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春
春风过境,爱意滋生
林枝得了绝症,医生说她活不过一年。所以席牧野要和我离婚。
他几乎哭了出来。
「她只有这么点时间了,求求你,林叶。」
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是因为和林枝有一点像才得以和席牧野结婚。
他不知道当初写情书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我有多爱他。
只有我腿上的疤告诉我自己有多傻。
1
林枝是我的妹妹,她得了骨癌,已经全身多处转移,时日无多。
比我爸妈更急的是我老公。
席牧野没吃早饭,他急得厉害,嘴上长了一圈溃疡。俊逸的容颜也因为疲惫不得舒展,他的眉毛快拧成波浪形了。
他指责我:「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急就能替她去死了?」
席牧野冷笑,他说林叶你真冷血。
见我沉默,席牧野更加刻薄。他似乎认定了我心里巴不得林枝去死,机关枪一样吐着恶毒的话语。
「你占了你妹妹的位置,难道还不能关心关心她吗?还是说你就是故意的,你这个人本身就冷漠又阴险!不然怎么能干出抢亲妹妹男朋友这种事情来,说白了,你根本就是个白眼狼!」
席牧野像是站不住脚了。
「林枝对你多好啊!」
我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未免显得我太小气了。
所以我叹了口气:「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林枝。」
席牧野又冷笑了:「她不想见到你!」
哦,原来我这个妹妹这么恨我。
我把碗碟筷子全部倒出来,然后一样一样整理好,丝毫偏差都不能有。这是我缓解压力的办法,尽管在别人看来像一个疯魔的强迫症。
席牧野晚上再回来的时候带上了一份礼物,离婚协议书。
他已经签好字了,就等着我同意。
「求你了。」
要哭出来一样,不是因为和我离婚,是因为林枝快死了。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你签字,我会给你三百万。」
我确实不富裕,这些年我在家里操持家务。席牧野看我还不如保姆来得痛快,起码保姆不会唠叨他:「喏,脚抬起来一下啊!」
我怔怔地看着那张协议书,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曾经喜欢到骨子里的人,原来放下的时候这么容易。
我从席牧野家里搬了出来,那栋房子里本来就没什么我的东西。
如果说非要有大概就是锅碗瓢盆之类的,我总不能离婚了搬一套厨具出来。
我去看了林枝,她很瘦看不出当年怼天怼地的样子。
她跟我说:「姐。对不起啊,临死我还是想有人陪着。」
我有些怨怼地问她:「你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这样?」
林枝就笑了:「起码他爱我啊。漂泊这么多年,我真的累了。」
她累了,所以找个窝歇着。那我呢,我活该一无所有吗?
我把那张三百万的卡给了林林枝,不是我大方,是这两个人让我觉得恶心。
出了病房我也顺便去了趟骨科,腿上有些陈年旧伤。现在一到阴雨天扯着筋骨里头疼,医生说是风湿了,得好好养着。
我养不住,我得去找工作。
和席牧野结婚五年,一心洗手作羹汤早就忘了怎么跟人打交道。重新捡起来的下场就是,跑了一天压根没公司要我。最后还是托了老同学的福,找了个私人助理的活。
招聘启事挂在那里已经很多天了,但是去的人没一个合格的。
老同学半开玩笑地说:「你去试试吧。」
雇主很年轻,22 岁。留了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宽大的衣服上都是斑驳的油彩。
两只细长的眼从冗乱的发里露出来,不耐烦的情绪显而易见。
鼻梁挺直,唇形优美。因为长久不见阳光的肌肤有种病态的苍白,像他画室里的石膏像。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宛若流动的小溪,有种诡异的美感。
我的雇主叫纪修。
虽然是招私助,但纪修很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与其说是助理,不如说是打杂的,顺带着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纪修对吃没什么大的要求,只有一条:要有前女友的味道。
他说他要牢牢记住那个抛弃他的女人的感觉。
有点幼稚,是年轻人会有的想法。
纪修在画画,见到我眼皮都没掀一下:「不招欧巴桑的。」
老同学点头哈腰,看来已经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先试用,明天还有人来应聘。」
纪修不知同意与否,总之是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我问他我应该干什么,纪修也不说话,只是坐着把那些颜料胡乱的混合,然后抹在画布上。
近看一坨屎,远看屎一坨。
他问我:「你觉得怎么样?」
「像大便。」
纪修沉默了,过了一会他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你说得没错,我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像大便,我失恋了!」
失恋是人生大事,画不出东西可以理解。
纪修躺在地上,满地的颜料把他灰色的衣服染得五彩斑斓。
良久他说:「我饿了。」
我不知道什么叫前女友的味道,席牧野倒夸过我做饭有家的味道。
天早就黑了,来不及买什么菜式。简单的青椒炒毛豆,西红柿炒蛋也能让纪修饱餐一顿。
青年大概真饿了,嘴上说着这是人吃的东西?筷子下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最后吃完了饭。纪修打了个饱嗝,拿出车钥匙。
「打道回府。」
我负责他的衣食住行,自然跟上。
私以为他不应该招私助,应该招保姆。
纪修便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保姆那是没有感情的机器,私助需要灵魂上的共鸣!」
太有哲学气息了,我和席牧野一定就是缺少了这种灵魂上的共鸣。
2
宝马 7
系静静地停在车库里,因为卓越性能。流畅车身泛着冷硬的黑色流光,宛若钢铁堡垒般的沉着气质让它也被称为陆上飞行器,风驰电掣这个词绝对是为它量身定制,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拒绝极速的浪漫。肾上腺飙升的同时带来的是一种极致掌控欲的快感,毕竟谁能拒绝征服这样一台钢铁巨兽。
但在被标上完美机械称赞的同时,它也代表了绝对浪漫。
BMW,Be My Wife.
绝对的求婚利器。
纪修说:「我家有个保姆房。」
我把招聘单拿出来,一板一眼道:「住家保姆加私人特助那是另外的价格。」
纪修挠了挠头,尽管已经乱成一团怎么整理也只会变成更糟糕的鸡窝。
「我最讨厌谈钱了。」
「没办法,没钱人会死的。」
对方冷哼了一声,车头灯亮起,一瞬间小小的车库犹如白昼。
「走吧。」
我在路上接到了林枝的电话:「姐,我想吃饺子,你给我包好不好?」
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没空,在上班。」
席牧野冰冷的声音从林枝旁边传过来,带着一丝嘲弄:「林叶,300 万不够你挥霍的吗,还要上班。」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要钱的原因,倘若拿了。就好像我这些年的委屈有了一个收场,他的冷眼相对我只能不再计较。我的付出终究变成了用钱衡量的一切,就因为离婚后拿了分割到的财产所以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我只能原谅,用一颗善心继续对待我的妹妹,甚至是祝福他们。
凭什么呢?
我应该好好赚钱,好好生活,哪怕赚不到三百万哪怕只有三万也能狠狠甩在席牧野脸上。
你在羞辱谁,我死也不会原谅你们这对狗男女。
「我没拿那三百万,我也不会去。她想吃饺子你不会自己包吗,你使唤谁呢,还当我是你的老妈子呢?」
席牧野拔高了声量:「她是你妹妹!」
我噗嗤笑了:「我是独生女,哪来的妹妹?你去找她爸吧,别麻烦我爸妈。毕竟这女人离家出走从来没赡养过我父母。」
四下无人的马路,汽车像幽影一样闪过,留下的只有汽油在空气里蒸发的一点呛人气味。
说话的声音被风扯得不成样子,恐惧与兴奋同样的速度滋生。
我闭上眼:「慢点。」
纪修问我:「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不知道纪修有什么愿望,但我的愿望是……
「我要把钱狠狠地甩在前夫脸上,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纪修转过脸来:「你还蛮有骨气的诶,那你现在有多少?」
「两万。」
纪修沉默了,良久他说:「我在酒吧开一瓶黑桃 A 要 9888。」
他有点摩拳擦掌,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迫不及待要研究一下。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惯性使然我几乎狠狠撞在仪表盘上。肩膀被安全带勒得生疼,反观纪修,他有种病态的癫狂,整个人都在大口喘着气。
「你知道云想孵化公司吗?听说公司濒临破产,内部正在经历洗牌。所有人都在争相抛售自己的股份,但根本没人接手。因为谁都知道,这家公司完了!但是我有钱,我也有人,我要接手它!」
纪修问我:「你要参与吗?」
我一怔:「什么意思?」
「只要五百万,你就可以入股。」
五百万,两万的二百五十倍。
「欧巴桑,机遇就在眼前,要紧紧抓住啊。」
青年说着,低下头去露出一个笑来。
看着有点恶劣,不对,是非常恶劣!
「我也可以借给你。但是嘛,你得做我的模特。」
什么模特,把颜料嚯嚯成屎一样的家伙也能画得好人体吗?
可能是鄙视的神情太过明显,纪修反应过来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张牙舞爪。
「喂,你是什么意思啊,你是在鄙视我吗!」
「发工资的人是衣食父母,我不敢。」
「这话挑不出毛病。」
他又踩上刹车,飞一样冲了出去。
纪修洗澡是个大工程,那一头五颜六色的油彩怎么看都不是轻易能洗掉的样子。
所以现在就成了纪修穿着衣服蹲在浴缸里,把脖子伸得长长的,由我来给他洗头。
大概是不好意思吧,青年的耳朵都有点发红。
油彩被一点点洗净,顺着水流流进地漏。露出原本柔软如墨的发丝,是个能卖出好价钱的头发。
纪修不知道我在打他头发的主意,兀自伸直了一只腿,抱怨道:「麻了。」
然后嗖地蹿起来,差点把我顶个跟头。
青年身量逼近一米九,又生得健壮,一时间感觉整个浴室都逼仄起来。
「好麻,好麻!」
怎么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我一毛巾拍在纪修腿上。
「蹲下来,还没洗干净!」
纪修龇着牙:「你也能教训我了!」
他故意拖了长音,听着更有戏耍的意味:「欧~巴~桑~」
因为头发太长了,湿漉漉的全都贴在脸上,水流进了眼睛。纪修总算蹲了下来,扒着浴缸边缘。
「好痛!」
这家伙,不会真的跟小孩似的洗头要戴帽子吧!
我从小照顾林枝,后来照顾席牧野,如果再照顾纪修,那真是天生的老妈子命了。
也不能这么说,那两个都是无偿。而纪修,是年轻有钱又养眼的雇主。
想到这,我搓得更卖力了一些。
忙完回到房间,手机足足有十二个未接电话。席牧野打第十三个来的时候我接到了。
「我的皮鞋在哪?那双意大利手工鳄鱼皮的。」
我揉了揉眉心,这个人住在家里却什么都不了解。除去赚钱的能力,他连酱油和醋都不一定分得清。
「在置物架下面的柜子第二格里。」
席牧野干巴巴地说了句知道了,紧接着就是找东西的声音。大概是找到了,我刚要挂席牧野就通知我。
「明天我会告诉爸妈林枝回来的事,也会告诉他们她的病。」
我点点头:「随便你。」
席牧野像是有些意外又有点落寞。
「为什么不要那笔钱?」
我没说话,席牧野有些无奈地笑了。
「你把我当垃圾是不是?」
我还是沉默了,席牧野大概被气到了。
「林叶,你觉得你离了我能掀起什么风浪吗?」
我觉得席牧野也很幼稚,所以我笑了。
「你会找不到鞋子,领带,衬衫。你还要洗手做羹汤,像我一样早晨五点去菜市场抢新鲜的菜。不然你心爱的林枝就吃不上了,而我会在一边嘲笑你。因为你起来的时候一定会因为没摸到灯在哪而摔个跟头。」
说罢不等席牧野反应过来我就挂了电话,一头蒙进被子里。睡个好觉再说。
3
林枝不是我的亲妹妹。
我小姨生她时难产,不久就撒手人寰。可气的是,林枝的父亲是谁成了谜。
没有别的亲人,我爸妈就收养了林枝。因为格外心疼她无父无母,比我这个亲女儿还要宠上不少。
一大早我就被吵醒了。
我爸妈知道了林枝的病,急着要从老家过来看她。
急得团团转的同时还不忘痛斥我的冷血。
「那可是你妹妹啊,你都不去看她一眼!」
我觉得有点累,却还是冷静地叙述。
「我和席牧野离婚了,他现在和林枝在一起。」
我妈愣了下:「唉,这事。我记得当初就是林枝跟牧野更好点,结果最后娶了你。现在这样的结果也不奇怪,她生了这样的病。你大度一点,让让她。」
我不禁奇怪。
「妈,你说实话,其实我才是小姨的女儿对吧?」
我妈拔高了音量。
「你在说什么啊,你是我嫡亲的闺女!」
我心都麻了。
「妈,我真的很大方了。从小我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发夹让给她。数不清的东西,你总说妹妹可怜要让着她。所以我从来没抱怨过,到长大了我也跟在她屁股后面照顾她,你们有一个人想过我吗?」
「我也很累的啊,妈妈!」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你小姨走得早,现在唯一一个女儿也要……林枝也知道错的啊,你就不能原谅她吗?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她甚至给我下了最后通牒。
「就当妈求你了!」
他们晚上到,我晚上去医院和他们碰面。
纪修说我的脸色难看得跟鬼一样,影响他作画的心情。
「所以今天不画画了,你只需要给我做饭就行。」
我一直心神不宁,林枝还让我去的时候给她带一盒绿豆饼。她不能吃,闻闻味儿也是好的。
「这谁啊?你妹妹?」
纪修八卦的目光飘过来,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前任的现任!」他低头沉思,「这是姐妹俩一个也没放过啊。」
我没忍住,给了他一个板栗。纪修哇哇大叫,扎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松散下来,像个疯子。
我想起小时候林枝总要睡懒觉,我急得要死却还要等她一起走。
林枝会缠着我说:「姐姐,我要扎头发。」
然后在扎头的间隙指挥我等会儿别忘了收她的书包。
临出门的时候我妈会给零花钱。
她一块,我五毛。
「做姐姐的,要让着妹妹。」
他们总是这样说。
「纪修,你头发乱了,我帮你重新扎。」
「哦,好。」
他乖乖坐下来,我捧起他的头发。是零碎不规整的发丝,扎起来会很有层次感。称着他的脸一点都不女气,反而有点别样的清爽。
像画里走出来的世家公子。
矜贵优雅,盛气凌人。
「我前夫和你的气质很像。」
纪修撇撇嘴:「别拿我和他比,我可做不出出轨这种事来。」
我妈是在晚上到的,没来得及停歇。下了车就直奔医院,席牧野自然会照应她。我也没急,把纪修的晚饭做好了才不紧不慢地准备去医院。
想了想还是打包了点剩菜,心想总不能空手去。
纪修就看着我收拾油焖大虾,糖醋排骨。
他在剔牙,随口道:「你也挺有意思,带剩饭去医院。」
「不是给他们带的,我妈肯定吃过了。我带着是留我自己吃的,毕竟我带的东西林枝也不一定能看上。」
顿了顿我又说:「两个小时我就回来,给我留个门。」
闻言纪修有些惊讶:「你不陪陪你妈吗?」
我倒是坦然:「比起我,她可能更想林枝陪着吧。」
因为不够优秀,不够活泼。因为是长女,干脆成了背景板。从小到大都是林枝的陪衬,我已经习惯被忽略了。这个世界上有人闪闪发光就注定有人平平无奇。
我把保温盒塞进包里,准备出门。纪修突然开口:「我送你吧。」
我又坐上了那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座驾。
纪修问我:「上次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微微侧目:「五百万?」
「嗯。」
我锤了锤膝盖,明天恐怕是个坏天气,我的右腿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
「我有套房子。」
「嗯?」纪修嚷嚷起来,「你有套房子?」
「不大,只有八十平。但是地段很好,在市中心。」
我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大家都挺看不起我,但我这个人运气很好。我前夫虽然为人冷淡,但结婚那会子倒是给足了脸面。彩礼钱我大部分给了爸妈,剩下的都投进股市了。」
纪修闻言不由得另眼相看:「挣了多少?」
「不多,就一套房。我胆子小,赚到钱了就不敢投了。到底是老天眷顾我,没让我亏本。」
「呵呵。」我听到了纪修的轻笑,「这可不是运气的事。你大学学的什么?」
「工商管理。」
纪修翻了个白眼:「一看就是为了前夫选的专业。」
我头更低了些,纪修掌着方向盘。
「封心锁爱是迈向成功第一步。」
剑谱第一页,怒斩心上人。
到了住院部,我妈陪着林枝。见了我开口便问:「怎么来得这么晚?」
又觉得不妥,半是责怪半是心疼。
「你这孩子,怎么离婚这么大事也不说一声?算了,算了,这桩姻缘本就是你偷来的。」
林枝在一边咯咯地笑:「妈,你别这么说姐姐。」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把保温盒放在桌上,问道:「你们吃了没,我带了点饭。」
「吃了吃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吃饭就来了。你妹妹让你买的绿豆饼买了没?」
我咬着排骨,含糊地说话:「太忙了,忘了。」
「你呀!」
我妈想说什么,被林枝拦住了。
「没事的,妈。我让牧野带就好了,你帮我倒点热水吧我想擦擦身子。」
去水房的路上我妈也有点感慨。
「你说你,怎么就不生个孩子呢?有了孩子不就能拴住男人的心了嘛?」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些年我一直有意避孕。再加上席牧野不是热衷此番的人,工作又忙。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不被期待诞生的孩子是没有意义的,小孩子本身也会很难过。
「别说了妈,你不也觉得是我抢了林枝的东西吗?」
我妈叹气更深了。
「当初牧野跟林枝好得很,谁知道转脸就娶了你。你妹妹一生气跑出去好几年不回来,你说究竟怎么回事,你心里没点数吗?你不使手段牧野能跟你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妈妈怎么办,只能盼着你好啊!」
我嘴里苦得厉害,心尖更是密密麻麻泛着疼。
「妈,你也是这么想我的吗?」
我妈闭着眼:「那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装好一壶水了,思绪突然平静下来。曾经觉得难以启齿的事现在也不过是一件可以随口讲述的小事罢了。
「林枝跟别人私奔,所以把我送到了席牧野床上。」
没有听到回复,只看到我妈怔怔地站着。良久,我听见她轻轻地说:「林叶,不要诬赖妹妹。」
我已经习惯了,我已经决定从那样窒息的环境中脱离出来。所以我没有像小时候那样辩解,因为林枝一向比我讨人喜欢。她的话也找不出破绽来,越说别人越觉得我虚伪。
我拎着水壶:「无所谓,从小到大,我早就习惯了。」
妈妈叫了我的名字,但是我没有理她。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人,因为年少的我贪婪地爱慕着席牧野。
我知道林枝的小秘密。
尽管她和那位英俊潇洒的富家子弟关系匪浅,但是她并不喜欢他。
我喜欢。
因为席牧野对每一个人都很好,他记得林枝的生日。为她举办派对,为她送上新奇的礼物。也不会忘记角落的我,他会把蛋糕的第二块给我。他会说枝枝叶叶本来就是不可分离的,姐妹两个对他而言都很重要。
不过是爱屋及乌,不过是青春期暗恋的小心思。
却被林枝敏锐地察觉。
她惆怅地叹气:「好烦啊,姐姐。我不喜欢他,但是我想让你开心一点。」
我为此感激涕零。
所以被抱上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时我在想什么呢?
慌张,害怕,不安,愧疚。
其实还有点窃喜吧。
林枝告诉我她有很重要的事,让我帮她安抚住席牧野。
于是昏暗的房间里,我被蒙上眼,穿上林枝的衣服。
席牧野以为这是林枝给他的惊喜,而我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没有声张呢?
第二天,席牧野撑着额头坐在床上。懊恼,愤怒,最后只变成一句:「你这样对得起林枝吗?」
所有人都痛斥我是费尽心思爬上妹夫床的婊子,林枝也顺理成章离家出走。
一切都自然极了。
只有我成了那个罪人,千夫所指。
在这样的处境下,席牧野说他要娶我。
于是我再一次感激涕零,但这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他不爱我,他只是出于无奈。
现在,我们都解脱了。
4
我回到病房的时候席牧野已经来了,我没吃完的饭被席牧野一扫而空。
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有些尴尬。但是心想着马上就走了也无所谓了,于是走上前去收拾餐具。
席牧野就这么侧着头安静地看着我。
「明天继续送饭。」
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席牧野,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不用为你做事我也不会再来看林枝。」
他没发火,没用他一贯冷漠的语气指责我冷血。而是柔软地眉低垂下来,带了点商量的意味:「可以付给你工钱,多少都可以。」
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侧过身子避开席牧野。他跟着我送到病房门口,我妈也回来了。因为尴尬,只能叮嘱我路上注意安全。
席牧野说:「我送你。」
纪修一直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见了席牧野噌地站起来嚷嚷。
「好慢啊,赶紧回家了!」
席牧野愣住了,他的目光在我和纪修身上转了整整两圈才停住。然后如印象中一般绷直了唇,眉宇低低地压下来。
「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跟你有关系吗?」
纪修大大咧咧揽住了我的肩,年轻人就是不一样。连挑衅都带着股唯我独尊的气势,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力气很大,我就算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像提线木偶一样被纪修掌控着,僵直地转过身子。同手同脚往出口走去。
我不知道席牧野看了我多久,但是我听见他低声问林枝。
「盛江川是谁?」
盛江川是林枝的心上人,是当初可以让她义无反顾放弃席牧野的人。
但是席牧野不知道,他迟钝而敏感。也许是因为爱情,总之人不会去为难一个自己深爱的人。
纪修靠在车门边上,燃着的明红差点烧到他的手指。
纪修其实不会抽烟,如果深深一大口的话他会呛得死去活来。
他把这种行为归结于爱情,因为他的前女友抽烟。
「你的眼光不怎么样嘛,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个人渣。」
风刮起来,烟真的烧到了手指。纪修被烫得跳脚,最后愤愤踹向了车门。
我考虑了很久,告诉纪修:「我要把房子卖了,我要入股。」
纪修说:「好哦,明天带你去看看公司。」
这是纪修真正意义上接手的第一个公司,作为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这是他第一次决定认认真真干一件事,可能源于某种执念,纪修有种拼命三郎的劲头。
他还给我安排了个职位,董事秘书。然后得意洋洋地坐在老板椅上,对新招进来的主播们评头论足。
「谁说我干不成大事,这不是欣欣向荣嘛!」
那张椅子被他摇得咯吱咯吱响,原本还笑嘻嘻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紧接着,那张应聘单就被他扔在了一边。
纪修撇撇嘴:「欧巴桑,我饿了,现在去吃龙虾吧。」
这不像他,公司刚经历过拍卖重组。纪修不眠不休忙了一个多月才步入正轨,招收新鲜血液是最重要的事情,他不可能这个节骨眼上耍脾气。
我把简历捡起来,上面的女孩有张标准的鹅蛋脸。眼睛又圆又大,笑起来时还有两个小酒窝。
是邻家妹妹型的清纯美女,如果走女友视角能收获一大波流量。
纪修显得有些烦躁。
「我不想招她。」
小朋友闹起脾气来也很麻烦,纪修把桌子一推。
「我回家了,你走不走?」
看他这反应,我突然明白了。
「是前女友吗?」
那人没说话,算是承认。只是整个人都变得沮丧起来,趴在桌子上,马尾有节奏的颤抖。
我差点以为他哭了,却听见纪修闷闷地说:「欧巴桑,我真的饿了。」
面试被推到明天,当务之急是带这位大少爷去吃饭。
少爷心事重重地干完两只龙虾,打了个饱嗝。心情由阴转多云,最后下达了命令。
「去画室。」
纪修有很多技能,画画,弹琴,跳舞。但无一例外没有一个精通的,很多都是他兴致来了会摸上一会。比如画画,油彩在纸上随意涂抹,多重色彩交叠最后出来的东西狗看了都嫌弃。
但是不要紧,这不过是纪修打发时间的手段。他有点太孤独了,所以他非常喜欢迟重雪。
但是他比我有出息,强烈的自尊感让纪修不会去对一个抛弃自己的人摇尾乞怜,乞求对方低头看一眼。他情愿在画室里滚得满身颜料,借此来慰藉自己破碎的心。
纪修告诉我,迟重雪才不是看上去那么单纯无害。她蹦迪,喝酒,抽烟。她和所有女孩都不一样,她是自由的,热烈的光,没有人能捆住她。
青年低声嘟囔:「我太没出息了。」
红色的颜料涂在了纪修的脸上,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泪水的痕迹。
「但是我不会回头的,我不会再看她一眼。」
这话里,明明都是放不下。
我抓着纪修松散的马尾,帮他绑紧了。纪修疼得直叫唤:「头皮啊,头皮,痛!」
他的画室里都是迟重雪,画布上是她。骑着单车的,喝着汽水的,笑的,哭的,都是她。尽管五官扭曲到看不出模样来,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迟重雪。
口是心非。
我说:「纪修帮我画一幅吧,长这么大还没画过呢。」
纪修比了个 OK 的手势,我便走到他面前摆出姿势来。
端端正正的坐姿,和我的人一样无趣。
纪修啧了一声,他让我腿斜着伸出来一些。
膝盖上的伤疤就露了出来,有些丑陋的疤痕,还依稀能看见钉子的痕迹。
「怎么回事?」
「以前出过车祸。」
纪修哦了一声:「欧巴桑你还真是可怜。」
我回了他句:「谢谢,你也没好到哪去。」
气得纪修把我画成了人猿泰山。
「你这水平……」
「就应该挂在巴黎圣母院!」
他对自己相当自信,「就当我花钱捐的!」
有钱真任性。
我把迟重雪招了进来,她很明白自己的优势。所有的装扮都尽可能突出了可爱清纯,因此运营给的方向是元气少女。第一天数据就很好,拉开了其他主播一大截。
我待在直播间里看她的状态,纪修兴致勃勃地进来,怒气冲冲地出去。
「为什么把她招进来!」
纪修一脚踹翻了垃圾桶,「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他的声音太大,影响了直播间的气氛。运营暂停了直播,迟重雪出来倚着门框。
她点了根烟,眯着眼笑起来时像一只狡黠的猫。
「好久不见啊前男友,还对我念念不忘呢?」
纪修没看她,他愤愤盯了我一眼,又踹了无辜的垃圾桶一脚走了。
迟重雪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叶子姐,你别介意,他就这样。」
我察觉到了迟重雪话里的意思:「准备复合。」
那人含糊地笑笑:「挺有意思的不是嘛?」
我突然觉得迟重雪有点恶劣。
纪修跑没影了,给他发消息倒是能回。不是嗯就是哦,像嘴被缝上了。
到点下班,席牧野在楼下等我。
他大概许久没睡好了,眼底青黑一片,语气有浓浓的倦意。
「林叶,妈说她想你了。」
我叹了口气:「我打车去。」
席牧野却不依,他固执地挡着我的路。
「我送你。」
我站了一天,腿疼得厉害。没工夫跟席牧野争辩,坐上了后座。从后视镜里能看见席牧野的眼睛带着笑。
「饿不饿,我带你先去吃饭。」
「不了,看完我妈我还要回去给纪修做饭。」
席牧野的笑僵住了,连语气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你们在一起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席牧野就抢先说了。
「应该是吧,我看得出来你们很亲密。」
一直到医院他都没开口,直到下车他才问我。
「如果我开他两倍的工资,你可以回来吗?」
我推开车门,因为腿疼我已经烦躁到无可复加了。
席牧野坐在驾驶位,突然自嘲地笑道:「我总觉得你是为了钱才爬上我的床,可是到头来你根本不在乎。」
「你不要钱,不要珠宝首饰,不要名牌包包。这么多年你从来没跟我开口过,我甚至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对我言听计从,你爱我爱到了骨子里,为什么一夜之间就能如此冷漠!」
我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席牧野。有种轮回不止报应不休的爽感。
「你以前也是这么对我的。」
席牧野愣住了,他没跟上我。我一瘸一拐地走出了他的视线,实在是太疼了。
林枝刚好和我妈谈到了这桩旧事。
「那时候学校组织旅游,我们三个都坐在后排。结果碰到个逆行的货车,司机为了避让就翻车了。」
「学校当时应该给我姐评个见义勇为奖的,不然膝盖砸地上的就是席牧野了。我只是运气好没受伤把他们两个拖出来而已。」
林枝幽幽叹气:「姐,你的腿好点了吗?」
「不劳你操心。」
「你干嘛总是对我夹枪带棒的,你离婚是我的错吗?」
林枝压低了声音:「你敢说你当时心里不高兴吗?明明迫不及待想要嫁给席牧野,为什么这么虚伪呢?」
我还是没搭理她,和我妈说了两句话就要走。
门口遇到了席牧野,他主动问我:「腿还好吗?」
当年我也想和席牧野说,我也救了你的。翻车的时候我抱住你了,帮你挡住了撞击。可是你只是看着林枝,她一个女孩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我们两个拖出来。
「谢谢你,林枝。」
他看着林枝的时候眼里没有其他人。
我突然觉得说不说都没意义了,因为对方并不一定领情。
当晚林枝就找到了我。
「谢谢你啊,姐,如果不是你垫背我这张脸肯定花了。」
是的,因为护着席牧野,冲击力让我滚到了最下面,而林枝刚好压在我身上。
「我会报答你的,你一定心想事成。」
自以为是的报答,如果当初没有被赶鸭子上架,或许我也不会过得这样艰难。
「好多了,我走了,不用送。」
席牧野看着我,有种接近于痛苦的情绪在他眉宇间蔓延。
他喊了我的名字。
「林叶。」
一切都戛然而止,我们都知道彼此没有机会了。
「路上注意安全。」
从此之后,我们之间只有客套,或许连客套都多余。
我回到了纪修的家,屋子里没开灯,黑乎乎一片。
纪修扑上来,啪一声把灯开了。刺眼的白光让我睁不开眼,纪修像审讯特务一样盯着我。
「你去哪了?」
「去看我妈。」
「自己一个人去的?」
「嗯。」
纪修哼哼笑起来:「你骗我,我亲眼看见你上了你前夫的车。你就是对他旧情难忘,林叶,你真是没出息。」
我才注意到纪修喝酒了。
5
然后人就实实地压下来,我被他撞了一下。后背抵在墙上,硌得生疼。
纪修的下巴搁在我肩上,身子不住下滑,全靠我撑着才不至于摔倒。
那人满身的酒气,呼吸灼热得烫人。却是傻乎乎地嘟囔着听不清的词句。
「别走,别走。林叶,别走。」
我把他拖到了床上,准备用湿毛巾给他洗洗脸。
刚转身,纪修的手就缠了上来。勒住了腰,箍得紧紧的,让我有种窒息的感觉。
小孩子一样,撒着娇。
「我不叫你欧巴桑了,你一定是生气我今天对你发火了。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他的声音软下来,有种小孩子得逞的骄傲还有点可怜兮兮的意味。
「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吧?」
我只能顺着他:「我不走,我去拿毛巾给你擦脸!」
纪修哼了一声,倒回床上。
「不准骗我哦!」
我拿着毛巾回来的时候纪修已经睡着了,恬静的睡颜。蜷缩起身子紧紧抱着自己,是很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是个孩子呢。今年才 22 岁,比我小了 5 岁。眉宇间还残留稚气,尽管那份子唯我独尊的气势已经渐渐生成。但心境没有完全成熟之前,还是想和亲近的人撒撒娇吧。
这个年纪,本来就是很容易把真心交付出去的。
那么稳重的席牧野,在这个年纪时也会露出迷茫的神情向林枝要一个抱抱。
他从来没有对我展露过脆弱的样子。
因为生意原因,席牧野总会喝得醉醺醺的被助理送回来。他好像醉了,可对着我仍旧保留了一分戒备。如果环境允许,他一定会自己走回卧室。我帮他擦脸时,男人也总是抗拒的。嘴里说着不用,挣扎着爬起来,把自己整理干净。
对于夫妻来说未免太疏离了。
我有些失神,手被人缓缓握住了。
纪修的眼里有一瞬间清明,他带着自嘲的笑问我:「你在想着谁?」
我把手抽出来,被纪修追着缠上。
「稍微想想我吧,最起码在现在这个时候。」
他撑起上半身,一只手将我拉起来,而后揽在了怀里。
「有没有人说过,你做的饭很好吃。」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漂亮。」
手放在腰上,试探一样摩挲。
「你身上好香。」
我红透了脸,真要命,被小五岁的弟弟撩拨成这样。
纪修还在细细说着,吐出的呼吸搔得脖子好痒。
「今夜月色很好,应该有个人来对我撒娇。」
「我不会撒娇。」
纪修哑声,良久才听他低低笑起来。
「我会~」
而后又没了声响,我回头。那人已经又睡着了,趴在我肩上呼吸均匀而绵长。我给纪修盖好被子,心想忘记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他是想借我去忘记迟重雪吗?
我最近和席牧野碰面的次数有点多,刚下楼就又看见了他。
席牧野的车安静地停在门口,他坐在里面脸色像家里死人了。
我差点以为是林枝不行了。
席牧野看见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没了当初的淡然自得,惶惶如丧家之犬。
「林叶,我真是蠢人一个。」
我猜想,大概是盛江川和林枝的事被他发现了。
我垂着眼,从他身边走过。席牧野说:「林枝不见了,她让我好好对你,当年那件事她跟我解释了。」
我哦了一声:「然后呢?我们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席牧野呆住了,他自嘲地说:「是哦,我都忘了你已经有了纪修。可是那样的年轻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对你,又能有几分真心呢?」
我是出来给纪大少爷买牛奶的,加糖加冰。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消磨过去,纪大少从楼上跑下来就看见了失魂落魄的席牧野。
他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突然就炸毛了。
「你们果然背着我私会!」
我懵了:「倒也不必说是私会吧?」
像被捉奸似的。
纪修也懵了:「昨晚说的话你没听见嘛?」
我摇了摇头,大概没想到我的态度会是模棱两可。纪修气得发抖,他称呼我为死脑筋的叶子。
一棵油盐不进的树。
然后气鼓鼓地回了楼里,留下席牧野在那里嗤笑。
「真年轻啊,也很幼稚。和这些的人在一起会很辛苦吧?」
「没和你在一起辛苦。」
席牧野的脸色变了,他一直不可一世来着。我敢肯定,在之前他肯定觉得和我说句话都是恩赐。
林枝恰好打电话过来,听着心情不错。
「不要再怨恨我了哦,姐姐,我把人还给你了~」
这个人一直这么自以为是吗?把一切搅成一团乱麻,再一脸云淡风轻地离开。
不过倒是要多谢她,我才能毫不犹豫从席牧野身边脱离出来。
「离婚协议我重新拟了,我名下所有的财产分你一半。如果和那个小子在一起辛苦,这些会是你的保障。」
我看着席牧野,突然有种心气舒畅的感觉。
他名下的资产涉及到他的公司,如果我接受我的生活就会和他牢牢捆绑。而日夜相对,总会再次生出情愫来。
他在试图用钱留住我,像我当初不顾一切留住他一样。
我摇摇头。
「我净身出户。」
「如果我爱钱,或许你可以留住我。可惜的是我既不爱钱,也不爱你。」
席牧野的脸唰一下白了,兜兜转转小半辈子。他爱的没留住,爱他的也从指缝溜走。
这就是摇摆不定的代价吧。
我拿着牛奶走进公司,纪修从门后面跳出来。
「干得不错嘛!」
后面的话被他噎在了喉咙里,纪修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把她开了吧。」
迟重雪悠然自得地走过来,拿过纪修的牛奶。也不在乎对方喝过,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又放回纪修手里。
「刚好渴了,谢谢。」
一直到迟重雪走后,纪修都没能回神。他盯着手里的杯子,再抬头时眼里全都是失落。
「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我应该回答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从纪修身边走过了,那人抓住我的胳膊,很笃定地说:「你故意的,你故意忽视我。」
我叹了口气:「还有工作要忙呢,刚和大博主对接了企划,不是任性的时候。」
纪修就不闹了,把那瓶牛奶扔进垃圾桶,嘟嘟囔囔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试图欺骗自己的心。我又不是傻,他心里始终有迟重雪的一席之地。
纪修走到一半,又气鼓鼓折返回来,戳着我的肩膀。
「不要试图揣测我,我和你想的不一样!」
我摇摇头,跟在他后面去了办公室。
起步阶段,一个星期要加三天班。迟重雪本来应该回去的,不知道为什么也留了下来。
她是达人,只负责拍摄。剧本有专门人来写,所以留下来更像是打杂的。比如她主动承担了订饭,复印文件这种杂活。
她叫我姐,冲我做可爱的表情。
「纪修最近还好吗,跟他说话都爱答不理的,为什么不理我啊?」
「可能,还没消气吧?」
迟重雪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得有些僵:「话说,他没有喜欢的人吧?」
我敲键盘的手停住了:「没……」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纪修踹翻了椅子。
「你们很闲啊,加班还在这里拉家常,是想扣工资吗!」
迟重雪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
「没关系啦,我自愿加班的。」
纪修说:「随你。」
他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我的内衣没干,等下去给我买两条。」
我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纪修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这不是你分内的事情吗!」
这家伙在搞什么!大庭广众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大家果然都开始起哄了,纪修还要假模假样地咳嗽两声。
「好好工作,涨薪的事可都要看叶子的心情,我当不了家的!」
大家起哄得更厉害了,迟重雪缓缓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夸我:「叶子姐还真是厉害。」
拜托,不关我的事啊!
好不容易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下捱到下班,纪修竟然提前把车开到门口。然后按下车窗,对我抛了个媚眼。
「回家啦!」
我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声,现在非常想把纪修那张俊脸撕烂。
上了车对方却先道歉了,纪修满是诚恳地表示:「是我考虑不周了,你一定很苦恼吧。但我就是想对你好,我还没追过女孩子。你上过一次当,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敞开心扉。不过不要紧,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要脸。」
说罢,那人转过脸笑嘻嘻地反问:「你舍得责怪我嘛?人家从中午忙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
我心软了,这家伙摆出一副狗狗才有的可怜表情,任谁看了都说不出责难的话来吧。
但还是想说……
「你好绿茶。」
纪修笑得更开心了:「那姐姐来泡人家嘛!」
这家伙究竟是怎么从早上悲秋伤月变成现在这种死皮赖脸的啊!
我都忘了,这人本来就是个神经跳脱的!
不搭理就好了!
我在厨房做饭,吭哧吭哧削土豆皮。纪修在旁边洗青菜,水龙头哗啦啦响个不停。
我忍不了了,于是抬起头来。
纪修和我大眼瞪小眼:「怎么啦?」
盆里的水已经满了,纪修把青菜往盆里按了按。于是多的水就欢快地溢了出来,淌到我的脚边。纪修的整个袖子都变得湿哒哒的,然后他抬起手,又是哗啦啦的水流个不停。
「菜不就是这样洗的嘛?」
大概是察觉到什么不对,纪修关了水龙头,有些手足无措也有些委屈巴巴。他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我:「我做得不好,你教我。」
我心头一动,这个家伙真的有点可爱。
纪修来到了我身边蹲下来,土豆丝黑黢黢地黏在手上。
他没有嫌弃。
他说:「真嫉妒啊,这双手为那个人做过那么多顿饭。给我,却只是区区两个月。不仅如此,你还打算。等赚够了钱就把我一脚蹬开,送进另一个人的怀里。」
说着说着,唇就压了下来。
「光是想想,我就要心痛死了。」
哐当一声,是我推开了纪修。他的头撞在了台子上,纪修闷哼。双眼紧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都准备掐人中了,却被拉着衣领,紧接着那人就真的亲到我了。
我没什么接吻的经验,只是觉得他一定是吃了薄荷糖,不然怎么会这么甜。
「吔,偷袭成功~」
还能贫嘴,看样子没什么大事。我松了口气,拍了纪修一下,那人这下子却没回应了。
靠,真晕了!
纪修住院,公司的决策人就真的换成了我。迟重雪也为此向我递交了辞呈。
「我本来就是为了他来的。」
是很落寞的神情,有释然也有无可奈何。
我问她:「后悔了吗?」
迟重雪笑笑:「后悔也没用,有些人错过就是错过了。」
纪修出院那天吵着要吃糖醋排骨,只能带他去超市买菜。
本来也没什么大事,那人硬是在医院磨了一个星期才出院。刚好是加班结束的日子,我在公司也彻底立稳了脚跟。
说起来这个人还真是贴心,他在医院闲着无聊画画的时候就跟我说过。
「叶子是很有才华的人,不应该困在厨房里。」
然后他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你赚钱养我吧。」
我在生鲜区挑排骨,迎面走来了我的前夫。他看我一个人,不禁露出一种意料之中的表情。
「我说过,那个人正是爱玩的年纪。」
我没打算跟他寒暄的,纪修却拿着两套情侣睡衣跑了过来。一见到席牧野就像见到来抢地盘的狗那样龇起了牙,好像我是块骨头。还要不时望望我,好像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藕断丝连。
为此,他甚至做出一副潸然欲泣的样子。
「没关系,你们聊吧,我在旁边等着就好。」
我只能牵住了纪修的手。
「不好意思,还要回去给我的男朋友做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