓才舍得放她去休息。
我们成婚十日后,她的父亲官拜左相,我将苏蘅带回了东宫。
她不生气,甚至以为苏蘅肚子里是我的孩子。
我气极,又无可奈何。
为了让苏蘅信任我,也有恼阿衡的成分,我开始冷着阿衡。
过了几日,夙岸从夏国带回一个女人,和我母妃有五分相似,我将她送到了祁晔身边。
祁晔很宠爱她,以「沅」字给她做封号。
而我母妃唤作……夏元舒。
中秋那晚,菱玥求见我,称有要事相商。
我去书房见她,没多久,眼前人忽然变成阿衡。
我忘了许菱玥擅长制香,杯盏中的热茶也被她下了药。
我晕晕乎乎地将眼前人抱到檀木桌上,低头吻住她。
她热情得有些不可思议。
「祁晏,我爱你。」
那个说过不可能爱上未来夫君的女人,现在瘫软在我的身下,说她爱我。
次日醒来,我伸手搂紧怀里人,准备亲吻后再起身时,看到了许菱玥的脸。
我动手想要掐死许菱玥,阿衡却来了。
心下了然,一切都在许菱玥的算计里。
见阿衡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赌气纳许菱玥为妾。
阿衡怀孕了,在我的意料之外。
再三考虑后,我让许菱玥动手杀了阿衡的腹中子。
阿衡小产,流了好多血,整个人苍白如纸。
可我不后悔,我也不能后悔。
看着阿衡悲痛欲绝的模样,我只能亲吻着她的额头,一遍遍道:「阿衡,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没想到,这件事情会因为苏蘅而暴露。
阿衡看我的眼神,只余冰冷:「祁晏,盛家不会有不臣之心。」
「可我不能做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
苏蘅离开时,整个人已经形如枯槁,她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爱上我,她恨我。
那又如何?我只想要江山。
祁晔死了。
我登基为皇,立她为后。
又在她生辰之日,为她举行封后大典。
可一封西北加急信件,让我喝得酩汀大醉。
宁远侯江衍……
皇后盛氏……
青梅竹马……
提及西北和江衍时,她一改往常的模样,变得锋芒毕露。
她说,她钟意江衍。
我目眦欲裂,强要了她。
我以为,只要再有一个孩子,她就会心悦我了。
可是,她哭着说她恨我。
我低头含住她的泪珠:「阿衡,你只能是我的。」
之后她将自己关在凤仪宫内,闭门不出。
我用前朝之事,逼她低头。
「臣妾盛氏,自知品行不端,愿以后位换陛下宽恕臣妾的家人,也愿以一命换陛下派兵驰援西北。」
后位换盛家。
性命换江衍。
那我呢?
母妃,朕的皇后和您一样绝情呀。
她从鸾驾上跌落,摔伤了腿,再难起舞。
眼睛里再也没有初见她时的明亮与清澈。
我宠幸了几个和她容貌相似的女人,人人像她,却又都不是她。
我的阿衡,成了深宫内折翼的凤凰。
当影卫送来江衍性命垂危的消息时,我想,该放我的凤凰走了。
我抱着一丝侥幸问她,有没有爱过我。
她用多年前的秘密回答我。
她走了,没有回头。
也没有再回来。
我在凤仪宫内枯坐一夜后,命精兵将她从西北带回来。
可夙岸回来时,两手空空。
他说,玉门关的百姓,以老侯夫人为首,拦住了护送的影卫,拼死将皇后与宁远侯同葬。
宛冬甚至撞在夙岸的剑上,以身殉主。
我抬头望着宫墙内的天,忍不住呕出鲜血。
我的凤凰,不再属于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