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的,我最好的朋友的老公,对不起她。
我最好的朋友是个恋爱天才。
很了解男人的那种。
这样的女孩身上,总交错着许多幸运和不幸。
比如,幸运的是,几年以前,她靠整容嫁入了豪门。
不幸的是,婚后,她的豪门老公多次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又幸运是,她转移财产离婚时,还算顺利。
但就在离婚进行时中,新的不幸又出现了:她的豪门老公家族
破产了。
2021年5月,她老公张牙舞爪地坐在我面前,一把刀插在我
的办公桌上,威胁我说出她的下落,以及——最重要的——她
是不是放了点钱在我这。
我镇定地整了整衣领说:我真不知道。
然后他就一刀捅了过来,当着整个科室摄像设备的面。
他吼着:「反正老子破产了,什么也不怕了,都给老子去死吧!」
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或者我本来应该在被捅死前思考完我这一生,但——
外面响起了我的实习生敲门的声音:「院长,您没事吧?」
「没事。」
几分钟后,我最好朋友的老公在手术台上睁开眼睛。他刚刚吸入了少许麻醉药,差点因为断气把自己憋死,脑子还是昏的,便马上发现自己被捆在了手术台上;他果不其然地像所有狂躁病人一样扭动起来,并且气得大吼:「你干什么?!你怎么还没死?!」
我正在检查碘伏消毒水的情况。我弹了弹针管——可能那个针管太厚,碘伏消毒水的颜色太惊悚令他哆嗦了一下,但天地良心,那确实只是一管普通的消毒水——他加倍挣扎起来,并且毫无结果。
「安静。」我说,「不然我只能再给你上镇定剂了。」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你怎么没死?」
我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医闹吗?」
他惊恐又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于是我叹了口气,露出手术服下的一角。「看到了吗?我们医护人员都要穿防弹衣的。」
他咬牙切齿:「你怎么早没被捅死?你想做什么?」
「别说脏话。」我仔细端详他的脸颊。「你晚上睡觉打鼾声音
那么大,真的有人愿意陪你睡吗?」
「什么?」
「你鼻中隔偏曲。非常明显。你结婚时就这样了,现在更加明
显了。」我说。看到他的鼻子,我的职业病犯了。
他厌恶地看着我:「关你X事。」
我转过头继续配消毒水。
他忍不住了,不由得继续问:「鼻中隔偏曲是什么?你们整容
医生怎么这么多怪话?」
「就是你的鼻子是歪的。你自己没感觉到吗?你整个鼻梁会往
左边偏一些。」
「……艹,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是要给我整鼻子吧?老
子不整!!!」
他的麻醉药退去了不少,力气也逐渐恢复,床板被他扭得吱呀
吱呀响。
「安静,安静。」我摁着他说,「你很幸运,因为我是一个见
不得瑕疵的人。我会给你做手术修复这个鼻中隔偏曲。当然,
为了避免术后你的鼻梁高度下降,我还会送你一套鼻梁假体。感谢我吧,如果要像其他顾客一样正常收费,你这种手术最低也是12万起。虽然以前对你来说也就是一个包的钱,但现在的你,确实出不起。」
「我X你……」
「安静。」我把镇定药剂按在他脸上,看着他带着仇恨的眼神晕厥过去。
十二个小时后,我再度回到手术室。他成功地被饿到奄奄一息,连在床板上挣扎都没什么力气了。
但他仍然仇恨地看着我:「你不是说给我做那什么手术吗?为什么又把我丢在这里?你和白露是不是商量好的?你们想干什么?我被绑了十几个小时,动都不能动!」
白露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回答他:「因为我不希望你死。你的手术是需要全麻的。做全麻手术之前,患者必须空腹十二个小时,禁水禁食,否则做手术时会死。」
他瞪着我,眼中再度露出了恐惧。我知道他终于明白了——我是认真要给他做手术的。
「但是你要放心。」我推着他的手术床,像每一次手术前安慰病人那样,对他说:「你除了携带梅毒和HPV之外,其他指标
一切正常,又完成了空腹流程,可以进行手术。放心,性病患者也是可以做手术的,我们外科医生一视同仁。」
「我不做!你他妈有这么好心,给我做鼻子?」
「不。你这台手术不是鼻子。鼻子是我额外送你的。」
我把手术灯打开,剧烈的无影灯光刺着他的眼睛,他甚至被激出眼泪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XXX的不会是要割我一个肾吧?!」他恐惧地吼着,回音从天花板上传回来。
我对他说:「不要抗拒,我不会割你的肾,而且也没人想要梅毒病人的肾。但你确实要做个大手术,这会改变你人生的。别紧张,你不知道吧?——白露,你的妻子,一生中做过七台整形手术,她通过这七台手术改变了人生。这些手术,都是我做的。」
第一台手术,割双眼皮。
十年前,我大学毕业前夕,白露坐了六个小时的车赶到我学校。
她突然出现时很是轰动了一阵。因为在我们这种医科院校,很多女生不得不素面朝天,男生也难免蓬头垢面,遇到一个即使风尘仆仆却精致时髦的美女,谁都要痴看几眼。但白露全然不在乎。
她握着我的手,不顾我刚从实习科室里出来,白大褂都没换,一身疲惫——她说:「卫霜,求你了,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眼前一黑,我第一反应是:「你和元野怀孕了?几周了?检查了吗?」
元野是她当时的男朋友,和她一样,都是艺术专业。像所有即将毕业的艺术系男生一样,长得还不错,家里有点小钱,但毕业后肉眼可见地没什么前途。
她眼睛都不眨地反驳我:「别胡说!我没怀孕。我是要你给我整容。」
「什么?!」
这比怀孕更离谱了。
我给她列举了无数理由,告诉她此事绝无可能。最重要的有两条,第一,我本科都没毕业,要知道我们医科生硕士毕业了都要很久才能操刀;第二,白露已经够漂亮了,没必要整容。
但她像中学时执意挡在霸凌我的人面前那样,坚持,凶狠,难缠,不听任何人讲话。
「我知道你是什么水平,」她说,「你是真正的天才,除了你,还有谁能在本科阶段就去大医院实习?而且你最近,不是一直告诉我,你想试着自己操刀吗?」
我当时也像她后来的老公一样,觉得她疯了。但是,你知道,
如果你最好的朋友是那种爱情天才,从小恋爱不断永远被人狂
追,她想要的事情一定会得到。
她不回学校,硬是缠了我三天三夜。
白天,她给我买早饭,送午饭,不顾科室里其他男生痴看的目
光哀求我。
晚上,她就睡在我寝室里,在我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
「卫霜,其他医生我都不相信,我真的只有你了。你是我最好
的朋友,我相信你不会把我做毁的。」
我严词拒绝了三天。
起初,我希望打消她一定要整容的念头,后来我只能退而求其
次给她推荐了我自己的导师周主任。
周主任是有二十年外科经验的大师,割双眼皮也有十二年了,
是所有我认识的人里最靠谱的整容医生。而且,最重要的是,
我在周主任手下实习,已经亲眼目睹她的几场手术了——都非
常完美,患者,不,应该叫求美者,都非常满意。
但是白露永远比我想象得更离谱。我把她摁在周主任办公室里
面诊,千求万请的,结果半个小时后周主任就问我:你那个朋
友,面诊完怎么直接跑了?
我心力交瘁,到处找她。而且更疲惫的是,元野也给我狂发信
息寻求他女朋友的下落,说她突然失踪,招呼都不打一个。
我有着丰富的,和白露男朋友们交流的经验。毕竟以前她想分手了就会来找我,那些男朋友们经常被搞得不知所措。
最后,在一个筋疲力尽的夜晚,我在我宿舍楼顶找到了她。
那时候夜风已经有点冷了,她穿着一条白裙子,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我毫无办法,只能走过去,把我自己的白大褂解下来挂在她身上。
我记得我说:「别感冒了。」
而白露哇一声哭了:「我又不相信别人!卫霜,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给我做呢?」
我:「……我要是现在毕业了,就算我还是个科室新人医生,我也敢给你做。我现在真的不行,我没有经验。」
白露:「可你总要有经验的呀。你要成为世界上最强的外科医生不是吗?到时候全国的人都来你这里做手术,你开价再高也有人做。我给你练手,我来做你的第一个经验,不好吗?——你不就是缺第一次操刀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不会害我的。」
那一晚她死死哀求着我。或许是因为她哭着哀求我的时候,我确实很难拒绝她;也或许是因为她说中了我心里暗藏的野心——我想成为世界上最强的整外科医生。
我要技术绝伦,满载名声,而且大把大把挣钱。
白露是那种总能把握住最好时机的女孩。她当时确实选择了最好的时机:我野心勃勃,年轻,热血,有点愚蠢。我年纪再大一点,所经历过的手术案例再多一些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不敢给她操刀的。
总而言之,我忘了我如何操作的细节;我如何缜密计划,凑齐了正式手术的药品和器材;我又如何胆大妄为,在一个午夜偷偷带着她潜入了我们没人的解剖实验室。麻醉之前,昨天刚刚解剖完的遗体就在我们边上躺着。
我一边配药一边问她:「你怕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说:「怕。就因为这么怕,必须是你来给我开刀。」
那时候其实我并不希望她真的后悔——毕竟,看过了几台手术后,我就想亲自操刀的念头一直挥之不去——哪怕这极其离谱。我稍微做错了任何一个细节,哪怕是局部麻醉时配的药不对,都足以置白露于死地,也令我后悔终身。
但是,或许白露这个人运气真的很好。
她的手术即时效果,看起来非常成功。
术后当场,她就顶着纱布回去了。而我陷入了首次做手术后的贤者时间,开始质疑自己,开始后悔自己没弄好,开始认为自己是个傻逼:我这是彻头彻尾的违规操作。学校开除我都是轻的,甚至可以判我刑。
那一个月,我被痛苦折磨,瘦了十几斤。
但白露判若两人。十几天后,她给我发来她在她所在城市医院拆线后的照片:眼皮干净利落,而且是漂亮的半扇形;再过半个月后,她已经直接跟我带妆视频了。
「好看吗?」她在视频里笑颜如花,「我就说你肯定能做好。」
「还有没有哪里痛?眼皮有没有淤青?你把眼妆卸了,这样我都看不清恢复情况了。」我关心的是另一些问题。
「一点都不痛!也没有淤青!」她哈哈大笑,「放心啦,你就是个天才医生,那个周主任都不一定比你好。」
平心而论,她那时候确实好看了很多。虽然白露本来就是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否则她也不会从小到大都有那么多人追。但是,做了双眼皮以后,她的精致感更上一层楼,就像是从路人美女升级成明星一样。
新垣结衣!对,我记得,后来有很多人说她的眼睛像新垣结衣。用明星模板来比喻的话,就是那种效果。
但我那时候太焦虑了。倘若放到现在,我会更乐意去欣赏我的「作品」,而不是不安于术后效果。
「你跟元野分手了?」我问她。
「对啊。他找你了?」在视频另一边,她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你不喜欢他了?怎么要分手呢?」我想不明白,「他还给我发了好多条小作文。」
「你别理他。」白露明亮的眼睛隔着十年前的视频看过来,她说:「我要出国了,卫霜。」
……
十年后,白露的丈夫躺在床上,猛地冷笑起来:「她那个前男友我见过,一个废物。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十年前她就做了别人的小三!她做了她导师的小三!要不是那样,她能去英国?」
我客观地指出:「白露家里那时候很有钱,不需要依靠别人的力量出国。元野后来在网上诋毁她,被她的公司起诉过,他败诉了。」
「不!你个傻逼!」他吼道,「白露就是为了做人小三才整容的!她就是这种人!她那个导师就喜欢双眼皮吧!我就知道!
这贱人!」
「你饿了十二个小时,怎么还这么有力气呢?」我问。
他呆滞地,忽然十分颓废地哑着嗓子说:「你这种恋爱都没谈过的老女人,你又懂什么呢?她出没出轨过,我能不知道吗?这女人骗得我太深了……她为什么会找你做好朋友呢?就凭你能给她整容吗?」
「不要评价我和她的关系,小王总。你再激怒我,我可能会真的取掉你一个肾。你最好注意一点,你家破产了,你也已经买不起肾了。」
他冷笑了一下:「那你到底要给我做什么?」
「我会给你做改变你人生的手术。就像我给白露做的一样。」
第二台手术,鼻综合。
白露从英国回来时,我终于勉强当上了住院医生。这就是医科生的悲惨之处了:人家留学风光归来或者已经纵横职场初有小成时,我们才刚刚毕业,还得在各种主任手下熬资历。
所以白露找到我时,我很是吃了一惊。
「你不是前几天还说你在准备毕业论文吗?怎么现在就突然回来了?」我左右打量她,她妆容更精致了,气质也更非凡——总之,她站在我身边永远充满女性魅力,而我被显得如此平凡干瘪,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但我从不会嫉妒她。或者说,她那种危险的魅力某种意义上保护了我——那个呆呆的、偏执的、有些离群居所的我。
「我找你有事。」她单刀直入。
我忽然有种熟悉的不详的预感。
果然——
「不!不行!绝对不行!」我极其激烈地拒绝她,甚至语无伦次:「你以为我还是20出头吗?!我当年是疯了才给你做!现在绝对不可能!我不会给你做的!而且你为什么要整鼻子!
你鼻子够好的了!」
「卫霜,你听我说。」
「这次我绝对不可能听你说。你这个要求太离谱了。」
「卫霜,我是休学回来的。」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说,「我爸年初被shuanggui了,我妈妈也去世了,你知道吧?」
「嗯……」
我想起童年时,白露带我去他们家里的小花园。我第一次看到带小花园的院子——她给我指每一种花,蔷薇、牡丹、海棠,她说那是她爸爸种的,她妈妈亲自打理的。
偶尔我们会遇到她妈妈。她妈妈会笑着念叨我的名字,然后感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你们俩,真好。」
直到后来,她爸上了新闻我们才知道——当时,确实有很多企业或者官员,因为她爸爱花,而送一些名贵的花种——我们那时候并不知道,有的只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漂亮花盆,就价值十几万。
白露望着我说:「我休学回来,是瞒着家里的。我家没钱了,我学费没法交了。」
「怎么会……」
「你以为我爸像所有tanwu的人一样都转移了很多钱在国外吗?」她苦笑说,「没有的。我爸只知道养花,连我妈之前进ICU的钱都是借的。我家现在真的没钱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的手,她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还是和多年前一样柔软、热烈。
「卫霜,我现在只有你了。我知道你会帮我的。」她灼灼看着我,「我和一个MCN机构签约了,我要开始做时尚博主了,他们会用最好的资源推我,我一定会红。等我有钱了,我就能把家里欠的钱还了。」
「可是……」
「前提是,他们要我把鼻子整了,否则不会和我签约。」她垂下眼角,那里的双眼皮痕迹依旧利落又精致——「我现在的鼻子不是难看,但是不够上镜。」
我无话可说。
最后的最后,我只记得那双炯炯的眼睛,还有抓紧我的手——
「卫霜,我只有你了,你会帮我的,对吧?如果一定要有人在我身上留下痕迹,我希望那是你。」
于是我又一次违规操作了。
只不过这一次是在我导师周院长——周主任从主任升级成院长了——的默许下,我拥有了最好的手术室,最贴心的护士团队。
甚至,我预支了微薄的工资,去买了她要用的进口鼻部假体,周院长也为我大开绿灯。
我记得手术足足做了三个小时。其实这台手术难度并不大,只有鼻梁假体植入、耳软骨鼻尖塑形和垫鼻基底。
以现在的整形眼光看来,这都是很寻常的手术。
是我做到中途忽然开始不行了。因为——鼻子的手术,大概不了解的人是没有意识的——那是把你麻醉,然后整个把你鼻子掀开。
我已经随着周院长见过了很多台这样的手术。但是,只有那天,我忽然开始晕血了。
护士看到了我的情况,问我要不要换周院来——可能是那一瞬间,白露躺在那里的样子让我更加焦虑,我忽然又清醒了,对护士说拿葡萄糖来,给我擦汗。
我灌下了一大口葡萄糖,开始埋头雕刻假体。
假体是需要雕刻的。我以前给周院长做助手,也雕刻过不少——但是,每个都和白露今天的不一样。
我反复把假体放在她的鼻梁上比较,想象。
此时我才又一次明白,多年前还是本科生的我,胆敢给她割双眼皮,是何其的妄为!对整形外科这件事,你了解得越多,就越会觉得自己无知。
渐渐地,我陷进去了,连护士不再给我擦汗了,我都没注意到。我临时改变了一点点角度,调低了白露的鼻额角,让她拥有了一个更加自然和娇俏的山根转角。
这其实和我们一开始说好的并不一致。
但那一刻我信心十足如有神助,切割假体动刀飞快,谁也阻拦不了我。
填充,搭支架,顺便把鼻翼缩小一点点,最后,缝合,剪线。我一气呵成。
护士后来说,走出手术室,我直接累得在休息室里睡着了,连手术室内用的鞋套都没脱。
最终,白露的这台手术也极其,极其成功。
术后即时效果,干净漂亮。
术后三个月,恢复完美,自然脱俗,和当时主流的那些网红鼻子,截然不同。
白露马上就成功签约,成了「英国留学时尚博主」中的一员,以个性白富美风格网红一时,甚至开始被邀请去一些时装周,坐在前排。
而那是我主刀的第一台鼻整形手术。从那之后,我的整形外科生涯一片坦途,开始逐渐名声大噪。周院长赞叹我是三十年一遇的天才,手快心稳,天生就是该吃
整外科这碗饭的料。
直到她再次找到了我,要求重新做鼻子。
……
十年后的手术台上,白露的丈夫瞪着我,嘲笑道:「哟,你不
是说你做得好吗?做得好为什么又要重做?庸医啊你?」
「是因为你啊。」我答道,「她的鼻子是我最满意的作品,如
果不是因为你,我是绝不会给她重新做手术的。」
第三台手术,鼻修复。
白露再度从英国回来时,我记得我已经拥有一个独立科室,能
够被称为「卫主任」了。这样快速的升迁可不多见。
除了周院长培养我,也确实是因为我一门心思扑在整外科上,
除此之外,我没有家庭,没有娱乐,没有恋爱,什么也没有。
她这次是直接进我办公室的。人拎着爱马仕,脖子上戴着宝格
丽,手腕上挂着卡地亚,头发也变得更丰盈了,整个人比过去
有钱多了,但带着一股时髦的忧郁气息。
我几乎瞬间认出了她来。但几乎又认不出她来。
「你怎么回来了?」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仍然像小时候
一样滚烫。「我没拿到毕业证。」她憔悴地说。
我一愣。随即我又意识到——没能毕业,这种事情,或许我早
就预料到了——毕竟白露从来不是一个学霸,而且,这个世界
上,有很多人追而且时尚事业也很成功的美女,要求她还要以
优异成绩从伦敦那种学校里顺利毕业,本来就很严格吧?
「硕士没毕业也没什么,你还有本科呢。」我说,「你有那么
多工作经验,哪里的工作找不到?再说了,你现在不是做博主
做得很好吗,都能买爱马仕了。」
我有些羡慕地看着她。
我那时候也才刚刚脱离土鳖书呆子的状态。
我才刚刚开始识别大牌,我甚至不是自己买不起——但是,爱
马仕的铂金包,也只有来求周院长整形的贵妇才能拥有。
她淡淡笑了一下,说:「这不是我自己买的。」
「噢……」
「卫霜,我要结婚了。」她忽然抓紧我的手臂说。
「什么!」我懵了。仿佛就在昨天,她还和元野纠缠不清,元
野因为她提出分手而狂发酒疯,甚至连夜给我弹十几篇深情又
肉麻的小作文。
「我要结婚了。」她抓着我,明明说话的语气那么热切,我却
听出了一种哀伤——「你要帮我。」「怎么了?」
「我必须把我鼻子上的驼峰磨掉。他们家是喜欢算命的那种有
钱人家,他们说这个驼峰会克夫。如果我不磨掉,他妈妈不会
让我进门的。」
我当然想再次拒绝这个离谱的提议。或者说,白露要求我整形
的提议本来就,一次比一次离谱。
驼峰鼻这个东西,如果你熟悉刘亦菲的脸,那就明白了。
许多女孩如今点名要求整出这种有点棱角的鼻子,它会制造出
一种清冷又有点距离的效果,中和你脸上其他的面部软组织
——总之,这绝不是一个坏东西。
而且它在白露的脸上,极其极其恰到好处。
甚至她在网上的粉丝们,也有夸赞她的驼峰鼻美丽的——她的
驼峰不是我上一次给她垫的,是她天生的。
我说:「这种迷信的人家,不嫁也罢。」
她露出了一种我无法拒绝的难过的脸:「我想要孩子了,卫
霜。我爸爸在牢里,年纪大了,他想看我结婚。」
我不记得她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总之,像每一次一样,我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她躺在手术台上时,我又想起我们小的时候。
那时候我孤僻无言,整日整日坐在教室角落里不说话。她从一群孩子的簇拥当中走到我面前说:「你怎么一个人?跟我玩!」
我被小小的,有着滚烫手掌的她拉了起来,我懵懵懂懂,无法拒绝,然后我们的生活永远被绑在了一起。
……
十年后,她丈夫小王总躺在手术台上,震惊大喊:「我怎么不记得她有驼峰?」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他一如既往地,很蠢很蠢。
「因为我给她磨掉了,结婚后你见到的都是磨掉鼻驼峰的她。磨驼峰是个非常,非常小的手术,安全性也很高。对于我来说,这甚至不算什么手术。」
「不对。」她丈夫说,「我又不是不认识之前的她,我怎么都不记得她鼻子上有驼峰?说我妈让她磨的,我妈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怎么不知道?」
「你妈,你们家所有人,私下为难她的每一句话,你都知道吗?」
「……」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小王总。比如,你知道她为了你去隆胸吗?」我对白露的婚礼感受极度不好。
即使我是伴娘,即使我是她婚礼上学历和职称最高的人,我被许多比我有钱得多的人赞美,被贵妇们排队约了面诊,出尽了风头。
即使她的豪门夫家出了大钱,把我们所有人都用私人飞机运到了马尔代夫,又包下了整个岛,我们全程豪华酒店,全程美酒海鲜,伴手礼还是爱马仕和卡地亚。
我在看到她丈夫小王总的第一眼,感受仍然是——这人,不行。
我直到抵达马尔代夫的第二天才见到小王总本人。此前,这桩婚事在国内网络上被誉为一种奇异的美谈:浪子富二代和唯美网红,成功的海后和看起来收心的海王。
但是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这人不可能收心。
除了言谈粗鄙,英语都说不流畅之外——据说他的耶鲁学历全靠买的——他抱着白露拍照时,一直露出一种炫耀的表情。他不断地催促着白露换衣服、拍照,以及「去给兄弟们看看」。
就像那种炫耀自己获得了一个千万网红一样。和炫耀自己买了个爱马仕稀有皮包包,没什么区别。
我感觉极度不适,所以她单独过来的时候,我忍不住刻薄地
说:「他睡觉时打鼾,你睡在他旁边,能睡着吗?」
「他鼻中隔偏曲,非常明显。有鼻中隔偏曲的人都会打鼾——这个人比你以前谈过的人都难看。」
「噢。」她笑着说,「但他是他们当中最有钱的。」
我感到一阵心痛。
「就这?」
「就这。」她叹了口气说,「对我来说够了,因为我没有你那么聪明,卫霜。我又不会学习,又不会考试,我爸还坐牢了,而我只会谈恋爱,年纪还越来越大了。我做不到像你那样靠自己的。」
「我也没你漂亮,没你受欢迎啊。」
她笑了起来,揽住我说:「所以我只有你呀。」
她并不是只有我。几个小时后,她穿着VeraWang的婚纱,交换了卡地亚的戒指,在知名钢琴家的伴奏声中含泪交换了誓词。而我,举着她长长的裙摆,看着她和小王总亲吻,心中无比酸涩又觉得可笑:我最好的朋友,曾经有过那么多帅气的、狂野的、有才的、有钱的男朋友,但最终她选了一个最有钱也最恶名远扬的。
婚礼结束后,我在闷闷不乐中继续我蒸蒸日上的事业——平均每天接待2个以上想要整形的贵妇。而白露去欧洲度蜜月了,我本来以为她要一个多月后才能回来。这次她对态度强硬,直接对我说:「我知道有几个整形医院都在挖你,你想离开三甲很久了,对吧?」
「那当然。所有整外科的人在三甲待到一定年龄,都是要走的。三甲事情太多了。」
「那好。你不要去任何一家医院。」她强调道,「我给你投资,你来当院长。」
「什么?!」我手忙脚乱,差点把办公桌上的茶,泼到她几万块的香奈儿外套上。
「小时候我不就说过吗?我来出钱,你来做院长。」她镇定地说,「与其给别人打工,为什么不给自己打工呢?而且你是天才呀——像你这样的天才,卫霜,你要做好多好多台手术,想做什么做什么。」
我又一次,又一次像20岁出头那样,被她说得心头火烫。我知道自己的年龄资历经验都不够,但那种野心就像她许诺的火焰一样吞没了我。
「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隆胸。」她解开外套说,「给我隆到D杯。」
我是再度觉得白露实在没什么隆胸的必要。在网红中,她也已
经算TOP级美女的那一类了——但是她一句话就堵住了我:
「小王总就喜欢胸大的。」
好吧,我无话可说。在我们整形外科,求美者绝大部分的整形理由,都是为了想要取悦男人——这是一件既悲哀又没法解决的事情。
「但我没做过胸部。我擅长的是鼻子和眼睛。」我说,「我给你安排我们院最好的隆胸医生——」
「不,我就要你做。」
果然,她又来了。这一次我拒绝得比过去都要坚定,她也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固执,理由仅仅是:她想让我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别闹了,」我恼火地对她说,「我都没做过胸部!我连胸部假体的牌子都分不清!」
「我要做傲诺拉的假体,我都准备好了。」她马上说,「我不信任别人,我相信你能做好,你什么都能做好。」
「不可能的!」
「你就能的!给我做眼睛鼻子不也是你第一次吗?做完我这台胸部,你肯定也能做好其他人的隆胸了!我知道你一直想开拓业务线!这样不好吗?!」
我被她缠得没办法,不得不逃离我的办公室。而她一路跟着我,唠唠叨叨,令人头疼——但我也算个有经验的医生了,我则打算先让她把体检、拍片子什么的都做了,再慢慢劝她。然而,拿到她体检报告单的那一刻,我感到浑身的血都凝固
了。
「你再抽一遍血。」我对她说。
「不用了。」她镇定地看着我,「测出什么来了?」
「你怎么会有梅毒?你的梅毒螺旋体为什么是阳性?!」我瞪
着她,感觉自己说话时在颤抖。
她露出了那种淡淡的,带着哀伤和嘲讽的表情。我马上就知道
了她的意思。我狠狠握住拳头,指甲嵌入肉里。
「小王总出去鬼混?他传染给你了?」我咬牙切齿。
「他一直这样的。」她答道。
「那你为什么……」
我想质问她为何要和这种人结婚,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为何
要这样,一次又一次把自己逼向离谱的选择——但她只是抱住
了我,哭了起来。
「卫霜。」她低低说,「我的人生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所以我
没办法。我只有你了。」
我也没有办法。我每一次都对她没有办法。
所以我又一次亲自为她做了手术。只是这一次和每一个前一次
都不同——我不得不戴上防护面罩,护士们也得全副武装。
全麻之前,我对躺在手术台上的她说:「别担心。睡一觉就好了。」
她甜甜笑起来:「我知道啊。卫霜,我有时候希望我能成为你,像你那样优秀……但我知道我做不到。所以,我想看着你成功。」
我忘了我怎么做完那台手术的。总而言之,那和之前的每一次都很相似——手术效果极好,手术成果极其优秀,手术结束后我的名声再度上了一个台阶,求我做隆胸的客人也变得更多了。
不同的是,我从来没有一次,这样难过。
我记得那天做完手术后很久,我一直恍恍惚惚的,后来又不知为什么回到了手术室里,那时候我的实习生正在打扫。
「卫老师辛苦了。」实习生马上给我打招呼,特别佩服地对我说:「这还是个梅毒病人呢,老师太不容易了。我来得不久,还是第一次见到梅毒病人的手术。」
「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我们把这些有风险的医疗废弃物处理了就去。谢谢老师。」
我都有实习生了。仿佛还在昨天,我自己还是周主任手下的实习生,胆大包天,偷了手术刀去解剖实验室里给白露割双眼皮。那是本来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关于三甲医院的记忆了。在那之
后,我就拥有了自己的医院,日日客满,技艺精进,名声更
胜,直到今日。
……
十年后,今日的手术台上,小王总冷笑道:「她还隆胸了?她
告诉我是我给她揉大的……呸。这贱人没一句真话。」
我看着他说:「你自己得了梅毒,还传染给妻子,你什么也不
想说吗?」
他轻蔑地说:「这有什么,莫扎特都有梅毒呢。再说她一个爹
被人搞下去的网红,嫁给我,不就是图钱,图阶级跨越吗?」
我仔细打量着他。他厌恶地瞪着我:「干什么?!」
我说:「你其实知道自己不行,觉得自己不靠钱,没人会真爱
自己,对吗?」
「白露不也一样吗?」他反问道,「她不就是一个捞女吗?不
整容,她能嫁给我?」
我沉默了片刻。我知道在漫长又短暂的岁月之间,其实他们比
我想象的拥有过更多可能性和真心——但是,那些可能性和真
心,都已经错过了。
「后来呢?」他问,「她还整了哪里?
「你一点也不知道吗?她下一台手术,那是最危险的一次,你把她从楼上推下来,她流产了,差点死了。」
第五台手术,全脸修复。
白露第五次手术的主要施术者其实不是我,是急救科。
她被救护车推进来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我记得我得到消息,脑子嗡嗡作响,丢下正在面诊的客人就冲到大厅,冲向她的手术车——她的一只眼睛在流血,只有另一只眼睛能看到,她望着我,嘴唇颤抖。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听见我自己在哭。
我说:「别怕,我在。我在,我在,白露,我在这里。我们是三甲医院,最好的医院。你不会有事的。」
然后我就听到急救室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她被推进了手术室,而我跌在原地,手足无措。直到我被同事们架起来,强行给我上了呼吸机。
「卫主任过呼吸了。」同事在我耳边说,「卫主任,放松,卫主任,别紧张。」
我忘了那一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幸亏我的顾客很能理解我没有去投诉——但我也不在意了。我像所有不冷静的家属一样,在手术室门外痛哭、锤墙、绝望。最后施救的医生走出来时,我甚至站都站不起来,几乎是爬着过去的——
「别担心,卫主任。」主治医生扶着我叹了口气说,「她没事,但你和她商量一下,找个律师然后报警吧。」
我后来才知道她是被小王总从楼梯上推下来了。病房里逐渐堆满了礼物和鲜花,但她肚子里那个两个月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我怒不可遏,但在她面前,我不敢提任何一句。
她醒来的那天,我正在查房,得到这个消息我甚至是飞奔过去——然后,熹微的晨光里,她侧过半张有些难过的脸,淡淡说:
「卫霜,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没有。你现在要先把身体养好。」
她笑起来,露出豁开的鼻子,那曾经被评为十大网红名品鼻的鼻子,我曾经最好的作品,我只觉得心如刀绞——
「给我做全脸修复吧。」她说,「我知道你能做。我现在,就靠你了。」
她一点也不提失去的孩子。
我也小心翼翼地,不敢提——就好像我们曾经一次也没有玩笑般地谈起过未来那个孩子的事一样。
——「卫霜,我都要有小孩了,你什么时候有啊?」——「我怎么可能。我连对象都没有。」
——「那好吧。我的小孩只能认你做干妈了,没法和你的小孩
结拜做姐妹了。」
——「为什么一定是姐妹?你这才多久,没做胎儿性别鉴定
吧。再说,做这个鉴定是违法的,就算是我也不能给你做。」
——「我知道啦。我只是感觉嘛……要是有两个小女孩,像我
们小时候一样,就好了。到时候我们再种几盆花,像我爸爸的
院子那样,开春了,她们就可以在花园里玩了。」
我在病房里想起我们说过的这些话,泪流满面。
从那以后,我得了急救室PTSD,再也不能靠近急救室,否则就
会诱发过呼吸。
但我也再几乎见不到了。给白露做完全脸面部修复,我就离开
了三甲医院,正式上任我自己整形医院的院长了。
……
如今,小王总就躺在我自己的医院——我和白露共同的医院的
手术台上,动弹不得。
我问他:「你当初为什么要把白露推下楼?」
他陷入了茫然。他反问:「我怎么记得?她怀了孕脾气又不好,一天到晚的,
事那么多。」
「你知道她怀了你的孩子吗?她住院后,你一次也没来过。」
「那又怎么样呢?」他不耐烦地说,「我妈不是都去过吗?」
……
是,小王总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只有他的母亲出现过一次,离
开后冲我点了点头,拎着鳄鱼皮扬长而去。
而她走后,白露望着我,头一次露出了纯粹的快乐笑容——
「卫霜,我要离婚了。」
我心头大震,紧紧握住她手:「早该这样了。」
「我们开医院的钱也齐了。」她说,「刚才,他妈给了我两个
亿,要我别起诉他。」
第六台手术,颧骨内推和下颌角磨骨。
「你知道吗,小王总?你真的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社会败
类。」我望着手术台上的人说,「你离开你妈,离开你的家
族,你什么也不是。」
「没本事的人最喜欢这样骂我。」他竟然开心起来了,「但我
承认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卫霜,我服你整容的医术,你知不知
道,以前夜总会里陪我喝酒的小姐,只要是听说我认识你,都
涌上来要我帮介绍挂你的号。我也服你,敢这样威胁我。所以,你和白露到底在搞什么?」
「别着急,我们还没说完呢——第六次整形,就是前不久,你们从度假村回来以后的事,还记得吗?」
他的眼睛猛地颤抖起来。
我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这张脸和十年前婚礼上那张脸几乎没有分别,除了——肌肤更垂更松,鼻中隔更加偏曲,面相更加恶心,令人作呕。
「你真的要好好感谢我。」我比划着他的鼻子说,「即使是三甲医院的医生,也很难再找到我这样又有审美,又有技术,还耐心愿意帮你的医生了。」
「滚!你信不信出去老子马上叫人弄死你???」
「你还这么有底气吗?」我惊讶地望着他,「你家不是都快破产了吗?你们工厂违规操作出了大事故,国家调查组都进驻了,你妈都被抓了,你把自己的零花钱买基金亏了几个亿,你还这么有底气?」
「老子就知道是你和白露一起举报了我们家——啊!!!」
「注意你的语言。」我放下手里的电棍说。「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口出脏话。小王总,我记得你是在耶鲁读的大学,比我和白露的学历都好。虽然这都是你家里砸的钱,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不起母校的教养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有底牌?毕竟你自己的账户被限制以后,你用她的钱,她的账户都拿去买了比特币,现在涨到几百亿了……」
「你知道啊?」他冷笑道,「白露告诉你了?」
「她怎么能不告诉我呢?毕竟,这钱是她的婚前财产,也是我的——」
我取下了口罩。
他愣了片刻,随即像鬼一样嚎叫起来。
「你是谁!是谁!放开我!你到底是谁!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白露!你个疯子,你——」
「别紧张,小王总。」我凑近了他的眼睛。而他动弹不得,甚至不敢看我。
「为什么不敢看这张脸呢?是不是会让你心里产生疑惑?」我微笑着摸摸自己的脸颊,「这不怪你,有时候我照照镜子,也会怀疑。」
我抬头看向手术室的镜子。镜子里是一张似真似幻的脸——扇形的精致双眼皮,修复了两次显得有些张力不足的鼻子,娇小利落的小脸,V型的下颌角。
「白露……」他恐惧地叫起来,「你别过来……你是自己掉到水里的……和我没关系……」
「啊,小王总,你承认是你把白露推到水库里去的了?」我摸着自己的下颌角说,「我还以为你会否认一下的。」
他冷汗涔涔,过了片刻后才冷静下来——他说:「卫霜,你把自己整成她了?你要用她的脸,对我复仇?」
我笑而不语。
他低声道:「你们两个真疯。你电视剧看多了吧。当初我就不应该认识你们……」
我比划着自己的下颌角,摸着那块缺失的地方,赞叹道:「你知道这台手术有多离谱吗?事实上,但凡你了解一点整形科学,就会知道,把一个人整成另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因为颅骨大小、眼球、颧骨神经这些地方,都是动不了的……但是,多奇妙啊,我的颧骨颧弓内推以后,再削掉一部分下颌骨,切掉一点外板以后,我们竟然那么像,就好像,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我感叹了一下:「不过,你知道吗,我们本来就被誉为是一对天才。她的前男友曾经说她是恋爱天才,而我是天才整形医生。」
他死死瞪着我,一语不发,直到我从手术架上取出一条骨头。
「这是什么!拿远点!」他惊恐喊起来。
「你怕什么呢?这是下颌骨,每个人都有的。」我说,「你猜,这是从卫霜身上取下来的,还是从白露身上取下来的?」
那条被切割后的、长长的、尖锐的下颌骨紧紧贴着他的脸,贴着他的眼球划过去,已经洗干净晾晒过了,却还带着一点红骨髓,一点黄骨髓,显得吓人又真实。他惊恐得要尖叫出来,但什么也叫不出来。
我用麻醉剂再度摁住了他。他瞪着我,徒然挣扎了两秒,彻底晕厥过去。
我对他说:「你真要感谢我。我要给你做的是第七台手术,不是鼻中隔修复——鼻中隔,是我额外送的。因为我实在是看不惯你这歪掉的鼻子。」
第七台手术,也是最后的手术了。
小王总从噩梦中醒来时,还在试图本能性地打鼾。
「醒了?」我亲切地看着他。
他像所有手术结束、从麻醉中醒来的病人一样无助。是的,即使是那样跋扈的人,在医学面前,也会如此无助。
医学是平等的,但婚姻不是。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都可以让婚姻被毁于一旦。但无论你是谁,在麻醉剂面前,都会平等地晕厥过去。
「你干了……什么……」他嘶哑地说。
「我把她的第七台手术留给你了。」我微笑道,「我还送了你鼻中隔修复,感谢我吧。」
「什么第七台……」
「想知道吗?」我说,「你的手可以抬起来吧?试试——来,我帮你。来,摸摸自己。」
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裤子,然后骤然陷入僵硬。
「现在明白了吗?你的第七台手术,是变性手术。还记得你打她打到流产吗?现在,即使你不能怀孕,也有可能体验被打到流产的感觉哦。」我说,「我把她和我的痛苦,永远送给你了。现在,你也是女人了。而且还是个拥有漂亮鼻子的女人。为了让你身材更好,我还给你打了瘦肩针和瘦腿针,贴心吧?
你们家现在也破产了,你找个有钱的好老公嫁了,应该不难吧?」
「不!!!!」
他,现在是她了,再度晕厥过去,瘫软在手术台上。
而我笑了笑,脱掉手术外套,脱掉帽子,脱掉鞋套,把一切医疗垃圾都扔进废弃桶里,走出了手术室。
「院长!」
「院长没事吧?」
所有人纷纷向我打招呼。而我心情平静,向我的同事们致意。「没事。我今天又做了一台突破性的手术,以前没做过,但非
常成功。」
「不愧是院长!」
「记得今天的手术室要全方位消毒。今天的病人携带梅毒和
HPV,知道吗?」
「知道的,院长!您手上拿的这是什么?」
我看了一眼那个瓶子。瓶子里,一个黑色的长条状物正在沉沉
浮浮。
「没什么,那是病人身上取下来的,也属于医疗废弃物。因为
他有传染病嘛,所以还要泡一阵子消毒水。」
「好的。」
「等等。」我叫住我的同事说,「我明天可能不在医院,我不
在的时候副院长你就是院长,病人苏醒以后的情绪注意安抚,
但不要让他到处搞破坏,毕竟他有传染病,知道吗?」
……
于是我拿着那罐东西,脱下白大褂,走向了我自己的车。
驾驶座上,一个全脸戴着口罩和墨镜的女孩正转头望着我微
笑。
「完事啦?」她说。「完事啦。」我说。
「我们以后去哪?」
「哪都行。」我说,「不过记得去能换比特币的地方。用你的
账户买的,所以刷你的脸可以换,不是吗?」
她笑了一声,发动了引擎。晨光的空气里传来白露凝霜的气味
时,我忽然意识到这段对话也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们
第一次跨进中学时,我被人霸凌,关在厕所空教室里出不去,
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孤独守在那里时,黎明之前,她打破天
窗,从外面跳了进来。
——「我们走吧。」十三岁的白露说。
——「去哪?」十三岁的我望着她被磕得灰扑扑的脸,呆呆地
问。
于是她笑起来,用滚烫的掌心再次握住我。
——「哪都行。我们走吧。」
(全文完。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白媚娘