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囚
我是祁国的公主,他是敌国卑微的小质子。
我是祁国的公主,他是敌国卑微的小质子。
我看他俊美可怜,好心让他做我名义上的驸马,救他于水火。
却不想,一朝之间,我们身份对换,他成了一国之主,而我成了他的囚宠。
他这回也反过来可怜我,却只是在枕边可怜。他的手按在床榻上,俯身向我,「小公主,为了少吃点苦头,你最好配合我!」
1
我是祁国的公主,祁国贫国弱兵,原本我这样的公主就是用来联姻巩固的。但我母妃是天子的宠妃,魅惑君心日日被弹劾那种,我便有了说不的权利。
且我性情脾气算不得好,文臣矫饰半天,最后勉强用了一个公主年幼骄矜的理由,请国主严肃管理,以免日后有损国体。
天子为图清净,便将我同皇子们一同扔去给这帮清流的太傅少师们上课。
而一同上课的,还有来自北朝的质子——南宫轲。
我自诩美貌,却不曾想这位质子更胜几分,一双丹凤眼像是能把人魂都勾去。
我听过这位质子的传言,他和他的阿姐原是没落皇族,靠着两人侍奉权臣保住了皇室最后的存在,后因朝中非议,才被忍痛割爱送出,作为质子到了祁国,换得两国结盟。
但这小质子来了不久,那位权臣被诛杀,小质子就彻底被忘在了祁国。
实在是太惨了!
我一身华丽地坐在窗边,听着那少师用了半节课讲了女色误国和德才的重要性,左右的伴读和几位与我不对付的皇子一半看我,还有一半在看南宫轲。
这样的眼光我看了很多,我心生厌烦,转头看那少师,缓缓一笑:「听说贾少师有一麒麟子,尚未婚配,不如一同入学,本宫也好向他请教。」
本朝规定,若是尚公主,只能领虚职,这一生仕途也就废了。
少师话题戛然而止。
下了课,我走过那质子身旁,他正在收拾笔墨。
明明相貌比女子还艳丽,但是偏偏是一副沉默寡言、无辜的样子,惹人怜惜。
更别提他手腕上还有隐隐的红痕。
七哥正邀请小质子晚上一同去东宫喝酒。
男子之间喝酒畅谈,也算是肆意畅快,只是七哥的手却按在了他的肩上,另一只手越过他捡滚下的笔,然后不经意地抚了抚他的腰。
我瞧着小质子的手缓缓收紧,却又没有言语。
我素日最讨厌七哥的母妃,看起来人畜无害,却惯会见风使舵,向来和我母妃不对付,品行更是堪忧。
既然这小质子是上好的猎物,他们想动,我偏要抢。
2
我等在小质子回去的路上,他身旁的随从只剩下一个,围着他缓缓走了一圈。
他的脖颈上也有伤,发冠下面的束发也有被烛火焚过的痕迹,而他那个小随从伤则更多。
「今晚你要去太子宫中?」我问。
小质子没说话,算是默认。
离得近了,果真是一副好颜色!
「轲少主去过东宫吗?」
小质子道:「不曾。」
我又问:「那…… 轲少主可喜欢男色?」
小质子身子一僵。
我便缓缓笑道:「我这七哥和太子哥哥性情投契,相互介绍了不少娈宠。有宫中的小监,也有轲少主这样的小公子。让我猜猜,我七哥是不是先向你借书,然后在你书中留下了春色图,轲少主默默扔了,然后他上课又搬到了轲少主身旁,有时候会不小心摸摸轲少主的手,轲少主也没有异议,所以,今天他才会去握轲少主的腰,对不对?」
我七哥这个蠢货,向来套路都一样。
小质子脸色难看地抬起头来,明明气恼,却还是别有一番动人模样。
「我不会去的。」他说。
「嗯。」我点点头,「不去是对的,反正最多挨一顿打,就像是曾经拒绝我八哥那样。」
小质子眼里闪过冷意。
果然如此。
我这七哥和八哥一母所生,同样恶劣,同样惹人厌。
「可要是去了……
让我想想,喝多,留宿东宫,得几位哥哥疼惜照顾。对了,太子哥哥的伴读很会实景作图,应该还会把轲少主的欢愉风采描摹出来,以后应该会不时邀请轲少主去观摩助兴。」
小质子眼睛变得深沉,他垂下头,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腰间,那上面别着一把小小的弯刀。
没用。
「这还不是最坏的。坏的是我这位太子哥哥喜欢用他自己的宝贝笼络人心,表示礼贤下士。以现今的风气,轲少主应该…… 很受欢迎吧。」
我眨了眨眼睛,看向小质子:「其实,轲少主也不用太担心,你还有别的选择。」
说罢,我缓缓伸出手中的扇子,用扇边托了小质子的下巴,微微垂睫,看向他那一张堪称国色的脸。
小质子默不作声地看了我一会,伸出手来,将我的扇子慢慢推开,道:「以色侍人,非我所为。」
真是嘴硬。
我并不勉强,收起落空的手,看着脚步一瘸一拐的小质子和他身旁仅存的那个小随从,轻笑一声,将扇子甩给身后跟着的宫娥。
3
我是在梦中被吵醒的。
母妃陪天子去行宫避暑,苦夏闷热,我夜里睡不着,叫宫娥点上熏香,用薄纱覆成了落账模样,然后躺下顺着宫中莲池水道缓缓而行,船尾宫人缓缓挥桨,天上星和水中鱼,潋滟呼应的水波,别有一番滋味。
迷糊中,忽听见追逐和叫骂声,接着便是落水声,潜藏在后面小舟的暗卫立刻拔刀跳上船头,我睁开眼睛,只看见一双惨白的手扣住了船舷,船头的暗卫面无表情挥刀就斩。
「等下。」我抬起手。
那刀湛湛落在束袖的手背上方,接着从莲池藕叶中露出一张湿漉漉惨白带伤的脸。
是小质子身旁仅存的北地来的随从。
「求,求公主救救我家少……」他嘴里冒着血泡,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话语渐渐模糊。
我微微挑眉。
小随从眼泪落下来:「公主,求您。」
「他叫你来的?」我问。
小随从已说不出话,连意识渐渐涣散,却仍用尽全力回头去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岸上是杂乱的脚步声,一声短促的哀嚎闷哼后,一个矫健的身影从数个追逐的人群中冲了出来。
正是那小质子。
他的前面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前面,兴奋又冷悍命令「卸了他胳膊。」
但这个矫健的身影丝毫没有停止,他像一头困兽,直接撞上了前面的人,叫那人猝不及防弯了腰,与此同时,一个回肘击在追兵腹部。
前后一时散开一个小小的缝隙,就在这一瞬,困兽一样的少年向外冲了出去。
只要过了这河,另一边归属禁军管辖,闹的事就会进天子的耳朵。
那追赶的人也同样知道,领头叫道「你若跑了,你那随从我保证他活不过第二天…… 这是你最后一个随从了吧。」
是我那骄纵的七哥的声音。
小质子犹豫了一下,就是这短短一下,那人忽然出手,一把木刀砰的一声砸在他髀骨上。
四下一瞬安静,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下一刻,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很快就将小质子捉住,趁着这个当头,不少挨了打的人趁机还手。
这才不会完。
我那个七哥可不是个善茬。
果然,便在这时,他阴狠狠叫了起来:「给我扒了他裤子。来来,让我见识一下这北朝的脔宠是何等滋味,竟能值一国。」
旁边有人劝道:「七皇子,这…… 毕竟是太子宫中,会不会不太好?」
另一人阿谀:「太子同我家皇子亲厚,这小蛮子不识抬举,替太子教训一二方懂温驯,有何不可?」
我坐在小舟上,夜色漆黑,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方莲河。
在东宫的底盘得罪太子哥哥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就这薄薄的月光下,我看见被按在地上的南宫轲忽然转过了脸,他的脸和那小随从的手一样白。
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只是一撇,就像是一尾鱼撞进我心口。
我一下轻笑起来。
这一声,惊得那正在解腰带的七哥连同他下面的几个狗腿子一愣,纷纷转过头来。
「七哥真是好兴致。」
我坐起来,长发垂下,环着膝盖歪了歪头道:「七哥,这是在对我的驸马做什么啊?」
是的,几乎在这一刻,我已经有了想法,与其嫁一个被规矩和权势充斥的世家子弟,或者成为和亲的筏子,不如找一个这个无害的小质子。生得好,又管不住我。
七哥一下愣住,其他人也顿时惊诧转头,有人松开了踩住小质子的手,而就在这一瞬,本已缄默的南宫轲猛然一跃,然后直接撞上了七哥,我听见了下巴碎裂的声音。
痛快!
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纷纷去搀扶七哥,七哥捂住下巴叫不出来。
我便甜腻腻地看向那颤颤巍巍却仍倔强站立的小质子,软声喊:「轲郎,都是自家兄弟,别玩了,我们走吧。」
4
岸上的人迟疑着又心有不甘,几个少年迟疑又逡巡跟着小质子,然后又转头看向我的七哥。
七哥捂着下巴,声音不善地问我:「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未婚夫?」
我轻轻笑起来:「现在啊。」
「温安你敢耍我?」
我不以为忤:「七哥别忘了,哪一回我要的东西父皇拒绝过?何况他?」
七哥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忽然冷笑道:「呵呵,我当你温安眼高于顶,却原是本性放荡——父皇三五次指婚,你偏看不上清贵端方的世家子弟,竟要一个这样以身饲臣的皇室脔宠?温安,我看你倒真是糊涂,你也不想想,一辈子这么长,你母妃能护你几时,一个躺在另一个男人床上求欢的男人,你确定他能护住你……」
闻言,我顿时怒火中烧,但还没等我说话,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惊讶转头,只看刚刚走路都艰难的南宫轲,像只狼一样扑杀在七哥身上,他一拳下去,七哥的脸颊凹陷下去,再一拳,他嘴里吐出血来。
七哥还没挣扎起来,南宫轲已经按住了他的肩,然后一个利落的翻滚,将七哥直接背摔了出去。
在凌空的瞬间,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转身的,但他的脚已经玉石俱焚般踹在了对方的胸口上。
柔韧和坚硬,在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身形击打中完美统一,又狠又快。
七哥重重摔下,昏了过去。
南宫轲喘着气,冷冷看周围的人:「现在,七皇子觉得我能护住公主吗?」
他一站起来,周围的少年都围了上来,但是他一走,那挡在前面的人就开始后退,他们包裹着他,就像是萤光挡不住烈火。
他走到了岸边,身后的人都带着半昏的七哥离开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脸上沾了好多血,身形也在剧烈颤抖,脸上的伤丝毫不影响他的容貌,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美丽。
他向我行礼划清界限:「多谢公主殿下。」
说罢,艰难弯腰将地上那个暗卫送上的小随从搀扶起来,向他的望祝馆而去。
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以为,我方才的话只是随便说说吗?」
小质子猛地转身,一双点漆黑眸定定地看向我。
我抬手,轻轻勾了勾手指,示意随从划船跟上,我伸出手,将小舟上那薄如蝉翼的软纱撩开,仰脸看他。「你这么回去啊?你觉得我那七哥回过神来、告完状,你会是什么日子?」
小质子没有动。
「给我当驸马难道还委屈了你?实话说罢,放心,若是成了,以后我玩我的,你过你的。」
我知道小质子在意什么,攻心为上,又软语安抚他:「一时的言语名声算不得什么,你越计较,别人越是要拿这个拿捏你。这些屁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若是我一听就生气,早就气死了,哪里还有机会刚刚救你。小少主,听本宫一句好话,不闻狗吠深巷中,一夜好梦天地宽。」
这一次,他没有说谢谢,上了我的小舟。
5
南宫轲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无论别人再挑衅议论,他都不在意,我若是送他东西,他全不推辞,该吃吃,该穿穿,改戴戴,路上见了和我不和的人,特别是我那七哥,也跟我一样,昂着下巴点个头过去。
我非常满意,捡了机会再求我母妃。
母妃本不同意,奈何经不住我软磨硬泡,加上历来公主出降都不得痛快,遇上事多的夫家在孝道和规矩上叫苦不迭,又听说小质子的阿姐和静公主联合大司马在夏国站稳了脚跟,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是答应下来。
天子同意联姻的当日,我喜滋滋地抱着圣旨看了又看,然后再定下早看好的了公主府,忙忙碌碌完了,终于想起还是应该去见一见小质子。
虽已晚了,但我想去的地方,什么时候不能去?
踩着月光,我到了望祝馆,宫娥站在门口喊了一声,从里面走出一个小随从。
正是当日我救的那个,现在看来,生得也不错。
他看了我,神色却有些慌张。
我看了他一眼,立刻向里面走去。
「公主殿下。」小随从追了上来,我已经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极浓的香,叫我打了个大喷嚏,我走进房,看见坐在桌前的小质子,他脸色很白,然后便听得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外间我的宫婢呵斥欲闯进来的禁卫:「大胆,公主在此,岂可放肆?」
禁卫领军道:「方才宫中失窃,末将等奉命搜查。」
我走过去,坐在小质子旁边,微微后仰侧头看向他另一边烛火昏暗处。
他那支手臂被利刃戳穿,一手虽然用力掐着,仍然不住地滴血。
我坐正,轻笑看他:「跟我说,偷了什么?」
他咬着牙,没说话,唇色淡极了。
「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他看着我,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说出口。
我又不着急,干脆一手撑在桌上,一面慢慢等,我若是不说话,外面的宫婢是拦不住禁军的。
终于,小质子还是说了:「一根簪子…… 是一根簪子。按照我南宫家的规矩,若是订婚,男子定要许诺定情之物。」
他另一只手从怀中慢慢摸出一根发簪。质地极好,素雅莹润,一看就非凡品。
这个我见过,是小质子来时夏国权臣送来的献礼,天子曾给我母妃选,但母妃不喜欢这素雅,就放进了库房。
「这是我母后的发簪。」他说,「送给公主,作为聘礼。」
我接过来,手上沾了发簪上的血,只觉得这小质子傻得可爱。
「一根簪子,你若要我让父皇赏赐给你再送给就是。何必……」我看他如此苍白的脸,没说下去,而是用沾了血的手指缓缓涂上他的唇,「太白了,会露馅的。」
指尖的触感极好,他太精致,我忍不住捉弄起他来,放缓了力道,温柔,缠绵,如同一个悱恻的吻。
小质子浑身一僵,他的目光奇异看着我,我看他,拿出这份轻薄的回礼,冷声向外面叫道:「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外面还在质疑的禁军齐齐跪下。
小质子挣扎了一下,站了起来,似乎不想这样认输,他退了一步。
「为什么要救我?」
我哄骗道:「因为,你是我的驸马啊。」
才不是,禁军首领是七哥母族舅舅,向来欺上瞒下,趁火打劫,讨厌得很。
「这个理由,听起来不像。」他说。
我安坐侧头,将那簪子还给那看起来还有些愣怔怔傻乎乎的小质子。
「替我簪上。若是你敢骗我,我会杀了你哦。」
6
然而,我没有想到。
这个人畜无害温雅甚至看起来文秀的小质子真的骗了我。
他那晚上去偷的不是发簪。
而是布防图和官牒。
和我成亲那日,天子大喜,为了哄母妃开心,关了宵禁,一夜欢腾。
而小质子哄我吃了他备的两道美食药倒了我,趁着这个机会,打马出城,一路向北。
我从软塌上醒来的时候,合卺酒还在桌上,南宫轲给我吃的蒙汗药太多,让我在睡了一夜后还是头昏脑胀。
我起床时,地上睡了一地的宫婢,我一个个走过去,打开房门,外面也是一片安静。
走到水池,里面的荷花开得正好,我蹲下摘了一朵莲蓬,剥了一颗,没有去莲心直接吃下去,唇瓣很痛,伸手一摸,微肿。
这件事的结果是灾难性的。
「一时的言语名声算不得什么……」就是句屁话。
因小质子的叛逃,朝臣纷纷上书,说天子纵容母妃方才酿出此祸,父皇一气之下竟直接病倒,父皇一病,母妃被困宫中,太子趁机临朝,而七哥也开始抖起来了。
父皇病情不明时,我被禁足公主府,父皇病情加重时,府中断了供应。
等七哥带着人冲进来将我下狱时,我便知道,父皇大概不在了。
我走进宗正寺,天上惊雷闪闪,七哥脸色一白一青。
父皇的身体算不得好,但也没有糟糕到这个地步。他的死,显然另有蹊跷。
我只担心我的母妃,可我现在连见她一面都难。
这依附在他人身上的权利啊,脆弱得如同一叠沙,风一吹,就没了。
外面的消息仍断断续续传来。
小质子,不现在应该叫大夏国君了,他在回到夏祁边境的时候,直接接管了边境上他的姐姐送给他的五百护卫,然后没有回夏国,而是直接掉头,杀向了祁国的追兵。
这五百余人在他手里打磨、壮大,不过区区月余,竟已达到数万人之众。
狱卒说到这里顿住,等收了我最后一枚耳环,才将剩下的消息说完:「七王爷大怒,说不是他们无能,而是这轲贼太狡猾,竟然拿出他们截获的军粮和州郡的粮仓,给灾民放粮,放了粮,想走的送一斗米,一百文钱,不想走的,留下来,又等打下了城池和土地论功行赏。现在祁国边境乱了套,界碑都被这些暴民掀翻了。轲贼在边境呆了一个月,已然旗下拥趸着十数万,回去不过三天,就在他亲姐静和公主支持下即位了。」
狱卒感慨:「这样筹谋,哪里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依我看,这夏国君在咱这儿当质子时,就已经开始谋划了,他又生得那模样,连王爷们都被蛊惑,实在怨不得公主您一时为色所迷……」
为色所迷?
不,我是为猪油蒙了心。
7
不过南宫轲登基倒是给了我一线生机。
祁国新帝连失数城,扛不住前去求和,夏国在提出的一些列条件中,额外加了一条,要将我作为美人一并献上。
新帝打量我许久,眼中陡然生出希望,给了我一个机会。
若是我能成功促和两国,就从冷宫中放出我母妃,许她未来随我住在公主府。
至于怎么求和?要么解决南宫轲对祁国的敌意,要么解决掉南宫轲。
新帝说:「不要辜负你这张脸。拿出你母妃的本事,没有男人能拒绝。」
临行前,我在永巷口见到了母妃。
其他有子嗣的妃子都晋级封了太妃,唯有母妃顶着原来的称号,孤身住在永巷尽头的冷宫,她已尽力修饰,将自己仅有的衣衫洗的干净,脸上用涂了薄薄胭脂,但粗糙的手和鬓间白发仍然显露出她的艰难处境。
我伸手拉住母亲的手,她伸手摸我的脸,将我的手压在她脸上,轻轻摩挲。
「安安。」她轻轻唤我,眼睛发红。
「阿娘等我。」我的指甲扣进掌心,「我会回来接您出去的。」
我走了两步,母妃忽然叫了我一声。
我回过头,她突然跑上来一下抱住了我,同时将什么东西塞进了我衣襟。
母妃的脸靠在我耳边,轻声说:「安安,走吧,远远地走吧,这是你父皇给我留下的念想,照顾好自己,不要…… 回来了。」
母妃很快被宫人拉开了,我回过头,她看着我,素净柔软,一点不像祸国的妖妃,倒像是只失伴的哀鸿。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回了冷宫。
我告诉自己,我是祁国公主,从我北上开始,我就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法子,绝不可软弱和流泪。
到了夏国。没有国书,没有诵迎,甚至没有名字。
我被装在柔软的锦缎里裹着,像一份礼物送进了夏国国主的寝殿。
管事的太监命人将我从那绣着山河百城图的锦缎图中抖落后,然后取了图走了。
此时正值初秋,我穿着薄纱站在国主的寝殿中,精心装扮甚至没有资格见小质子一面。
风水轮流转。
我叹了口气,让新帝失望了,南宫轲对我毫无兴趣,我的到来大概只是为了洗刷他在祁国所受的羞辱。
但我不能这么干等着,祁国的细作三番五次提醒我,我等得,我母妃可等不得。她现在生了病,不肯用药。
在尝试过贿赂宫官失败后,我剩下最好的机会就是在夜宴献舞。
8
那是一场新的胜利,祁国的降将在夏国朝堂受封,他们喝着酒,讨论着下一场庆祝应该怎么封赏。
舞姬婀娜,我举着扇子站在最中间,当所有舞姬花瓣一样弯下身体,我打开了遮住自己容貌的扇子。
原本还在大声说笑的降将都沉默了起来,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宫殿最高的位置,而那个人正歪着头在看着我,他一杯接着一杯喝酒。
殿中氤氲着香气,这个人和曾经的小质子完全不一样,不,除了那张脸,什么都不一样了,他原本那些包裹在沉默和忍耐下的棱角都显露出来,锋利,强烈,充满了攻击性。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仿佛有什么在提醒我这一步很糟糕,但是很可惜,我已经回不了头。
我在后半夜得到了国君的召唤。
他并不住在这华丽的宫殿中,而是在另一处新辟出来的偏殿。
广场和台阶上随处都是肃穆的兵士,紧绷,沉默,我走过的时候,他们无声的目光钻过来,像蛇一样裹在斗篷,钻进衣襟。
越走近,我越感觉到不安。
那个宣旨太监将我领到门口就离开了。
门扉巨大,而里面一片漆黑。
我站在门口,呼吸渐渐急促。
「进来。」里面有人说。
我定了定神,走了进去,踩到了一件衣裳还是什么,屋里有淡淡的酒气,我走了一步,停在原地,没有人。
这时,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殿陛上传来,居高临下,由远而近,从香炉到金柱,然后踏上金砖。
身后的酒气和冷香一起靠近,我下意识转身,却被那人按住了肩膀,我忍耐了这无礼的举动。
「你变了很多。」南宫轲说。
「人都是会变的,国主也变了很多。」我说。
他的手缓缓从肩膀移到我脖颈上,冰凉的手指贴住我的脖子,筋脉跳动着,他的指腹粗糙向前捏住了我的下巴,将我的脸连同身体缓缓转过来。
月光透过半开的门扉照进来,我在月光下,而他在阴影里。
「是你自己送上来的。」他的手指落在我的发簪上,轻轻一拔,绾起的长发倾泻而下,他的手穿过我的发,他的眉眼现在看起来称得上平静,「为什么来找寡人?」
我脸上是早已练习过千百次的柔软笑意,一手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腹缓缓插入他的指尖,不动声色将那枚发簪困在我的手心:「想见你,不行吗?」
9
南宫轲低头,看我的唇,他的眼睛很亮,在黑暗中像兽的眼睛:「你的舞很好。我想知道,温安公主的其他技巧是不是也这样出众。若是公主将我哄高兴了……」
他抬起手,按住我的唇,一点一点用力,摩挲,戏弄,主宰,「我会认真考虑祁国国主的提议。」
不,他不会答应我的。
无论我把他哄得多高兴,他都不会答应我的。
他已胜利在望,时隔二十年,夏国再一次将兵临城下,他怎么可能放弃?
我脸上的笑意慢慢弥散,仰脸看他,就像是我真的相信了他的话。
他的手指从我的脸颊滑过,落入我的发间,微微用力,细密的酥麻和刺痛霎时从头皮和后脊传来,他的手落在我腰间,开始缓缓下移。
我的背上起了薄薄的鸡皮疙瘩,伸手按住他的胸口,然后缓缓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果然,对于这样致命的地方,他有本能的警惕,所以他的手松开了我腰。
我佯装不知,微微侧头,踮起脚尖吻住他的嘴角,细密柔软的触感,陌生的湿润,就像是宫中养的奶狗在舔舐。
如此几息之后,我微微松开,睁开眼睛看他。
他面无表情。
我顿时有点懊恼于自己的魅力,甚至觉得应该听信那同行美人的建议,在唇齿中藏一颗炙热的助兴之药。
可是下一刻,他忽然沉默低下头来,低下头,一口咬住了我,凶恶,戾气,我猝不及防想要后退,他再前一步。
这回我落入了黑暗中,月光照在他身上,我尚未开口说话,他的舌尖已顶开我的唇齿,深深的吻落下来。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让人耳红的喘息从他唇齿和我的气息中逸出,他那张脸在凄白的月光下有从未见过的晕红,就像是血,他的眼神迷离,他的一只手按住我的腰带,另一只手正托着我的后脑勺,他的身体滚烫。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我手上的那根发簪换了个方向,突然用力向着他的脖颈的要害狠狠扎了过去,这一下,会扎破他的颈脉,里面的血会喷涌而出,解决不了南宫轲对祁国的敌意,那么就解决掉南宫轲。
我在他耳边说话,想让他死个明白,纵然我的声音已柔软如同呓语。
「我说过,若是你敢骗我,我会杀了你哦。」
10
我没有成功。
我对南宫轲的了解太少了。
他只是一个侧身就避开了我的攻击,我想要收手,但是他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那根发簪顺势扎进了我的肩。
我只觉得心脏狠狠一跳,肩膀仿佛突然被热油泼上,锐利的麻,然后才是痛。
我一下咬紧了唇,眼眶一下红了。
他的手还握在我的手背上,再用力,发簪更深。
我终于痛得哭了起来,动不得分毫。
可是他没有停下, 他也并不打算停下。他将我按倒在黑暗中,地上冰冷,他的身体滚烫,我如同在冰火中煎熬,他撑起一点缝隙,将我的衣衫扔了出去。
他的软甲冰冷,他的手指粗糙,我的肩膀很痛,我想求饶,可他的吻又深又激烈,他的动作时而温柔,时而耐心……
我是祁国公主,从我北上开始,我就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法子,绝不可软弱和流泪。
可是我一样都没有做到。
在天色将明的时候,南宫轲从宫殿中离开了。
我失败了。
大殿安静,我从眩晕中坐起,肩上都是血,唇瓣红肿,狼狈而又凌乱,没有一个宫人前来收拾。
我只能自己沉默穿上衣衫,穿过我昨晚走过的宫殿,我握着衣衫一角,里面缝着临走前母亲给我的东西,那是价值连城的银票和地契,是一个女人在这世道的倚靠。
身体的不适让我走得很慢。
可我知道,我必须离开这里,在南宫轲回来之前。
晨光下,广场和台阶上那些兵士的目光则变成了鄙夷和跃跃欲试。
我抬起头,一个人也不看,向着来路而行,下台阶最后一级的时候,我的脚颤抖了一下,几乎摔了下去,一只手虚握了一下我的胳膊,我回过头,认出了来人。
是当日跟在南宫轲身旁那个小随从。
他现在已是将官打扮,他看着我,有些惊讶,欲言又止,他看着我肩膀上的伤,顿了一下,给了我一瓶药。
「多谢公主当日救命之恩。」
我没有客气,向他点了点头:「不谢。」
11
伤口远比想象得还要严重。
我在宗正寺里最开始不服气的时候,也吃过闷亏,受的伤外面看不出,但总是会隐隐作痛。
出了宗正寺后,一直用好汤调养,身体虚不受补,原本是勉强维持个平衡,但这一簪子下去,就好像将里面的伤都捅了出来,连流出的血都发暗。
我感觉我要死了。
将小将军送来的药全部洒在伤口上,奇异得止了血,我只觉疲累,在合睡的长榻上昏睡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手里的药瓶换了一个青色的,我看了看,没有味道,没有颜色。
肚子很饿。
我还没有用膳,昨日的宣旨太监又来了。
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没有用膳,不去。」
从来没有送人上路不给断头饭的。
那太监脸上有些笑模样。「陛下请您过去用膳。」
这个人精拿不准对我的称呼,干脆用了一个您字。
事已至此,我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我换了一身衣裳,将那药瓶看了看后,打开倒进了盥洗盆中,水里滚起泡沫,又很快消失。
到了昨日的宣和宫,果真桌上已经布好了珍馐。
但是只有一双筷子。
南宫轲坐在高位上正在和那小将军说话,我来了他也没有看我一眼。
都是要死的人,我也没打算行礼,只懒洋洋站在旁边听。
「昨日那两个细作交代了什么?」
小将军回答:「嘴硬的很,一个咬舌一个触柱了,她们在宫中蛰伏数年,突然出手……」
南宫轲夹起一个片鱼,目光看向我。
我走过去,他的筷子还向着我,我伸出手去,他没有松开。
我看了他一会,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左右的人目光都警惕起来。
然后我就着他的手将那片生鱼脍吃到了嘴里。
小将军短暂停顿后,继续说了下去:「定是有了新的任务或良机。」
南宫轲附和了一声,他没有表情的时候,那张俊美的脸看起来阴鸷而又专制:「另一瓶藏毒的同党可找到了?可都搜全了?」
小将军迟疑了一下:「当时那细作的确进了公主房间,但属下进去,公主已然昏迷,实不便搜身,公主待陛下赤诚,且现……」他忽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闭嘴跪了下去。
而在这时,南宫轲的筷子伸出来,探到我的衣襟中,从里面灵巧夹出了一个青色药瓶。
「这是什么?」
小将军抬起头来,面色有些难看。
我顺着他的筷子看过去,歪了歪头:「不知道,大概是什么瓶子吧。」
南宫轲气得笑起来:「我看起来很蠢?」
我也抿嘴笑:「国主蠢什么?国主哪里有我蠢。」接着,我伸手拿过那个药瓶,「国主是怀疑里面是毒药么?」
南宫轲的笑充满讥诮:「不然呢?」
我打开药瓶,直接一口喂进了嘴里。
12
南宫轲面色瞬间一变,而一旁的小将军半起了身,我捧住胸口,装模作样颤抖了一下,挑衅看向南宫轲:「让国主失望了,不是呢。」
南宫轲看了我一会,已经信了,嘴里却道:「谁知你是不是强撑?」
我看着这张脸,昨日他如何对我历历在目,那本是我的权利,这张脸生得蛊惑精致,眼眸却冷漠锋利,别人或者怕他,但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衣襟,仰头直接亲了上去。
「不信,国主可以试试。」我毫不犹豫用了蛮力,舌尖探入他的唇齿,勾住他的舌尖,唇齿用力,只想让他在这众目睽睽下狼狈。
那天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其实害怕的还有很多。
我被软禁了。
我对南宫轲的挑衅让他失控了。
结局便是我的伤口崩裂,然后昏迷了三天三夜。
我醒来的时候浑身都还在痛,身上的暗伤上面都上了药,我困在了一间华丽的宫殿中,柔软的被褥裹着我,并不能缓解我的疼痛。
七天后我终于下了床,身体稍微缓和的第二次,半夜的时候南宫轲又来了。
我假装睡着。
可是他握住了我的手腕,按着我的脉搏。「别装睡了。」
我睁开眼看他,他今日穿得是铠甲,身上还带着血腥味,这是刚刚出战回来。
他的手按在床榻上,俯身向我,我下意识想要后退,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如果我是你,为了少吃点苦头,会配合一点。」
我舔了舔嘴唇:「如果我配合,有什么好处吗?」
「公主想要什么?」
我想了想:「我想知道我母妃现在情况如何?」
南宫轲没动,于是我凑过去,捧住他的半边脸,跪坐起来,缓缓温柔吻他:「可以告诉我吗?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的情况…… 不太好。」
「我明日告诉你。」他答应了。
不,按照南宫轲的谨慎,便是敌人身旁的一只狗都能调查清楚是站着还是蹲着撒尿。他怎么会不知道,除非,是不方便现在让我知道。
我心缓缓沉了下去,脸上神色微变,轻轻咬了咬他唇珠位置,手指摸到他喉结,感受到他气息的剧烈变化:「那如果我非常配合,你能让我见她吗?」
显然很难。
祁国的祸国宠妃,现在的戴罪之身,祁国不会放了她来,南宫轲不能放了我回去。
「我不喜欢做交易。」南宫轲这回说,他伸手开始解开半甲,他的目光明明白白,毫无掩饰。
我轻笑:「既然不做交易,为何要留下我?」
「为什么要留下你?」他用身体告诉了我答案,心脏仿佛被捏住,下一刻就要窒息。
我在柔软的被褥中转过头,外面的月光晃荡,而巡逻的禁军护卫脚步声渐行渐远。
13
出逃并不麻烦。
因为我伤口的反反复复,御医几乎每日问诊,每一次都会带着小药童。
肩上的旧伤仍然是新鲜模样,老御医医者父母心,看着蹙眉,又叹了口气,为了继续上药。
「小娘子还请珍重自身。冬日伤口本就愈合的慢,如此下去,怕是开春也难好。」
宫里的人都很同情我,便是最开始怠慢我的送餐的宫娥,也怜悯我成为了国主的出气筒,说我到底是一国公主,竟连一个妾都不如,无名无分。
这些同情让我在套话上无往不利。
殿里上好的银丝炭烧得闷热,暖暖得几乎闷出汗来。
「我也想。」我叹气,眼睛微红垂下长睫,叫那小药童也轻轻叹气,我又说最近睡不好,请御医多费时间施针。
空气中的闷热越来越严重,不一会,他们两个都昏睡了过去。
我用水浇熄了闷闷的炭火,换上了药童的衣裳,戴上帽子,挎着药箱出去。
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走到了宫门口,我心情开始紧张,好在摸得微黑的脸看不到颜色。
便在这时,我看见了那小将军。
我的心一下子剧烈跳动起来,不,不一定能看到我。
小将军正在门口和两个护卫说话,他的脸向着我,我垂着头走过他面前时,他短暂顿了一下,继续训斥两个走神的护卫。
「陛下今日祭天,从东回来不会路过长街,你们就如此惫懒?眼下南边战事胶着,护城团在东边三城起势,只有这南边两州稍微安定,陛下心中正不痛快,你们还敢虎口拔须,仔细了脑袋……」
我垂着头走了出去,身后已经没有声音了。
我这才想起,我都从来没有问过这个小将军叫什么。
夏国的都城和祁国一样笔挺庄重又拥挤,我走进了人群,穿过小巷,迅速从晾衣架上扯了衣服套在外面,然后找了一个茶楼。
南宫轲那些隐瞒我的信息,早就在民间沸沸扬扬。
我的母妃,在我离开的第三天便已自缢。
14
这笔钱是父皇微服时为了追求我母妃的大手笔。房契地契也是当初用的化名,连身份文书都在房中准备得妥当。
从此世上再无温安公主,只有一个承袭祖产的少年安讳。
这段时间急促,忙碌,慌张,却很平静,我入了商,囤粮,囤货。
我养了两只狗,一只叫轲贼,一只七狗。
两只都是身量细长的猎犬,喜欢追逐。
本来寻常都是关在宅中的,但那一日狗突然叼回来一只兔子,这兔子上还有箭翎,我一看箭簇上面的标识,就有些心里发冷,忙叫那只狗。
「七狗,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教育它。
镂空的院墙外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你叫它什么?我的好妹妹。」
我转过头一看,回头想叫我那十三个护卫。
然后就看着护卫头子手里拿着一张告示,带着我七哥走进来:「王爷,您看,就是他。生得一模一样,悬赏的那位娘子,定是他妹妹。」
我怒极,狠狠瞪那护卫头子。
头子昂头:「我原是祁军十夫长,为了你一月一贯钱折腰,你倒好,日日叫我遛狗。」
我很生气,只觉得冒火:「你不想遛狗你说就是。你这是发什么疯?」
七哥阴恻恻笑:「不是他发疯,实在是小妹你的悬赏太高了,夏国万金。」
我再看那护卫头子:「那你怎么找祁国的来?」
护卫头子有些不好意思:「祁国一万零一金。」
七哥带走了我,打死了那只七狗的狗,轲贼狡黠,叼起我的发簪,跳过墙跑了。
15
我重新回到了国都。
时过境迁。
如今的祁国丢了半数江山,新帝也生起了病,七王爷在高太妃的强力支持下监国。
但是这七哥,装腔作势一流,却毫无治国才能,在他的治理下,祁国三两天又丢了几座城池。
高太妃斥责他,朝臣鄙夷他,新帝甩锅给他,七哥焦头烂额,直到看到我的告示。
他悬赏我,是看夏国也要我。
「以你的姿容,迷住那贼子轻而易举,他既如此重视你,定然不忍心让你受苦。」
我都懒得和他解释,直接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七哥摸着下巴想了想,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若是夏国再攻打祁国城池,我便将你送到阵前犒军,他上前一步,你便受一次屈辱,看他还敢不敢?」
还真他娘是个人才。
没有十年的脑淤血真想不出这么个蠢到裂的主意。
我怎么会和这么个蠢货有一个爹。
「用祁国的公主犒赏祁国的士兵,逼迫夏国的士兵退敌?效果可能不太好啊。」我摆手,真诚给他出主意,「你想想啊,南宫轲要是喜欢我,他能新婚都不和我圆房就跑了,差这么一会吗?我去了夏国不过就是他的出气筒,不然我为什么要逃?你如果这么做,他肯定会第一个拍马上前,看个够本的。」
七哥根据自己的经验,在听到第一句时就已经半信半疑,听见第二句,信了大半,听见第三句,又生三分不安。「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这个简单,两个办法。一是用祁国公主去换几座城池回来,南宫轲应该很乐意。」
七哥摇头:「不行。今天换回来,明天他又打回去了,说不定还打得更多。还有一个主意呢?」
我道:「这个嘛。治国强兵还得从根上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与其送公主出去给别人,不如昭告祁国,若是能拿下首胜,夺回三城,无论老少,都将公主下嫁。」
公主下嫁莽夫,世所未闻。
七哥有些迟疑。
我又分析利弊,说完七哥已拿定主意,等定了下来,他方才看我:「你竟愿意?」
我道:「只要能让我继续当公主,有什么不愿意。」
七哥感同身受:「就是。」
16
我换上了嫁衣,重新坐上了婚床。
每一日,伤口都在愈合,每一日我都在进行观察,公主府的换防规律和时间差弱得就像是七哥的脑子,我想出去就出去,想回来就回来。
就在我预备再出去的这天,一支军队攻进了成安城。
祁国因为征讨军粮,早已经民怨四起,起义的流民和匪患在各州市之间像蝗虫一样流动,而前去镇压的祁国军队装备差,军纪涣散,每次镇压,反而引起更多的暴乱。
七哥焦头烂额,也想同新帝一样称病,却被挡在了下朝的路上。
这是一支重甲骑兵。战马包裹着厚重的铁搭,只露出眼睛,骑兵身上穿着近百斤的甲胄,当他们移动时,任何步兵方阵都变成了流沙。
七哥在混乱中被踩死在马蹄上,公主府早已乱了套,我将银票藏在身上,拿了地上的长刀,但刀太沉,而外面的兵戈声已越来越近。
我拖着刀回到了婚房,将刀扔在床上,仍觉不妥,现在出去是送死,可是能躲到哪里去?
我爬上横梁,却没稳住,摔了下来,砰的一声后,婚床的斗帐塌了。
外面的喧嚷声都停止了。
门开了。
我僵硬坐在婚床上,回过头。
我看见了南宫轲的眼睛,暗沉,锋利。他嘴角勾着笑,声音沙哑,身上是旧伤涌出来的血。
他向我靠近,眼睛没有看那长刃,只问:「小公主,还想再杀我一回吗?」
我轻轻咽了口口水。
「祁国诏谕,夺回三城,温安公主便会下嫁。现在寡人已拿下成安城,祁国都在我手中,该如何算呢?」
门外面站着他的属下,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暴烈,「你该如何奖赏我呢?」
他的眸色渐深,眼底生出炽热的欲念。
「你不能。」
他的手捏住我的下巴:「我可以。」
我忽地笑了起来:「至少不是今天。」
17
成安城的城门轰然关闭。
祁国虽弱,却也守土百年。七哥这样的蠢货,没有一个有脑子的朝臣能忍受。
父皇的子嗣不多,新帝大病后,老七和老八吵架,老八死在被驱逐的路上,都城中剩下的皇室血脉里面比较正常的,便只有我。
所以我对七哥说:「只要能让我继续当公主,都可以。」
先帝亲封的温安公主,不算蠢,是女人,我占尽先机却又不够威胁,所以联合世家们起来就像是编辫子那样容易,我许诺他们,若是退敌守国成功后,我会选择先帝的嫡亲血脉扶持上位。
这是一场事先预谋的请君入瓮。
若是我知道的南宫轲,他会来,但我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急,甚至很多布防根本都没有设置完成。
外面的军队在对峙,而公主府中我和他也在对峙。
「你骗了我。」他说。
「还记得这里吗?」我拍拍床,向他:「这本是驸马应该坐的地方。是你,先骗的我。」
「你差点偷袭杀了我。」他又说。
我仰脸看他:「我预先说过的。」
南宫轲忽然笑起来:「提前六十七天也是预先么?」
我向来自负我的记忆:「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
南宫轲手指在敲打铠甲,他看到了我手上的刀,在评估我的危险和决心,这样的眼神,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见过。
我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第一日上课那天,你为什么要问七哥借笔招惹他,你不是很讨厌他么?」
南宫轲的手指停止敲打:「我的确很讨厌他。但是你也很讨厌他,不是吗?」他眉眼靠近,「可那时候,我不讨厌你。」
我一时呆住,这个算不得意外的答案让很多事情都有了答案。
他无视了我手上的刀刃,忽地低下头来,他的吻温柔又肆意,毫无顾忌,带着几分熟悉的酥麻,从脊背慢慢蔓延到头皮。
他很快松开了我,眼睛里是看得见的笑意,喉结随着呼吸微微一动:「而且,你其实也并不讨厌我。不是吗?」
过了一会,他忽然说:「我们和好,行吗?」
18
南宫轲本不是一个擅长谈心的人。
经历了几个月的分离,除了清瘦结实的容貌,他变了很多。
他主动说起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岳母的事情,我很早就知道了,但那时候你身体不适,知道这个消息只能让你伤心,影响痊愈。」
我心里酸酸涩涩,想到母妃就有些难受,甚至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称呼,也根本不想辩驳影响我伤情的罪魁祸首根本就是他。
「这些世家子弟和皇子常常说岳母的坏话,说她是祸国妖妃,说你不是好东西。」
我哼了一声:「谁是你岳母。」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御花园,那时候你坐在一块石头上吃莲子,你拿了一支很大的莲蓬,宫人来叫你,你就坐着,用小小的步子挪着,转到背面去。宫人又跑来劝你,你就拿着莲子仰脸哼哼唧唧。我那时候就想,这明明是个极好的东西。」
我顿时生气:「你说谁是东西?」
南宫轲补充道:「就是脾气坏了点。」
他忽然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太过简单。
他说:「给我一个机会,也给祁国和夏国一个机会。」
机会说来就来。
夏国的传讯兵来报。
「禀国主,刚刚得到消息,西戎趁风甲铁骑南下,劫掠我夏国西地三州。」
我立刻纠正:「那是我祁国的西地三州。」
南宫轲道:「既然两国早已结盟,便当同气连枝,怎么还分得这么清楚?」
「不要脸。」
南宫轲慢条斯理又郑重其事,他的声音很近,沉沉如同鼓点。
「再给我一个不要脸的机会。」
南宫轲留在了成安城,将他麾下五千镇国之宝重甲骑兵交给了我前去平乱。
我将用巨资囤积的粮食送入前线。
尘埃落定那日,我作为监军凯旋而归,南宫轲还等在公主府,像一个称职的夫君那样替我稳定了祁国和后方。
我好奇问他「你不担心吗?我会带着你的家底跑了。」
南宫轲笑「担心什么?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在这里,你早晚会回来,你若不回来,我——会来找你。」
话语中,细犬轲贼叼着发簪跑进来,摇头摆尾讨吃的,自从重新捡到它拿到发簪奖励了它一盆肉后,这轲贼就越发鸡贼了。
「轲贼,又来?」
我接过发簪,南宫轲问:「你方才叫它什么?」
我装模作样擦发簪:「啊,就『可追』啊,可爱追东西的追。」
他不信,哼唧靠过来,循着耳肉用气音说话,不过几句,已有三五拨人来回话打断,南宫轲终于有些着恼。
他关上门,推开书案上那些堆积如山的公文和情报,伸手为我腾开一个位置。
「我想,是时候生个孩子来替我们分担一下这些麻烦了……」
完。
署名:拈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