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我旧识的床底下发现了我的尸体。
他和我面面相觑,他故作镇定说:
「其实这是我为你量身定做的人形娃娃,你看像吗?」
我:「?」
1
「说吧,我怎么死的。」
难怪这几天我总觉得怪怪的,吃饭吃的都不香,闻到香火味就
兴奋。
原来,我已经死了。
面前这个男人是我的前男友,三天前从英国刚回来,三年前我
们分了手,这位著名渣男现在正恭恭敬敬地把我手里的烟换成
了香,然后一脸严肃说:
「想我想死的。」
我露出獠牙:「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我现在已经是个鬼
了。」「我真不知道。」他说:「你看我脸上像写着真相吗?」
他的脸和三年前一样欠揍。
「是吗?」我把香扔在地上,朝他狞笑:「那你就别怪我不客
气了。」
「别别别!大姐!你冷静一点啊!」
「你仔细想想,我才刚回来,我怎么杀的你啊!」
2
我的变故是从三天前开始的。
记忆中,我三天的内容都很清晰,按部就班地上班,应酬,和
平常的生活并没有两样。
唯独我是怎么死的这个事情,我却完全想不起来。
而此刻,那个「我」躺在床底下,脸上苍白,就好像是睡着了
一样。只是在手背上发现一个小点,像是针孔扎进去的痕迹。
是毒药注射。
魏琅试图引导我:「这三天你就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吗?」
奇怪的事情?我看着他,说:「有啊。」
「不就是你这王八蛋突然联系我,要和我见面吗?」
三天前,魏琅这个狗东西回国,在他回国前三个月,他每天都
在恬不知耻地联系我。
什么「今天伦敦这朵云真漂亮,你看像不像我们刚认识那天」
「哎呀人家今天在路上看到一个妹子,长得特别像你,就是已
经八十多了。」
我每次都黑着脸看完,删除,不回复。
真正让我转变主意的,是他回国前一个月给我发的那条信息。
那条信息简简单单,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道流星。
照片背后,用流畅的笔迹写着:
「三年前欠你的,好看吗?」
不同于他向来欠揍又戏谑的语气,这一句显得格外认真。因为
这张照片,我同意了他回国和他见上一面。
我只想想听听他当初分手的理由。
却没有想到,初次见面,就在他的床下,见到了我自己的尸
体。
他问我:「你仔细想想,这三天你都见了谁?」我皱着眉想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说:「这三天我都在上
班,实在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只有一天出差了,去了一趟c市,当天去当天回。除此之
外,都在公司里。」
3
魏琅决定替我找到凶手。
我已经是灵体了,不方便出去侦查,既碰不到实物,别人也看
不到我。
魏琅启发我:
「比如你可以尝试看看什么彩票号码,喏,看见没,刚走过去
那个美女就不错,去帮我看看她微信号。」
我笑着告诉他一个字:
「滚。」
我们找到的第一个人,是我在公司的闺蜜陈也。
打开门的时候,我看见陈也的眼神有一瞬间恍惚。
她哭得很厉害,眼睛都红肿了。知道我死了之后,眼泪更是流
得波涛汹涌:「秦真一直都在公司独来独往,除了和我一起之外,没有别的
朋友,但也不会有别的敌人。谁会杀她?」
是啊。
我在公司这么久了,不说和每个人都有来有往,至少是互不相
扰。
然而这几天我的生活轨迹都是在公司,到底是谁会有可能对我
下此毒手?
做朋友七年,我从来没见过陈也这么哭过。
我失踪的这几天,她一定担心坏了。这让我好心疼。
「杰西卡!」
她突然抬起头说:「我想起来了,秦真,你不是和杰西卡一直
你死我活的吗?」
「上个月本来应该是她和你竞争升职,她一直就看你不顺眼,
三天前你还和她大吵一架,第二天,李总就宣布你做经理,还
接走了她的项目。」
「据说她男朋友,正好是学医的。」
4
杰西卡严格来说,也是我的同学。
大学的时候,她和我是舍友,并且开学第一天,就看上了魏琅。
一向高傲的她甚至红着脸拦过魏琅,然而没过几个月,我就和魏琅在一起了,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和我说过话,一直针尖对麦芒。
毕业后,又和我一起进了同一家公司。
三天前,项目出现问题,她听说魏琅要回来找我,还冷嘲热讽我说:
「你别做梦了!」
出了陈也的门,我心里五味杂陈。
魏琅拍拍我的肩膀:「这么多年了,你哭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丑。」
我一拳朝他脸上打过去,可惜穿他而过。他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别这样,你打死我,谁帮你查真相?」
我恶狠狠地看着他:「打死了你,老娘照样查真相。」
陈也当着我们的面打了个电话,得知杰西卡碰巧这两天去了外地出差,不在本地,地点未知,据说要过两天才回,发了消息也不回,气的她一把摔了手机:「十有八九就是这龟儿子!畏罪潜逃!」
不管怎么样,这条线总算有些眉目了。但是证据还是不足,因此,魏琅决定带我回去他的小屋,再观
察下我的死相。
明天伺机而动,我们去公司搜查证据。
魏琅对我说:「你别这样看着我啊,你说,是吧,不是我不报
警,我这要是报了警,我上哪说理去,这别人一看都会以为是
我杀了你啊,这是陷害,赤裸裸的陷害!」
我懒得理他。
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了。
我说:「怎么了?想通了?你看啊,警察局就在街拐角,去自
首还来得及。」
他指着路的对面,说:
「秦真,你看。」
「你爸。」
5
我没有父母,字面意思。
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过世了。那时候我五岁,到了我七岁的
时候,我爸就迫不及待找了一个新老婆。新老婆进了家第一天,尚且牵着我的手笑眯眯说:「哎呀!好
可爱的小姑娘!」
一个月后就变成了:「喂,怎么扫地的,这有灰!没看到
吗?」
我忍气吞声到高中就搬出去了,外婆过世,给我留了一套小房
子,每个月直到我考上大学,我爸给我打上足够的生活费。但
是再没说过话。
十年前,他有了新的女儿,话就更少了。
几年不见,我爸老了很多。
寒风大起,他今天穿的不多,站在一个蛋糕店门口,像是刚从
里面出来,还打了个喷嚏,错了搓手,抱紧手里的蛋糕盒子,
匆匆钻进了车里。
魏琅冷不丁在我耳边说:「秦真,你猜他这蛋糕是给谁买
的?」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其实是我生日。
死在了生日这天。
真是一种讽刺。
6
我从初中开始就没再过过生日。初三,我外婆去世之后,就再也没人记得住我的生日。
直到大学后,和魏琅在一起,我的生日才重新开始被捡起来,
陈也的记性又不太好,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
所以,自从分手后,我已经三年没过生日了。
魏琅对我说:「呐,绕了好几条街,才在街头扎花店找到这个
纸蛋糕,啧啧啧,店家可说了,这是最大的,最好的,
最……」
我:「……」
面前的这个蛋糕,真的很大。
用纸糊的,它顶端上居然还有一个奶油做的海!绵!宝!宝!
魏琅拿着三根蜡烛和三炷香很是纠结了半天,最后一脸严肃对
我说:「这个我也没有过经验,你说是插蜡烛还是插香合
适?」
我抄起我脚上的鞋子就朝他脸上丢过去。
我和魏琅相识于六年前。
六年前,魏琅长得眉目俊朗,性格一米八六,但那性格简直就
是个人形二哈,是我同桌,因为和他同桌,我总是受到一些女
生的明枪暗棒,有个平常人前总是温温柔柔的女生,私底下居
然堵过我放学。
「秦真,」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虽然是骂人语气也温柔到了极点:
「魏琅这样的男生,可不会喜欢你这种有爹生,没娘养的女生哦。」
后来这位女生过来给他递情书,这位大哥就当场展开,当着全班人的面大声朗读:
「亲爱的魏琅同学,我是你隔壁班的同学,自从上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请你做我男朋友,好吗?」
然后在女生的瞠目结舌中挠挠头:「对不起啊,你很好,但我要学习。还要打球,还有打游戏,拜拜。」
经此一役之后,再也没有女生给他递过情书。
当时我是他的同桌,刚从家里搬出来,心情一度十分不好。偏偏魏琅对别人不爱说话,对我是个烦人得不得了的家伙,一天不找打就浑身难受。
每天在我耳边「哎呀你说我这次怎么考得这么差才年纪第三」「啊你这道题都不会啊没关系这题我也是足足想了一分钟才想出解题方法的。」三年下来浑身上下被我打得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他的人缘好得要命,班上所有男生都能和他勾肩搭背,每次下课就会有男生叫他:「魏琅,打篮球去啊。」
他就摆摆手说:「不去了,留下来学习。」其实他压根也没有学习,他成绩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好,那些男
生总会起哄:「什么学习,又教你同桌数学啊!」
那年我生日。
我已经进入大学了,自力更生,和爸爸也断绝了联系。十九岁
生日那天,是自己过的。
在那天晚上,十一点四十五的时候,魏琅突然叫我下去。
「有一个快递,你填错了,填到了我这里。」他这样说。
我一边纳闷我什么时候填了魏琅地址的快递,一边走下楼。
然后我看见了魏琅。
他站在楼下,手上捧着一个发着光的东西。
是一个蛋糕。
一个海绵宝宝的蛋糕。
这个蛋糕看上去七扭八歪的,难看得要命,但抹得很均匀。
看得出来,主人已经是非常用心地在做了。
当时的魏琅挠了挠头,对我说:「昨天买了一个,结果送过来
的时候摔了一跤,不小心摔坏了,蛋糕店快关门了,我让店员
卖给我蛋糕坯子和奶油,自己做的,你看好看吗?」丑。
但是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生日蛋糕。
烛光下,魏琅的眉目俊朗到了极点,三年不见,他的长相好像
一直没有变过,此刻他专心致志地给蜡烛和香一一点上火。
专注得让我恍惚,几乎想起了在一起的那天晚上。
就在这个时候。
他突然开口说:
「哎,你说,要不要把你尸体也拖出来一起庆祝啊?」
7
李总还没回来,但是我们打算先去公司听听消息。
公司里一切如常,手机在床下我尸体的衣兜里,我大概知道,
周围的同事或多或少都来问过我怎么不来公司了,还有人事处
的Lucy问我:
「亲爱的,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再不来公司上班,就没办法
做事假处理了哦。」
陈也把魏琅领进公司,朝左右看了两圈,低声交代:「我骗前
台说你是客户,这会我说要资料,借来了通用房卡,你等会偷
偷刷进杰西卡的办公室,最多半小时。」足够了。
我的魂跟着魏琅潜入杰西卡所在的办公室。
杰西卡的办公室很大,只有两个工位。
她,还有李总的儿子,李司墨。
魏琅感慨:「我早就说了,让你跟我分手以后好好过,怎么会
这样?和同事关系……」
我微笑着对他说:「现在闭嘴的话,你还能多活两年。」
杰西卡的工位,很简单。
上面简单放了一些文件,柜子里也只是一个水壶,抽屉里也都
是些细碎的小玩意。
「这是什么?」
魏琅从杰西卡的桌子里拿出一个木盒。
木盒上,挂着一把小锁。显然是重要的东西。
魏琅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不知道这家伙从哪里掏出一把钥匙,
我说:「大哥你这钥匙从哪掏来的?」
他朝我微笑:「本事。」
他话音刚落,盒子「啪」的一声。打开了。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什么凶器都没有。只放了一只口红。
这只口红看上去好旧,连外壳的漆皮都掉了,但是擦得干干净
净的,一看就是主人精心呵护的爱物。
魏琅在我旁边摇头:「你们女生真想不通,一只这么旧的口红
还放在盒子里锁起来。」
8
这只口红,我记得。
是我送给杰西卡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她刚进入大学的时候,我们是舍友,也是最好的朋友。那个时
候她长得无比美丽,但是家境很差,连一只正牌的口红都买不
起。
但杰西卡又非常爱美,平常的生活费都只能靠兼职,偶尔还要
接济卧病的母亲,体弱的弟弟。她唯一的口红是在十元店买
的,九块九一只,每次擦完,都还要小心地抿一抿。
尽管那支口红的持久度,甚至都不到一个小时。
在她生日那年,我送了她一只mac。
这是我们一起出去兼职挣的钱。这只口红是我们当时相扶友谊的见证,后来因为魏琅翻脸之
后,她就把这只口红掏出来,恶狠狠扔到地上,还对我说:
「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和你做朋友!」
没有想到,她居然现在还留着这只口红,还保留得这么完整。
手上这只口红,它身上还有断开的痕迹,但是已经被人用胶带
小心粘好。
看着它,依稀就能想起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光。
我叹口气,对魏琅说:「走吧,这里已经全找完了,估计不可
能是杰西……」
「这是什么?」
话音未落,魏琅突然在对面开口。
他一边说,一边推开了杰西卡对面的工位,然后猛地抬头看
我,面色凝重。
昏黄的日光射进来了。
在魏琅拉开的半截抽屉里,可以清清楚楚看到。
里面藏着一只针管。
下面,压着我的照片。
旁边的药剂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氰化钾」。
9
陈也愤怒地说:「没想到!居然是李司墨!」
「李司墨平常看上去冷冷清清斯斯文文的,居然能做出这种
事!」
我也万万没想到。
这只氰化钾,居然是从公司里向来沉默寡言的李司墨抽屉里找
到的。
要说起来,我和李司墨不仅没有仇,甚至在他入公司一个月,
被几个小混混堵在巷子里的时候救过他。
「只是一个针管而已,说明不了什么。」魏琅这时却突然开口
道:「也许他只是……」
「只是什么?」陈也问他:「只是买点毒药耍一耍?大哥,我
拜托你,这是毒药!毒药!哪位正常人闲着没事在办公室放毒
药?闲着没事给自己来两针?」
魏琅:「……」
陈也又抬头望向空气:「真真,我记得你当初拒绝了李司墨的
追求,李总甚至因为这个事找过你谈话,从那之后,李司墨就离开公司了,是不是?」
我微微一怔。
在我把李司墨从巷子里救出来之后,他就开始追我。
从每天早上放在桌上的豆浆,到晚上下班恰好的「顺路」。
持续了整整一年。
甚至在我拒绝李司墨三个月后,李总过来试图说服我:
「小秦呀,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从小身体就弱,有先天性
心脏病。」
「我看他,似乎很喜欢你,不然你们就接触接触?」
我再次婉拒之后,李总没有说什么,但是办公室却多多少少起
了一些流言,说我不识好歹,说我故作清高。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魏琅试图插嘴:「那这也不能说明……」
「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陈也翻出手机,霹雳啪嗒打了几下,拿出记录给魏琅:「让秦
真看看,这是什么?」
是一个陌生微博ID发布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我在睡午觉。
照片的另一边,站着李司墨。
他的眼神爱恋又痴迷,看着我,眼里复杂明灭。
分明写满了疯狂的神色。
10
离开陈也家回到魏琅家,扭开门的时候,魏琅突然停了下来,
转头开口问我:
「你觉得那个李司墨怎么样?」
我几乎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
他摆出诱人的姿势:「他有我帅吗?有我有才华吗?」
我:「你洗洗睡吧。」
魏琅却反常地叫住我:「秦真,如果他不是凶手,你会爱上他
吗?」
不同于以往的戏谑,他问得格外认真。
他的眼睛在窗外的月光下格外专注地盯着我。
仿佛这个答案,对他无比重要。让我反倒愣了一愣,才说:「没错啊,这么帅,又对我这么关
注,我好感动。」
11
我曾经很爱魏琅,现在也是。
大学参加社团的时候,他假装无意地凑到我面前,说:「秦真
你什么社团?咦?登山社?我和你一个社团,这也太巧了
吧?」
我说:「你看错了,我去的是攀岩社。」
他脱口而出:「不可能!我是看着你交上去然后填的。」
在大学的时候,魏琅是全校最受欢迎的男生,不错的长相优越
的身高,再加上他那二哈一样好相处的性格,进入大学后简直
像开了挂一样,大家说他「好有趣」「小傻狗」。
他却一直没有谈恋爱。
暗恋他的女生实在太多了,但每次有女生跟他表白,他都会
说:「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大三那年,实习出差的A市发生地震,我被埋在废墟底下两天
一夜,几乎感到绝望,在体力透支的前一刻,是魏琅的声音在
外面响起:
「秦真!秦真!秦真你在这吗?」记者问他:「这位同学,你是怎么找到这位受困女生的?」
他对着镜头一笑:「心电感应。」
后来,我才知道,他连夜搭车来了A市,跟着救援队在这栋大
楼,一个一个地翻找,几乎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我在哪。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我想不通为什么魏琅会和我分手。
刚分手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他无数回,为什么突然分手?因为
他爱上别人了?我甚至想过是不是像韩剧里一样,他得了重
病,所以为了让我好好活下去,他离开了我。
但是生活不是电视剧。
电话里的魏琅只是告诉我,我想的太多了。
「我就是不爱你了。」他这样说。
在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他和我轰轰烈烈上新闻,做了整个校园
都震惊的傻事。
在我们婚礼前夕。他潇潇洒洒地临阵脱逃,让我成了全城的笑
话。
悲哀的是,我恨他。
我却忘不了他。他问我喜不喜欢李司墨,就好像在我心里扎下一根刺,我想告
诉他实话,三年了,我从来没对别人动过心,哪怕是一秒都没
有过,我从来都忘记不了我们在一起的那六年。
但我嘴上,永远忘不了他当初对我说的那句「我就是不爱你
了。」
12
找李司墨居然出乎意料的顺利,除了丢给人事处的lucy一个
一万块的红包收买情报让人有点肉疼以外,顺利得让我都有一
丝惊讶,见到我们的时候,他甚至还在喝茶。
「你来了。」他对魏琅说。
魏琅挑挑眉:「你认识我?」
「在秦真的手机上看到过。」
「是吗?」
好,好得很。
我表面微微笑内心嗷嗷叫。好你个李司墨,居然当着魏琅的面
揭我老底,早知如此,当初你被小混混毒打的时候我就应该帮
小混混那一边。
魏琅朝我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欠揍地明知故问:
「哦?是这样?我还以为,她这几年一直在谈恋爱呢。」「秦真很难追。」李司墨满足了他:「当年我追了一年,都没
有成功。据说,她心里一直都忘不了你。」
好,很好。
李司墨,没杀过我你也死定了。
魏琅收起笑容:「就因为她难追,有人就把她杀了。」
「你说,这个人该不该死?」
「秦真死了?」
李司墨喝了口水,皱着眉头说:「秦真不就站在你旁边吗?」
13
李司墨看得见我?
他居然看得见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魏琅看得见我,魏琅曾经推测,大概是我心
里最爱的人是他,所以他才能看得见我,当然这个结论被我痛
打了一顿。
但是李司墨为什么会……
「我是阴阳眼,从小就能看到这些东西。」他简单地交代了下,然后关切地看着我:「你死了?你怎么死
的?」
被你扎死的。
我没说话,魏琅冷笑一声,拿出那个针管和药剂,握在手里,
假装无所谓地问他:
「这是什么?」
「为什么在这管药下面,放着秦真的照片?」
我确信,那一刻,我在李司墨眼里看到了震惊。
他故作淡定:「我不知道。」
魏琅把针管放下,淡定道:「是吗?」
「实话告诉你,这不是你抽屉里的那只,是我另外找来的,你
抽屉里的针管和药,至今还留在你抽屉里。」
「如果我给记者打电话,说贵司一位员工中毒自杀,且之前求
爱不得的总经理公子的抽屉里,还放着致命的毒药。」
「你猜猜,会怎么办?」
李司墨在我印象里,从来不是一个残暴的人。
他看了魏琅片刻,突然笑了。他往后一倒,看着魏琅,说:「如果是我杀的,又怎么样
呢?」
14
记忆中魏琅为我打过两次架。
一次是大学那年。我当时还没和他在一起,外校的男生来骚扰
我,他二话不说,挥拳上去就是一顿猛揍。
一次是工作那年,对试图灌醉我揩油的客户挥出了重击。
这次他突然冲上去,和李司墨扭打到一起。把李司墨的衣领揪
起来,说:「你要是胆敢对她起杀心!我不会放过你!」
「放过我,咳咳!」
李司墨的脸涨得通红,我一把拦下魏琅:「先别动手,他有先
天性心脏病!」
「我没有心脏病。」
这位不识好人心自爆狼人身的李司墨站在原地,喘了两口气,
才说:
「我从来就没有生过病。」
「有病的传言,都是我爸骗你们的。」
15「我从小就是阴阳眼,能够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而且阴气
重,经常会引起一些鬼魂上身。所以我爸,一直把我送到庙里
休养。」
「对外,就说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好你个李总,当初劝我和李司墨在一起的时候还说李司墨有心
脏病,害得我拒绝之后还愧疚了好几天,原来都是骗我的。
我潸然泪下,被李总的欺骗感动得无法自拔,只听见李司墨在
我耳边说:
「那只针管,是我打算给自己用的。」
「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每天睁眼闭眼,都能看到这些恐
怖的东西,而且,也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抬起头,看着我们:「只是这些事,不要和我爸说。」
「我怕他会伤心。」
魏琅默了片刻,才继续追问道:「那压在针管底下这张照片,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司墨挑了挑眉:「私藏自己喜欢女生的照片,也违法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魏琅愣了一下。
但只是一瞬,他立马掏出手机,划开,到陈也发给他那张神色
怪异的照片:「那这张呢?」他耸耸肩,看着魏琅说:「我说了,我能看见鬼。」
「当时她的旁边,站着一只鬼,所以我…」
「好了好了大哥你不要说了。」我抬手阻止他:「我不是很想
知道我生前有几个鬼跟着过。」
线索在这里,似乎又断了。
不是李司墨杀的我。
那会是谁杀的我呢?
更奇怪的是,会把我的尸体放在魏琅的床下?
李司墨跟着我们很快来到了魏琅的家,他大学的专业是医科,
奈何李总想让他继承家业,来让他来公司熟悉。
「是中毒。」
他很快得出了结论:「应该是食物中毒而死。」
「你死前的前几天,和谁一起吃了什么东西?」
16
我们重新把我死前三天的行踪重新排列了一下:
第一天,公司加班。我和杰西卡负责一个项目,那天她心情不
好,我和她拌了几句嘴,她说我「活该没有对象」,被经理听到了,严厉申斥了一顿。
第二天,我去了一趟c市,以新任经理的身份,与c公司接
洽合同签约问题,在c市逗留了一天,由c市公司全程负责
食宿。
魏琅侧过头问我:「那你第三天在干什么?」
「没什么。」我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不重要。」
「任何一点可能会让你毙命的事情,你都要说。」李司墨一脸
严肃道:「不然只会阻碍我们查找真相。」
我:「……」
我:「去了一趟美容院,做了spa,然后去了一家理发店,烫
了个头发,最后去种了睫毛,去大地亚商场买了美瞳和三身衣
服,最后打车回家,那天我什么都没吃。」
房间里一片寂静。
最后魏琅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秦真!为了见
我,你真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7
李司墨对我说:「对不起,我只是说了实话。」
「谢谢啊。」我微笑着对他说:「你这句话还不如不说。」距离魏琅嘲笑我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里他几乎就没有停止过笑。还笑得差点下巴脱臼。
李司墨适时住口,目光投向远处走向车库的魏琅:「我以为我
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你也是。」
我也没想到。
魏琅当初离国,据说是连国籍都迁移了,打的是一辈子都不回
来的主意。
所以就连分手,也都是在电话里说的。
很快,车就从车库里驶出,魏琅朝我们「滴」了下,我抬起腿
正要朝他走去。
擦肩而过之际,李司墨突然开口叫住了我:「秦真。」
「小心,小心魏琅。」
不知道为什么,我隐隐感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分明暗
淡了一下,望向了别处。
远处的魏琅没心没肺,看见我望向他,还露出一个八颗牙的笑
容。
小心魏琅?
魏琅有什么要小心的呢?18
短短几天,c公司的前台小妹已经换了一个人,听说我们要找
总经理之后,就露出甜甜的笑容:「请您稍等,我去通报一
声。」
趁她去通报的时候,我跟在她身后一起飘了过去。
我想要看看。
这位有可能谋害我的总经理,到底是谁。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办公室里居然空无一人。而前台小妹并
不惊讶,只是站在办公室略站了一会,就起身往外走。
「先生。」她笑容可掬地对魏琅说:「总经理现在正在开会,
没有时间,但是他已经知道您来了,请您留下联系方式。」
「明早八点,他会在楼下的咖啡店与您会面。」
她在放屁。
c公司规模不算小,这样一个公司,就算总经理没时间会客,
也轮不到一个前台小妹来替他安排日程。
除非,这位总经理早就提醒过她。
李司墨他们来了,直接通知和他见面。
魏琅好奇:「这位总经理是什么来头?」李司墨摇摇头:「我已经离开公司一年,业务方面并不熟悉,
秦真负责这个项目,难道不清楚吗?」
我蹙眉:「这个项目原本是杰西卡负责,是因为头天我和她发
生了争吵,经理才临时让我顶替她过来签约。」
现在想想,一切都是疑点。
杰西卡接管这个项目已经三个月了,就凭她和我吵了一架,这
个项目就给我了?
这是职场,会这么草率吗?
魏琅打开电脑,开始噼里啪啦在网上找有关c公司的资料。差
不多十几分钟之后,他突然抬起头,望向我。
他的眼睛,那么漂亮。
但是此刻,却布满了悲哀。
「秦真。」
「你知道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谁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我浑身都微微战栗起
来,他就这样在我的战栗中轻轻吐出几个字:
「是你爸爸。」
19爸爸。
这个词,已经几年没有吐出来过。
我跟我爸已经多年未见,具体多少年,我自己也数不清了。
他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女儿,他现在在做什么,又发生了
什么,几乎都和我没有了关系。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们准时出现在了楼下咖啡厅里。
按照约定,半小时后,我爸,也许就会来和我见面。
但是等到时针走过九点,都没有人出现。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越来越焦虑,李司墨起身去打电话。
「秦真。」魏琅侧过头看我:「如果真的是你爸做的,你会原
谅他吗?」
我望着面前的水杯,说:「我不知道。」
我恨我爸。
高中我因为继母的事情搬出去,我爸气得打了我一巴掌。
后来我搬出来住之后,他去找过我一次,和我当面道歉,愧疚
地对我说「是爸爸不对,爸爸没问清楚。」被我拒绝后,我们很少见过,他只是每个月定时往我的账户打
钱,一直到现在都是,我每次都退回去,他就继续打回来。
后来我索性不管了,这么多年,他给我打的钱慢慢地已经不是
一笔小数,但是我从来没有碰过。
工作那年魏琅重病,我动用过里面一笔钱,被魏琅知道了,他
抓着我的手,眼圈发红,久久没有说话,后来出院了,他拼命
挣钱,第一件事就是把卡里的钱还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欠你爸的,」
一只手轻轻放在我头上。
我看见魏琅认真地注视着我,他碰不到我,但他好像碰得到我
一样,微微叹了口气,眼里都是眷恋和温柔:
「放不下吗?」
「放不下,就别放下了。」
我在他温柔的眼神里渐渐起雾。
「我不知道。」我慌乱地躲开他的眼神,不敢直视:「我觉得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
「但现在死了,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
活着的时候我那么恨杰西卡,那么恨魏琅,觉得我爸一直对我
不闻不问。结果死了之后,却发现杰西卡一直保存着当初的那支口红。我爸还会每年给我买蛋糕。
而魏琅…
面前的魏琅看着我,眼里是一百年的深情。
魏琅。
和我相恋六年又分开三年的魏琅。到底现在面对我又是什么心
情?
但几乎是一瞬间,他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说:「干嘛?不要
这样看着我,不然我会以为你又没出息到重新爱上我。」
「秦真。」
那边李司墨挂了电话,看着我,犹豫片刻,脸上浮现出前所未
有的严肃表情:「你做好心理准备。」
「你爸爸被人袭击,当场死亡了。」
20
「据说死者死的时候,手上还提着几盒点心,走得很匆忙,结
果遇上一群混混打群架,不小心卷进里面,被当场打死。」
他拿的那盒点心,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
没有想到我竟然一语成谶。
前台小妹说,秦先生知道秦小姐在这家公司供职,所以吩咐了,如果是公司里的人过来拜访,一律说第二天八点相见。
我爸的遗体,静静躺在停尸房。
他的手上,还拽着那盒点心,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脸,他睡得好安静,脸上还带着被殴打的伤痕,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那时候爸爸做生意还不好,被人追债打了,我吓得哇哇大哭,他蹲下身摸我的脸,说:
「真真,爸爸不疼。他们给爸爸化妆呢。」
我对魏琅说:「你看,他脸上的妆多真实啊,就像真的一样。」
魏琅紧紧抱着我,他连抱都抱不住我,只能拢住我身边的空气,我看见他眼圈发红得好厉害,我从来没见过魏琅掉眼泪,连他那次生重病都没见过。
他在我耳边声音都有些发抖:「秦真,对不起。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的意识一片混沌,我只感觉魏琅带着我,一步一步,走到我爸的新家楼下,继母坐在沙发上,我那个不熟的妹妹拍着她的背。
魏琅跟她说:「我是替秦真过来看望的。」继母疲倦地朝他点了点头,说:「有关遗产的事情,老秦生前
已经告诉律师了,秦真和我女儿,一人一半。你们可以去
问。」
「我是不喜欢她,但是这是老秦的遗愿,我也不会吞掉她的那
份。」
她不知道,我也已经死了。
魏琅和她聊天的空档,我看见有扇门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昏黄
的光线。
好熟悉。
我缓缓飘了进去。
这个房间。
竟然和我小时候住的那个家的房间一模一样。
房间干干净净,初中之前的课本,都还在书柜上摆得整整齐
齐,原本破损的封皮,都用书皮包得好好的。
床上放着三只小熊,是我的五岁礼物,我记得当初离家的时
候,因为吵架,我气得一把扔到地上,把它用剪刀剪碎,对我
爸说:「把你的关心留给你的新老婆和新女儿吧!」
我爸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得。
现在它用笨拙的针线,一针一针缝好。黑色的线穿过小熊,看得出缝它的人手艺一定很差。但缝得很
用心,连线头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在床头放着一个小相框。摆着我和我爸,和我妈三个人的合
照。
在相框背面,有一行模糊的字迹写着:
祝我们的小秦真天天开心。
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了出来。
21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得简直匪夷所思。
验尸官在我爸的那盒点心里发现了头孢成分,又了解到这批点
心和三天前送我的点心,是同一天所作。
找到厨师的那天,他还在因为牙周炎吃药。
而再见魏琅的那天早上,我因为一天没吃东西,吃了一个点
心,又为了壮胆喝了点酒。
然后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我们三年前的婚房。
就这样死在魏琅的床边。
竟然是这样的理由。烦琐了几天的真相,用这种几乎可笑的方式揭破,而原本以为
遥遥无期到很远的真相,了解得这么儿戏。
在我的葬礼上,我看见了杰西卡和公司同事。
这三年来,我一直对她们没有好的感觉,我在公司一直过得不
如意,和同事的关系几乎都降到了冰点,我独来独往,和别人
没有什么交往,除了老友陈也。
葬礼上下了雨,杰西卡撑着伞,站在我的墓碑前。
我看见一向浓妆艳抹的她,妆容全无。眼圈红红的,周围的同
事扶着她,她的头还是仰得高高的,那么倔强,只是不断下滑
的泪水提醒别人,她在哭。
她把一只新的口红放在墓碑前。
我对她说:「杰西卡,算了。」
「我不怪你。」
深夜,魏琅把我抱在怀里。
他熟悉的气息,一下子让我心头一震。
忘了有多久,我们没有这么一起躺过。
我只是一缕魂魄,我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只能感觉他的气
息在我身后微微叹息:「秦真。」
「你还记得我们要结婚那一年吗?」
22
那一年,我要结婚了。
我们在一起已经五年,但是魏琅却从没提过要结婚的事情,有
时候我揪着他的耳朵说「你是不是想负了老娘!」他都龇牙咧
嘴说:「哎哟祖宗,你这种母老虎…啊不是大美女,我哪敢
啊!」
那天下班比较晚,我给他挂了个电话,说:「今晚加班,你自
己先去吃饭。」
他却没有回我。
一直到晚上十点,我才结束工作,一边往外走一边给他打电
话,却一直打不通。刚刚走到公司楼下,旁边的同事小黄突然
发出一声惊呼:
「哇!快看!」
「烟花!」
漫天的烟火。
都在我出门的瞬间,同时开放在天上。就像当初和魏琅在一起那天,看到的流星雨,一模一样。
在烟花底下,一身正装的魏琅,缓缓朝我走来。
一向玩世不恭的他,这个时候居然紧张到说不出话,他一步一
步走到我面前,深呼吸了好久,单膝下跪,掏出一堆东西,放
在我怀里。
「秦……秦真,今天,我终于把房子买好了,这……这是刚办
下来的房产证,这是车产证,这是我的存折,这是……我所有
的东西都在这了,啊还有这,这个钻戒,来我给你戴,戴
上……」
别人朝他起哄:「直接戴戒指啊魏琅?这最重要的一句话你还
没说啊!」
他结结巴巴地大声喊:
「秦真,嫁给我爸!」
漫天的烟花,漫天的烟花。
我哭着说:「谁要嫁给你爸!」
「老娘要嫁给你!」
忘不掉。
怎么可能会忘掉。他在我脑后轻轻说:「我一直忘不掉。」
我把眼泪擦掉,说:「渣男,我已经是鬼了。」
「你没必要和一只鬼撒谎。」
我感觉他的头埋进了我的脖子后面,他轻声说:「我第一次看
你,你当时就在打架,为了救一个被霸凌的女生,拿着玻璃瓶
和别人对峙,明明害怕得要死,却怎么也不肯让开。」
「我当时就在想,这么勇敢的女生,她以后一定能独自面对生
活诸多苦难。」
我埋头说:「我不行……」
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
他在我耳后轻声说道:「你多坚强,你一定做得到。」
同样的话,魏琅之前也对我说过。他当时说:「我以后一定会
保护你。」
现在的他在我耳边,从没如此认真,一字一句道:「你做得
到,你一定做得到。」
「秦真,忘掉吧。」
「忘掉那些苦痛,好好生活。」「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23
接下来一段日子,我过得很平静。
也许我是真的被魏琅的话打动,我也不知道我能在人世间留上
多久。
在仅有的时间里,我不想背负着仇恨生活。
我和魏琅平静地生活在一起。
我们默契地忽略了我已经是个鬼这个事实,就好像什么事都没
发生过一样。
他每天去上班,回来给我带香,有时候还给我带寿桃,气得我
给他两巴掌,可惜打不到。
甚至那天晚上,他带我出去逛,在路过一家婚纱店的时候,我
停住了。
橱窗里挂的那款婚纱。
和当初我选中的那款婚纱,一模一样。
精致的流苏顺着胸口流淌下来,蓬松柔软的轻纱在尾端迤逦而
下。
华丽,又璀璨。魏琅在我耳边说:「想要吗?」
璀璨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好看得不像话。
我鼻子一酸,扭过脸说:「才不要,好马还不吃回头草,谁要
嫁给你。」
我已经没办法嫁给你了。
但是隔天,我就发现魏琅偷偷用白纸在扎一件婚纱。
做鬼只能收到纸扎的东西,他对着手机里那张婚纱的照片做了
好久,都是在晚上躲着我,还偷偷在日历上划日子,日历上有
个日子,画了一个圈。
是9月21号。
我们当初在一起的那天。
我没有揭穿他,已经多久了,甚至我死的时候,我都没有什么
多少情绪上的波折,但是此刻我居然有些紧张。
到了9月21号,我坐在家里,因为没办法化妆,我的手指都
有些微微发抖。
钥匙,轻轻转动了。
我的心跳几乎快到了极点。
门,微微打开了。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24
门口站着的,不是魏琅。
是陈也,她手上捏着一把不知道哪里来的钥匙,着急地打开了
门,她的神态有些慌张,她根本看不见我,只能站在客厅中
间,紧张地说:
「秦真,你在吗?」
「你快跑!」
「你听我的,你快跑,魏琅,魏琅要杀你!」
25
这天晚上,魏琅回来的很晚。
他的手上,没有婚纱。
我假装不经意地问他:「今天没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晚才回
来?」
他似乎有些疲倦,连眼睛都不敢看我,说:「工作有些累,我
先睡了。」
没有求婚。没有婚纱。
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解释。
他穿过我走过去,我感觉我的心口都有点疼。
晚上,等他睡着了,我爬起来,用之前李司墨留给我的符咒,
划破手指,可以短暂接触到现实中的东西,打开他的手机。
划开,找到微博。
私信第一条:
「大师。请你教教我。」
「如何打散鬼魂?」
26
仿佛还是很久之前。
工作后一年,魏琅突然病重,需要做手术。
他父母走得早,家里没什么积蓄,我把外婆留给我的小房子挂
在网上卖了,白天出去做兼职,晚上回来守在他旁边,给他陪
床。
每晚,他对我说:「秦真,我如果死了怎么办?」
我对他,一字一句,认认真真说:「你死了,就算做鬼。」
「也要来找我。」
他当时一把把我拥进怀里,用尽所有的力气吻我的脸。
此刻看着手机上那刺眼的求救信息,我从来没有一刻,希望现
在就是我眼花了,甚至我眼瞎了。
「你知道了?」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我感觉我的嘴唇在发抖:「为什么?」
他靠在门框上,漫不经心说:「你是鬼,我是人。人打鬼,不
应该吗?」
27
不应该吗。
不应该的。
不应该的,魏琅。
28
他望向窗外:「我在国外过得很好,如果不是你爸爸突然叫我
回来,我会更好。」「他说,你在国内过得很不好,还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打开手机,给我看:「秦真,我在那边已经有女朋友了,也
快结婚了,如果你还活着,我或许可以回来,你都已经死了,
你放过我吧。」
照片上,是他和一个姑娘的贴脸合照。
照片上的魏琅笑得很开心,就好像之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那样
开心。
「真相,我也帮你找到了,不要怪任何人,你周围的人对你已
经是用心至极。」
「走吧,秦真。」
「这辈子,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29
我离开魏琅,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在离开家门前,我问他:「你做婚纱是为了什么?」
他抬头看我,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眉毛。他脸上带着一贯
轻佻的笑容:「愧疚喽。」
「因为愧疚,所以做个礼物。」
「好啊。」我强忍着眼泪,说:「那给我吧。」
他侧过头去,没再看我眼睛,轻飘飘地说一句:
「烧掉了。」
烧掉了。
我不知道在路上昏昏沉沉飘了多久,我只觉得我第一次感到魂
魄都可以这么沉重。走到路上都迈不出步子。
我飘回了陈也的家。
陈也不知道我去看她了。她睡得很香。
我端详了她的睡颜片刻,抱了抱她,然后又离开了。
我突然发现我无处可去。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我顺着河堤,一路走到我以前的学校,现在校舍翻新,曾经在
这个操场,曾经有流星雨掉下。而那个时候的魏琅,曾经微红
着脸,在我看书的时候偷亲我一口。
最后,我去看了杰西卡。
杰西卡,她的本名不叫杰西卡,她叫王春。我看见她望着我的工位发呆,踌躇良久,打开手机,打开我的
对话框,眼圈发红,发下信息:
「再见。」
也许,我真的快死了吧。连魂魄都跟着一起消失的这种。
30
我最后来到我原来那个旧旧的家楼下。
自从高中后,我几乎再也没来过这个地方。
我敲开门,门里只是传来一个略带咳嗽的声音:
「谁啊?」
门缓缓打开。
我爸在客厅直起身,不敢置信般看着我。
「囡囡?」
他死了。
所以,他看得见我。
31
「我已经等了你好几年了,囡囡。」
我爸握着我的手,他好像老了,比上次我见到他都要老很多,我感觉他看了我好几年一样,他絮絮叨叨地说:「你生我气了,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我跟我爸说了好多好多,我从来没有和我爸说过这么多话,我在他这里知道了好多事情,原来他每年都在看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关注我。
他还对我说起了魏琅,他说魏琅在三年前联系过他,还说希望我的婚礼上,有爸爸牵引着,总归正式点,哪怕只是在现场观礼。
「魏琅是个好孩子啊。」他拍着我的手这么说。
他不知道,现在要我消失的那个人,也是魏琅。
魏琅,已经不是那个我的魏琅了。
临出门前,我对我爸说:「爸爸,谢谢你,让魏琅回来找我。」
我释怀了。
是我自己不争气,但是我该清醒了。
这个时候我看见我爸朝我的方向微微侧过头,他困惑不解地说:「魏琅?」
「我没有找过魏琅啊?」32
我在我家门前的小区里一直坐到华灯初上。
就在刚刚,我爸悲戚地看着我:「囡囡,忘记魏琅吧。」
「爸爸知道你很想他,但是已经天人永隔,你就把他忘了
吧。」
我很想他。
天人永隔。
是啊。
为什么陈也知道我死了不报警?
为什么魏琅看到李司墨藏着的针管比我还不敢置信?
为什么我会那么顺利地找到李司墨?
为什么那天魏琅打秦真说「如果你会伤害她,我做鬼也不会放
过你」?
为什么我的尸体死了这么久,下葬的时候都没有人发觉异常?
真相只有一个。
我找到了李司墨。他好像知道我要来,坐在沙发后,朝我微微点头: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把这杯茶喝下,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33
茶香晕染中,我一切都想起来了。
在三个月前,魏琅从国外回国,我去接他,我们在打车回去的
路上发生了车祸。
一辆车朝我们飞速驶来,几乎在同一时刻,坐在后座我旁边的
魏琅飞快替我系上安全带,挡在了我面前——
「你当场昏过去了,但是被魏琅护得死死的,头部受了伤。」
「而魏琅,当场死亡。」
「你醒来后知道了消息,三天三夜没有吃饭,后来你就再度陷
入了昏迷。」
是魏琅。
死的人,竟然是魏琅。
「他的魂魄一直没有走,在人间盘旋了七天,看到你昏迷,找
到了我,让我想办法把他引进你的梦里。」手背上的针孔,根本不是因为中毒的注射。
而是现实生活中打点滴留下的痕迹。
「你一直不肯醒来,无非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了眷恋,魏琅的死
给了你太大的刺激,导致你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却一直都是植
物人的状态。」
「所以他进来,带你出去。」
带我原谅所有人。
带我和世界和解。
如果不是他的意识逐渐混沌,逐渐撑不起他所塑造的梦境,如
果不是他露出了马脚,让我爸的意识在最后一刻说出了真话,
或许我会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就把这种对他的怨恨,对别
人的原谅,带回到现实世界。
甚至最后,他还想催眠我,他是个不值得的人,是个早就该遗
忘甚至唾弃的人。
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一刹,李司墨告诉我「小心魏琅」时
候眼里的不忍心。
魏琅亲手教我,恨他自己。
「放下吧,秦真。」
李司墨看着我,眼里出现了悲悯的神色:「他每天都来我这里续魂,已经快撑到极限了。」
「再不回去。」
「就会魂飞魄散。」
34
接下来几天,我都跟李司墨一直在一起。
魏琅来过,在玻璃门的角落里看着。
他每天都会来好几次,这是他创造的梦境,他来去自如,很多
时候,我在假装和李司墨嬉笑的时候,都能在玻璃门口,察觉
到他凝视的余影。
李司墨说,魏琅一旦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这是幻境,所有幻境就
会顷刻间灰飞烟灭,他会抱着没有完成任务的遗憾直接消失。
我只能瞒着。
我不敢赌。
35
魏琅越来越虚弱。
他一句话都不告诉我,却以为我看不出来,好几次他在灯光底
下,都显得微微透明。这天我终于来见他,我趾高气扬地告诉他,他魏琅没什么了不
起的,他魏琅算个屁,我打算和李司墨在一起了。
我看见他的眼神。
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眼神。
他故作戏谑地贫嘴:「哦?是吗?恭喜恭喜,你都做鬼了,他
还对你一往情深。」
「这才是真爱。」
我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说:「你不珍惜
我,自然有人珍惜我。」
他说:「对。」
我说:「我以后会过得非常好,过得比你要好,好一千倍,一
万倍,」
他说:「好。」
我转身离去。
我感觉到他在看我。
他的眼神,那么专注,那么专注地看着我的背影,好像要把我
的背影记下来,记在脑海中,记一辈子。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停下来。我回头看他。
他好像没预料到我会突然回头,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我。
我对他说:
「魏琅,你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跟我分手?要不然,我死都
不瞑目。」
他朝我微微叹了口气,突然又释然一笑。
第一次。
死后第一次,我感觉到他的唇,印在我额头。
这个吻那么真实,几乎让我忘记了所有。
他在我耳边说:「这是个秘密。」
他终于要走了,我假装没看到,他在月光底下的身影都已经越
来越透明。我们站在门外,我没有再离去,面对灯火辉煌的城
市,他在我耳边轻轻唱:
「有个小姑娘,咦,长得好漂亮。」
「她天天去上学,哎呀,遇见大灰狼,怕得扭头走啊。」
他的歌声那么轻柔,再也不像往常那么戏谑的语气,我在他的
声音里逐渐沉迷。在即将陷入昏沉的前一刻,我听见他在我耳边一字一句说:
「秦真,人生一点也不苦。没有我,你也会过得很好。」
他说:「秦真,你看,流星。」
我困顿地睁开眼,顺从他的指引,看向天空。
好漂亮的流星,一泼一泼,划过天际,在天上划出长长的影
子。
我说:「是啊,真漂亮。」
我想起在我们在一起那天,也是这样,天上下起了流星雨,魏
琅在我旁边,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今天天气不错,不然我们
在一起吧?」
我轻声说:
「魏琅,你看。」
「这流星雨,像我们在一起那天看到的那场吗?」
身后无声无息。
我没有回头。
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掉到了地上。
砸起了灰。我试探性地叫道:「魏琅?」
没有人回应。
再也不会有人回应了。
他最终还是完成了他最后一个承诺,把三年前欠的流星,还给
了我。
我终于忍不住,痛痛快快地让眼泪流了下来。
36
这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
距离我从梦境中出来,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一年前,我从梦里醒来,终于三年来,头一回去看了魏琅。
以亡妻的身份。
是三年前早该去看的。
李司墨在梦境里还是骗了我。
同样是车祸,同样是魏琅护住了我,但不是三个月前,而是四
年前。
不是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而是在我们婚礼的路上。「三年了,你一直没走出来。不愿意融入社会,也不愿意原谅
自己,还跟我们所有人说,魏琅去了国外,你们只是分手了,
他没有死。」
「那天魏琅的魂魄突然找到我,说知道我能通灵,问我说,能
不能想办法,帮帮你。」
他最后骗了我,不让我知道魏琅死在婚礼的路上,死在三年
前,他和魏琅都在骗我,让我以为三年前魏琅和我分手,抛弃
我,让我离开这个梦境,更少一点羁绊。
这个死局,我最终,还是没有解开。
寄件人的名字是一片空白,打开,是一本相册。
一张张,一页页,都是魏琅和我。
是我们拍婚纱的照片。
拍婚纱照前一天,我和他喝酒打赌,他打赌打输了,第二天只
能穿着新娘的衣服。照片里的魏琅一袭婚纱,故作不满地看着
我,我踮起脚亲他的嘴,就连死了他都还在,一直都在。
风吹过来,我有些恍惚,我仿佛听见他在我耳边说话,我又想
起那天,满天流星雨,他把我抱住,我问他为什么要离开,他
不回答我,却突然笑了。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这,是个秘密。」-完-
□许久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