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渣了一个上神,此刻正在被追杀。
我一身酸乏,衣衫不整,已足足被追了七天七夜,却不敢有片
刻的停歇,稍有松懈便会为他的剑气所伤。
唉,意识不清之际睡了我这么一个男子,也难怪他要生气。
醒来后我见他脸色不好,一双眼睛冷得掉冰碴,夹杂着三分震
怒三分沉痛四分不可思议,我扶着嘎吱作响的老腰腼腆一笑,
刚想说自己其实是女子,只是吃了阴阳转还丹,方才看上去是
个男子模样……
结果这厮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便要拿剑砍了我。
我见大事不妙,连忙跑了。
我被他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弄得元气大伤,如今又疲于奔
命,当真是欲哭无泪。
怪我,怪我贪图他身上的玄清之气,蓄意接近他,讨好他,为
此兢兢业业奋斗了数百年,方才换得他的一点垂怜。
本来一千年的同袍之情,他已将我视为至交知己,我大可顺顺
当当待在他身边蹭灵气吸,却不想……数千年前,我本是一株伴生在元复神君身旁的芦荟,修成人身后却苦于仙根不全只得做一个法力低微的散仙,那些个妖怪精灵俱不把我放在眼里,动辄调笑戏弄于我,弄得我十分憋屈,立志要做一个体体面面的上仙。
直到我又遇到元复神君。
彼时他正与山主喝茶,眉目疏淡,一袭紫袍清逸出尘,是我心目中天界上神的绝佳范本,周身满溢的玄清之气使我心旷神怡,宛若久旱逢甘霖,恨不得扑倒他吸个饱。
我乃是个十分聪慧的仙子,自然懂得徐徐图之、方能长久的道理。于是咽着口水按捺住自己,拘谨地福了福身子,学着去凡间茶楼听戏时,戏中女子献身的口吻,娇嗲嗲地道:「阿荟仰慕上神风姿已久,如今得见,更是情难自禁。此生惟愿留在上神身边做个任劳任怨的侍女,且不要什么月俸,只要能跟随、侍奉上神就好。」
我说得情真意切,元复却头也不抬,只淡漠道,他不喜女子侍奉,更不喜女子近身。
噢。
我悟了。
他不喜女子近身,那我就当男子好了。正好他师父陆压道君门下不收女弟子,我便想了个法子变作男
儿身,拿着娘亲留下的信物拜入他师父座下,成了他的师弟。
初初为了接近他,我付出了常人不可及的努力和厚脸皮。
我送去一盏茶,他说不必。
我高高兴兴地「诶」一声,换了龙井、观音、毛尖、碧螺春等
数十种上等香茗在他桌上。
最后一次,我送来了蛇酒。
神君抬头看我一眼。
然后我便被他一掌拍了出去,且下了结界不许我进入。
是我太冒进了,忘了上神真身是一条龙,与蛇乃是近亲。
看见亲戚泡在酒里,心情怎么样也不会太好。
我反思一阵,决定从他的喜好下手。
他有只灵宠,是只刺猬,喜欢吃南山的灵果,我每日清晨吭哧
吭哧爬到山顶,采摘来最新鲜的红果装满它背上的刺。
畜生的心思到底比人好捉摸,它很快就和我打成一片,连神君
叫它回去都依依不舍,除了我与我的红果,茶饭不思。
由此,我有了重新进入神君寝殿的机会,又花了几百年,经历
过一番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终于被他当作了自己人看待。
神君这个人性情冷漠,不近人情,又颇为刻薄,活了几万年也没见有几个朋友。若非他长得好看,周身又充盈着玄清之气,我早就……
虽这般想着,只要元复看我一眼,我便熟练地将满腹憋屈换作一个灿烂的笑脸。
唉,成为上仙的路途充满着坎坷与累,也许这就是上天对我的考验吧。
七日前,他在下界不慎中了蜘蛛仙的媚毒,我匆匆赶到洞穴中救他,他神智稍一清醒,立刻一剑诛灭了那以貌美闻名的绝色仙子,可如此一来,就只剩我二人被关在一处了。
就在我感慨他下手真狠,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时候,元复看我的眼神渐渐变得蒙眬,他执着滴血的长剑走来,揽住我的腰将我拥进怀里。
稍做停顿,他低头吻了我,大掌在我腰间游移,我本想喊醒他,可他力气那般大,我丝毫撼动不得,推了推反倒叫他搂得更紧了。
元复的唇舌在我口中缠绵,交融,他吻得极具侵略性,与平常冷静自持的模样大为不同。叫我渐渐也变得有些奇怪,身子热热的,麻麻的,一股燥意随着他的抚触流入四肢百骸。
他将我压在石床上,一使力,撕开了我的衣襟。
「啊这……」我欲起身。目光定在我袒露的胸脯上,元复的眸子沉了沉。
我低头看见白腻腻的一片,心中一惊。
原来这具身体动了情,便会变回原来的模样。
二、
蜘蛛仙知晓元复修为高深,用的是世间最凶狠霸道的炙阳散,
强横如元复都差点着了她的道。
我努力念着清心咒,却被元复不耐地在肩头咬了一口,「闭
嘴。」
我疼哭了。
不是因为他咬我肩膀。
谁知到了第二日早上我又自动变为了男子,醒后元复看见我一
马平川的胸膛上遍布的斑驳吻痕,竟翻脸不认人,执剑要杀
我。
我实在逃不动了,偷偷将灵力灌入腰间的传音铃,想要向师父
呼救。
许是分了神,我不慎一头撞到前方的一棵大树上,霎时间眼前
一黑,撞得我七荤八素的。
元复一步步朝我逼近,煞气凌人。
见他一副被人夺了清白的幽怨模样,我恍然大悟,捂着额头意图和他解释,「昨夜非是我上的你,乃是你压的我,师兄实则也不算吃亏,大可不必如此动气。」
我都说得这般清楚了,谁知元复的脸色非但没有半分好转,还黑了一黑,他挥手在我身后布下一道结界,依旧执剑朝我走来。
我退无可退,禁不住悲从中来,看来他是不愿承认与我有过那么一段,执意要杀了我雪耻。
「好说也做过兄弟,一千年的交情,师兄就当真这般厌憎我吗?」被抵在树上,我努力打亲情牌,「昨夜你睡了我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我竖起三根手指发誓,力图用真诚又友善的眼神打动他。
话音方落,腰间的传音铃中忽然传出师父略显犹豫的声音,「小五,你方才说什么?」
我:「……」
瞧见元复陡然阴沉的脸色,我抖了抖,大喝一声,「紫檀!」
紫檀是他灵宠的名字。
小刺猬从他怀中一跃而出,眨眼间便钻到了树冠里。
他微微抬头,我趁机将他扑倒在地,离得近了,鼻尖相抵,呼吸冲撞,他一僵,眼中划过愣怔。趁着他晃神的工夫,我将定身符贴在他额头上,这是师父留给
我在万不得已时保命的东西,没想到第一个用到的人竟然是
他。
元复面颊微红,也不知是恼怒还是羞愤。
今日的我当真是胆大得很,知晓他不喜人触碰,历来我都本分
得很,规规矩矩地,何曾敢像这样骑在他身上。
也就是昨晚……
算了,不想了。
我摇摇头,把脑海中羞耻的画面驱散,解下腰间的传音铃放在
他身上,「师父保重,小五要走了,大抵以后……都不会再回去
了。」
元复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死死瞪着我。
我怕时间久了他会冲开符咒,连忙爬起来跑路。
虽然勉强保住了小命,可我心中十分悲伤。
事到如今,我与元复多半是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再过五百年……再过五百年,我的仙根便可复原,我就能当上上
仙了。
多年努力功亏一篑,我沮丧的好几天没吃下饭。彼时师父面目冷肃地站在因果天机轮盘前,眉头紧蹙,倒是司命老儿和气得很,乐呵呵地朝我迎来,「这便是叶萃小友吧。」
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我一阵,点点头道:「嗯,的确生得唇红齿白,清秀可人。虽是个少年,比之那九重天上仙娥天妃来也是不差的,难怪元复要动心。」
我:?
拿我一个男的跟群仙子比,不大合适吧。
我刚欲开口解释,就听师父陆压道君道,元复为心魔所困,动摇道心,被打入凡间历劫去了。
至于他的心魔,便是我。
他对我本是同门之谊,兄弟之情,却阴差阳错有了鱼水之欢,恼恨、憎恶与情谊两相冲撞,叫他生出心魔,若不及时干预,怕是会酿成大祸。
司命说,元复此番会为执念所困,皆因他此前从未动过七情六欲。既是因我而起,便派我一同入下界,在一旁督导规劝,助他早日参破情劫,化解心魔,重归神位。
见我略有些犹豫,司命和蔼地说,若是我成功渡得神君归位,亦可算作功德一件,届时他会在我的因果簿上重重添一笔,还愁不能飞升上仙吗?
「元复神君平日里待我那般好,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受难不管呢?」
我严肃地说完,旋即就慷慨就义了。
三、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为陛下脱靴。」公公在我脑门上敲了一记,我回过神,连忙弓着身子去到元复近前。
司命为元复所书的命格,乃是一位人间帝王,年少登基,生性寡薄凉淡。他坐上皇位的第三日太后便病重了,咽气前一直央求着想见他一面,彼时他就负手站在大殿外,听着殿内一声声的哀哭呼唤,一步未动。
据宫中的老人言,造成二人母子离心的原因,是陛下十四岁时,自幼贴身照料他的宫女,为了护他被皇后仗责处死了。
他便这般寡欲无求地活了二十年,直至后来,他遇见了一个叫他魂牵梦绕的女子,为她尝尽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之苦,最终参悟人心五毒,得修大道。
那个宫女,不才正是鄙人女装扮的。
而他二十岁时遇到的女子,则是西海的一位仙子。
被皇后打死后,我满心以为可以功成身退,在天上好吃好喝了几日,结果司命告诉我,元复命格有变数,且十分凶险,命我继续下凡辅助他与那位蚌珠仙子历劫。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他以事态紧急为由将我踹了下去。
于是这次我成了一个小太监。
甫一见面就要伺候他洗脚,我内心是很不情愿的,可我又有什
么办法呢。
将那两只明黄色的龙靴脱下,幸好元复的一双脚生得十分好
看,用玉骨冰肌形容也不过分。
「你盯着朕的脚做什么?」元复问。
我试图用纯洁又无辜的眼神回答他。
元复蹙眉,「你在憋气?」
听出这是要动怒的前兆,我闷闷地呼出口气,忙不迭地解释
道:「没有,奴才只是在想这水温……热不热……」
他眸光微沉,「你是嫌朕的脚臭?」
没法子,我深呼一口气,挤出一个笑脸道:「陛下的脚,是奴
才见过最香的。」
他睨了我一眼,这才放过我,拿布擦干净脚上的水,上床歇息
去了。
我在门外晒着月亮守第一班夜,心里想着几年不见,再遇时他
已长成了一个蕴藉不露、寡言内敛的青年。都成青年了,怎么还一个人睡呢,后宫的妃子都去哪了。
幸亏当年死得早,不然等他长大了,我就得给他暖床了,听闻
这些权贵子弟的第一个女人便是他们的贴身侍婢。
第二日清晨,伺候完元复洗漱,早朝过后我便在等妃子来给他
请安,等到日上三竿昏昏欲睡,没等来嫔妃,却等来了凌王。
他来此,是为与元复商议西凉和亲一事。
我眼前一亮,西凉公主,那不是元复此世的真爱吗?
走之前,凌王似笑非笑地瞥我一眼,这一眼看得我后脊一凉,
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司命此回为我安排的身份,乃是凌王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一个心
腹,每日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给元复下慢性毒药,神不知鬼不觉
地搞垮他的神智与健康,力求让他活不过三十岁。
凌王方才那一眼,是在提醒我,还有重病的弟弟在他手上。
「侍君是吗?」元复唤我,「磨墨。」
「是。」
望着伏案批阅奏折的小皇帝,转眼六年过去了,如今的他行事
沉稳,英明睿智,再不会成日关心人家宫女长没长胸,我心中
甚是欣慰。不多一会儿,御膳房送来了几样糕点,其中就有我最爱的豌豆
黄,嗅到那香味儿,我腹中馋虫大动,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喜欢这个?」元复两指间捏着一块豌豆黄,不知怎么注意
到了我垂涎的目光,「那便赏给你了。」
我弓着身子双手接过,含在嘴里内心很是感动,元复除了记性
不大好,强拿我做了解药还翻脸不认人之外,其他时候待我还
是十分和善的。
我吃得正开心,元复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抬起我的下巴微微蹙
眉,「你这双眼睛……」
怎么了?我眨眨眼。
嫌我眼睛难看吗。
「今年几岁?」他问。
「两千……」我脱口而出,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十六。」
他望了眼我的头顶,「那的确矮了些。」
过去在师父那儿,他便时常揶揄我的身高。
服下阴阳转还丹后,我虽看上去是个男子模样,但骨骼容貌却
是不变的,师兄弟们经常捏着我的胳膊说细胳膊细腿的不抗揍
打不了架。只有师父安慰我,以后没事不要下山就好了,在山上没人敢欺
负我。
我:……
神仙打架靠的难道不是法宝和修为吗?元复生着一副弱不禁风
的白面小生模样,放眼六界还不是人人畏之?
在天界就算了,没想到下了凡还要遭宫女调戏,去为元复泡盏
茶的工夫,三两个宫女将我围作一圈,摸着我的脸和手笑嘻嘻
地说:「瞧这细皮嫩肉的,这小手软绵绵的,还不如我们大
呢……」
「侍君,过来。」远远地,元复站在廊下唤我。
宫女们立刻松了手,诚惶诚恐地跪下行礼。
我如蒙大赦,连忙跟在他身后。
当贴身太监还是十分快活的,元复待下人不错,经常会留一些
吃食给我。
虽然后面往往还会接一句,「多吃点,省得个头才到朕肩膀,
与你说个话还得低着头。」
总管公公见皇上喜欢我,便将一干近身伺候之事通通交托给了
我。
就比如沐浴更衣。元复从浴池中站起,他不喜洗个澡还得一群人围观,是以整个
殿内就只得我一个人。
我匆匆瞥见水雾缭绕中一双长腿朝我走来,忙闭上眼睛不敢再
看,哆嗦着手将衣袍撑开。
却听元复道:「你闭着眼睛如何为朕穿衣?」
皇命难违,我不得已睁开眼,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又瞧见了
那根形状色泽颇为熟悉之物。
他自然也发觉了我的注视,「怎么了?」
我半天才憋出两个字,「羡慕。」
总不能说嫌弃吧,不然又像洗脚一样找我麻烦让我看个仔细怎
么办。
元复微微挑眉,倒也颇为理解我的心情,毕竟我是个身体残缺
的太监。
在他身边待了几天,我发现宫里是真的没有妃子。
连伺候他洗澡的都是太监,还能有什么前途呢?
难道上一世的事情对今世的他仍有影响?所以才不近女色。
我对元国皇族的未来忧心忡忡,同时热切期盼着西凉公主的到
来。四、
皇帝待我越发亲近,见我守夜时恹恹欲睡,非但没有责怪,甚
至许我在一旁的耳房小憩。
醒来时,我看着身上的披风受宠若惊。
这一幕正是凌王所乐见的,他送来了弟弟亲笔信,说他在府上
过得很好,吃喝不愁,病也好了许多,已是能下床走路了,让
我不必挂念,好好为凌王做事。
我心里沉甸甸的。
望着手中的一小包药粉,我几经犹豫,还是下在了茶水里。
元复毫无防备地喝了下去,转身摸了摸我的头,「怎的天天吃
得这般多,也不见长高。」
又过了数月,元复在将军府的寿宴上遇刺了。
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我没多想便冲上去为他挡住了舞姬刺来
的匕首,元复面上骤寒。拔出身旁侍卫的长剑反制住了刺客。
刺客恨恨瞪我一眼,咬破口中的毒药,自尽了。
我原以为我又要死了,一刀正中心口,任谁来看都活不成。
谁知司命说我使命在身,不可临阵脱逃,生生将我的心脏右移
了三寸,又叫我活了过来。醒后我成了皇上的救命恩人,元复守在床头亲自喂我喝药,知
道我怕苦,每喝一口就喂我吃一个豌豆黄。
他眉头紧蹙,看上去比我这个伤患还要难受。
我深知此时表忠心有奇效,用喑哑的嗓子磕磕巴巴地道:「奴
才……奴才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笑了笑,抹去我嘴角的药汁。
见他心情好,我趁机道:「奴才有个不情之请……」
「说。」
「以后可以换成宫女伺候您沐浴吗?」我大力举荐,「像莲
儿、明蕊,她们身上香喷喷、滑嫩嫩的,长得也好看,比奴才
强多了……」
元复又舀起一勺药汁,轻飘飘地道:「不可。」
于是我就没有豌豆黄吃了。
五、
那晚的刺客,果不其然是凌王的人。
校场内,烈日炙热,他正与些个王公贵族们比箭,箭靶是活生
生的人,死囚、奴才,还有我的弟弟。他头顶着一颗梨,瘦弱的身躯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摇摇欲坠,见
了我干皲苍白的唇微微翕动着,满脸的惶恐与哀求。
凌王从一旁的箭筒内抽出一支黑羽箭,闲适地搭在箭弦上。他
看那些人与看些猫猫狗狗的小玩意儿无甚区别,都不过是他闲
时拿来逗乐的消遣罢了。
我知他这是在告诫我,告诫我坏了他的事是何等下场。
我见那小孩儿实在太过可怜,便在他拉弓之前走了过去,把梨
放在了自己头上。
小孩儿吃了一惊,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被我使了个眼神止住
了。
凌王眸中掠过一抹异色,随即勾唇,用极缓慢的动作拉开弓
箭。
我知他这是想吓唬我,故而配合地红了眼眶,哆嗦起来。
有个死囚被一箭射穿了脖子,他旁边的太监吓得尿了裤子。
小孩儿昏了过去,不知是害怕还是中暑,我正欲搀他,忽而被
一人拦腰抱住,夹在腋下带离了校场。
那人健步如飞,寻到个院落便将我往红柱上一压,阴冷道:
「你就当真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立刻进入状态,挤出几滴眼泪,「奴才知罪,只愿王爷放过
奴才的弟弟……」「……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他沉沉睨了我半晌,低头朝我凑
来,声音放得愈轻,「因为你这双眼睛,同那个宫女一模一
样……」
说眼睛就说眼睛,你摸我腰做什么。
「果真是个阉人,这把小腰比寻常女子还要纤柔……」他低声嘲
弄我,眼中笑意扎人得很。
我此刻是个男子,被人吃了豆腐也不敢吱声,着实有些憋屈。
若非凡人命脆得很,又顾忌着神君历劫的质量,我非得一掌拍
在他脑门上……
太过分了,还捏我屁股,大掌一路向下……
「你们在做什么?」
是皇上。
凌王将手从我大腿上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挪到一边,「臣弟
怀疑他拾了臣弟的玉佩,他又不肯承认,故而想搜一搜身……」
「可搜到了什么?」
「不曾。」凌王抚了抚袖子,「该是臣弟弄错了。」
元复望着我。
我知他在等我说话,可是我什么都未说。小孩儿所谓的重病,实则是凌王为牵制我在他身上下了药,若
有一日得不到解药,就会毒发身死。
我不敢冒险。
五、
「他碰了你哪里?」
凌王走后,元复问。
我不好意思说他摸我屁股,就指了指自己的腰和袖子这些比较
容易藏东西的地方。
元复望着我的臀部若有所思。
片刻又望着我的脸若有所思。
我莫名有些心虚,接下来的一整日都安静得很,默默研墨奉
茶,只等伺候完他洗漱就开溜。
元复身着白色里衣坐在榻上,昏黄的烛火下颜如冠玉,他捧着
一本书在读,我不敢打扰他,弓着身子往后退,却听他道:
「伤可痊愈了?」
「……劳皇上挂心,已经好透了。」
他放下书,「衣裳解了,朕看看。」
我愣了一下,有些犹豫,「这……」我咬咬牙,想着他也不是没看过,衣领一拉,将左胸的那道刀疤展露在他面前。
他的视线落在我裸露的肌肤上,逗留半晌,道:「离朕那么远,如何看得清?」
我磨磨蹭蹭地走过去,他遽然张臂一揽将我送到床上,随后脱了我的靴子,一同躺上来将我拥在怀里。
元复温热的呼吸扑打在我后颈上,酥酥麻麻的,叫我浑身僵硬。
他怀抱着我,就如怀抱着一只宠物。
「侍君身上怎么一股奶香。」他贴近我,身子滚烫。
我心口乱跳,又要结巴了,「奴、奴才也不知……」
「朕已许多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他叹息一声,将下颌搭在我发心,不再开口。
确认他真的睡了过去,并无其他念头,我方才松懈下来。
若非知道神君厌恶此道,与男人睡过一回便要道心不稳走火入魔,我当真要以为他有断袖之癖了。
第二日元复醒来,眸色清亮不同以往,连心情都好了许多,下了朝回来仍携着笑意。他是神清气爽了,我可是一整晚没睡着,眼眶乌青乌青的。
许是发觉抱着我比较踏实,日后他寻机便要抱着我同睡,且还
赐了他御用的浴池给我,嘱咐我将身子洗干净些,莫污了他的
龙床。
我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来的面无表情。
难道他当真喜欢男子吗?软玉温香的女子不抱,非得抱我一个
太监。
我十分发愁。
其实喜欢男子也没有什么,只要神君高兴就好,莫要违抗本
性,将自己逼出心魔。
有臣子揣摩圣意,奉上了几本历代经典春宫图,其中就有龙阳
之好分桃之乐,被元复随手翻看几下弃如敝履,并责令谁敢再
把此类物品带进宫就把他脑袋砍了。
他蹙着眉,眼中有那种属于直男的,不加掩饰的反感与嫌恶。
我彻底放下心来。
兴许他只是从我身上寻到了娘亲的味道呢,毕竟我待他这般温
柔慈爱。
千盼万盼,蚌珠仙子所化的西凉公主终于进宫了。
六、
元复立在大殿前,黎明的清辉洒落在红墙绿瓦上,他微微抬眸,望着宫门那头身着华丽嫁裳的女子款款走来。
这便是他与那女子的宿命相见。
我在一旁搓着手,眼睛来来回回在他们身上兜圈,心情荡漾得脸都红了。
按司命的小本子上所写,元复对这位貌美倾城的西凉公主一见倾心,宠冠后宫,公主冰封的心渐渐被他的俊美和富有打动,二人本可成就一番佳话,奈何公主三年无子,朝中催促皇上扩充后宫开枝散叶的声音愈来愈大,连番的奏折从建国老臣手中递上来,番人女子不可为后,东宫嫡子需得是汉人血统……
凌王便趁此时机从中作梗,说出了元复当年引得西凉王室自相残杀,她的几个哥哥为了王位兵戎相见,弑父杀兄,使得西凉内乱不断,元气大伤,无力抵抗外敌,不得不将公主送来和亲的谋划与计策。
公主得知真相正值伤心迷茫之际,一转脸却得知了元复纳丞相之女为妃的消息……
故事的最终,凌王领军逼宫,公主一袭红衣如初嫁那般明烈娇艳,一剑刺入了元复的胸膛,元复用最后一丝气力握住她的手,说我早知如此。二人相拥着死在王座下,成了一对喋血鸳鸯。
虽是结局不大圆满,但经历过此番磋磨波折,于元复神君日后的修行,定然大有裨益。公主优雅而不失大家风范地行了一礼,元复亲切地将她搀起,
二人相视一笑。
我欣慰极了。
然而之后的半个月,两人各据一宫,相安无事。
我:「?」
虽然命中无子,但也不能不过夫妻生活啊。
苦苦守候了数日,元复终于打算去往栖凤宫看望公主,命我带
着一盒南洋白珠先行前去。
我去的时候,公主方才沐浴完毕,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外衫在同
侍女说笑。
为何要大白天洗澡呢,是嫌夜里看不清洗不干净吗?
我被大白腿晃得眼晕,不好意思多看,匆匆回了话就想撤。
公主按住我的肩膀,打开木盒轻笑起来,「这珍珠好美,多谢
陛下赏赐。喏,阿兰,为小公公奉茶。」
「不必……」
「坐吧。」
公主瞧着身娇体柔,实则却十分孔武有力,一下子就把我按凳
子上了。她低头瞧了瞧我,突然眼前一亮。
「小公公生得好生俊俏……」她坐在我的大腿上,在我耳边吹了
口气,「这眉眼、这唇,连皇上都及不上你。」
我何曾有过这等艳福,被逗得那是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公
主谬赞了,皇上龙威燕颔,英明神武……」
「叫本宫小柔就好。」她笑盈盈的,微敞的衣领秀出几分风
光。
我咽了咽口水,「娘娘不要……」
元复背着光走来,恰好便撞见了这一幕,他面色铁青,「放
肆!」
我吓得连忙趴跪在地上,两股战战,「皇上误会了,奴才与小
柔……啊不对,奴才与娘娘……」
他行至我身侧,冷冷望着我。
我百口莫辩,心知自己小命难保,不由大悲。
元复沉着脸将我领了回去。
虽然快要死了,我仍不忘履行自己的职责,在元复面前夸奖了
公主,顺便表达对美好爱情的无限向往,希望能给他一点启
发。
他翻看奏折,顺手喂了我一块糕点,「你喜欢那女子?」「奴才不敢,奴才残缺之人,哪敢肖想男女之情。」
「是吗。」他若有所思,瞧向我下身,竟将手伸了过来。
这还得了!
我吓得往后一蹦。
七、
一手抓了个空,元复站起身,朝我欺近。
他、他怎么能这样呢?
我上身变了,可是下身没变啊。
可是下身没变不是正好吗?反正他又摸不出个什么。
就在我犹豫纠结的当口,元复从榻上抓起一套宫女的衣服丢在
我身上。
「既然都觉得你像女子,那就穿上女子的衣裳看看。」
「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
「七尺?」他往我面前迈了一步,结结实实地将我笼罩进他的
阴影里,「朕竟不知,你何时长到了七尺。」
我沉默了。「是你自己换,还是朕亲自替你换?」
我倍感憋屈地抬头望他一眼,「……奴才自己来。」
我解开腰带,脱下外袍,察觉那道在我胸腹、臀、腰上四处游
移的视线,禁不住顿了顿,「皇上可否回避下?」
他微微挑眉,转身回到案前继续批阅奏折。
将那身熟悉的宫装套上,我回忆了一下之前当宫女时的经验,
柔柔地行了一礼,「陛下,奴才换好了。」
元复抬头,目光落在我身上。
原来当宫女的好处比太监多。
就寝前,元复不再让我替他沐足了,甚至在我触碰到他脚背时
僵了一僵,拨开我的手让我去一旁站着。
上榻后他也不再硬要抱着我睡觉了,十分规矩地平躺在一旁,
醒来发现我抢了他大半的龙被都没说什么。
昨夜下了场雨,院中的梨花落了一地,我望着出了会儿神,也
没想什么,单纯没睡醒。不多久就有太监拿着几枝花形尚好的
梨花到我面前,说是陛下命他们折来给我的。
走着走着,我身上掉下来一颗金锭,那是我的私人小金库,攒
给宫外的弟弟将来娶媳妇用的,我匆忙拾起揣在腰间,忐忑地
等着元复问责。果真,他向我伸出手。
我讪讪地去摘腰间的荷包,准备全部充公,却被他捏住手指,
「手怎么这么冰?」
他顺势牵起我的手,继续往御花园中走去。
陛下怎么开始做人了?
近日他与我说话时,总是微微含笑,连语气都不似从前冷漠
了。
我才发现,元复笑起来颊边有枚小梨涡。
看得久了,人都要醉了。
只是这般拖延下去,元复何时才能渡过情劫呢?
「侍君,栖凤宫的曦妃娘娘说上次吓着你了,特意让我送些西
凉特产来给你赔罪。」
在门外候着,有相熟的太监笑吟吟地递了盒吃食给我,紧接着
又从袖中掏出一颗夜明珠,「这也是曦妃娘娘赏你的。」
我推拒道:「我不用……」
小太监啧啧两声,直接将珠子塞进我胸口,「曦妃娘娘之命,
你也敢违抗?」元复挡住他的手,将我护到身后,寒着脸望向他,「你做什
么?」
小太监怔了怔,冷汗瞬间下来了,连忙跪在地上磕头。
元复将珠子拿在手里看了看,连同吃食一起交给了总管公公,
「送回给曦妃。」
我有些不安,「皇上不会责怪娘娘吧。」
「看在她兄长的面子上,暂且不会。」
我听出些不对,「……皇上不喜欢娘娘吗?」
元复冷笑,「朕为何要喜欢她?」
「……」
元复问我,怎么愁容满面的?
呵呵,我没有立刻去死已经很乐观很积极向上了。
八、
凌王找到我,要我在元复的饮食里加大下药的剂量。
看来是公主那条线出了偏差,致使凌王逼宫提前了。
我看到他掩藏在玩世不恭笑意下的野心,和殊死一搏的决绝。皇后早年丧子,坏了身子,之后再无所出。母妃为了让他在夺嫡之争中胜过其他人,在他三岁时咬牙将他送去了皇后宫中,忍着不去见他。
偶有见面的机会,也是伴在皇后身侧,他思念娘亲,噙着泪跑过去想钻进她怀中,被却她凌厉地瞪了一眼,满脸堆笑地将他推回皇后身边,说皇后教子有方,如今得见,她甚是放心。
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聚,母妃总是在他耳边如赌咒一般反复叮嘱:一定要登上皇位,成为整个大元的主人,如此才可以将她多年的委屈怨恨尽数奉还给那些人。只有做了皇帝,才无人敢踩在你头上,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为了讨好皇后,为了赢得父皇的欢心,他刻苦研习,小到诗书绘画,大到治国韬略,功课、骑射样样皆是上乘。将自己藏在一张完美的面具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尽管他已这般努力,父皇还是将皇位传给了元复。
他的好弟弟。
母妃在得知圣旨的那一刻气血攻心,捂着胸口倒在冷宫的地上,死后仍未合眼。
他永远记得那一幕,从那时起,他便决定,此生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坐上那个位子。
我与弟弟都是被他收养长大的。
我们本是淮南一带因饥荒逃难至京城的孤儿,是他丢给了我一个馒头,将我本欲垂死的弟弟救了回来。之后我们便进了王府,他教会我识字、医理,后来元复身边的那个宫女死了,他便以我弟弟的性命威逼,让我进宫做了太监,做了他暗藏在元复身边的一把刀。
而弟弟什么都不知,在他心中,凌王是我们兄弟命中的贵人。在他染上重疾之后都未曾将他赶出府,还花费重金救治他,他是我们的恩人,我应当好生报答。
凌王说:「你的命是我给的,理应为我所用。侍君,你可知我为何要为你取名侍君?」
我再去到西凉公主房中,想要劝她认真考虑一下元复,他身高容貌家世财力皆是上等,可以说整个大元条件最好的男人了,入股不亏啊。
公主却跷着腿,笑笑地睨着我,「小侍君,你说本宫如何才能安心与杀了本宫父兄的仇人共寝一榻生儿育女呢?」
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我走了。
看来凌王已经成功拉她入伙了。
虽然和司命写的剧情有了极大出入,可我也不能按着她的头让她跟元复谈恋爱啊。
公主有她自己的想法。凌王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没办法,我只能在端给元复的茶中下
了猛药,他喝之前,沉默地凝视了我三秒。
我惊出一身冷汗,差点以为他发现了。
幸好他最终还是照常喝了下去。
我一直在等他发作,其间他拿了一支玉簪给我,我苦口婆心,
「皇上,奴才是货真价实的男子。」
他冷睨了我一眼,将簪子放在桌上,走了。
我觉得他生气了。
因为我说我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男人多好啊。
可能是被打消了最后一点残念,元复命我换回太监的衣服,之
后就不怎么搭理我了,见了我也不说话,视我如无物。
夜里我只能老老实实去门口站班,冻得鼻涕眼泪一抹糊。
然而白日元复见了我也只是蹙了蹙眉,将我调去了远一点的地
方不要碍他的眼。
好现实的男人。
苦等三日,元复终于毒发了。我怀疑他有了耐药性。
御医很快查到了病因,我被揪了出来。元复坐在床上,唇色雪
白,面色亦是呈现出病态的青灰,视线落在我身上,涩然的,
辨不出情绪。
「是你吗?」他问。
当然是我。
我点点头。
他眼神却清明得很,并无意外,分明早已知晓一切。
只是多少有些失望。
「押下去吧。」他道。
侍卫将我钳制住,粗鲁地拽起,我听见他低低地补充了一句,
「好生看管。」
九、
我被关在监牢中睡了几日,听两个狱卒议论说,皇上病重,然
而膝下无子,他的几个弟弟皆不大中用,唯剩凌王庸中佼佼,
应是会传位给凌王。
而凌王送了信给我,说我弟弟已经安然无恙,大概是劝我安心
去死的意思。
又过了一阵,司命告诉我,元复立下传位诏书,死后将由四王爷之子元胥继承大统。
这是在逼凌王动手。
凌王果真按捺不住,今夜子时便会领着一队死士潜入皇宫,里外勾结刺杀元复,篡改遗诏。
他的帮手,正是西凉公主。
我让司命帮我逃出监牢,直奔皇宫而去。
我到的时候,这场逼宫大戏已进入尾声,大殿之上躺尸无数,元复坐在高高的主位上,静默地望着持剑逼近的凌王和公主。
他面色如常,哪里还有半分病重的影子。
凌王此刻应当看出了些端倪,眼中闪过疑虑。
我下在元复茶中的,不过是使他气色削减,瞧上去呈病颓之势的微毒罢了,休养一阵便可自行恢复。而凌王交代我让皇上每日饮下的一杯毒酒,我都自己喝了。
我与弟弟幸得凌王搭救才成活如今,救命之恩不可不报,他教会我识文断字,通晓事理,如师如父。可陛下亦待我极好,两厢冲撞,无破解之法,只能以自己的性命相抵。
所幸我总归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得死,怎么死不重要。就是毒发时颇为煎熬,时不时就要吐一吐血,只能偷偷用帕子
裹住,弄得我都没有胃口吃饭了。
银白的月光铺洒在殿前,大殿内静谧无声,夜风浮动,掀起一
股无形肃杀之气,元复的声音徐徐响起,「公主是为父兄而
来,可你以为你的仇人,当真只有朕吗?」
西凉公主神情一怔,脚下因而滞了一滞。
凌王目色微寒,暗藏于袖下的短刀掷出,直朝元复心口而去。
最终「哧」的一声,插在了我的胸口上。
司命浮在上方,一脸恨其不争地指着我,「你竟不惜突破禁
止,动用仙法……」
元复目眦欲裂,「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他们……」
凌王亦是瞪大眼睛,僵立在了一旁。
我「哇」地吐出一口血,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房梁上跳下几个黑影,齐刷刷挡在我与元复身前,紧接着大批
将士乌压压地涌入殿内,将凌王和他的死士围困起来。
元复的一双眼睛红透,发颤的手将我拥入怀中,「传太医!」
看到他眼尾那一点濡湿,我叹了口气。
君王之泪,岂能为太监而流。「奴才愿为圣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冲他笑笑,努力伸
出手,想要抚平他眉间的皱痕,「圣上要知晓世间真情尚在,
不要对旁人失望,更不要让自己失望……」
这样,才能早些重回神位啊。
哦。
我想起什么,「对了,奴才的弟弟还在凌王手中。希望奴才死
后,您能将他救出来,将奴才这些年积攒下的财物转交给他,
让他在京中置处宅子过安生日子……千万……」
我口中不断涌出血,说话愈发艰难,「千万别让他当太监……」
元复脸上哀痛愈浓。
我叹了口气,嘴角不禁浮现出了微笑。
我终于要死啦。
十、
本以为神君历劫定然难以成功,叫我白白辛苦一番,是以垂头
丧气了许久。未承想一段时日后,司命前来告诉我,神君归位
了,此番在人间走了一遭,获益良多。
他回到天上,头一个指名要见的,便是我。
我听完,立马就找了个由头溜了。
先前在蜘蛛洞结下的梁子还没解开,若他还对我怀恨在心,要杀我解气怎么办。
司命没有违诺,此事一了,当即去天帝面前为我美言,说我在人世历经两次生死,以己性命渡得元复通了情窍,将一场劫难消弭于无形,舍身忘我,劳苦功高。天帝闻之有理,大手一挥替我修补了仙根。
苦尽甘来的我去娘亲坟头烧纸,告诉她我终于成了一个体面风光的上仙。
一阵大风刮来,我仿佛看见娘亲欣慰的笑脸。
常言道,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两时。
去司命家中喝酒的时候,我一个不慎,和元复打了个照面。
我装作进错门,扭头就走。
未料想他竟追了上来,还十分不知避嫌地攥住了我的手,我使劲拽都拽不回来。
「你在躲本君?」他低沉着嗓音道。
我心中苦闷得很,哪怕我已经成了上仙,人家动一动手指我照样得灰飞烟灭。
是以我只能装傻,笑呵呵地转过脸道:「恭喜神君历劫归来,小仙如今已不在陆压道君门下,是以神君归位之时,才未能及时前去道贺。」元复蹙了蹙眉,拿那双黑曜石般通透好看的眸子沉沉望着我,
不自觉绷紧了下颌骨,似乎听了我的话心情不是很好。
「此次我下凡历劫,命势出了差错,幸而得你相助,才未以失
败告终。」他顿了顿,又缓缓道,「往日之事……暂且不提。你
可以回山,继续同我一起在师父座下修行。」
没想到元复这么大度。
他态度颇为诚恳,我心下一宽,默默盘算了一下,我本是为了
接近他才拜在陆压道君门下,如今我已做了上仙,已不大需要
他身上的玄清之气了,有何理由再继续赖在那里呢?
何况陆压道君所修的道法过于霸道,与我相冲,不过是念及我
娘当年对他的一药之恩才勉强收下的我。
于是我回绝了元复的好意,「不必了,我觉得做个逍遥仙人就
很好。」
他蹙眉,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良久,他才在我的强烈暗示下放开我的手。
我还是怀疑他想打我,只是在司命家门口不好意思。
从司命家中出来,我偶遇了上神泽歏,我也是后来才知,原来
下界的凌王便是他。
我还记得此人倨傲得很,除了天帝谁都不放在眼里,与元复更
是死对头,事事与他针锋相对,明里暗里斗了万把年都分不出高下,就连一同在凡间历个劫也是命中宿敌的身份。
过去我身为元复的小跟班,连带着被他嘲讽了数回。
我原打算默默离开,没想到他竟停下步子主动与我打招呼,
「小芦荟精?」
精什么精,没看到我身上这饱满的仙灵之气吗。
我清咳一声,道明了自己不俗的身份。
他唇角笑意愈深,「本君回到天界后,对你可是挂念得很。」
「挂念?」我疑惑地问完,旋即意识到他在下界夺位失败,我
可能要负七分责任,他本就不愿在元复面前落下风,所以他说
这句话的意思是……
我讪讪苦笑,「人间之事,上神切莫放在心上。」
他嗯了一声,指尖挑起我的鬓发,「既已不在陆压道君门下,
你此去何处呢?」
我当然是回生养之地让那些曾经欺负我的小妖小怪们看看,我
如今的身份有多么让他们高攀不起!
泽歏噙笑目睹我在合涧山耍了一番威风,逼着那些小妖精把过
去抢劫我的财物法宝通通还了回来,还一脚踹裂了据说无人可
破、其实日久老化的山主留下的守洞结界,引得那些小妖目露
崇拜,一口一个上仙无上威能的,给我倒酒锤肩扇扇子。
怕山主回来找我麻烦,我装完逼急急忙忙领着泽歏溜之大吉了。
路上看见一个缺了半只耳朵的兔子精在哭,哭得眼睛通红通红的,我刹住脚绕了回来,把他们上缴来的东西统统倒进她怀里,让她以后遇着欺负她的妖怪就报我的名号。
芦!荟!上!仙!
飞到一半,踹结界的那只脚疼飞不动了,还是泽歏将我带回的天界。
他降落的地方,却是在他自家寝殿后的一处温泉边。
水雾蒸腾,我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把我松开,我好施个法回自己家,还没等手诀掐完就被他捉住了手。
他目色蒙眬地望了我一会儿,竟然低头吻了上来。
我浑身一颤,推了推他肩膀,无济于事,反倒让他在我舌尖轻咬了一下。
和元复不一样,这家伙是真的有龙阳之癖啊,怪不得在皇宫里就摸我屁股。
那他也找错人了啊!!
我一口咬住他的下唇,他吃痛地「嘶」了声,反倒掐着我的腰将我搂得更紧了,唇舌相抵,僵持了好片刻才闷笑着将我松开。「你还要将自己的女儿身份隐藏到何时?」他略带喘息道。
我瞪大眼睛。
「若是天界知晓你刻意欺瞒,可知会有什么后果?」他一双桃
花眼含笑将我望着,「不若嫁与本君,届时你的罪责会由本君
替你解释。而且当上神夫人,莫不比做个寻常仙人威风吗?」
我被他说服了。
尤其是最后那句,深深打动了我。
「好。」
泽歏眸中泛起愉悦的笑,亮亮的,连眼尾都微微弯了下来,他
撑住我的腰身,在我唇上轻柔地贴了贴。
我记起那夜的元复,在我经受不住顶弄哀求着唤他的名字时,
也曾露出这般的表情。
莫名的,我心口一悸,体内勾起一阵潮热,身子也随之发生了
变化。
泽歏趁机喂了我一颗药。
他将我拉开些许,仔仔细细分毫不漏地将我浑身上下瞧了一
遍。
「这是阴阳转还丹的还阴丹,既然变了回来,以后就不要再做
什么男子了。」成亲那日,泽歏宴请了四海八荒,我过去的师兄弟们也来了,俱十分惊异我竟然是个女子。
「连师父都骗过去了,小五可以啊!」他们大笑着,熟稔地想要推搡我,可随即意识到什么,又讪讪地放下手,一脸古怪地打量我道:「瞧着你如今这副娇滴滴的模样,我们都不习惯了。」
我拍拍大师兄的肩,预备拿酒敬他们,却被泽歏劈手夺过了酒杯。
他横身插进我与大师兄中间,笑吟吟地望着我道:「新娘子今夜可不能醉着进洞房。」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我身着繁复艳丽的嫁裳,当着九重天一众仙卿的面,缓缓走向仙台上长身玉立的泽歏,欲要将手交到他伸出的手中。
「等等。」
一个冷质的声音在空渺偌大的琉清殿中响起。
是元复。
他自背后握住我的腕,微微往后一带,我退后几步,动弹不得。我转头问他,「你做什么?」
他低头看着我,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抢亲。」
我第一反应是他要抢谁的亲?泽歏?这么刺激吗?
他深深瞧我一眼,抬眸望向我身后,淡漠道:「我知你事事皆
要与我相争,旁的我都不在意,可小五,你不能碰。」
泽歏沉默半晌,唇角挑起一抹轻慢的笑,「你又怎知我不是真
心?」
元复的视线转向我,「你当真想嫁给他吗?」
他问这话时,眼底掩着些什么,语气略有几分艰涩。
我垂头看见他手中的,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翡翠玉簪。
在凡间时,他也曾想把这个交给我,那时我告诉他,我是个货
真价实的男子。
此刻我望着那玉簪,倏尔记起,这是我还是他贴身宫女的时
候,他十四岁诞辰那日赠给我的。
我忽然生出些迷茫。
司命星君出来打圆场,「泽歏上神身为龙族,族中历来便有个
规矩,成婚当日需得以测心石相验,若彼此之间皆为真心,方
可成就大好姻缘。既神君与仙子有了疑问,不若就将测心石请
出来吧。」「是啊,就将测心石请出来吧。」
一众仙卿皆在台下附和。
龙族长老捧着测心石走到我二人中央,我与泽歏相对而立,割
破指尖将血滴在上面。
泽歏紧紧盯着石头。
元复的指骨捏得泛白,周身气压低得可怕。
许是瞧出了我贪慕虚荣的本性,此番成婚为的不过是一个上神
夫人的头衔,随着鲜血沁入石面,测心石一动不动,还是一块
灰扑扑的石头。
司命叹了口气,「看来上神与仙子并非彼此命定之人。」
元复眼中这才有了神采,他牢牢握住我的手,唇边的笑容藏也
藏不住,欲带我离开。
泽歏攥着我的袖子不放,复杂沉暗的目光凝结在我脸上,半晌
才磨了磨牙,握紧拳头将我的袖子甩开。
我心想,他大抵是不甘心输给元复吧。
十二、
有一说一,知道我是女子后,元复温和了很多,飞身前往下界
时不再强迫我给他背剑了,甚至在我做作地说风太大吹得脸疼
的时候,侧身替我挡住风,将我的头按进了他怀里。我幸福得想流泪。
早知如此,我早就告诉他我是女儿身了。
也不会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地做了几百年小弟。
元复竟然将我带去了蜘蛛仙子的洞穴。
我磨磨蹭蹭不敢进去,他带我来这么不堪回首的地方做什么?
元复问我:「还记得在那榻上发生过什么吗?」
我不上当,立马装傻充愣地摇摇头。
眼前一花,未料想元复直接动用仙法,将我二人挪到了洞穴内
的床榻上,且我还跨坐在他腿上,两个人面面相觑。
嗯,这个姿势……
就在我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之际,元复扣着我的腰,眸光幽
深,「为何没有早些告诉我?你可知……那日之后我……」
「嗯?」我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在问什么,用手比画着那日他
追杀我、我逃命不及的情形,「我是想说来着,但是我一停你
就……」
元复抿唇,「是我错怪你了。」
「没关系。」我宽宏地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做不成师
弟,还可以做师妹嘛。」他一顿,掀眸望了我半晌,「是吗。」
然后我就被亲了。
他他他……
元复不仅亲了,还亲得十分认真,毫不嫌弃。他的吻挟着一股
风雨欲来之势,大掌按在我的后腰上,几乎将我揉进他怀里,
恍惚间,我有种会被他吃掉的错觉。
在我窒息之前,他缓缓松开了我,我竟从那双禁欲清冷的眼眸
里看出了几分欲求不满的味道。
他拆下我沉重的凤冠,将那支玉簪插进我发间,低低道:「你
什么都不在意,只当作在人间演了场戏,可你知晓那宫女死
后,我每日都是怎么过的……」
他面上携着淡淡的悲戚,叫我莫名胸闷。
我不知他会这般难过,我想着他日在天界总会相见的,何况只
是区区一个宫女,便是难过又能难过到几时呢。
可是那时的他,并不知啊……
我心里难受得很,禁不住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元复一僵,喉头滚了滚。
我有些害羞,想要从他身上下来。元复拦住我,视线自我丰腴的上身一扫而过。
「真的是女子吗?」他的指尖勾住我的腰带,轻轻一扯,衣裳
便散开了,「我要检查一下。」
我有些吃惊,「你不是断袖吗……」
「我是不是断袖,你最清楚不过。」
想起那颠鸾倒凤的一夜,我老脸一红。
「那你还喜欢小太监,喜欢他喜欢到虚设后宫,早早禅位……」
他脸色青了青,「还不是你惹的祸。」
唉,我到底是从上神挚友成了上神夫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