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
「《万草纲目》《旁氏内经》,还差个什么呢」,桐在浩大的藏书中晕头转向,她原本就鲜少踏足这里,让她读书简直头疼要命,奈何今日受阿因所托来着找几本她要的书回去。
她是悄悄来的,因为她知道师父平日都在此地,如果被他瞧见,定又要抽查她法术课业。也不知为何她常来找阿因的这段时间,师父对她严苛了好多,还是小心为妙。
泽尹从一早就感知桐的气息了,他也没心思理她。可是这货,为什么能弄出那么大动静来?真心当他没听见她找书时的嘀咕,还有时不时书籍被碰落的声音?
他凝神专注,修长的手指翻动着阿因看过的一本地理州志。
当桐被一堆掉落下来的书差点埋了时,泽尹微微皱眉,不得不走到书架后,施了个术将一些书移开,悠悠道,「平常抽个课业不行,闯祸闯出圈却是在行。」桐的脑袋得以从书堆里出来,小声嘟囔着,「也不知是谁把书
扔得那么乱。」
「哟,长本事了。」泽尹轻笑了声,靠在书架边,「还能怪为
师不懂得收拾?」
桐从书堆里站起来,仰起脸,迷惑中透露着几分较真,「可是
师父,先前不也是清嘉公主在整理的吗?」
泽尹被噎了一句,强忍住想把那堆书给她重新埋上去的冲动。
「罢了,不跟你个小辈计较。」
「多谢师父。」桐听出了他话里咬牙切齿的味道,乖巧甜甜一
笑,「师父能不能把手里的那本书籍给我,清嘉公主想要。」
「她说要本君就得给啊?」
「她说要师父您会不给?」
泽尹语塞,反应过来时,耳根有点发红。
他冷哼一声,装作有些不屑地将书扔给桐。
似不经意地问道,「她既然有想看的书,为何不亲自过来,还
要差遣你走一趟。」
「因为,因为,」桐面露难色,斟酌着措辞,「她不方便亲自
来取。」
泽尹心里却早有答案,她有想看的书,可也有不想见的人。
他拂袖而去,「日后让她来藏书阁,这里的书本君厌烦了,自然没了兴致。」
桐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生来极少地叹了口气,
师父,你可知你方才的神情,会让我误以为你心悦于清嘉。
一连好几天,泽尹都不在茯远居,听说是去收拾东荒边海作乱的魔族凶兽,唯一条件是不准动茯远居里面的人。东方闽先前苦口婆心劝了他好久,见他难得转性,自是欣喜若狂,什么条件都答应了。
阿因过得清净,桐常常会过来,找她听说书,聊心事,有次甚至拿了壶酒来,颇为仗义地要和她喝酒。
阿因笑着说免了,她知道桐是一闻酒味就会吐的人。
「可是清嘉你不开心啊,」桐揉了揉她的眉心,想把她的皱眉抚平。
阿因刚想否认,就听闻她下一句,「师父也不开心,竟然会在他最不喜的雨天,去边界找魔族凶兽打架。」
阿因看着窗外连绵的细雨,没完没了,其实也早让她心里烦乱。
她再次见到泽尹时,已是五日后的清晨,她推开门,雨后的竹
叶已凋落一地,染上泥色。
他着一袭黑色劲装,负手而立,发丝微乱,狭长英气的眉宇显得有几分倦意。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衣裳上暗色的颜块,虽不明显,但他仍解释,「这不是我的血。」
阿因漠然,淡淡道,「泽尹君为何来找我?」
「我花了五日,只为想明白件事情,」他凝眸敛神,低沉的声音响起,「阿无,我不能接受你离开我。」
这些天,她不见他,他心里没来由的烦躁不安,主动去了东荒边海,想着暂离开她整顿下心绪,可却反而愈演愈烈。不论是她舞剑时的身姿,还是下棋时她机敏沉稳的神色,亦或者是那日月下小院里,她说出那番话时眼底的伤感,无一不无时无刻在他眼前。
「泽尹,我度量极小,是见不得你心里住着别人的。」这话有点不成功便成仁的味道,与其说是在逼他,不如说阿因在断了他的念想,断了自己的痴妄。
泽尹微怔,半晌,「她若在,也该是这般回答。」
忽而,他解开腰际的酒壶,一饮而尽,半真半假笑道,「你信不信,本君要想得到你,不是件难事?」
他虽平日厌倦繁文缛节,鲜少出面,但他在三界的地位仍无可撼动。原先只凭几句话便能拦下拦下天族和东荒的联姻,何况是让天族交出个无关痛痒的公主,可是那是清嘉,不是阿无。
想到这,他心里感到眼前不过咫尺的她,如此遥远。
那么浓烈的字眼传入阿因耳中,听来却不轻佻,而是深情有
余。
「我信,」她凝视着他,唇边浅笑,「但你不会。」
相对无言了片刻,泽尹转身没入竹林,
「唐突了,是我混账。」
直到天界的判处下来时,阿因都未曾见到他。
「天族公主清嘉,骄纵专横,此前犯下诸多错事,引来各路仙
家不满。本次更是擅自离开天界,重伤东荒王储,特判处清嘉
公主流放凡界,期限看其表现而定。」
话音一落,为首的天界将领上前行了个礼,「清嘉公主,跟小
仙走吧。」
夏琳拉住阿因的衣袖,小声说,「公主你……还是等泽尹君来
吧。」
阿因摇了摇头,其实从刚才,她早已感知到他的气息。
他在。
又或者说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因为她不想见,他便不出现。白昼也好,夜晚也好,睁眼也好,闭眼也好,也不知他使了什
么法子,能藏得那么好,不让她看见,也怕她不知道。
仿佛赌气般,她也不去理会,但还是偶尔会好奇起他晚上睡哪
的问题,怎么做到全天都跟着她的?
她对夏琳说,「凡界这趟,不知凶险,要走要留你可自行定
夺。」
夏琳看出她心意已决,咬了咬牙,表明要和她一起走的忠心。
「清嘉公主,快走吧。」天将忍不住催促道。
随行的天兵将她围了起来,有两个胆大的要用捆仙锁将她绑起
来,为首的那个将领忙制止住,呵斥道,「大胆!」这俩是不
要命了,敢捆这混世魔王?将领随即可怜兮兮对阿因道,「公
主别为难小仙。」
阿因径直往前走,目不斜视。
茯远居大门前,早就站着个墨色衣袍的身影。
阿因并未停步,仍是朝前走,经过他身边时,目光并未停留。
「别走,好吗?」
他抓住她的手腕。
阿因转身,发现身后的夏琳和天兵都被泽尹的一道结界阻隔在
外。
「你会在意我,是因为茯夏大人吧?加之我的游魂身份,更让
你怀疑。」阿因看着他,突然开口对他说,「你既然想验证,
那便验证吧。」
泽尹神色一动,迟疑了许久,将手放在她的额上,运起气,气
团变成了透明,那是凡人魂魄才有的征兆。
「所以,我怎么可能是——」
泽尹伸手把她搂入怀里,语调温柔地喊她,阿无,阿无。
阿因闭上眼,她的虚妄和执念,换得这一刻的温存,终究也是
不枉一场痴想。
「泽尹,我有名字,我叫阿因。」
不过,是在你面前的阿无,不是你梦里的渠因。
泽尹终是没拦得住她。
桐闻讯赶来时,阿因已经要出东荒王宫了。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因仗着清嘉往常的威仪,让天兵们留
给她和桐一些时间。
天兵们不敢得罪她,屏退一旁。
阿因见她狼狈,忍不住调笑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会御气飞行
之术啊?」「要是学得会早会了。」桐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是德墟师
尊临去仙门山前,说是万一你要离开,就托我交付给你。」
德墟师尊三日前,临时被天界授予要务,得回仙门山一趟。
阿因展开信,面色微沉,不出一言。
「怎么了?师尊交代了什么事?」
阿因手里幻化出火焰,信纸成了灰烬,朝她笑了笑,「无非些
鸡毛蒜皮罢了。」
「清嘉你真的要走吗?」
「嗯,往后你和顾如卿,应该是一番顺遂。」
这次阿因捅出这个篓子来,反倒逼天族拿出最大的诚意,愿意
以将东荒边缘十里的海域划入东荒的版图内。东方闽那个算盘
打得精细的人,乐开了花,立马不计前嫌,答应了桐和顾如卿
的婚事。
桐却未见多欣喜,眉眼里笼罩着淡淡的忧愁。
天兵不禁上前催促,耽误了时辰。
「吃不了你的喜宴,真是遗憾。」
「清嘉,往后会再见的吧?」
阿因笑着点点头,朝她挥了挥手。
可只有她知道,这一告别,该是游魂阿因和东荒的最后一别。
出了东荒境内,是一片荒岭。
不远处一小队天兵押着个瘦弱的仙娥,她一见到阿因,便腿脚
一软地跪了下来。
「双儿?」阿因试探地唤道。
「公主,」夏琳疑惑,「她是?」
「我在天界的贴身侍女,想必因我的缘故。」
阿因叹了口气,走到她跟前,原本押着她的天兵识趣地松开了
手。
「你怎么在这?」
「公主恕罪,双儿无法完成公主所托。」
「起来吧。」阿因伸手扶她,却意外摸到了她薄纱下手腕结痂
的伤痕,面色微沉,「他们对你动刑了?」
为首的天兵将领忙解释道,「是天帝的旨意,公主,属下也只
是奉命行事,这个仙娥犯的错,判其陪公主流放,已是法外开
恩了。」
阿因面上不见波澜,只吩咐夏琳搀着双儿。
「多谢公主体谅,」虽然阿因是戴罪之身,可将领仍是毕恭毕敬,「属下等人便送公主至此。公主保重。」
阿因点了头,下一秒原本包围她的天兵们消失不见。
「天兵为何只送我们离开东荒?」夏琳问道,「难不成他们不怕我们逃了吗?」
「我来时路上,听说公主此番受流放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晓,怕是不想张扬,引来祸端吧。」双儿怯怯地开口道。
阿因饶有意味地看着她,「引来祸端?」
「怎么了?」夏琳觉得手里搀着的人似僵在原地,「公主为何这样盯着这位……双儿姑娘?」
「无事,太久未见,多看两眼罢了。」阿因笑了笑,径直往前走。
「我叫夏琳,是公主在东荒收的婢女,」夏琳搀着她缓缓往前走,安慰着身边颤抖的双儿,「双儿姑娘,公主其实人很好的。」
「是啊。」双儿盯着走在前面的阿因,「公主她,的确不一样了。夏琳姐姐,谢谢你。」方才阿因那个眼神,没有丝毫攻击性和恶意,却似乎一下子就能将人看穿。
东荒离凡界不算远,行了半日,便快接近凡界地界。
阿因停步,转过身来,笑道,「我思考了片刻,你们不必受我牵连,这趟流放,本公主自己去吧。」
双儿闻言立马跪了下来,「双儿本就有罪,该陪公主走这一趟的。」
夏琳见状,也跪了下来,表明诚心。
阿因眸色微沉,唇边慢慢收拢了笑意。
顷刻间,羽箭由四面八方射来,阿因也几乎在同一瞬间,运起了结界。
「看来还是来不及。」她叹了口气,瞥了眼地上的两人,「乖乖待着。」
闻言,夏琳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阿因纵身一跃,离开结界,立在了不远处一陡峭的山崖上。
阿因手里幻化出当日德墟为清嘉打造的赤羽弓箭,瞄准一方的埋伏者,芊芊细指一勾,不见得使多大劲儿,却见脱弦的羽箭仿佛有千斤力量,在空中擦出火焰,原先放冷箭的埋伏者中箭倒下。
山风吹过她鬓边的的发梢,她朝四方几次拉开弓,准确无误地击毙埋伏者。
四周静悄悄的,阿因知晓,方才的袭击只是一场序幕。
黑衣剑客包抄住了山崖——
阿因没有傻到与他们说句废话,能对她下手的人,她心底有
数。
黑衣剑客见到眼前的女子,眼神凌冽,满是杀意,先发制人。
近身搏斗,赤羽弓施展不开,关键时刻,阿因庆幸当日泽尹将
冰魄剑送她时,她没有碍着面子拒绝。
没想到再次用这把剑,竟是到了生死一线。
冰魄剑的剑锋之利,尽是渗人的寒气,与当日和东方芷的小打
小闹不同,这神器认真用来,向来是见血一片。
眼前的女子,如鬼魅般极速的身影,剑法狠辣,黑衣剑客不断
倒下一片,却又有更多的死士上前。
「这种程度,还玩什么?」
不在一个层次的较量,只以人数相搏,稳妥却也愚蠢。
夏琳惊呼,「公主!救命!」
阿因眉头一皱,全力一击,击退身边缠身的死士。
只见不远处几个黑衣剑客击破了结界,正欲朝她们此去。
夏琳紧紧捂住脸,半晌,她略微睁开眼,黑衣剑客应声倒下。
阿因挡在了她俩面前,手臂划过一道剑伤,她腕上的靛青色玉
镯出现了裂痕,破碎,散落在地。
见状,黑衣死士并未上前,而是顷刻间退散。
阿因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玉,眼里如死灰般。。
夏琳早已站起来,哭着查看她的伤口,「公主,你怎么样啊?
伤的严不严重啊?」忙招呼愣在地上的双儿,「快,扶着公
主。」
双儿正要起身,阿因的冰魄剑缓缓指上她,她声音颤抖,「公
主……您……」
「之前的结界,是你破的吧?」阿因的声音不带有丝毫情感,
「神磁石,对吧?」
双儿伏在地上,又惊又恐,身上掉出了一块磁石,「只求公主
饶了双儿的仙门上下,双儿的命,公主随意处置。」
夏琳捡起那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头,放到了阿因手里。
她手里一握,磁石被揉碎成灰,飘散在双儿面前。
阿因从方才就洞察了双儿的意图,这份判决于理不合,加之她
闪躲的目光,以及埋伏者的幕后主使,便可推测出双儿的可
疑。
要怪只怪,她狠不下心,原本只想逼她离开,却没想敌人下手
之快。
「你并没有错,」阿因收起了剑,「你走吧。」「可是公主——」
阿因止住夏琳的话,俯下身,轻声说,「你为何人效忠,苦衷
是什么,多年隐忍潜藏在清嘉身边目的是什么,这些我不关心。
我只道,我刚来时,给我几分关怀的人,是你。」
双儿缓缓抬头,有些惊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虽选不了,不得已为之。可这也不该由我来体谅。」
阿因站起身,运了内力,止住了伤口的血,在夏琳的搀扶下离
开。
「公主,您没事吧?」
阿因点点头,看着手臂上的血痕,「你知道,德墟师尊的信上
写了什么吗?」
夏琳等着她发话。
「我们不可能活着到凡界。」
夏琳除了起先听完阿因的那句话后心头畏惧,其他时刻都镇定
如常。
以阿因的说法,德墟会在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后,循着她们的气
息找到她们。
而在此之前所要做的,就是保住命。仙界和凡界的交界处,既有仙者活动,也有修行高深的修道凡
人经过。在此,甚至有了几分凡界的烟火气,支起了摊点做生
意,还有店铺酒楼。
虽然阿因伤得不深,一路走来也再未遇到袭击,但为了保险起
见,两人决定在此停下,等着德墟找到她们。
两人进了一客栈门坐定。
店小二忙上前沏茶,他是一修行仅仅上百年的小妖,见着阿因
的气,便畏惧得不得了。
「茶漫出来了。」
夏琳忍不住提醒道。
小妖更是慌乱,止住了手,嘴角抽搐着笑意,看得出是十分紧
张了。
「两位客官,吃点什么?住店吗?」
「吃食随意。住店。」
阿因心里其实没底,这里的生意,收不收凡界的银子啊?可要
是收,她也没有。
好在夏琳问出了她的所惑。
小妖连连摆手,道,「这边界的店,不赚仙者的银子。更何况
是这位上神。」
阿因心里一松,粲然一笑,「多谢。」
小妖双颊一红,嘴上道着不用,逃也似的跑开了。
「为什么那么怕我?」阿因喝了口茶,先前在东荒也是,初七
那厮刚见她时,说话都不利索。
夏琳,「……」
这边阿因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仿佛未被先前的事情影响,那
边客栈里的仙者和道人纷纷向她投来目光,低声讨论着她的身
份。若不是因她身上强大的气,有些人似乎有意与她交谈。
阿因的目光淡淡环视了周围,一些仙家少年和她对视之际,面
色都有几分发红。
隐隐约约,一些人的只言片语入了她的耳朵。
「好美啊,仙界竟有如此标志的人物。」
「怕不是碰上了狐仙奶奶。」
「狐仙?勾人的媚术?」
「这般美人,我情愿被勾了魂去。」
……
阿因淡漠,刚好方才的小妖送来几碟菜。她语气冰冷,「不必了,客房在哪?」
小妖先是一愣,便恭恭敬敬地引她上楼。
夏琳知她心有不快,便也跟了上去。
木梯处,一戴着帷帽的道姑迎面下楼,小妖忙向她鞠了一躬。
她毫无动静,经过阿因时,阿因突觉心头一紧。
印象里,少女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她朱唇轻启,
「这儿啊,是我的神识。你的魂魄暂存在我的躯体中,你道我
是谁?」
「怎么换做是你,就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所爱之人的背叛?」
「小鬼,你没受过情伤吧?」
……
「清嘉!」阿因吃疼地抚住心头,这具躯体仿佛有感应般,剧
烈的痛感传来。
「这位善人可是在叫贫道?」
那道姑闻言回头,拉开了面纱,是和她一模一样的长相,不过
她的脸上,端的有几道已经凝结的疤痕,看上去十分骇人。
「你是清嘉吗?」
那道姑摇头,道,「贫道不识。」
「你到底…..发生什么了?」这具躯体的痛感似乎要把她撕碎,
阿因几乎站不稳。
道姑重新拉上面纱,仿佛逃避她的打量,「无非些凡尘琐事,
爱恨嗔痴罢了。」
这躯体仍强烈的感应着,阿因只觉脑中一片混沌,天旋地转。
她回来了,这具不属于自己的躯体,终是要还给她。
阿因昏睡了整整两日,醒来时,脑袋仿佛千斤重。
夏琳守在她身边,见她醒了,「公主你现在感觉怎样?」
她气若游丝,「水。」
夏琳忙倒了杯水给她。阿因喝了口水,回忆起来,她是见到了
清嘉,而这具身体,也因为见到她而感应强烈。
「我是遇到那道姑后晕倒了吗?」
夏琳点点头,「公主,你到底是怎么了?那日你在楼梯边昏
倒,就开始发起了低烧,按理说以仙者的体质,不该虚弱至此
啊。」
阿因定定地看着她,「有件事,我与你坦白。」
当她说完自己的身份,以及事情的缘由。
即便夏琳一贯性子稳重,听了这些离奇的话后,脸上仍是异样。
等她终于缓过来后,「原来你在楼道处,唤的真是『清嘉』,奴婢原以为是听错了。」
「光玄给我可保魂魄的玉镯毁了,那行刺客,是奔着这镯子来,他们知晓我的事情,」阿因说话仍是有些吃力,「如此用心,怕是料准我改变不了顾如卿和桐结局,定会对他们下手。」
「公主…….」夏琳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她竟然还在想着别人。
「你能不能为我回一趟东荒,去找泽尹,告诉他要保护好桐,我只信得过他。」
阿因终于知晓,为何那日她离开时顾如卿没有来送她,而桐也是一副愁容惨淡的模样。
希望来得及,她内心祈祷道。
夏琳得了她的令后便走了,让她安生在此等自己和德墟师尊回来。
她走后,客房内只剩阿因一人,她仍是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再次醒来时,窗外一阵雷电轰鸣,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阴风阵阵,仿佛发出呜咽抽搭的哭泣声。
没有夏琳的消息。她在遇刺后,玉镯碎了时就有了担忧桐和顾如卿的念头,可她梳理不清这整件事情的全貌,在明显有人躲在暗处观察的情况下,她不想打草惊蛇。
可是,也因她的犹豫,加之意料之外与原本在凡界历劫的清嘉在此相遇,使这副身体见到原主产生强烈感应,让她现今元气大伤沉睡了两日,怕是耽误了救桐和顾如卿的时机。
屋外电闪雷鸣更是猛烈,阿因有几分懊恼地撑住头,清嘉的记忆如走马灯般涌现出来,可唯独天帝,天后,光玄的部分是空白的。在这残缺的记忆里,隐藏着秘密。
德墟最后给她的信上,提到,「莫信天族。」这也是她能快速判断出双儿异样的原因。
可是,到底为什么,这具身体的血肉至亲,要对她痛下毒手?
为什么天族那么费尽心思和东荒联姻,却还是要阻止顾如卿和桐按原先的天命走下去?
一道闪电劈在了屋外的枯树上,阿因心头一惊,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攥上她全身。
「轰隆——」巨响。
门外,店小二小妖先前得了夏琳的吩咐,拿着一些仙界食物,敲了敲门,「上神,上神,小的给你送点吃的来了。」没有回应。
小妖刚要走,又觉得怪,先前那股强大的气似乎消失了。
「上神,那小的进来了。」
他一推开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屋内,空无一人,半面墙体坍塌,床榻上有雷击的痕迹,正冒
着乌烟。
无忧宫书房。
光玄坐在书案便,手握着卷轴,边撑着张俊脸。
一道身影似疾风般,坐到了他对面。
司命君兼无忧宫的总管开枝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气喘吁吁,
「帝尊…….小仙刚没拦住……泽尹大人。」
光玄摆摆手,习以为常,说的好像你拦下来过呢。
泽尹等开枝退了出去,抽走他手里的卷轴,「你就是这样处理
清嘉公主的事情的?」
「她说过不要我帮忙。」
「你不是最护短的吗?凡界流放可不是说的玩的。」
光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抽回卷轴,「你都知道她不是清嘉了,我护什么短?而现在的你又在护什么短?」
给他添了盏茶,又继续道,「区区一个游魂而已,魂魄散就散了。只要嘉嘉能平安回来就好。」
他原以为泽尹会像以往一样炸毛,不曾想泽尹语气竟如此认真,「她叫『阿因』,是巧合吗?」
「你动心了?」光玄的视线从卷轴上移开,曾几何时,他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时的泽尹手里折扇一展,唇角一勾,笑得舒意坦然,「是啊。」那是光玄不曾见过的模样,他周身上下,仿佛有了明媚的光。
泽尹并未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半晌,才缓缓开口,定定地看着他,低声道,「她是渠因。即便她否认了,即便我验证出她只是凡界魂魄,我也始终相信我会爱上的人,唯有渠因。
「绝尘若还在世,知道他闺女两次栽在你手上,估计会把你腿打断。」
泽尹身体止不住地颤动,他找了她五百多年,整整五百多年的日子里,思她成疾,执念缠绕。
「你终于肯告诉我了,」泽尹手握成拳,捏碎手里的茶杯,「这五百年,她一个人,没有记忆,孤苦无依,会是怎样的心境?!」
她曾经一个骄傲清高的人,目中无尘,是该遇到什么事,才会变得如此小心翼翼?才会丝毫不敢外露她的感情?
「泽尹,你冷静。」光玄皱眉,盯着他掌心流出点点血迹。
他的手越握越紧,似乎要用这刺痛来惩罚自己,「这些你都不知道,可我也不知道。」
「我虽不懂你们恋人的苦楚,但这五百多年,不得不等。」
「为何?」
光玄叹了口气,「渠因是绝尘和魔族公主长月的后人,她那半仙半魔的体质,是控制不了体内强大的仙气和魔气的。这两种气,在相互博弈和拉锯的过程中,会慢慢消耗她的精血,更何况在六百年前,她早已修为尽失。」
泽尹低头不语,光玄将他握紧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那时天族宴会上,渠因被暗算,魂魄离体,她体内的仙气和魔气也正好分离。我将她的仙气封印,养于仙门山。」
「她的魂魄,被我封了她的记忆和气息送入凡界,为的是不引人耳目,」光玄用神力拂过他的掌心,刮痕愈合,「毕竟三界内要她命的人多了去。」
泽尹明白,渠因的魂魄若是在自己身边,反而更遭注意,他不断找寻她的灵魄而不得,恰恰能护她周全,让宵小之辈相信渠因死了。
「置于她的魔气……我放在别处安置,」光玄眸色一沉,顿了顿,「待仙气的力量养成,能远远压制过她体内魔气时,便是渠因回来的那一日。」
光玄的意思是,既然渠因原本的体质受不了这两股气的拉扯割据,不如借势分离,培养其中一股力量,再送入她体内时,已经能形成仙气压制的稳定局面了。
「渠因何时回来?」
「德墟今日回仙门山,就是为了取回渠因的仙气。」
就快见到她了吗?仿佛一切都在梦里。
「光玄,多谢。」
也就只有关于渠因的事,能卸掉他平日里桀骜不羁的性子。
光玄轻笑了声,「谈情说爱有什么意思?」他骨子里对世间情感淡漠得很,先前纵使见到泽尹痛苦煎熬,却也是狠得下心来保持沉默。
泽尹看了老友一眼,不再多言,此刻他恨不得下一秒就见到心爱之人。
「我去接她。」泽尹如来时一样行踪诡测地消失了。
「爱上一个人吗?」光玄托腮思忖了阵,就像当初他知道泽尹和渠因相恋时,一样费解。反正与他无关,这无忧宫,哪还有情思可寄?
天色似泼墨一般,遮天蔽日。天边翻滚着沉闷的雷声,狂风肆虐,暴雨倾盆。
阿因从客栈里逃了出来,躲过了方才雷电的一击,她从遇见清嘉后便精力受疲得很,能挣扎地度过那一击,已是强弩之末。
天劫将至,玉镯毁了,她不是没想过这个时刻,原以为自己可以淡然赴死,魂飞魄散,到底是高看了自己,她放不下,她往东荒的方向赶去,她想知道,桐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想,最后再看看,他。
阿因从一开始成为游魂,就没有任何记忆。她行走在凡界,看客般旁观世间百态,内心偶尔唏嘘不已,她知道入不了轮回的游魂,上辈子要么杀人放火,要么是恶贯满盈之人,是自作恶,早已淡然接受,不抱希望。
直到遇见他,她才知道,原来世上有一个人,是当你看向他时,先前哪怕万念俱灰,也会重新燃起爱恋,浩瀚波澜,心有不甘。
她喜欢他。
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初见时,她便被他吸引,他既不如顾如卿那样过于秀美,也不如后来见到的光玄那样淡雅出尘,那是一种桀骜难训的英气,视三界如无物,不向任何事物臣服,洒脱如朗朗日月。
后来,这样的一个男子,待她不同,护她周全,如何能不让她动心?
春日宴后,他帮她解围,怀抱着她走回茯远居;东荒皇族责难时,他毫不掩饰地维护他,牵着她手离开;还有那日月色下,他将她抵在门板上,低下头,凝视着她,眼里涌动着不可说的热意……
于是她如飞蛾扑火般,不问结果,就这样让执念愈来愈深,让痴妄逐渐吞噬了她。
风雨仍在肆虐,一道天雷打在阿因身上,她身子向前一倒,身上宛若数千根细针扎着,能真切感受到自己的魂魄正在扭曲,即将抽离这具身体。
她手里化出那日宴上,他弯着好看的笑眼,放在她手里的桃花枝,紧握于手心里。
暴雨打散了粉嫩的花瓣,掉落在泥土里。
天劫有三道天雷,第一道她躲过了,第二道她被击中,第三道也快了。
就快结束了,阿因,她缓缓地闭上眼。
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样也好。
「阿因。」
是在梦里吗?
她突觉一个温暖的怀抱搂住了她的腰身。
身上的剧痛传来,她眼前一片模糊,慌乱道,「泽尹,是你
吗?」
他的下颚紧紧贴着她额头,害怕下一秒就要失去怀里的人儿,
「阿因,我来晚了。」
「泽尹,泽尹,」
她气若游丝,她一遍一遍地唤他,希望日后的残魂能记住这个
名字。
「我在。」他颤抖的手抚上她的唇边,抹掉血迹,「我说过,
我不能接受你的离开。」
「阿因,我喜欢你。」
要不是额上随之落下的浅吻,阿因大抵以为这句话是幻听。
她止不住流泪,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这句话?当她满
心准备即将接受命定的结局时,为什么他要说喜欢她?
「泽尹,你说这话,」她淡淡一笑,「要我如何能放下你?」
「五百多年前,我错过了你,这一次,即便是死,我也再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剧烈的痛感似要撕裂她的魂魄,她用尽力气想推开他,「你快走,第三道天雷……快来了。」顾不得思考他说的话,他说的,是她不敢痴妄的事情。
泽尹感知怀里的女子,用微弱的力量要挣脱他,不由得一阵心疼和悲酸涌上心头。
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双唇,温柔缱绻,仿佛要将这五百年多的深情,一一倾泻。
阿因静止不动,冰凉的泪滑落唇边,唇瓣上是一片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